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之后,窑子开辟了地方作为客栈,毓秀一次送热水,无意中听到两位客人的谈话。
“厚叔,这二小姐走失多年,就凭着这年字玉和观音痣怎么找啊!”毓秀的心一惊,莫不是七七的家人。抬头看了看门牌,天字一号房。
“咱家大人的心愿,咱们啊,就说尽心了就成。”屋里的人出来,毓秀忙装作路过,看那男子年岁不大,一脸的奴才相,色迷迷的看着毓秀,若说毓秀的本尊是朵雪莲花,那她如今这副容颜就是那国色天香的牡丹,就算没有华服美衣,珠翠玉饰,同样倾国倾城。才露了个浅笑,那奴才便丢了魂儿似的,垂涎三尺。
机会来了!
毓秀行至后厨,“大娘,阿木尔若是能从这出去,定当报答您当日之恩。”
“唉,姑娘别想这些了,去把这吃食送到天字一号房。”
天意!
毓秀到一号房,只有那奴才一个人在,把盘子放在桌子上,邪魅的看了那奴才一眼,勾魂摄魄,那奴才的骨头都酥了,痴痴的盯着毓秀。“你坐,美人。”
毓秀看了看四周,“这。。不好吧。”
“没事.管家喝酒去了。”
毓秀冷笑一声,落座.那奴才***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毓秀。
“早先听闻小哥在找人?”
“恩,和管家找我们家小姐,走失好些年了,你和小姐一样,有观音痣。”
“不知府上是?”
“我们家老爷是湖广总督汉军镶白旗的年遐龄大人,刚刚得旨,原官休致,回京养老。”毓秀当然知道七七家出身不低。
“本姑娘想送小哥一个前程。”毓秀亮出了七七的玉,那奴才一看,吓得忙跪下扇自己的脸,连连道,“奴才该死,冒犯了小姐。小姐饶命。”
“别扇了,我不是你们家小姐。”毓秀慢条斯理,对那奴才前后两副嘴脸都瞧不上。
“啊?”奴才停下来,跳起来看着毓秀,“那你怎么。。”
“你们家小姐,几个月之前,被**致死,就在那后院。”毓秀平静的语气里掠过一丝悲凉。
奴才已经吓的腿软,结结巴巴,“得。。告诉。。管家去。”拔腿要走,毓秀拦住了他。
“慢着,我说了,想送你一个前程。”
奴才眼珠一转,看毓秀气质脱俗,很高贵的样子,作了个揖,“姑娘请讲,年忠洗耳恭听。”
“我如今玉佩在手,又和你家小姐有相同的特征,若取而代之, 想来也没什么难的。那管家拿着主子的银子不办事,来这喝花酒,你若机灵,那出头的日子便也不远了。”
“法子倒是不错,只不过。。。”
看那奴才犹豫,毓秀索性说,“那就打个赌吧,你背着管家,把我从这地方弄出去,充作你家小姐复命,若你家主子信,我用一生富贵报你,若不信,我宁愿嫁了你。”自古富贵荣华险中求,这回毓秀真的是拼了,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
“果真?”
“横竖你都不吃亏,就看你敢不敢了 !”
“一言为定.”那奴才和毓秀击掌为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不是把自己的色相舍出去,那奴才怎么肯帮毓秀。
那奴才也是个狠角色,趁着管家晚上大醉,将他扶到少有人迹的后院,推到井里,又假意演了一出兔死狐悲的戏码,果然是贪功好色见利忘义之徒。
“来人啊,有人掉到井里去了!”年忠四处大喊,引得众人到了后院,窑子里的打手帮着年忠将管家捞出来,已经咽气了。
“厚叔啊,都怪我,没看住您,喝了那么酒,才跌倒井里。”年忠一副死了爹娘的哭丧样,毓秀倍感恶心。老鸨见势敲起了竹杠,以院子里死了人晦气为由,威胁年忠私了,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就五十两纹银,管家之事,不了了之。
将管家埋在乱葬岗,祭奠之后,年忠拿了银子,和老鸨给毓秀赎身,连同着七七的卖身契也买了下来。毓秀把那两张纸撕的粉碎,扬在老鸨脸上。
“老太婆你记着,我在这受的耻辱,有朝一日,定会讨回来,连带着七七的份儿。”毓秀揪着老鸨的衣领,恶狠狠的瞪着她。年忠不想多生事端,劝毓秀走。
一路上,年忠给毓秀讲府里的事情。
年家原籍安徽怀远,是明朝官宦世家,年遐龄的父亲年仲隆于顺治十二年乙未科科举考中进士,年家脱离奴籍,被编入汉军镶白旗。康熙三年至二十二年,年遐龄以笔帖式出身擢升兵部主事,累至刑部郎中。 康熙三十八年,任湖光巡抚。同年,升为总督。
年大人有一妻一妾,均已早亡。年遐龄膝下二子二女,均为正室夫人所出。长子年希尧,现外放安徽布政使;次子年羹尧,进士出身,授职翰林院检讨。妻为纳兰性德的女儿,纳兰润儿,有一子,名曰年熙;长女年嘉言,远嫁湖南,其夫胡凤翚;**年嘉懿,生在乞巧节,乳名七七,三岁时元宵庙会与家人走失,今年十四岁,找寻多年,至今未果。
京城还是一样的热闹,而对毓秀来说恍若隔世。年府虽不及董鄂府出身满洲,却也是个世家。年忠领毓秀进府,还没到厅里,年大人和年羹尧就迎了出来。年大人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见着毓秀便拉着她的小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连连说,“像,像。。。。 ”身后高大魁梧的年羹尧也随声附和着,他的相貌,更像个武将,做翰林院的差事,真是不搭。
毓秀静静的看着他俩,一点都不怯生。
到正厅里各自落座,年羹尧为毓秀引荐了家里的纳兰氏嫂子和侄子年熙。
他对毓秀的身份仍然不放心,“你今年多大?”
