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4章 泽被万年

“微臣叩见太上皇,祝太上皇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尽管重华殿内的人,几乎都听说过贾琏的名号,但其中却有不少一部分,并没有见过贾琏的真正面貌。

因此当贾琏出现在大殿前方的时候,许多人乍然一见,都忍不住在心里暗赞:好一个俊俏的后生!

确实是后生呢,能够入殿的人,不论宗室还是文武勋戚,贾琏都绝对是最年轻的几个人之一了。

就在大殿内一众大佬因为贾琏的仪容仪表而赞叹不已的时候,却见从始至终一直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的太上皇,在凝视了贾琏几秒之后,居然起身迈步下了台阶。

见状,所有人顾不得惊异,纷纷起身以示恭敬。

“你就是贾琏?”

“回太上皇,微臣正是贾琏。”

面对面面对太上皇这位天下至尊,纵是贾琏也颇感压力。他悄悄抬头打量了一眼站在他面前不过数步之远的太上皇,只见他的身体,已经老迈到颇显消瘦。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颇为孱弱的老人,他随意的一个举动,都能牵动大殿内,这代表整个大魏最顶级权贵人物们的心思和行为。

“果然生的倜傥风流,品貌不凡。看来太后说的不错,你果然是我大魏这一代之中,最杰出的青年才俊。”

太上皇丝毫不掩饰对贾琏的赞誉,而且他话语中提及了太后,更是让所有听到的人,羡慕的心里发狠。

这贾琏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大运,不但宁康帝对他百般器重,视为心腹,就连太上皇和太后这两位老圣人,也对他有这么好的感官,可谓是得天之幸了。

要知道,即便是当朝太子,也绝对没有这个待遇。

贾琏并没有被太上皇这突如其来的荣宠所击晕,他反而是先瞅了一眼上头立着的宁康帝。察觉其面色分毫未改,依然是冷沉如水,心里便咯噔一声。

趁着收回目光之际,他瞥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却正好对上那明亮的眼眸。只不过后者在那一瞬间,立刻转为漠不关心,连那绝美的容颜,也添了几分清冷之色。

贾琏未敢造次,连忙躬身应道:“太上皇和太后谬赞了,微臣愧不敢当。”

太上皇绕着贾琏饶有兴致的打量了半圈,忽然说道:“你们荣国府送给朕的这一对麒麟虽好,但是对朕来说,却算不得什么。与这玉麒麟相比,朕倒是更想见识一番,伱这真麒麟的真才实学。

你之前所作的诗词,朕听闻过一二,觉得还行。因此朕今日,想要当面考教考教你,不知你可有胆量,当着朕,当真这满殿的王公,展露展露才学?”

听到太上皇这么说,大殿内很多人都来了兴致。他们都知道贾琏是从武之人,但也多少听说过贾琏当初在太子别院,与人赌诗时诗兴大发,连作多篇佳作,不但将对赌之人的脸面扫尽,而且还赚取了一万两赌资这等光辉事迹。

耳闻不如面见,今日或许有机会亲眼见证,究竟是传言注水,还是这贾琏,当真天赋异禀,文武全才!

当然,也有不少人心里暗生嫉妒。太上皇他老人家已经许多年不问外事了,平常连皇子龙孙们都见得他的龙颜,更别说得其亲自考教了。

能够得到太上皇的考教,绝对是莫大的荣耀,更别说还是在太上皇寿宴这等重要的场合。

可以想见,若是宗室中的哪位子弟,能够得到这样的机会,只怕睡梦中都能笑醒。

贾琏早就知道,当初选择大展雄才,往后这样的事情就免不了。这其实也是后来他即便选择从武,仍旧拿出部分精力来研习诗词歌赋的原因,并非单纯为了泡妞……为了能够融入家中才女们的氛围,不至于堕了威名。

也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所学的东西,能不能够过得了太上皇这一关。

其实以他的身份呢,要是平时就算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人要求他写诗作词,他也可以直接无视。或者就是如当初对周家兄弟一般,开口一万两的赌资以绝其念头……

