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的眼光掠过那人的脸庞, 愈发心惊胆战,连忙福了下去,低头道:“公子恕罪, 奴婢不是故意的。”
“无碍。”那人说毕, 便匆匆而去。
雪雁等到确定无人的时候, 才缓缓地抬起头, 整了整衣服往书房过去。待放下点心, 却仍旧站着不动。
林如海抬眼看了雪雁一下,只道:“还有什么事?”
雪雁本来只是发呆,很想不通府里怎么会有陌生男子出现?却忘记是在林如海的书房, 便有些慌张,连忙告退。
只听林如海又道:“等等, 你去准备一下, 明日陪姑娘入宫。”
雪雁惊愕不已:“入宫?”此话脱口而出, 完全没有经过大脑,就自己冒了出去。雪雁连忙不自觉地捂住了嘴。
林如海倒并不在意, 平静道:“你下去让姑娘准备着便是了,余者你不必知道。”
雪雁见林如海脸色不大好,忙应了下去。回到屋里忙将林如海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黛玉。
“入宫?”黛玉与香菱异口同声地问道,一个表情疑惑,一个显得欣喜。
雪雁自己也很郁闷, 黛玉入宫?搞什么?居然连自己也要跟着?今儿是个怪事太多, 还是先静静, 理出头绪才好。
黛玉与香菱也对视不语。
良久, 香菱才道:“甄家姐姐若是中选必定是要入宫的, 这个我倒知道。玉妹妹为什么也要入宫?是去见皇上吗?”
黛玉叹道:“傻丫头,皇上哪有那么容易能见的?你这会子又犯憨了!”
香菱又道:“那玉妹妹还会回来对不对?”
黛玉莞尔一笑, 刮了一下香菱小巧的鼻子,才慢慢说道:“人家都说宝哥哥是无事忙,你倒是个胡乱想!大约是皇上要宴请群臣,便连着家眷也邀请了罢。”
雪雁却没听过这皇城里的事,便也留心听着。
只听香菱欣喜道:“那便是皇后娘娘在后宫设宴款待啦!那玉妹妹可要好好打扮才是!”
“说你憨傻,你还不认,日后可要长些心的。”黛玉因见香菱一脸迷糊的样子,不由得笑起来,又说:“如今皇上登基不过六七年,后宫不过就一个皇贵妃,四妃里无人,一个倩嫔,余下的不过是几个无封号的贵人常在罢了。”
香菱笑着挽着黛玉的胳膊,道:“玉妹妹知道的真多。”
黛玉叹了一口气,自己身为官家女儿,日后不过就是入宫和被赐婚两条道路罢了,哪个不是自小就由教引嬷嬷教着,这些事都是要熟记于心的。
香菱不明白黛玉的心思,却也看出黛玉脸色不大好,略说了几句,便让黛玉早些歇着,带着萱儿回屋去了。
雪雁送走了香菱,回屋正好看到黛玉清水眸子里,流过一缕忧愁。也不由得担心起来,林如海如今官位颇高,不免树大招风。
四大家族逐渐败落,甄家将来也要被抄家。林家是一股新势力,却同时和四大家族都有牵连,不知日后结局如何?自己的结局如何?
正想着,林如海穿堂而入。
雪雁刚要告退,却被林如海唤住。
黛玉道:“父亲可是要嘱咐些什么?”
