“好。一妹,你放心,由我来为沈大侠报仇!”虬髯客出现在红拂面前。
“不知仲坚兄计将安出?”李靖问道。“唉,若不是李神通连连犯错,本来以**可以打败宇文这支大军了。”
“宇文兄弟带着这支十数万人的大军离开江都北上,遇上李神通所率**连番恶战,使得宇文兄弟大大吃了苦头。李神通虽然败了,但已大挫宇文兄弟锐气。宇文兄弟虽然武功高强,人马众多,我已有除他之计。药师你们放心西行,静候佳音。”
虬髯客离去。红拂担忧地问李靖:“李郎,三哥此去如何?”
李靖微笑:“三哥乃是‘知世郎’,不像沈光那样有勇无谋,他若无把握之事不行,一旦施行,必定成功矣。”
李靖说至此,一顿:“听说夏王窦建德大军南下要对付宇文化及。我想三哥之计,定是由此而来。”
……“来了!传来了!”军士的声音一声接一声传来,马蹄踏踏,满身风尘的军士滚鞍下马,双手举过头顶,呈上长途跋涉传送之物:一个锦匣。
军士的声音:“奉知世郎王先生之命,特千里传送送来礼物,请将军与将军夫人过目!”
打开,里面是两颗头颅,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兄弟的首级。
锦匣上方,下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字:“三哥千里传送仇人首级,供一妹释怀!”
问军士如何抓住宇文兄弟?军士答:王先生答应宇文兄弟之请,助他守聊城。暗中却与大夏王窦建德里应外合,围宇文兄弟于军帐。王先生亲自入帐捕拿,押两贼入洛阳,被传令砍了脑袋。两脑袋才砍下,王先生急令在下十位兄弟轮换马匹,千里传送首级给小姐过目……
旁边李靖笑:“好,好一个虬髯客!好一个知世郎!宇文化及与智及这对难兄难弟,拥有十万之众,不意还是折在仲坚兄之手!”
红拂把目光投向宇文化及与宇文智及首级,却见宇文智及那首级在凝视中陡然变大起来,化为一种模糊的五官情状,升在空中。
“怎地,死了还想使妖术?”红拂大怒,随之腾空追赶,怕宇文智及遁去。
那五官急向地上坠去,一入地上草丛中,滚了一滚,腾出一团烟雾,头颅已然不见。“好妖孽,哪里逃?”红拂默运玄功,一拂尘向宇文智及头颅消失处拂去,顿时狂风大作,遍野草莽绿波晴光分披乱拂,浮光掠影,若波涌巨鲸,堆浪涌雪,春草下群蛇怒行,草浪百变。
而一颗头颅隐然在草丛间载浮载行。
红拂大喝一声,一拂尘向那头颅拂去:“妖魔现形!”
那头颅被拂得转过头来,却是齐颈处血肉模糊的一个大好头颅,额方而朗,鼻直而挺,剑眉下一双明如星月的眼睛,定定望向红拂,神色却黯然,更显脸皮暗黑,若悲若愁,欲言无语。
——这竟是李密!李密的首级!
李密悲愤交激,切齿道:“红拂,天不佑我,我被盛彦师史万宝两个竖子所算,死便死了,你还要毁我形体?想我李密,举旗反隋,于大义果然为天下,于私愿,亦欲除无道杨广,为你报仇矣!杨侗小儿,何德何能,竟能遣我瓦岗大军与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大战十数场?盖我欲为你报受辱之仇矣!”
红拂不由一呆,怔怔望着李密眼睛,无言以对。
李密旁边一阵风旋起,一条大汉疾奔而出,向红拂扑来:“枉魏公对你一片情深,不意你竟是如此无情之辈!不要走,吃我王伯当一剑!”
王伯当挥剑砍来,红拂欲避而全身被一种莫明的法术定住,动弹不得,只好眼睁睁看着那雪亮的剑当头劈下,如一道闪电!
“啊!”红拂不由惊叫一声,眼见剑已及头,急闪身,一脚向王伯当侧踢而出……
“当!”一声响,一盏茶盏被红拂踢个正着,飞出门外,跌在当户园中龟背甬如道上,摔个粉碎。
看着茶盏在眼前碎开,如开了一朵白色的带花的花,一人立住,略定了一定,一笑,向室内走来。
室内立即有两个丫鬟碎步而出,敛衽行礼:“奴婢见过老爷。”
那人含笑问:“夫人怎么啦?有事吗?”
只听里面一个清幽如兰的声音淡淡道:“你,上朝回来了?李世民又折腾什么事了?”
