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樵县主并不曾听说这个, 只一味听皇贵妃称赞了,便有些迟疑,道:“乌雅见过那小姐, 不如喊过来试探一二?”
太夫人遂笑着吩咐道:“梨花, 去请三小姐过来, 表小姐要是在也让过来, 就说姑太太过来了。”
不过多时, 乌雅便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了,后面紧跟着的女子很是文静。
太夫人见乌雅大大咧咧的,因说道:“你姑妈在这, 你也这般没规矩!你瞧瞧你表姐,什么时候也能贞静些才是。”又道:“媛儿过来这边坐。”
宋媛见礼, 便往太夫人身边坐去。
乌雅入门便钻到奉樵县主怀里, 因笑道:“姑妈最疼我了, 老祖宗可别唬我!”
奉樵县主把乌雅搂到怀里,道:“都快出嫁的人了, 还这么娇憨,你倒不怕夫家找上门来,我倒要替老太太愁了。”
乌雅闻言便红了脸,一反常态不言语了,只冲着奉樵县主笑。
太夫人也搂了宋媛说道:“你们俩一有机会就凑在一处, 性子一个好静一个好动, 偏又话多的不得了!”
乌雅不服道:“性子不一样, 便不能顽了吗?老祖宗不知道我近几日认得几个姐妹, 性子最温柔沉静, 又教人可亲可怜,我巴不得带了媛姐姐, 日日一处顽呢!”
太夫人笑道:“刚刚还听你姑妈说起,你在端午夜宴结识几位小姐,你便说来听听,看有没有把你比下去!”
乌雅掰着手指,说道:“甄家蕊妹妹自不必说,一个薛家的薛姐姐,还有贾家的贾妹妹,林家的玉妹妹,都是个个出挑。我刚刚还跟媛姐姐说,若是我有几个哥哥,全做了嫂子便好了!”
说的众人都笑了。
太夫人因道:“亏的你太太去你舅舅家里,教她听见,还不打烂你的嘴?小女儿家的口无遮拦!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奉樵县主道:“自家人一起闲聊,哪有那么多规矩拘着。”
乌雅闻言愈发大胆,便道:“老祖宗也放我出去逛逛罢,我这几日闷着,得亏媛姐姐来了,不然可不病了呢。”
奉樵县主闻言,紧接道:“雅丫头可别闹,若是真病了可得了?方才你还说有个林家小姐,听说便是最体弱多病的,若是你也那般,那还得了?”
乌雅脱口道:“玉妹妹哪里病了?姑妈可别听旁人嚼舌根。我瞧着不过单薄些罢了?”
宋媛突然说道:“雅妹妹不知道吗?前段日子京里说的可厉害了,说有位林小姐宛若天仙,却久病不愈,想来便是你说的这位妹妹了。只是后来却没声了,也就忘在脑后了。这事连我都知道,你却不知道了”
乌雅纳闷道:“可是我前几日见玉妹妹,最是神采飞扬,风流婉约呢!想必是好全了的,改日媛姐姐一定要见见才是。还有她身边的丫鬟,长得……长的可漂亮了!”说完话,乌雅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差点犯了忌讳!
太夫人却不知觉,仍道:“古人常说‘大难之后必有后福’,这孩子怕也是个有造化的!”
奉樵县主见太夫人朝自己笑道,便也回道:“老太太说的极是呢!”
说毕不过又闲话几句,因听到丫鬟说:“太太过来了!”
乌雅,宋媛便都站了起来,见甄氏进屋,忙请了安。
这贺兰甄氏刚从娘家回来,言行举止间都散发出十足的得意。
侄女争气,不过几年就突然从令人变成了四妃之一,何等的荣耀!这也是也是她母家的荣耀,虽然和夫家脱不了干系,也足够长脸了,遂眼角眉梢皆是喜气洋洋的。虽是走了远路,竟比平时看起来更精神些。
甄夫人进门就看到宋媛,着眼望去,果然看到奉樵县主在太夫人一侧坐着说话,便径直过去说道:“姨太太怎么不带着宥哥儿过来,好久不见怪想的。”
奉樵县主道:“太太刚回来,不知道。他打昨儿就过来了,非缠着他舅舅教他骑射,这会子怕是都练起来了。”
甄夫人闻言便有些替娘家哥哥失意,道:“宥哥儿越发懂事了,不像宝哥儿,纵使如今有些长进了,也不如宥哥儿身子骨好些,昨儿倒又病了!”
