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里的空气污浊不堪,叫人难免有些作呕,千寻一路之上都是十分安全,几乎没有任何阻碍的就到了天牢,德海没有来,是一个陌生的小太监,在千寻的前面带路,给了看守的人不少的银子,才将千寻带了进去,千寻穿着一件披风,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跟在看守的人的后面,看着两边的犯人,一个个的形同呆滞,不哭也不闹,不知为什么,千寻的心里有些难受,那样高傲的一个男人,呆在这里,是不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走到了天牢的最后面,小太监在一边,恭恭敬敬的说道,“皇后娘娘,奴才就陪到这里,您进去吧。”
“谢谢。”狱卒已经将门打开,两个人退了出去,这里一共有四间牢房,却只是在左边的最后一间,关着千河一个人,千寻走了进去,拿下头上的披风帽子,“父亲。”
千河是背对着牢门的,转过身子,一身牢衣,却是没有千寻以为的那种颓废,千河站了起来,转了身子,“你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千寻站在千河的面前,这还是第一次,千寻站在千河的面前,以绝对公平的姿态,看着千河,千寻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只是觉得有些难过,在难过些什么呢,就连千寻自己也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不过,我知道的是,你总是回来的,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的快。”千河走到一边,拿出一件衣服放在一边高高凸起的地方,“这是一件干净的衣服了,你坐吧。”
千寻看着千河,坐了下来,千河坐在千寻的边上,“你最近可好?”
千寻没有想到千河会这么说,一时之间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笑笑,“怎么突然这么说?”
“恨我吗?”千河看着牢门口,语气里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千寻看着千河,摇摇头,“不恨。”
“为什么,我根本不算一个好父亲,不,根本算不上一个父亲。”千河有几分诧异,看着千寻,千寻有些恍惚,这样的场景在自己的记忆里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是不是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天伦之乐。
“你是我的父亲,子不言父之过,再说,我答应了娘亲,绝对不会恨你。”千寻吸了一口气,按下心里的悸动,故作平静的说道。
听见千寻说起娘亲,千河的眼睛里不自觉的有些柔光,“是啊,若言是不会恨的。”
若言是千寻娘亲的名字,千寻看着千河,“难得你还记得娘亲的名字。”
“若言,我怎么可能忘记,”千河看着千寻,“你的样子和她不像,性子也是比她倔强了几分,不过,你这样也好,也好。”
千寻不再言语,千河也只是一笑,“老了,就会不自觉的想起以前的事情。”
“你没有资格。”千寻到底还是忍不住,“娘亲走得时候,一直希望你可以看看她,可是那个时候,你在哪里,等到娘亲死了三天,你才回来,你在干什么?”
“我被人行刺,昏迷了许久,醒来的时候,若言已经死了。”这还是第一次千河会对千寻解释,千河看着千寻,“你知道,为什么夫人那么恨你和你娘吗?”
千寻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因为你娘是我最爱的女人,是她这辈子也无法抹去的耻辱。”千河笑的有几分薄凉,千寻几乎是立刻就否认了,“不可能,你怎么敢说你最爱的是娘亲。”
“她是我的妻子,怎么不是我最爱的人。”千河却是不在意的说道,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样子。
千寻看着千河,这样的千河,几乎会让千寻以为这个不是本人,千河看着千寻,“有些事情,我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提起了,如今想来,却也是瞒不住了。”
千寻突然有些难受了起来,“你,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本来只是一个落魄的书生,替人写字为生,你娘却是一个富家小姐,那年七夕,你娘跟着家人出来游玩,”千河慢慢的说道,千寻的眼前突然出现了这样的一个画面,七夕佳节,一个落魄的书生,无意间遇见了一位富家千金,那是多美的一次邂逅啊。
“后来呢?”千寻不自觉的问道。
“我与你娘一见倾心,至今我都记得,你娘那时在灯下对对联的样子,宛如明月的样子,可是,你娘的家人不同意,提出,除非我入赘,当时的我傲气不已,自然不肯同意。”千河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
“那,你们就没有在一起了。”
“你娘绝食了好几天,逼得你的外公不得不同意,终于,答应了我们,婚后,她替我洗衣做饭,我们一起谈论诗词,日子十分的圆满,后来,你外公也接受了,时不时的接济,不过你娘担心我受不了,尽管住在你外公家,却从来没有接受过,不时地做些刺绣,我写字,她刺绣,我们一家人也是其乐融融的样子。”千河笑笑,眼眶也不自觉地红了。
“不可能,我娘不是小妾吗?”千寻有几分莫名。
千河却是看着千寻,有几分严厉,“谁说若言是小妾,她才是我的原配。”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愿寄人篱下,你娘就支持我上京赶考,为了替我赚足路费,为了考虑我那可怜的自尊,你娘没有去求你外公,一个人熬夜刺绣,替我凑足了路费,后来,我就上京赶考。”千河说道这里却是不由自主的笑了一下,“若是我当初不曾上京赶考,该有多好。”
千寻看着千河,“你高中了,对不对?”
