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三世情劫,这一世,恰是你们三人所受的最后一世。不论你们如何作想,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了。”神莫敛笑,一脸肃然道。
“神人师傅,权且让我试上一试。”虽这么说,泪殇的语气却是不容劝服的坚定。上一次从忘川玄女那里看到了自己的前世今生,她心里便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若是她不把这一切记起来,日后再忆起,她定会追悔莫及!
神莫似是早料到泪殇会这般说,让她走到原先划好的星阵中,手中握着紫玉。泪殇没有出言多问,只是依言照做;脸上的神色极淡,仿若当下要经历之事不过寻常。
“虽说是三世情劫,可你此番,却是会受到生生世世纠缠不息的痛楚折磨,你可还是决意要去?”药王师傅终是忍不住,在神莫启动星阵前,沉声问道,花白胡子微颤。
泪殇默然颔首,明明如此柔弱,可却透着一股惊人的坚定。药王见她去意已决,轻叹一声,眸中却满是赞许。
星阵中突然迸发出万道金光,泪殇的身影在金光中渐渐模糊消散,泠昊单子均皆定定地看着金光包围中的她,直到那身影渐渐消散不见,他们才移开视线。
“你们二人,若是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便随我来吧。”药王见他二人不愿离开,神情俱是莫名沉重,心中了然,便道。神莫需要守着星阵,也唯有他来解释这其中的渊源纠葛了。
说罢,他转身便往不远处行去,似乎并不担心他们不跟上去。果然,少顷,他身后便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听到意料之中的脚步声,药王面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继而取出身上的几卷书册,交到跟在他身后的两人手上:
“三世情劫,其实,也不过是前生的执念。情劫若能够化解,泪殇之象,亦会不解自破。因果循环,不过是一念之间。”
他说完,也不管他二人是否懂,径自走回星阵前,在神莫对侧坐下,也开始为泪殇护阵。阵若是破了,那入阵之人,便再回不来了……
泠昊和单子均各自翻开书册,而消失在星阵中的泪殇,此刻却经受着地狱业火的噬心折磨——
一入阵,泪殇只觉得眼前金光刺眼的让人睁不开眼;然后她忽的觉着身周热得惊人,稍微动了动身子,后背好似被火灼伤了一般,那痛觉似能牵动浑身经脉。泪殇眉头微蹙,想起神人和药王师傅的话,心里有个念头一掠而过。
她慢慢地睁开眼,登时被眼前的景象骇住了:果真是火!可这火,烧得却那般奇怪,铺天盖地的火光,暗红的火焰中透着阴森的诡异,如毒蛇的蛇信子一般,叫人看着就打心底冒出寒意。她转了个身,却吓得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身后,那诡异的火离她更近,不时流窜的火焰像是狰狞的怪物,随时会把她吞噬掉。
因为退得太急,她有些收不住势,结果身后窜来的火焰再次逼近,饶是泪殇躲闪得再快,也还是被火烧去了一角裙摆。
渐渐的,火圈越来越小,泪殇再也躲不开,心知这一次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去了,便闭上双眼,攥紧双拳,忍受这业火绕身的焚心之痛。
痛!火焰吞噬着,灼伤的痛楚传来,泪殇双拳握得发白,身子在业火中摇摇欲坠。她不知道自己要经受多久,还能够忍受多久。痛楚在浑身上下蔓延,逐渐让她失去了意识。
“渊冥……你可曾真心喜欢过我?”“不曾!”
“若有来世,我再动情,便叫我历尽世间最苦痛之事,天下尽殇!”
梦境中的痛苦与身上的痛楚交织,让泪殇难受得紧蹙眉心,紧咬着下唇,直到唇瓣沁出点点血迹;可是那混乱的痛楚和话语,却挥之不去地在她耳边盘旋。她觉得好苦,好辛苦,好累,可是却没有办法停止这一切。
“若我为祸水,天下容不得我,我又如何得活?”
“既然我救了你,那么没我允许,谁都不能伤你,哪怕是你自己!”
一阵清脆的佛铃伴着梵语由远及近,似清泉般缓缓流淌过她心间,奇异地消去了她的痛楚,抚平了她紧蹙的眉头。泪殇朦朦胧胧中,听得那若有若无的梵语,知觉渐渐飘散。
茫茫然间,泪殇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到了一处暗无天日的地方,阴森可怖的牛头马面正拖着不断挣扎嘶吼,面目狰狞的恶灵走下十八层地狱;黑白无常身后跟着许多“人”,抑或说是魂魄,那些魂魄或是垂头散发,或是弓着背,面上皆是没有半分神情,面容呆滞;随着黑白无常,慢慢而一致地走上了奈何桥。
她惊讶地看着这一切,不敢移动半步;生怕惊动了他们。奈何桥上,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盘绕盛开,红得妖艳欲滴,带着属于鬼魅的气息。未及奈何桥,有一座石碑矗立,浓雾中,隐约可见几个血字——“三生石”。
她不觉受了蛊惑一般,一步步走近了那块石碑,那三生石上,明灭可见有几个名字,她看了许久,忍不住伸手轻触,结果,那三生石竟似湖面一般,微微荡漾起几朵涟漪;泪殇惊得收回手,可抬眼间,却怔住了。三生石里,那般熟悉的场景……竟是她的前生!
正在泪殇惊诧之时,不知何处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三界生灵,皆有三生,一生为三世。你本为九重天的泪凤凰,可以不受轮回三生六世之苦;可却偏偏为情欲所扰,背叛天界,导致冥界闯入九重天,险些让三界六道陷入混乱;因而跳下堕水后,神形俱灭。魅帝怜你痴心罔顾,赐你再生为人。孰料你执念太重,执意要以三世轮回,落泪为殇的代价,换得那人后两生的寂苦。”
泪殇怔怔地听着,心底滋味难以道明,身形一晃,险些倒下。原来这一切凄苦,都是自己选的。这,何其可笑!由始至终,都没有别人,只是自己咎由自取!