太夫人因问道:“他家里既有大喜事,指不定借机冲一下也就好了。”
甄夫人道:“老太太还说呢,就是……”甄夫人说了一半便噎住了,只看着贺兰乌雅笑道:“雅丫头也别老在这儿闷着,不如带着你表姐去咱家园子里逛逛去?”
乌雅还欲说什么,就被宋媛打断道:“对了呢,听说舅妈家的园子格外精致,正好烦妹妹带我去呢,先告辞了。”说着便拉着乌雅一同出去。
太夫人因见姑娘家都出去了,便问道:“太太要说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甄夫人笑道:“宝哥儿病的稀奇,发了好几天的烧,那边太太就说要冲喜。反倒宝哥儿突然清醒了些,不知道哪儿翻出来一幅画,抱在怀里也不松开,只嚷嚷着除了画里面的人谁也不娶!众人哄了许久才掰开他的手,这一看可是巧了,那画里的女孩子竟是真有其人。”
奉樵县主因道:“还有这等怪事?”
甄夫人道:“可不是吗?府里面看宝哥儿闻言竟好了一大半似的,便要商量着商量着要提亲去呢!”
太夫人疑惑道:“这未出阁的小姐的画像,怎么平白无故的跑出来落到外面公子的手里?”
甄夫人道:“这也是桩奇事,原是宝哥儿小时候做梦,梦到了什么奇景,听他说还有什么册子啊画儿的,梦里面又是抢啊,又是烧的。醒来之后就说要把睡梦记下来,便画了那幅画。原不过是顽的,没想到还真有其人,三姑娘竟也认得,说的古今无双的。”
奉樵县主当即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莫非……
遐想未尽,只听甄夫人又道:“竟是林家的千金呢!”
奉樵县主因听闻甄府要提亲的事情,便深觉不安,没想到果然是林家的小姐。
心里不禁有些为难,这事儿又着实不好说。
若是定下了也便罢了,却是没定下,又过了皇上那边,如今倒是自己骑虎难下了。就怕到头来一场空,又得罪了林家,还让皇上疑心。
这一番心思在脑海里翻转,只听太夫人突然说:“老太爷这会子怕是也得空了,姑太太也过去请个安罢。前儿还念着呢!”
奉樵县主一时竟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会才连声应了,急忙往一处东北角院过去。过了半个时辰,奉樵县主才出了院子,面色平静,心里也有了底。
隔日林如海即接到传召,连忙整衣入宫。
雪雁自那日回府,众人皆知她受了皇贵妃的赞赏,纷纷都上来巴结。雪雁倒也不糊涂,只和往日一般也不偏私,也不骄纵,众人越发的尊重了。
这一日,贾府派人过来接黛玉和香菱,说是王熙凤的生日到了,请过去看戏呢,二人便只带了贴身服侍的丫鬟和嬷嬷便过去了。
雪雁也不是第一日在那边过去,自然是熟络。这一得闲,便和侍书、萱儿、晴雯一处说笑。
晴雯因看到远处有个小丫头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过来,雪雁看过去,笑道:“小红姐姐可还记得我不?”
小红见是雪雁,想起当日的情分就很为她高兴,见晴雯在这里脸色便有些不爽快,只和雪雁说了几句就匆匆告辞了。
晴雯还欲说什么,却被众人拉住。
雪雁见晴雯和小红似乎有些龃龉,便道:“晴雯姐姐知道的我都知道,只不过并未说透罢了。姐姐是个聪明人,难道不知祸从口出的道理吗?你即知道其中关窍,不如为自己打算,何必叫人当做眼中钉,怕只是姐姐自己图了个畅快,让别人看了笑话,将来还不知道怎样的光景?”
