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蜚语是哪个大宅院都有的,董鄂府的,下人们最常传的,大抵就是毓秀太出挑了,相貌,天资,脾气秉性,若不是知根知底,谁能想得到她和大格格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妹,少爷和大格格都太木讷了。
府里的流言刺痛了钟灵的心,加上父母的确宠爱毓秀多一点,就是个孩子,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疙瘩的。
大人对这些流言,一向是置若罔闻的,福晋则一定要把传流言的撵出去不可,她绝不允许有人败坏家风。
但是她自己也发现,两个女儿,越大长得越不像,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但心里还是起了疑的。
某次午夜,大人呓语,静兰。。。。孩子。。。。,唤了一夜,早上问到,却被大人支支吾吾的打岔过去,夫人的疑问更浓了,果真是,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当年的产婆早就亡故了,萨仁嬷嬷帮夫人回忆,她一直都在夫人身边,只有一个时候,被老爷叫开了,那么答案只有在老爷身上才能找到,于是她想到了书房,老爷开心不开心都要去的地方,还不让任何人进,连顽劣不堪的毓秀都不敢乱闯,一定是有什么的。
那一日,大人早早的去上朝,哲翰也去进学了,福晋叫乳母带两个女儿出去玩,自己和贴身侍女萨仁仔细的在大人的书房里寻找蛛丝马迹,可以解开她的疑问。其实她真的希望只是自己想多了,但真的失望了。
在高阁之处,藏着了一个锦盒,福晋打开后,内有一对精致的白玉蝴蝶簪子,一片梧桐叶,叶子上有那首大人最喜欢的梧桐诗,字迹隽秀,不像是大人的手笔。还有一本厚厚的札记,纸已经发脆,想来是有一定的年头了。福晋细细的看过札记后,花容失色,胡乱的掀掉了桌子上所有的物件,然后呆坐在椅子上,流泪不止。
“福晋,这是怎么了?”萨仁问道,接着也打开札记,看了起来。
叶佳静兰,钦天监掌事之女,董鄂氏之世交,七十之知己,两相惜,两相思,曾有秦晋之盟。
然,叶掌事因言获罪,婚约作罢,兰入辛者库为奴,度日维艰,备受欺凌,貌美心善,志高气傲,上闻其相貌似故皇后赫舍里氏,得晋答应。
求子心切,利令智昏,与太医行苟且之事,珠胎暗结,冒充龙裔,上不察,晋常在 ,兰心思缜密,书与余原委,悔不当初,望七十保全赤子,甘愿就死,余看罢如五雷轰顶,欺君之罪,祸及九族,玉蝶在手,情难忘,意难平,稚子何辜。遂安插亲信至兰处。
东窗事发之时,兰逆生而亡,留一女婴,太医暴毙,上怀恻隐之心,令宫人送婴离宫,永不回京,亲信将其带至寒舍,恰捉襟妊娠,昏迷不醒,双生女夭亡一名,余怜兰之女无恃,命运多舛,遂将其认作骨肉,取名毓秀,望其秀美聪慧,远离是非,莫付其母后尘。
亡女之墓,建于京郊二十里处,董鄂永炀,其悲永存,其戚何尽,逢清明中元祭之,余愧为人父,愧为人夫。
毓秀天资聪颖,貌若幽兰,然顽劣不堪,亦不失璞玉之质。余感拙荆待秀儿如己出,舐犊情深,每每不忍责罚,宽厚慈爱,余心安矣,唯愿上不记得数年前执马鞭之婴孩,不入宫门,便可保毓秀性命,董鄂氏之安危。
夜来幽梦,故人忽还乡,红枫不语,相思浸透,梧桐有韦,美人之佚,花月下,绣屏前,执手相看如昨,赤子已垂髫,佳人夙愿达,来世化蝶去,与卿舞天涯,奈何卿生我已老,红尘各一角。
福晋她不能挑明了说,要忍,情爱已然没了,要保住自己的家,全族人的性命颜面,一旦泄密,就是满门问斩的大罪。
福晋心中也是气结的,原以为大人不纳妾是为了自己,不料自己却也是个替身,这些年的恩爱,原是个笑话。最疼爱的女儿,是和自己没半点关系的陌路人。得想个法子,想个法子。。。。。
那日之后好几个月,福晋不再与毓秀亲近,闯祸之后也不再护短,夜跪祠堂的时候,也没再给她送过吃的,都是哥哥姐姐偷偷把自己的生下来给她。福晋因为毓秀顽皮,还有一次戟指怒目的骂了她,把她关在柴房,毓秀在黑暗里,缩成一团,第一次委屈的哭出来。福晋态度的骤然转变,众人不解,却不敢多说什么。
大人问了她这件事,福晋蒙古人直爽坦白火爆的性子暴露无遗,她再也不想被骗,还得装出一副母慈女孝的模样,活受罪,在大人面前,完全爆发出来。董鄂大人也毫无隐瞒,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
福晋粉拳紧握,捶打着大人的胸前,嚎啕的哭着,无力的瘫坐在地上,顾不得往日里的端庄仪态。
“董颚七十,你骗的我好苦啊,那个孽种克死了我的女儿,你还让我把她视作己出,掏心掏肺的疼着爱着 ,你是在嘲讽我吗?”