“前生因,今日果。如今三世轮回未至,你入阵来此,所为何事?”缓了片刻,那声音又道。
泪殇眸中神色茫然,过了好一会,她才轻声道:“我不要那执念了。”那声音没有答话;片刻,泪殇又一次出声,这一次声音更为坚定:“我不要了,他如何,早就和我没有干系了,我只要,能过寻常百姓的生活,不受泪殇所苦;莫再祸及天下无辜百姓。”
话音方落,顿时又是一片肃穆寂静。泪殇静静地等着,神情已然平静。
“你可知如此要付出何种代价?”过了许久,那苍老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威严隐含锐意。
“不论何种代价,泪殇都愿。还请上神怜悯天下苍生,准允泪殇此等妄言。”泪殇面容平静,看不出半点挣扎迟疑。
泪殇等了许久,却再不见那声音出现,思索片刻,终是不再作声,凝神看向那三生石中的,她的一生三世。一片浓雾中,她看见前世,即她此生第二世的自己,在奈何桥畔,以血断情,指天为咒:
“下一世,我只愿与他,相逢陌路,无缘无份;黄泉碧落,永不相见!”
听到这,泪殇单薄的身子微微一晃,终于倒在地上。原是如此……原来竟是如此!咬牙忍住,不让眼泪聚在眸底;而这时,那个声音终于再番响起:
“泪凤凰,收回你下一生,这一世结束之际,便是你魂飞魄散,命格消失之时,以此换取破除泪殇之象,你可甘愿?”
这便是代价么?泪殇想着,脑中飞快掠过了很多画面,奇奇,莫安姐姐,洛言将军,怪人,还有单子均……少顷,她沉默着,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便回去吧!”那声音话音方落,
只见一阵疾风扫过,再醒来时,身边是怪人冷然的气息。她已回到了,人间。
三日后,泪殇由泠昊搀扶着下地,三日后第一次走出了屋门。一出屋门,灿烂的阳光洒落一地,暖和地忍不住眯眼。她睁开眼,猛地对上了一双黝黑的双眸;往日眸中的冷酷,此时却全溢满了深沉的柔情。
泠昊看了单子均一眼,又看了看她,想了想,还是没有离开。泪殇轻声道:“单子均,你回去吧。念玉……念玉就由你抚养便是;我和怪人,有空便会去看你们的。”
不出所料,那双眸中因着泪殇出现而出现的亮光顷刻间变为黯然;单子均低声道:“你不肯原谅我?不管是前生还是今世?”
“不,”泪殇打断他的话,摇摇头,似是乏极,“我累了,单子均。你懂吗?”
单子均,这个上场杀敌,冲锋陷阵,刀临颈上都面不改色的男人,这个一国的铁血国主,此刻却身形晃了几晃,似乎被抽取了全身的气力。
他定定地看着与他只有几步之遥的女子,面色惨白。许久许久,终于转身,决然离去。
“你可是担心?那为何要赶他走,又不跟着他离开?”
泪殇久久地站着,直到身后有人不满道,才恍然一笑,转过身去。
她看着神情微有些别扭的泠昊,好笑道:“怎么这话听起来阴阳怪气的?莫不是,你吃醋了?”
泠昊噌地一下,脸红了,却没有否认。他也觉得有些别扭;可是,他就是不想看到泪殇为别的人难过。两个人顿时都没话了,寂静中,显出几分怪异。
“怪人,我们成亲,找个安静的村子,过我们的日子,再不要理会那些烦扰,好不好?”半晌,泪殇忽道,神情有些恍惚。
“…好。”泠昊的声音依旧清冷,可竟似有些不稳,细听下,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欢喜。
一阵风拂过,夕阳西下,晚霞红透漫天,小木屋前那一对相偎依的身影,让见者,都不由为之动容......
半个月后,单洛国国都宫殿内——
单子均看着宫门外的晚霞,怀里抱着正牙牙学语的小娃娃,脸色苍白,眸光暗沉。
书案上,红艳的喜帖,刺痛了他的眼睛。望着天际,他似乎可以看得到他心爱的女子已为别人披上了大红嫁纱。
他们,终是错过了。
李公公端着药膳走进朝銮殿时,便看见了他们的国主孤寂的背影,不禁在心底暗叹一声;面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只轻手轻脚地将药膳放在书案上,躬着身道:
“国主,该用药膳了。”
“咳咳,你放着吧。”单子均掩嘴轻咳,面上几无血色。
李公公默默退了出去,望着那身影,唯有一叹。
单洛国新朝七年,国主单子均颁下诏令,遣散后宫妃嫔乃至宫婢。此诏一下,顿时引来四国哗然。群臣奏表,恳请其收回成命,皆被国主以“已有子嗣”驳回。
单洛国从此,后宫无妃,整个王宫,冷清无比,再无女子笑语。
单洛国新朝十九年,边关动乱,太子念玉以十三岁之龄带兵征战,一举得胜,平定动乱;自此,声望无人能及,甚至超过当今国主。
单洛国新朝二十四年,新朝开朝国主驾崩,举国悲恸,太子继位登基。
次年,四国动乱,新国主举兵平乱,威望大增,天下尽归顺;于是,新朝二十六年,四国统一,改朝为“炎”,新国主君临天下,却谨从父训,遵照父王遗诏,废去后宫旧制,只设一后。
此所谓“天下者,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当如是。
尘世如梦,红尘皆醉。
不悔当初曾相识,只恨重逢已陌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