晴雯听雪雁这番话大有深意,沉思许久,轻轻一笑,道:“我最见不得那些脏事情,说便说了,骂便骂了,也不当做什么。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才知道这番道理。想来府里一起长大的不少,却从未有人跟我这般说过。”
雪雁叹息,晴雯的可怜可叹无不是她自己的性子,这样的性子实在不适合在深宅里生存,恐怕早晚得叫人暗地里捅刀子。
二人说着话,便到了贾母处,黛玉,宝钗,香菱等人也刚刚看完戏过来,雪雁遂别了晴雯仍旧侍在黛玉一侧,看着众人皆举觞贺饮,一派热闹。
雪雁估摸着时辰,见黛玉有些乏了,就跟贾母说了一声提前告辞了、
回府的路上,黛玉因问道:“怎么好端端的要走?”
雪雁心想,不走难道还看着那边两个疯子打群架吗?却是说道:“老爷嘱咐了要咱们早些回去,不然要在那边府里住一夜,又不知道生出什么事情。
黛玉道:“你这话我却不明显,倒像是知道什么?”
雪雁忙掩饰道:“奴婢原和平姐姐也走得近些,听到些风声罢了,奴婢可不敢打听主子们的事情。”
黛玉笑道:“你这样的,也够了。”
雪雁道:“奴婢明白。”
说话间,就到了林府。雪雁刚扶着黛玉回到屋子里,王嬷嬷便迎上了来,道:“姑娘可回来了,老爷请姑娘回来了去书房一趟呢,说是有事要问。”
黛玉疑惑道:“嬷嬷可知是为了何事?”
王嬷嬷道:“老奴不知。”
黛玉见王嬷嬷也不愿多说的样子,换了衣服便过去了。
王嬷嬷见黛玉走了,便要出去,却被雪雁拉住问道:“嬷嬷还不说?”
王嬷嬷看了看外间,遂笑道:“你这个鬼丫头,眼尖嘴紧,活脱是个人精。”
雪雁便笑着挽着王嬷嬷的胳膊,道:“嬷嬷快说罢,别打哑谜了!好在姑娘也不在,再回来怕是都知道了的。”
王嬷嬷遂笑道:“早上我见老爷面圣回来的时候就有些不大对劲,送去的饭菜都没怎么动,晌午宫里就来人了,怕是要出大事。”
雪雁大惊道:“大事?既是宫里的人八成便是老爷的政务,为何却要姑娘过去?难不成是皇上看中了姑娘,要姑娘进宫?”
王嬷嬷连忙捂住雪雁的嘴巴,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可悄悄地,这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说毕便摇头不语,自顾自地下去了。
雪雁此时异常混乱,突然想到,林黛玉如今孝期未满,又还未参加选秀,不可能婚配的?难道真的是被皇上看上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黛玉到了书房,只见林如海正在整理书籍,脸色实在难看。隐隐有些不安,因想到自己问心无愧,便又淡然了。因站了许久,林如海并不说话,与平日里的慈父完全不一样。
黛玉不知所为何事,便有些纳闷,因道:“不知父亲所为何事?”
林如海头都没抬,只冷冷道:“跪下。”
黛玉吃惊道:“父亲?”
林如海重重地将手里的古籍放在案上,眼神凌冽又有一丝不确定,盯着黛玉道:“你自小无母亲教养,为父以为自知以汝之性,必不会入了旁门左道之列。如今飞来横祸,莫不是我平日纵得你没个体统!你可知错?”
黛玉突然受责,言辞颇重,便有些惊慌。
虽然并不知情,但林如海言之如此,便深觉不安,忙道:“女儿自知,并不为德之典范,却尚知礼,从不逾矩。父亲何出此言?”