“没有,路上生了病,没有赶上,我无言面对若言,就托人带信,说我要在京城里等来年再考,若言知道后,只是托人带来五百两银子,让我安心读书。”千河的语气有些哽咽,“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你外公去世了,你娘族里的人,借口你娘已经外嫁,将你娘赶了出来,你娘是卖了嫁妆,才凑足了五百两,我却浑然不知,次年,我终于高中了。”
千寻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千河顿了顿,“我本来以为只要我高中了,就可以给你娘幸福,没有想到,前任的宰相找到我,希望我可以娶他的女儿,我说家中已有娶亲,可是他居然以若言的性命相胁迫,逼得我不得不另娶,”
“那你就让我娘变成了小妾。”千寻的眼泪忍不住的落了下来,“你对得起我娘吗?”
千河却是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我没有,你娘是那样美好的女子,我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可是,权势啊,我又有什么办法?若言成了我的二夫人,受尽委屈,可是她从来没有向我抱怨一句,我和她一起谈论诗词,却害的她被那个毒妇刁难,你本来还有一个哥哥的,是那个毒妇害的你娘流产,可是,我却还是没有办法,以为她的父亲是宰相,我只好疏远若言,那个毒妇希望我可以只守着她一个人,我就不断地娶妾,不断地迎接新人进府,这样她就不会为难若言了。”
“可是你却忽略了娘亲的感受。”千寻看着千河,“你这么做,比杀了娘亲还难受。”
“是啊,若言多傻啊,明明自己心里那么难受,却还是不抱怨,我恨,我恨,是这个该死的权势,害的我连心爱的女人也保不住,所以,我要得到权势,我开始不断地向上爬,一步一步的,到了后来,就再也收不了手了,再后来,若言死了,是那个毒妇害死的,可是我还是什么都不能做,不仅如此,我还要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本来想对你好的,可是,我怕你也会和你娘亲一样,于是,我只能对你不好,到了最后,我居然忘记了,怎么样对你好了。”千河看着千寻,眼睛里有几分怜惜,千寻看着千河,“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千河坐到千寻的边上,“不信就不信吧,或许一开始我只是想要保护你和你娘,可是到了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些什么了?权势啊,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千寻看着千河,“可不可以告诉我那是什么毒药,初雪,我不能看着她死。”
千河看向千寻,伸出手,千寻却是下意识的后退了,千河落了一个空,指尖在空气里划了一个空,“那根本就不是毒药,只是两颗补药而已。你是若言的孩子,我怎么可能希望你死。”
千寻咬着嘴唇,“为什么逼我进宫。”
“我想着,本来希望你可以嫁给一个平凡的人,平平安安的,可是,我的所作所为,若是有一天,失败了,看在你曾经是他的枕边人,他或许会放你一马,可是你太善良了,这样的你,在后宫里要怎么生活,我就想要逼逼你,结果反而叫你恨起我了。”千河看着千寻,“对不起,孩子,对不起。”
“我都不知道你现在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千寻看着千河,“我还有什么可以为你做的吗?”
千河看着千寻,突然就笑了,“原来在你的心里,我的这些话,只是为了叫你做些什么事情吗?原来,我在你的心里已经是这样的人了吗?”千河的笑声里有几分凄凉,过了好一会儿,千河才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递给千寻,“这是你娘给我的锦囊,里面有一个钥匙,你打开那个箱子,交给皇上,这是我最后拜托你的事情。”
千寻接过锦囊,握紧了一些,“你真的爱过我娘吗?”
千河看着千寻,“不是爱过,我一直爱的就只是你娘,我最后悔的就是上京赶考,若是我不曾上京赶考,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你娘还是活着,我和你娘会有许多的孩子,看着你们一个个的出嫁,娶妻,含饴弄孙。我这辈子最失败的就是没有成为若言的好夫君,没有成为你的好父亲,是我错了,是我弄错了,我以为得到权势就可以对你们好,可是越是得到权势,就越是危险,我不希望你危险,就努力的对你不好,到后来,是真心是假意的,连自己都分不清了,不知不觉间,我居然对你这么残忍,残忍了这么多年,若言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千寻看着千河,眼泪止不住的落下,她转过身子,不愿意看千河,“娘亲没有恨你,到死她都是爱你的。”说完,千寻就跑了出去,可是我没有办法理解,你为了这么一个可笑的理由就对娘亲这么残忍,我不理解啊。
千河站在后面,抬起头,若言,很快我就可以来找你了,你,可不要不理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