但是这些招式,很明显对太上皇无效啊。

“微臣才疏学浅,只恐污了太上皇尊耳。”

“你不必谦虚,朕有言在先,你若是作的好了,朕重重有赏。”

听到太上皇说“重重有赏”,贾琏差点都忍不住想要不顾一切的开启背诗模式了。毕竟,能让太上皇特意强调重赏,这赏赐肯定是不简单。

说不定直接封他当国公呢……

但有一个问题大是……老板宁康帝现在心里不定怎么别扭呢,这个时候在太上皇面前露脸,甚至拿他的赏赐,福祸难料啊。

现在改换门庭?得了吧,贾琏可没嫌命长。

心中将一切因果利害关系理了理,贾琏面上并无显露神色,仍旧是谦虚谨慎的姿态,“承蒙太上皇抬爱,屈尊考教,微臣愿意一试。”

“很好。”

太上皇对贾琏的表现很满意。当初贾琏的那几首诗,他确实都是看过的,心里对这小子感官不错,因此今日才临时起了考教的心思。

见贾琏答应,他面露沉吟,目光一扫之间,已经确定了题目。

他抬手指着大殿门口,笑道:“如今正是初冬时节,便以雪为题吧。凡有立意,不论律诗还是绝句,可凭你随意发挥。”

众人随着太上皇指示的方向看去,才发现不知道何时起,天空中已经飘起了雪花。雪花积在殿外一颗颗树木梢头,构筑起了一个浮空的雪白世界。

不少人心里感叹:殿外的同僚,你们还好吗?

贾琏无暇关心殿外那些就雪饮宴的人,他也顺着太上皇的指示瞧去,脑筋与思绪全速运转,考虑如何应对,才能最妥当的解决眼前的局面。

看见贾琏在思索,太上皇丝毫没有催促,他转身坐回了龙椅。

整个大殿都很安静,数百双眼睛,齐刷刷的盯在贾琏的身上。忽然贾琏转身,走到旁边太监们抬来的书案之前,提笔蘸墨,随着他的落笔,他口中也正声念道:

“大雪压青松”

很有气势的起手句,开局点题。只听这第一句,很多人就有一种感觉,这镇远侯,只怕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青松挺且直”

嗯,以雪为题,却两句提到“松”,似乎有犯主之嫌。

一些有学识的人眉头微皱,却因为贾琏的名气,未敢轻易下定论,想着或许人家后面有高妙的转折也不一定。

“要知松高洁”

又有松?有人忍不住怀疑起来,却也有人想着,莫非贾琏要作的事五言律?即便如此,上半阙已经明显臣强主弱,下半阙又该如何转才能回来?

“待到雪化时”

……

等着贾琏念下半阙的人,见贾琏停笔收势,纷纷一怔,这就完了?

或许是因为先入为主,大家都知道贾琏要写的是“雪”,因此并没有第一时间以“松”来理解这首诗。

等到贾琏收笔,他们才慢慢反应过来,然后都不由得深思。

望着大殿外那一排排被雪花压得弯了枝丫的松树,凡是有几分文学鉴赏能力的人,都能够感受到贾琏念出的这四句诗中,对松树品格的赞誉。

作为“岁寒三友”之一,松自古以来文人墨客写的多、赞的多了,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奇怪的是,若是当真如自己所想的这般,这贾琏,不是跑题了么?

很多人觉得无法理解。要说贾琏不行吧,他这四局写的挺好的,若是主题是松的话,只怕就是难得一见的佳作。

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深意不成。

或许是因为贾琏这首诗的独特性,在他念完之后,殿内仍旧保持了很长时间的安静。

直到……

“陛下怎么了?”