那人笑:“也没什么,只是叫人把《秦王破阵舞》又舞了一回,过他神武无敌的瘾。”
原来却是李靖上朝回来了。
李靖问:“夫人何事震怒?是下人不尽心么?”
红拂站在门口,扶门而立,捋了一下略显凌乱的云鬓,脸白如雪:“不是。是……我做了一个好长的的梦……梦里很乱,什么都做到了!还梦见李密手下大将王伯当要杀我!”
李靖闻言,叹了口气:“李密当年离开长安,去河南招降,刚至华州,李渊又命他回来。想他当年乃是与王世充、宇文化及屡屡恶战,精兵良将折损不少,不得已而西降高祖,率马两万入长安,他手下李世勣又把诺大版图献给大唐。若论功劳,我大唐名将谁人可比?但高祖无容人之量,终教李密受屈。郁郁不得志。此一去放虎归山,他如何再肯回来?受那低首下心之气?他遂夺了桃林县,反了。结果,一世英雄,反教盛彦师史万宝两个所算,兵败熊耳山,与王伯当双双战死!……李密死,杨玄感死,沈光杀宇文化及宇文智及不成,反被宇文化及大大大军围攻所死,唉,英雄都死得不得其所,让人扼腕叹息!”
一人大笑,道:“若论英雄,隋唐之世,论兵当推李药师。朕东征西战,方定中原;而药师佐李孝恭一支军而定整个南方,如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即古代名将韩信、白起、卫青、霍去病再世,也不能相比!论识见当推虬髯客,擒宇文化及兄弟如囊中取物,首义长白,而不取天下,浮海东去,得国海外,知机识见,比李密、王世充、杜伏威辈,高出何止一筹?而若论侠气,还数红拂!入宫刺帝,夜奔李靖,江都之行,这份担当,这份胸襟,谁人可比?”
两人闻言,俱动容望向门外道:“皇上!”
却见李世民与长孙无忌等一行人走入庭中。两人正待见礼,却听长孙无忌叫道:“卫国公李靖跪受皇命封赏!”
李靖带头,庭中一干人俱跪拜听宣。
只有红拂扶门而立,无动于衷。
长孙无忌望向红拂,皱眉道:“红拂,你……”
李世民笑:“我已听皇后说了,李夫人身怀六甲,不方便行礼,免了。你,宣旨吧。”
长孙无忌照本宣科:“皇上念卫国公李靖平定突厥,又为大唐建不世之功,特敕赐绢二千匹,并拜官为尚书右仆射。”
“谢皇上隆恩。”
若干年后,京城西郊有一所高坟,就像汉时的卫青、霍去病墓,立着门阙,雕刻着铁山、积石山的图象,那是唐太宗李世民为了表彰李靖打败突厥的丰功巨勋而立的,墓中主人便是李靖的夫人。
这日,一小队人马自京南属山奔驰而来,为首是一个老将,白发萧疏,精神矍铄,双目如鹰。令人感到诧异的是在这员老将的上空,跟随着数以百计的鸟鹊。那些乌鸦喜鹊嘎嘎叫着,扑腾腾地追随着老将飞行,不即不离,如影随形。路人见到这老将到来,纷纷避让,若有不知趣的,便有旁人拉着他走避,告诉他:那是“鸟贼”。
蓦地,天上鸟鹊忽然乱飞,群噪若狂,疾散向四野。
马上老将仰首望天,却见天空云霄高处,一个黑影若闪电般疾扑而下,冲扑向下面的群鸟。
旁随之人也都抬头看到这景象,但他们嘿嘿而笑,乐不可支,指着天上飞扑下来的黑影道:“老爷的乐子来了!”
正说话间只听一声弓弦震响宛若霹雳,人们们循声望去,却见天上那黑影陡地一抖,随即建迅疾变大,越来越大,却是一头几若台面大的两只翅膀不在不住扇着的辽东大雕海东青,那海东青的雕目被穿着一支利箭,显然是活不成了,只不过死前狂痛,不由得痛扇巨翅,以尽余力。
那支箭,不用说,自是那马上老将所射。
马上老将见状豪笑,眼见那大雕落得下了,长啸一声,自马上腾空而起,抓向那空中的大雕,以为射猎之战利品。
但他手才刚够到大雕,那大雕忽向前飞走,疾若流星。
却是一个人影突然扑至,竟先老将攫到大雕,掠雕疾行,落向李靖夫人墓前。
老将军大怒,随雕扑至,挥拳向这半途突然杀出的夺雕客背后击至,喝道:“朗朗乾坤,京畿道上,居然有敢夺老夫猎物者!大胆贼,吃老夫一拳!”