林如海开门见山道:“朝堂之上的事,本不该与你知晓。只是又怕你被牵扯进来,而恍然不知。家中唯有你我二人,原不该欺瞒的。玉儿,你可知此次端午夜宴,明则是宴会,实则是危机四伏。如今你亦在受邀之列,皇贵妃宠冠六宫,执掌凤印,自然是心思缜密,你凡事皆要小心。”
黛玉道:“父亲放心,女儿自谨言慎行。即便不能于父亲有所裨益,也绝不会落人笑柄。”
林如海道:“你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为父并不担心别的。只是你与众人一同赴宴,方要懂得韬光养晦,莫要太出风头才是。”
黛玉虽不知父亲为何如此说,却仍旧谨记在心。
雪雁却听得明白,这林如海是怕他宝贝女儿被皇室的人看上吧?可惜,林黛玉风姿出众,怕是难掩光华!雪雁心中默念,但愿不要出事才好。
林如海又唤了两个嬷嬷,道:“岚嬷嬷和阮嬷嬷都是曾经宫中伺候的,从今日起,为父让两位嬷嬷教导玉儿礼仪。”
黛玉闻言忙起身挨个问安,那两位嬷嬷见黛玉姿色已是惊艳,又见她并不倨傲更添了几分赞赏,回道:“老奴自当倾囊相教,大人放心。”
林如海点头,两位嬷嬷遂自行退下。
只听林如海又道:“玉儿入宫,服侍的人定要聪敏稳重,雪雁自小跟着你,她去我也放心些。”
黛玉道:“父亲放心。”
林如海起身道:“雪雁跟我过来。”
雪雁一愣,脚下竟像是有千斤重,心里不情不愿地跟了过去。
刚踏进门槛,就听林如海道:“你本家姓宋,原名初七,因出痘不愈遂被拐子扔在姑苏闾门的长街,是玉儿救你回府。”
雪雁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要僵硬了,林如海居然调查她?而且有的地方比自己还有清楚。
雪雁也曾看过一些书里记载,罪臣之女隐姓埋名藏匿于王公大臣府邸,一生为奴为婢,后来合府被牵累入狱的不计其数。
雪雁虽不知林如海为何怀疑她,却隐隐有些不安,跪地道:“老爷明察,奴婢父母双亡,再无亲眷。小时候的事情虽记不大清楚,却确是清白人家的女儿,绝不会牵累府中一分一毫。”
林如海沉吟良久,才道:“玉儿身边伺候的必定要是底细清楚,身份清白之人。你来蹊跷,我不得不为玉儿多担这一份心。起来罢!”
雪雁这才松了一口气。
林如海于座上却有些不安,心想道,这丫头通身一股气派,怕是来历不简单。自己遣的人竟什么也没调查出来,不免让他心里不踏实。罢了,不过是个小丫鬟罢了,怕是跟着玉儿久了也未可知,这件事就被抛在脑后不提。
郑宝儿因见孙富过来,忙传话道:“爷,孙富回来了。”
林如海点头,郑宝儿这才引了他进来。孙富刚办事回来,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道:“回老爷,事办妥了。”
林如海道:“即如此,你再去吏部江尚书府里一趟,回个礼。”
孙富忙应了下去,便急忙找了孙富家的商量出一个单子。又教人去支了礼品,在登名册上录了名,交了对牌这才作罢。
孙富家的因问道:“这是谁家的礼?好生贵重。”
孙富斜睨道:“妇道人家休要多问,赶紧看着里面才是顶要紧。”
孙富家的遂忙笑着整理好,见无不妥当的,才放心进去。这一进去,便连忙使唤着各房里的掌事嬷嬷打理起来。
端午到了,各处的例银都得督促着发齐全,礼品也要发放下去,节下的衣料首饰也要加倍的,可不要忙坏了。
说话便是晚间了,上夜的婆子也都各归各位,看到偶尔巡视的嬷嬷不过强打起精神又听一番教训。
到了后半夜,院子里才算安静下来,连蟋蟀的叫声都显得格外响亮。
雪雁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因怕吵到黛玉,便披了衣服到院子里的小石凳上坐着。
正不知怎么打发时间,却听到后面蹑手蹑脚的声音,忍着不回头,果然一只手拍了一下自己肩膀。
雪雁佯装惊讶,回头一看竟然是柳衣。
柳衣和萱儿,珊儿等都是林府今年新拨上来的一批一等大丫鬟。柳衣和萱儿原在林黛玉处伺候,后来萱儿给了香菱,便又补了别的上来。
雪雁因问道:“你怎么还不睡?这会子冒出来扮鬼!”
柳衣扬眉道:“哪里就吓着你了!快别装了。”
雪雁瞄了一眼屋里,才轻声问道:“姑娘没醒吧!”
