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大计

霍门一事,三审定案,九月初八,圣命终以钦命主刑官,只腰斩人数由百降十,余者皆以充奴或以流配。

九月初十,霍氏一门,二十余男丁处以腰斩,刺配流放滁州江州等众逾百,余俱为奴,家妇尽没为婢适供作务

。一族陷落,且是叱咤朝野二十余载的名门仕族。干戈横荡,事随天地翻覆,京城上下遍布以惊恐不安的气息

西厢书厅暖阁,熏烛正亮。

“朕...起了南巡之心,想问她可还能追随?”长生立身于窗前,由冷风贯穿单薄的明色裹金单袍。今日,他

终也是得了空闲能来探她,自行刺之事后,便也许久未见,似乎那时的话并未言完。率先入了司徒的书间,一

迈入堂,便是直入主题。

“这一次南访,是又要灭哪一门呢?!”这书间尚只有司徒一人,此刻正立于案前执笔而道,眸中无色,却也

寂寂看着他。这一次借行宫之行,倾覆京郊霍氏。那江南五处却也人杰地灵,驻以四大家族,莫不是皇帝薄仕

夺势之心渐起,亦有心一门子清理干净除以后患。

长生后脊微僵,背了身子掩了神色,只声音平定异常:“四伯倒还是知道了?可是侄儿哪里演得不到位?”

司徒远倒也不看他,苦苦一笑,颇有些无奈:“连坐百逾人同刑腰斩,却落至数十人行刑,众人会言皇上慈悲

宽悯。只熟悉您的人当明白.....若真是霍门起刺驾之心,百逾人受刑皆是不够的,数十却也少得可怜了。”凭

以狠辣,这孩子却也随了上官逸,这一点他无从怀疑深信不疑。他确是他的骨肉,行事作风不至十分全像,却

也近了七八分。

“只四伯既是看得清楚明白,但也未劝言纳谏,朕...甚是好奇。”长生颜上凝起层层冰霜,他二人都是冷面寒

心,一时间暖阁中并无半丝暖意。

司徒远轻放了笔毫,淡淡绕出了案几,三步漫来,伫立另一端,与其相对而望。唇边但也勾起波澜不惊的笑意

,却无温度:“我若多言了几句,怕不是还要被你一并拾掇了去?!你四伯年纪大了,看得多,全也记不住。

一心一意懒着园子,守着妻子过几天风清云淡的小日子便是幸哉。”

昔日霍静仙逝,上官逸念以情深,却也犒赏擢拔霍门,予以两营统管,与彦慕一西一东,一北一南分以兵权。

而后霍氏门族渐起复兴之息,只几年光景已有盖过皇家世族的势头。如此说来,霍门之祸根,便是在那许多年

前便也埋下了。

如今西土作乱,昔日征西大将军马文彭举党自立,皇帝欲举兵对峙西党叛贼为首的异域联盟,急需充盈兵力。

偏掌控京西北二营的霍门将帅处处与彦慕相抗,迟迟不肯交付虎符调兵,只因他肃国大将军霍仲是马文彭的女

婿,无愿出兵讨伐自己的岳父,此乃出于情理。然,国事不可延误,长生定没有那个耐性,于他心中,于公于

私,于国于亲,霍门早便也成了心头大患。

“哦?!四伯父真是如此想吗?”长长的影子拖下,长生徐步迎上对方,只伸手掐去烛台上最后一抹灯芯,书

间瞬时暗下,只双眸透亮,“只一月半前,却也是谁于朕起心动手前,几封密函托送霍家,催那等迂腐顽臣交

付两营兵权以自保。那人看得实是清楚,摸透了朕的一举一动,连着分毫细节都不错。只可惜…霍家那一群废

人不把你的恳言放在心上,失了最后一条生路。”他如今却也不明白了,自己这个四伯父从来都是敏于行而讷

于言,断不是喜凑热闹横插冷手的人。只于此事间,险以坏了自己一举多得的大计。

司徒远却也起了兴致,由着眼前的少年以冷峻眸光洞穿自己。其实他们皆一般,本都是深宫禁闱中成长的孩子

。自幼便明以于这龙位皇权下,父子,君臣,师徒,甚以兄弟之间尽是要锋矛相对,恨不得率先戳烂了对方。

无情理道义可谈,更不该有妇人之仁。只…这孩子是引以她神伤憔悴的孽,放任他作孽,痛得人却是她。为人

父母,是恨不得揽下所有孽重。为她,他多手一番,又当如何。只他做了,便也是积下德行了吧。他从前尚不

明白这些道理,却也由着她耳暄目染,渐以同化。

司徒远复将灯芯挑亮,眼神触到门窗前,却是愣下。胸口一紧,忙疾步而出,猛然推了门迎上来人。楼明傲正

以立在窗下,她似有些站不稳,努力寻了个支点撑住,复看向他,眸中渐渐平静下来。窗外狂风大作,枝叶瑟

瑟发抖,一时电闪雷鸣风声鹤唳。

她渐以回神,寻着长生的身影漫上,入目只一瞬间,心下骤寒,浑身冷颤猛激而过。方才那些话,她一字不落

地听了去,此时却实以心生悔意,尤恨不得今后男人们间的话再不要听去半字。她看长生的视线渐有些模糊,

反反复复于挣扎。心中却也比任何人都明白,长生忍霍家,绝非一日两日了,上一代的陈年旧账翻出来后,不

过坚定了他痛下狠手的决心。如此一来,彦慕却也是知道的,或以,本就是他们二人的密谋策略。

她看了不少戏,只这一出,演得最真!由入盛夏长生执意迁宫避暑,再至那一日彦慕故意提及京郊的繁华热闹

。那一日,巷间民道之上,长生一路说笑,面上是扫不去的新奇欢快,她因着他难得的轻松亦欣慰不少,却不

想皆是假的,那些愉悦欢暇不过是一场戏,完美至做作的一出戏。刺客暗人是假的,纵连那日茶摊的行人摊主

更是假的,他什么也不用做,静等万事安置妥当,而后便是等着惊怒,理所当然丢给宗人府去查断,没有异议

地于人前表现出一脸失望伤痛,绝了一代世家的命数,更只是顺手推舟。

“你的好儿子司徒墨却也还求你了?”长生倒也坦然对上她目色,只一惨笑了道,“你竟然说会相信朕……”

“竟然”二字尤以拖了长音,入耳更觉刺痛。一口冷气悬在胸间,楼明傲周身僵下,抬步而上,平静迎上他的

注目,他是一代帝王,天下的主宰,更是他的儿子。只他不知道,他眼中写满了“孤独”。

“既是我扶你入那云阳殿,便也要接受你日后双手沾以血污。”她微一抬手,掠上他鬓发,那处很凉,“我信

你有自己的理由。只...我如今看不清了,看不见我儿长生,唯见帝王上官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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