林如海见黛玉面不改色,虽仍心存疑惑,语气却柔和许多,道:“为父今日面圣,听闻皇上竟说起你,还拿出几篇诗词出来,赞赏你才情甚好。堪称佳人。又问道‘年几岁?’,为父猜度为难之际,圣上竟说要与你赐婚。”
黛玉诧异道:“赐婚?父亲?”
林如海继续道:“这本无可厚非,尚能不卷入后宫之争,为父尤觉欣喜。但暗自揣摩圣意,却是另有端倪。为父私下打探却是三家同时求婚,你一个女儿家,尚且足不出户,怎会招惹是非?”
黛玉自知,此时伤感无用,遂忙跪,声辩道:“父亲在上,女儿不敢有违父命。只是诗词之事,怕是在外祖家写着顽,二表哥不小心拿了出去罢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女儿并不知圣上如何得知。女儿平日行止从不敢僭越分毫,今日之事确然是女儿的错漏,父亲忧惧,全是女儿过错,女儿愿领责罚。”
林如海见状,转怒为愧,连忙扶起黛玉,道:“竟是如何?为父错怪你了,快起来。”
黛玉遂起身道:“父亲之意,如今该如何是好?”
林如海道:“经此一事,皇上必然是疑心为父另有所图,结党营私。官位事小,你的名誉是大。”
黛玉道:“我虽不懂朝堂之事,却知晓疑心之重,祸及诸侯。一切皆听从父亲安排。”
林如海叹了一口气,道:“我虽无子,有汝也罢。只是如今你一女儿家却被牵扯到朝堂之争,未免委屈了你。”
黛玉明白父亲的用意,但是身处这样的人家与其挣运不如争命,自己哪怕是被卷入其中,也要以自己之力化险为夷。
黛玉因想:父亲只有自己一个,自己虽不是男儿,却也不能任人欺凌。自己的婚事也该有自己的主意,遂道:“婚姻之事女儿原不该过问,只是听闻父亲烦恼,既是与女儿关联,不是父亲可否告知?”
林如海将黛玉引至座椅,才道:“玉儿虽年纪小,却有自己的经纬。父亲并不是冥顽之辈,婚姻大事虽自古便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凡事皆讲究一个缘法。虽说是圣上指婚,却也要经过为父同意的,为父的意思便是玉儿的意思。”
黛玉从不知父亲竟如此看重她,遂格外的感动,黛玉便打定了主意,问道:“父亲所指是哪三家?皇上的意思却又是哪家?请父亲明白告知。”
林如海道:“皇上所言的这三家的分别乃是:体仁院总裁甄家的独子甄衍,内阁阁老宋家之长子宋璟宥,还有一个便是你外祖家的宝玉。为父虽猜不透圣意,但是若是玉儿不愿意,父亲哪怕是不做这个官儿,也不教你委屈。”
黛玉黯然,官场之道她虽不大通,却也知道并非是能为所欲为的。如今父亲为自己计,自己怎能再任性妄为,遂道:“敢问父亲,父亲属意哪家?”
林如海心想,此事不仅关乎林家的前途,更是玉儿的一生,一定要是女儿的心意才是,便道:“玉儿的终身大事,你自己做主。”
黛玉定了心思,寻思道,如今虽说外祖家最为亲近,但是自己身居贾府,却常觉贾氏一族已日薄西山。况自己并不以宝玉能为终身之依靠;甄家的公子那日在船上也见过的,他家与外祖家又是老亲,未免日后尴尬。而且甄贾本为一体,颇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势,更是不愿的;至于宋家,她只听甄蕊提到过几次,倒也没说那位宋公子为人如何,倒也罢了。
黛玉千回百转之间,便道:“父亲以为宋家如何?”
林如海奇怪,玉儿问的竟是宋家?而不是宋家的公子?琢磨不透黛玉的心思,便只道:“宋家门楣不低,既是皇亲,又是朝中倚重。但他家公子我见过几次,却是不苟言笑的。”
黛玉道:“不若宋家,女儿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