柳衣笑道:“属你最小心?别人都是最没眼色的。”
雪雁笑道:“你这张嘴越发利落了!”
柳衣道:“不利落怎么能被挑上来,又怎么能伺候姑娘。”
柳衣见雪雁叹了一口气,遂帮她将衣服往紧里拉了一下,才道:“你这么晚了,也不多穿点出来,莫不是高兴坏了?脑子也糊涂了?”
雪雁奇怪道:“有什么可高兴的?”
柳衣连忙道:“姐姐明日便可随姑娘入宫赴宴,多大的恩典呢!别人求都求不来,姐姐倒还发愁?”
雪雁便也不说什么,反问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柳衣有一瞬间的警惕,又觉得自己多心了,遂道:“只有一个舅舅罢了。”
雪雁心里却有些此起彼伏,经林如海那一问,她突然想到一个顶重要的事情。
在她没穿越过来之前
雪雁是谁?
她的家庭情况?
她怎么会被拐子拐走?
这一系列的问题就像一个巨大隐患开始无时不刻地折磨自己。
所以,为今之计便是先想办法查出自己的身世。可是,做丫鬟能有什么权利,奴才不过是主人家财产的一部分,自己不过比重台好些罢了,谈何查身世!若是真的有什么问题,到时候才发现,即牵累林家,也毁了自己,还是早先下手比较好。
柳衣看雪雁一直在发呆,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衣袖,叫了几声,雪雁才回过神来,道:“倒有点困了,进去歇着罢。”
二人方又进去不提。
次日,端午节礼一下来,林府众人皆忙成一片,又预备着节下的家宴和各房的礼物,又准备着林黛玉入宫的礼品和要带的东西,要备的车。
黛玉处却显得有些安静,一点儿吵闹声也没有。
雪雁早先便做好了十几个小香囊,上面又绣了些花草虫鱼。因想着自己的刺绣也算是好的了,又加了香草在里面,一大早便遣小丫头给各房的掌事嬷嬷和大丫头送了过去,有些子意思在里头。
此时众人也都回了礼,雪雁便挑拣起来。
黛玉梳洗完毕,因看到外面茶几上好大一盘子小玩意,遂笑道:“那是什么?拿过来我瞧瞧。”
雪雁笑着走过去,道:“奴婢私心想着给其他姊妹给个好意头,不过略送了点薄礼,大家却都回了礼过来,让姑娘见笑了!”
黛玉道:“倒是都有了,独我是没有的?你这丫头愈发被我惯坏了!”
雪雁也不说话,只走过去在妆台上拿出一个梨木盒子,道:“姑娘可又说笑了,本来该是姑娘给奴婢赏钱。姑娘如今管了家,这大节下的竟这般小气,反倒讨奴婢的不是?姑娘可见过,哪有主子向下人要礼的理儿?”
黛玉起身,也不管雪雁说得对不对,便只要拿了盒子过来,笑道:“我管你呢!且只顽我的罢了。”
雪雁看着黛玉打开盒子,欣喜的眼神,便知道自己没备错了,便道:“姑娘可还喜欢?奴婢又没多少月例,不过自己动手做的,用的还是府里的东西,若是不喜欢只管扔了便是了。”
黛玉收起来,只管冲着雪雁笑道:“你本家竟是姓宋,原该姓孙才是。这样精致的花样,我倒没见过呢。你到底还有几样本事,也该都快些变出来才是?”
此时香菱也收拾好过来,听到里面说什么本事,变化什么的,便掀开帘子进来,说道:“这几日也没看戏文,怎么倒说起孙行者了?”
黛玉也笑了,直拉着雪雁道:“可不是个猴丫头!手还巧得很。”
香菱遂过来接过黛玉手里的盒子,却是一柄檀香木镂花小扇,最难得上面的花形竟是彩色的,也不禁赞道:“果然呢。”
雪雁上前行了礼,才道:“菱姑娘也有一份,已经让柳衣拿过去了,可不要嫌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