坐在宁康帝旁边的,温柔的皇后娘娘忽然察觉那几乎从坐下后,就纹丝不动的龙体忽然颤动了一下,忍不住关心的问道。

“无事。”

宁康帝低声回了一句,但是他的目光,却一转不转的看向殿下,那停笔之后垂手侍立在案前的贾琏。

“好一个‘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宁康帝心中十分震动。时隔几年,他再次感受到了来自太上皇野蛮压制力。

他费尽心血制定的,眼看就要颁布的国政,几乎连所有前期的准备工作,他都准备妥当,安排下去了。

但是,就因为今日太上皇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打破了他所有的部署,让他所有的心血与筹谋,付之东流。

他根本没有听进去太上皇那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坚信自己才是正确的,因此他内心愤怒。

但就在愤怒的同时,他隐约察觉到一点问题。

他似乎记得,以前面对太上皇的干涉和压制,他几乎只能本能的选择遵从,心中未敢有丝毫反抗之心。

但是今天不同,今日面对太上皇的干涉,他不但与之争辩起来,而且心中有一股巨大的冲动,想要不顾一切的打破眼前的禁锢,对着太上皇说不。

幸好心中仅存的一丝理智,让他勉强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强忍着没有爆发出来。

他原本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但是方才听到贾琏念完他所作的诗句之后,他忽然就明白了一些。

是了,以前的他,初登皇位,所有的一切,都是太上皇赐予的,他无法反抗。

现在和以前有所不同,他已经御极七载。这七年的勤劳国政,让他不知不觉中,已经宛如那拔地而起的松树一般,有了自己的实力与坚实根基。

但是,他却忘了,不论他有多么强大的根基与实力,却始终越不过太上皇去。就如那青松,不论生的再多么高大粗壮,只要那漫天雪花飘起的时候,就注定还是要被皑皑白雪压弯枝头。

而唯一能够打破这种束缚的办法,只有待那阳光高照,枝头消融的时候,青松才能够真正的,向世间展露他高贵的品格。

何时阳光才能高照,积压在枝头的积雪才能消融?宁康帝看了一眼上方佝偻着身子的太上皇,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暴躁很久的心绪,略微平静下来。

然后他重新将目光看向贾琏,而贾琏也将目光迎上他。那一对即退,却无声中表达了忠心的目光,让宁康帝眯起了眼睛。

可以说,贾琏的这首诗,真切贴合了他此时的心境。是巧合,还是贾琏有意为之?

巧合则罢,若是有意为之?他知道贾琏颇有妖孽之嫌,能够别出新意的劝导他这并不太奇怪,这小子办事一向能迎合他的心意。

他只是觉得,若真是如此那贾琏的胆子未免太大了!换句话说,若是他对贾琏有丝毫的不满,现在就可以将他拿下治罪。罪名便是大不敬,罪证就是那句“待到雪化时”。

但是很显然,宁康帝并不可能有这个想法。

首先这些只是他个人感同身受的猜测,而且,若是以这个罪名处理贾琏,岂不变向说明,他也将太上皇的存在,看作是压在他枝头的厚重白雪,犯了不敬不孝之罪?

所以,宁康帝不但没有治罪贾琏的意思,反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柔和。毕竟,就在方才,他才经历了一场来自文武百官的背离。

那些反对他的人之中,许多都是平时对他大表忠心的人,却在关乎他们自己利益的时候,选择了站在太上皇的那一边。

而在他孤身面对太上皇的压力之时,没有人可以与他分担。如今,知道贾琏有这一份忠君之心,他心里多少释怀一些。

不论宁康帝震荡的心思,殿内其他人,终于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太上皇此时也看过了贾琏的诗稿,他终于开口道:“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果然是好诗,造词简洁,立意却颇为深刻,读来发人虔思。

只是,诗虽好,朕却并未瞧出与‘雪’有多大的关联。莫非你没有听清楚朕的话不成?”