一拳击出,如中败革。那夺雕客随即反手擒住老将军出拳手腕,手腕一抖,便要发力摧碎老将军腕骨,这夺雕客出手快、狠、准,若叫他这一抖发力,老将军的手腕定然不保!
但一声叱喝陡地发出,令夺雕客顿无法发力,僵在那里不敢稍有动作:“止手!”
随说话声,一个跪在李靖夫人墓前的锦袍客,缓缓立起,向墓作那最后一个长揖,然后转过头来,望向老将军:
“多年不见,客师老弟无恙乎?”
老将军惊见这人:虬髯,浓眉,环眼,眼尾密布细密皱纹,然大眼炯然,便像那头被他射中其目的大雕巨目,明锐非常。
“你、你是虬髯客仲坚三哥!”
虽然岁月掩忽,转眼已有数十年,但聊城之役知世郎王薄——虬髯客张仲坚的形象深深刻在老将军的脑海中。那时,自己还只是三十多岁的军官,而对方是与药师哥哥、红拂嫂嫂结义的“张”三哥。若论其本姓,该当是姓史,张仲坚乃是当年隋朝第一猛将史万岁之子!
虬髯客打量着老将军,感喟道:“不存想药师与一妹夫妇,还有李世民这厮,竟先后物故了,当年英气勃勃的军官李客师,也已成八十多岁的白发将军了!你大哥药王李端,二哥药师都没你长寿,还活到让我这双老眼瞧上一眼,这也算老天对我不薄了!”
虬髯客说至此,眼睛蓦地飘过一阵阴翳,神情为之陡一黯然,李客师便看到虬髯客当年颜面如铁的脸面,那伤神的大眼袋,陡然明显起来,老态尽呈。在虬髯掩映下,李客师甚至看到了虬髯客脸上的几小块深色的老年斑。
岁月不饶人。当年自己心仪的大豪侠,智谋如海、其志不测的神龙人物,也有苍老衰晚之境。
李客师正要说话,却听虬髯客蓦地似受伤的老虎在月下沉郁地哀啸一般,发出一声深深的哀叹,或曰哀鸣来。
虬髯客沉痛地道:“王霸大业,成又如何?败又如何?嘿,嘿,小秦王李世民,魏公李密,霸王重生杨玄感,肉飞仙沈光,不可一世的宇文兄弟与老宇文……还有算尽天下人的杨素与要做千古第一帝的杨广……最后还不一个个都去了——那里……唉,连一妹也走了,药师也走了,这世界,真个寂寞如霜!”
虬髯客说完,走向停在墓阙外面的一辆黑厢马车,爬了两次,终于上了车,低声吩咐了那夺雕客一声,那夺雕客恭敬地连连点头应诺,然后退在一旁,目送黑厢马车在四匹神骏非常的名驹宝马挽辕快奔下,绝尘而去,只余一片风尘,漫在车后。
李客师呆呆地看着马车远逝,仿佛看着二哥药师、嫂子红拂与虬髯客的那个时代,也正随着远去,连同自己当年的青春、热血、豪情、壮志,一同逝去。蓦地,心中一种空的感觉,老的感觉,无边无际地袭来,使得自己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嗒然若失、怅然莫名的感觉。
这时,手下总管捧着夺雕客送回的中箭大雕,看着眼睛盯着远方有些失神的老将军,大声问着如何处置这雕?是带回去制成标本钉在墙上,继续构成那幅百雕图?还是当下开膛破腹,取雕胆雕血食用?
这个曾经的右武卫大将军、现在的丹杨郡公,这个八十四岁的老将,平时最重处理金雕与海东青、连一根羽毛都要求不能少、要擦净血污的驰猎名宿,李客师,居然心不在焉地道:“随便吧。”
然后,破天荒地,老将军独自在马臀上策了一鞭,一拉马缰,自在那乐游原上,奔驰而去。
在老将军身后,在秋天的背景下,墓阙高耸,封坟前的墓碑上,几个血红的大字,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大唐制诰卫国公一品夫人、一代名侠 张氏讳凌华之墓”。
——传说中,风尘三侠中的红拂女,即封葬在此。也有人说,红拂早看破红尘,先托故羽化,为修道的药师安排脱身之道。后来没去征高丽的李药师,也使了个障眼法儿,遁形人间,夫妻合藉性命双修,证他们的道法仙果去了。在这儿与陪葬昭陵的李靖夫妇遗体,不过是他们蜕化而去的“蜕壳”而已。此中真相,又有谁知呢?只有红拂与李靖、虬髯客风尘三侠,当年那一段轰轰烈烈的侠事,被人们一代代心口相传,后藉着文士之笔,流传至今。
2007-6-8,海中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