“十四。”毓秀已经十八了,可现在这副容颜充作十四也是可信的。
“如何走失的?”
“三岁和家里人逛庙会。”
“你记得家里什么?”
“就记得名字叫七七和这块玉。”
“对对对。。。。对不住,把你弄丢了,让你吃这么多苦头。”年羹尧脸上那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和多年的歉意溢于言表,毓秀也找到了久违的温暖。
她哭的悲戚,她赌赢了,玩味的看了那奴才一眼。
“女儿给父亲请安。”毓秀给年大人行了个大礼。
“好,好。。。。”年大人老怀安慰,一手拿着玉,一手牵着毓秀,“走,去祠堂给你母亲上柱香。”
“是。”
一家人领毓秀到了祠堂,面对着年家的列祖列宗,毓秀上香,叩拜。
“七七,你回家了。年嘉懿,嘉言懿行,嘉者,善也。懿者,安静美好。七七,阿木尔会替你侍奉令尊,和你的哥哥们一起扛起年家的荣耀。”毓秀心里祈祷着。
从祠堂出来后,年羹尧问了年忠如何找到妹妹的事情,年忠按之前和毓秀说好的,说是小姐自小在京郊一个大户人家为婢,那家主人心善,准了小姐寻亲,小姐不慎被骗到窑子,管家和自己多番查找,在窑子里找到小姐,管家贪杯,喝醉酒摔到井里死了。年忠认为管家这样死有辱主子家风,便就地埋了他。年羹尧这下是真的信了,对毓秀更加愧疚。
毓秀过上了世家小姐的日子,万千宠爱于一身。她一改往日豪放作派,不骑马,不打猎,针织女工,学了个遍,还学着写了一手簪花小楷。
毓秀身边的侍女叫繁星,年纪和七七仿佛,仔细利索,毓秀很喜欢, 却不敢付出真心。
年羹尧觉得年忠这次办差利落,升任管家,毓秀对他时有打赏,捡了些好的吃食物件赏给他,他却是个福薄的人,禁不住,几个月就死了,原是毓秀给他的吃食相克的材料,旁人察觉不出,餐餐如此,日积月累,就料理了个**烦,斩草要除根,绝不能授人以柄!他可以为了蝇头小利杀人,保不齐他日出卖自己,岂不是养虎为患!
白驹过隙,匆匆四年,毓秀已从那个梨花树下让阳光肆意在脸上斑驳的豆蔻少女,变成娉婷婀娜、华贵端庄的世家小姐,仿佛脱胎换骨般,将董鄂毓秀的一切都忘了。
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初四日,诏废黜胤礽皇太子位,即行拘执。
十八日,将废太子事告祭天地、太庙、社稷,废太子幽禁咸安宫;
二十八日,命奏原任内务府总管大臣凌普家产案,并斥责皇八子胤禩企图谋取皇太子位。
十月初二日,著将企图助胤禩看相谋事、刺杀胤礽的张明德凌迟处死。并将顺承郡王布穆巴、公普奇、公赖士、长史阿禄等一并锁拏会审。后命革胤禩、普奇爵,释放布穆巴、阿禄、赖士;
十五日,胤祉奏大阿哥利用喇嘛诅咒废太子,并搜出镇魇物,命拘执皇长子,革爵,幽禁其府。
十六日,于众人之前释放废太子;
康熙四十八年,正月二十二日,复立胤礽为皇太子 。晋封胤祉、胤禛、胤祺为亲王,胤祐、胤䄉为郡王,胤禟、胤祹、胤禵为贝子;三月十一日,以复立皇太子诏告天下。
听着年羹尧说着这两年的大事,毓秀觉得哥哥是在观望,他如今礼部侍郎衔任内阁学士,可是他的志向并不拘于此。
“哥哥何时得闲,可否陪七七去拜访一位贵人。”
“好啊,是何人?”
