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管事与蒋、柳二人商量片刻,又将结论请示了几位老主厨,转过身来,说:“这斗宴,总共十个席位,自然是有力者居之。”
底下就有人鼓噪起来,“什么叫有力者居之,王府大管事给个准话吧!”
孙管事一笑,将身子让开,只见柳五儿已经套上了一条王府的大围裙,正在将袖子系好。她面前摆着一只案板、一把厨刀、一块豆腐,和一碗清水。
有人立刻鼓噪起来,“这不男不女的小子,到底是谁啊,不是这忠顺王府上的吧!”
也有管柳五儿叫小白脸兔儿爷的,大约见她长得太过俊俏了。
孙管事板了一张严肃脸,一本正经地介绍柳五儿:“这位是小柳,是代表荣宁二府过来参加斗宴的。她在诸位之中,年纪最小,但是在厨艺上头,也已经有了很深的造诣。所以五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刚才商议过了,决定由小柳给大家先出个题,只要有人自忖能和小柳做得一样的,就算通过,可以参加后头的斗宴。”
众人听说柳五儿是代表荣宁二府过来的,倒也不敢轻视,嘴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称呼登时少了些,毕竟人家一下子代表了两家国公府。
柳五儿冷笑一声,举手提刀,凝神摒弃,便伸手抄过了那一块豆腐。她一上来先将豆腐的老皮去了,只取里头较嫩的豆腐,先修成了一整方,接着横刀虚劈十几下,转过刀身向下削去。
众人见她跟一块豆腐较上了劲儿,都是“切”的一声。
然而柳五儿却完全充耳不闻。她此时极为专注,眼中只有那块豆腐,而她手中的刀,几乎成了她手臂的延长体,下刀极稳,而切出来的豆腐也极为精细。
小半盏茶的功夫下来,柳五儿额头上见汗,但是手中的豆腐,也已经变成了无数根头发丝粗细的细丝。柳五儿将豆腐丝小心地取下,放在那一碗清水里,再用筷子一拨。只见水中豆腐细丝载沉载浮,极为好看,更为惊人的是,这些豆腐细丝,全然是一样粗细、一样长短,竟没有一根被切断的。
围观的人群终于发出了一声惊叹。
这时候轮到那五名德高望重的老主厨出来说几句漂亮话了。南安郡王府出身的秦老爷子年纪一把,头发胡子都白透了,此时拈着胡子,看着水中浮浮沉沉的豆腐细丝,说:“这是金陵府、扬州府那里所独有的精细刀功啊!荣宁二府祖上出自金陵,府里出来的厨师小哥能耍这么一手绝活儿,这在京里,堪称一绝!”
旁边的人立时都泄了气,有人嚷嚷出来,“这哪儿行那,这小子没准不会别的,一辈子就会这一手,咱们每天做那么多道菜的,哪里能和这小子比?”
柳五儿闻言笑着说:“不比这个啊!,不比这个也行。”说着她就像是变魔术一样,从案板下头,取了一只事先收拾好的光鸽出来。
肉鸽也是孔府菜里常见的食材。便有人问:“喂,小子,你又打算做什么?”
只见柳五儿下手飞快,从那肉鸽的颈骨处切了一只小口,抽出颈骨,接着往下翻剥,一边将大骨敲断,一边依次取出翅骨、腿骨与龙骨。最后这个肉鸽里头所有的骨头和筋都被抽了出来,可是肉鸽的皮肉却依旧完好,除了颈上小小一道刀痕之外,没有任何破口。
柳五儿将取出的所有鸽骨都一一放在案板上给大家看,这些鸽骨能够拼出一只完整的鸽子骨架出来。
柳五儿就说:“你们若是觉得切豆腐太难,给肉鸽去骨也行啊!”
这时候有个厨子从人丛中走出来,手中也拿了一把刀。那人是个二十出头,嘴上没毛的年轻后生,突然就将手里的厨刀耍了起来,他侧向张开手掌,那柄厨刀在他手中刷刷刷地转着,好想他的手中有吸引力一样,能够将厨刀吸住。
“小子,你这刀功也不过尔尔,你若是能玩我这一手,才算是你厉害!”
柳五儿眼角抽了抽,说:“你是哪家教出来的小子,这等华而不实的东西你也玩儿?”说着,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头,看准了一顶……
就在众人都以为柳五儿要血溅当场的时候,那小厨子却“哎呀”一声叫了出来,他手中的厨刀被柳五儿一指正中刀脊,“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接着,柳五儿森森的眼光便在每个人便冷笑着说:“要么削豆腐,要么给肉鸽去骨,要是这两样都搞不掂,还斗什么宴,就将前两年固定的菜式随便做做算了!也不嫌丢人!”
厨子们便静默着,甚至有些人已经退下去做事先分配好的那几样冷盆点心去了。
那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主厨见了,互相看看,便摇了摇头,觉得京中厨子的水准实在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这两样都不行,还在京里开什么酒楼?
当然了,老主厨们自矜身份,是绝对不可能上来挑战柳五儿的。
就在这尴尬的时候,有个人出声了,“我来试试!”
——正是扈春娘!
“扈老板威武!”厨子们终于见了个肯出头的,一时便叫嚷出声。
扈春娘却挑了难度更大一些的——切豆腐。
柳五儿冷眼观察,见那扈春娘确实算得上是有两把刷子。
扈春娘的手也很稳,下手又匀又快,呼吸也很稳定,似乎一点儿也不紧张。
可是切到了最后,那块豆腐快要切完的时候,扈春娘却似乎心智有些乱了,频频抬头,去看柳五儿先前切的那一碗豆腐,似乎想要比较一下切出的豆腐丝。
可是她就这么一分心,气息微乱,手下的刀力道便有些拿捏不准,只听“哎呀”一声,扈春娘便切断了一根。
老主厨们过来鉴赏了扈春娘切的豆腐丝,都点头觉得扈春娘其实干得很漂亮,只是最后那一点,有些可惜了。所以算下来,柳五儿依旧是在座厨子之中的第一刀客。
柳五儿面有得色,扈春娘却有些忿忿不平,自觉若不是最后一刻没有把持住,就算她不能打败柳五儿,至少也能与她战个平手。
柳五儿朝扈春娘勾了勾唇,凑过脑袋去在她耳边说:“你若是不能抛去胜我的念头,你便永远也胜不了我!”
话音一落,扈春娘的脸腾的就黑了,狠狠地剜了柳五儿一眼。
然而柳五儿则若无其事地转过来,笑着向众人说:“难道就没有人愿意上来试试么?总不能这最后斗宴的十道菜,让我贾府一力承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