贾琏立马跪下道:“回禀太上皇,并非微臣没有听清楚太上皇的圣意。微臣一开始,也是想要以‘颂雪’为主题,正苦思之间,忽见殿外青松耸立挺拔,纵使被大雪倾轧,仍旧屹立不屈,心中有感。

因想太上皇此番考教,是为考量臣的才学,而佳句本就是妙心偶得,因此斗胆作此诗,还请太上皇恕臣才疏学浅之罪。”

贾琏的意思概括起来就是,当时没想到别的,就想到了这个,才疏学浅,还请见谅。

确实是,咏雪的诗句多了,甚至此世无存,却可称千古名句的关于雪的诗作,贾琏脑海中也有。

但是他不想写。他现在并没有想要讨好太上皇的意思,只想着怎么能够在不惹宁康帝厌烦的前提下,将太上皇给委婉的打发了。

他也没说谎,他确实是看着殿外之景,才忽然想起这首陈帅的大作来的。

他觉得很不错,诗不错,虽不算特别惊艳,难得立意高远,精神长鸣,想来能够堵住太上皇的心思。

至于跑题,如他所想,跑题不重要,反正太上皇大概只是想看看他是否有真才实学,并非要刁难。

而关于宁康帝的怀疑,也确实不是全无根据。贾琏还真想到以这个比喻来提醒宁康帝稍安勿躁的。

你老急什么吗,你还年轻,太上皇都七八十了。等他嗝屁儿了,您老人家想干什么不得行?

至于他为什么敢?他不敢,这不,他没有说出来嘛。

那些意思,都是宁康帝自己感同身受,延展出来的。而太上皇他老人家,他或许都不觉得他今天干涉宁康帝的行为,是对宁康帝的一种压迫,他可能还觉得他才是正确的,哪里会想到什么“雪压青松”上去。

至于其他人,就算有那心思通透的,又确定贾琏和宁康帝是“铁哥们”,所以能够联想到这一层上面来,但是谁敢说?

挑拨太上皇与宁康帝的父子关系,死罪!

就算有人看不惯他,事后给他造谣也不怕,反正没有实质的证据,在他明显在皇家吃得开的情况下,拿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来对付他,明眼人一看就是污蔑。

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臣子。换句话说,要是宁康帝今天回去之后,反手写一首这样的诗被曝光出来,那才叫实锤。

而他嘛,就算被锤了,也只能说是个巧合,有罪的,是那些敢作如此联想的心怀叵测的人。

贾琏身旁,再一次感受到来自贾琏这个侄儿无情压制力的贾政,在心里苦笑了半日之后,看贾琏居然违抗圣旨,生怕他遭殃,连忙催促道:“琏儿,既然记得太上皇让你写的是‘雪’,还不快快另外作一首出来。”

面对贾政的焦急,不等贾琏回应,上方的太上皇倒是先笑了起来。

“好一个‘妙心偶得’,果然不愧是我大魏年轻一辈最杰出的青年才俊,这才情与性格,都是一样的出众,不拘一格。

罢了,也不用另外再写了,朕觉得这首就很好。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太上皇显得很高兴,也很大度。不但随口就将大魏年轻一辈第一才俊的名头正式冠给贾琏,而且还当即要兑换自己的承诺。

看到太上皇的反应,贾政的焦急呆滞的挂在脸上。犹记得,他刚到朝廷任职的时候,不过是个小小的工部主事,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后来有了,也只能站在文官后排行列,远远的感受来自太上皇的无上天威。

他何时享受过这等温柔的待遇。因此一时间他既是高兴,又羡慕嫉妒的看向贾琏。

唉,原本以为此番倚仗女儿的势,有一次高升的机会,兴许能够在官位上,反超贾琏。现在看来,只怕一切都是徒劳。

只看两位圣人对这小子的态度,就知道他未来的仕途,一定会跟坐火箭一样飙升。真是的,老夫没事和这个臭小子比什么,没意思。

面对太上皇诚意满满的询问,贾琏有那么一瞬间真想说:要不太上皇,干脆你老人家将我们家老祖宗一等荣国公的爵位直接赐给我好了……

想了想,贾琏拜道:“既然太上皇真心赏赐,臣就却之不恭了。不敢隐瞒太上皇,微臣现在,心里倒真是有一个愿望。”

“嗯,你说。”

太上皇显得毫无压力,一点也不怕贾琏狮子大开口。或许对他而言,天底下就没有他给不出的赏赐,就看他愿意不愿意给而已。

“微臣现在的愿望是,太上皇和太后娘娘福寿常在,泽被我大魏黎民百姓万万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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