“七七自小在那位贵人的草庐长大,既已找到自己的亲人,也想去感谢他。”
“好。”
毓秀是想报恩,四爷现在正得脸,若是能提携下年羹尧,他平步青云,自己脸上也有光,更重要的是,董鄂毓秀现在已经凤凰涅槃,该是回紫禁城的时候了,而四爷是可以帮自己的人。
毓秀扮了男装,带年羹尧去草庐见四爷,年羹尧知道妹妹说的贵人是四王爷,便如那凤凰找到了梧桐枝,二人谈着国家大事。看到毓秀,四爷掠过的惊喜敛了敛,继续和年羹尧说正事,惩治贪官,摊丁入亩,废除贱籍,开放洋禁,改土归流,耗羡归公,与当年九爷和巴朗先生的想法不谋而合,四爷果然不同凡响。
之后,四爷找了个借口,叫年羹尧出去,留毓秀一个人。
毓秀摘下了帽子,长发散开,无比娇媚.“四爷一切安好?”
“比不了你,说说吧。”
毓秀说了这半年多的遭遇,包括七七的事情,年忠的事情。
四爷哼了一声,“你倒是变了不少.”
“阿木尔对四爷的教诲铭记于心,不敢忘怀。饱尝了世态炎凉,还是四爷的草庐最安逸。”
“哟,转性了?”
“四爷是有大志向的人,哥哥也是,合纵则利。”
“本王可是天下第一闲散人。”
“非也。这有时候,示弱就是争强,而逞强只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比如八爷,良嫔娘娘都被皇上骂到辛者库贱籍了,这锋芒毕露的坏处,可见一斑;太子一出生就有你比不了的尊贵,黄口小儿,贤愚不定,就是国储,然任意妄为,遭致废黜,虽然复立了,那地位也是危如累卵吧;德妃娘娘偏爱十四爷,你心里愤愤不平,你是有大志向的人,才华、野心、谋略,不在八爷之下,与世无争的外表下,是睥睨天下的心。”
“你倒是很了解我,你想说什么?”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阿木尔所想,不过人为麋鹿,我为鼎镬,而杀鹿的刀,还是得握在四爷手里。”
“为何?”
“求自保,求庇护,改变不了规矩,就得成为写规矩的人。阿木尔是女儿身,自知没有武则天的才能,唯一能做的,就是找个人,替我成为这写规矩的人。
“我可不是你的傀儡。”
“当然不是,阿木尔父母俱亡,寄人篱下,身份随身会被揭穿,能够依靠的只有四爷您。四爷是会一辈子庇佑我的人。”“何以见得?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露痕迹,救出谋害皇上养母的人。”
“你真的不一样了。”四爷对毓秀刮目相看。
“阿木尔微时,备受**,似小虫在夹缝中生存,苟延残喘.若是一死,岂不是负了四爷于烈火中搭救的恩德,如今浴火重生,便不想让人践踏了.”毓秀的气势,不输天下,“四爷之前说的话,还作数吗?”
“哪句?”
“帮我复仇。”
“戴上这个,我帮你复仇,他们给你的伤痛,我会千百倍帮你讨回来。”四爷拿出了那对凤头钗,他终究是给毓秀留着。
“求四爷答应阿木尔一件事,如果我想摘下这钗时,请四爷成全。”
“你觉得你戴上了,我会让你摘下来吗?”
“那就看四爷有没有留住阿木尔的本事。”毓秀毫不畏惧。
“答得好,不愧是年羹尧的妹妹。”四爷词穷,“我答应你。”
“谢四爷。”毓秀毫不犹豫的将凤头钗戴在头上,不卑不亢的直视四爷。
现在的她和当年的毓秀一样,对四爷依然没有半分男女情爱可言 ,只是利用他的情意去依附,向上爬,四爷何尝不是在拉拢年羹尧,大家各取所需,不过,感激是真的。
若是有一天她摔下来了,四爷也会,年家也会,四爷睿智,怎么会让她摔下来。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福祸相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