“我没有。”
“你有,你到今天都想着那个死去的女人,你罪犯欺君,冒着诛九族到风险保住那个孽种。”
“秀儿是无辜的,她已经无父无母了,她不能再失去这个家。”
“那我的亲生女儿呢,到死都不能认祖归宗,她怎么能安息!”福晋哭天抢地的难受,而大人能给的只是这一句无力的“对不住了。”
“我见到那个孽种就会想起她母亲,想起我女儿孤苦伶仃,她的女儿享受着不属于她的一切!你叫我怎么像以前一样,我再也没办法疼毓秀了。”
“那你想怎么办?”
“送那个孽种回科尔沁,我这一生都不想见到她!”
“你何苦呢?科尔沁偏远苦寒,秀儿只有六岁啊!”大人忧心如焚。
“出去,你出去。”
钟灵在门外听到了父母的争吵,心里不禁打了个寒战,见阿玛推门出来,忙躲了起来,满脸惊呆发怔的神情,久久不能平静。回想之前种种,感觉自己这些年是被亏待的,有凤来仪,是她抢了自己的,但想到她再也不用活在流言里,活在毓秀的光环下阴影里,心里反而舒了一口气。之后对秀儿更是疏离,既不是自己妹妹,就没必要对她亲厚。
福晋以她额吉年老体弱需要亲近的人照拂为由,让毓秀去科尔沁住几年,草原也是顺了她脱缰野马的性子的,便爽快的应下了。
临行之前,董颚大人叫毓秀来书房,“秀儿,这就要启程了,科尔沁不比家里安逸,到了那不要顽皮,好生照顾额么格。”
“秀儿知道。”
“这个给你,董颚大人递给秀儿一个小匣子,里面是一对白玉蝴蝶簪子、一颗东珠 、一叶写着家训的梧桐。”
“阿玛,这。。。”
“阿玛有好几年不能陪你过生辰,提前送你的。”
“谢谢阿玛,秀儿记住了。”
“白玉簪子要等你找到心上人的时候,让他给你戴起来。”
“嗯。”
“你不管走多远,都是阿玛的掌上明珠。”
“阿玛。。。”
“等你十三岁,阿玛派人接你回京城。”
“嗯。”
“好好的,做梧桐一样的人。”
启程的日子到了。吃穿用度,福晋早就打理妥帖。大人给毓秀准备了辆马车的书,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一应俱全。还有三十六计鬼谷子六韬三略,希望她能机谨些,莫负付了母亲的后尘。
把毓秀送到科尔沁,夫人心里也是难受的,养只猫儿狗儿,日子久了,也是有感情的,更何况这是自己宝贝了六年的女儿。她恨,却也是有恻隐之心的。她明白,除了死,这是惟一的法子。只有让毓秀远离京城远离皇宫,才能守住这个秘密,保全了董鄂一族的生死,科尔沁的颜面,还有毓秀的性命前程。
夫人和大人一样,都希望皇帝忘了当年手执马鞭的婴孩,让她在科尔沁过一辈子,或许是她最好的选择。
“秀儿,到了之后常给哥哥写家书。”
“恩。”毓秀答的干脆利落。
“姐姐,你会想我吗?”秀儿天真的大眼睛看着钟灵,拉着她的手。
“会。”钟灵心里想的是你最好在科尔沁天高皇帝远,一辈子放羊牧马,别回来,抢我的东西抢我的亲情,被比下去的滋味,可不想尝第二遍。
“秀儿拜别阿玛额娘。”毓秀给父母磕了三个头,起身对哥哥姐姐说,“保重。”爬上马车,一直回头望着家人们,直到人影渐渐变小,直到再也看不见那宅子。
或许这只是人生中的第一场离别,毓秀对那苦楚也是半知半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