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说一种酒,小丫鬟便提笔写下酒名,把标签贴在瓶子上,然后捧下去给小姐们一一闻过。因所有的酒壶外形是一样的,姚莹莹辨识酒水凭的是真本事。
女孩们闻过酒味之后,连连点头,马秋霜笑道:“你何时成了酒鬼?我竟不晓得。不过,辨酒如何就成了新奇的点子?”
姚莹莹又一笑:“我不急,大家不急,偏你是个急性子。稍等。”
史露华看见晓烟端着的玻璃杯,那玻璃杯仿制酒盅,但做得很大,高高细细的腰,身子肥胖,与一般的酒杯不同,便稀罕地问:“男子们喝酒喝到兴处用的是海碗,你这个,莫不是‘海杯’吧?”
金穗偏过头笑了,姚真真笑声轻快如唱歌的画眉鸟:“是高脚杯。我们在外邦的杂书上看见模子,挺有趣的,便做了来。”
“看来今日姚大姑娘算到有这一场,特特带了酒杯来。”史露华略显尴尬,取了一只高脚杯细细把玩,因她不管怎么拿那杯子都觉得姿势不够优雅,索性放回原处。
金穗不欲反驳她的话,丢给姚真真一个眼色,姚真真却跟没看见似的,径直笑道:“黄姑娘和我们一起做了一套,这杂书还是黄姑娘偶然在书肆发现的。”
果然,史露华脸色飞快地一变,金穗敏锐地发现她眸中闪过一丝难堪和羞愤,再看姚真真,则仍旧一脸天真无邪,没心没肺地冲史露华笑。
这边三人谈酒杯。姚莹莹已开始调酒,金穗在她面前露过一手,姚莹莹觉得有趣,比起烹茶的优雅。调酒则显得热烈奔放和活泼,还有种神秘的感觉,因为不同种类、不同量的酒混合到一起,调出来的味道千变万化。她私下练了很多回。
姚莹莹自创了一套摇骰子的摇酒法,动作利落干脆,可惜黄酒怎么摇都不会有大量的泡泡。金穗有点想念啤酒了。
众女看得一脸痴呆相,姚莹莹的动作实在太帅了,尤其是最后将玻璃酒瓶定在桌子上的动作。
姚莹莹安然享受大家崇拜的目光,晓烟适时端出高脚杯,姚莹莹在每一杯里只分倒了一点点酒。她尝了一口。也是示范动作的意思:“我先喝。不然我怕大家不敢喝。”
晓烟和另外两个丫鬟将酒一一发给女孩们。女孩们都学着姚莹莹的动作端酒、品酒。许燕萍小小地发出一声赞叹:“姚大姑娘又是调酒,又是新奇的酒杯,这酒越发喝着有趣了。”
姚莹莹和大家干杯。女孩们的位置变了下,许燕萍在金穗旁边,这话是对金穗说的。
金穗笑道:“和烹茶一样,只喝茶多没意思。”
许燕萍赞同地点点头,细声细语道:“这话是真的。黄姑娘,你买的那本书叫什么名字?倒是有趣的紧,赶明我也去买一本瞧瞧。”
“叫《西方饮食志》,在良玉街上的那家书肆,叫什么名字我忘了。书上说,高脚杯装红葡萄酒。颜色最佳,也可以装加冰的白葡萄酒。我试过装果子酒,也很漂亮。你试着晃一晃,可以晃出酒的香气。”
许燕萍眼中露出小小的感激和跃跃欲试,照着她的指示来做,陶醉地闻了闻酒香,细弱地道:“多谢黄姑娘指点。”
“许姑娘太客气了,来,我们干一杯!”金穗莞尔一笑,和许燕萍碰杯。
许燕萍惬意地喝完酒,正要说什么,看向姚莹莹时,忽然笑道:“史姑娘是左撇子,难怪姚大姑娘教不会她。”
金穗惊讶,不露声色地望过去,原来是史露华缠着要姚莹莹教她捏高脚杯,姚莹莹是右撇子,史露华学着用右手捏杯子,动作略显笨拙。但是,她是头一回听说史露华是左撇子。
“许姑娘,史姑娘怎么会是左撇子呢?她方才作画,明明用的是右手。”金穗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突然有些明了了,嘴上却故意这么问道。
许燕萍忙掩住嘴,心虚地看了一眼毫无所觉的史露华,忙忙地道:“哎,黄姑娘就当我没说过这话吧,我答应了史姑娘不乱说的。”
“你可不是乱说的,我是在知晓之后才问的你,这不叫乱说吧?”金穗好笑地反问道。
许燕萍因缠足的缘故,加上家里允许她上学堂的时间不多,她的朋友很少,难得有姚莹莹这个朋友,而姚莹莹朋友那么多,分不到几分注意力在她身上,她又自卑,心里总是会嫉妒会难受的。
她故作无奈地叹气,说道:“好吧,告诉你也没关系,不过你可不能再告诉别人。”
金穗忙答应了。
许燕萍道:“其实左撇子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听我太太说,左撇子的人通常比较聪明机敏。可史太太不这么想。我幼时住在乡下,一次踏青偶然遇到过史姑娘。当时她正与家人野餐,史太太纠正她,非要她用右手拿筷子,不然不给饭吃。我太太见她哭得可怜,上去劝了两句,史太太淡淡地说,从小培养,培养出来的是习惯。”
说到这里,许燕萍眼中闪过一起怨色,随即恢复平静。金穗猜是史太太还说了什么别的难听话。那时候的许太太可是个村妇,史太太却已是贵族太太。
许燕萍顿了顿,见金穗急迫地等着她下面的故事,又好气又好笑,接着道:“后来我家老爷做了县令,我也入了女学堂,再遇史姑娘,发现她从不用左手写字。我就提了一句,史姑娘便要我答应不许告诉别人。”
她特意咬重了“别人”二字,还着意看了一眼金穗。
金穗讪讪地笑了笑,套用姚真真的话道:“好姐姐,你是姚大姑娘的好友,我也是她的好友,咱们俩也是好友。”她说完,还认真地点点头。
许燕萍便嗔了她一眼,眼中含笑。
她以为不过是小事,金穗却从中找到了突破口。目前看来,史露华的嫌疑最重,不过还得观察。许燕萍此刻说出这番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若是有意,那越发有意思了。
看来,举办这个聚会还是有些收获的。
众女品完酒,嚷着问姚莹莹要彩头,姚莹莹一边佯作不情愿,一边将一整套十二只花瓶发给公认的赢家,并说明道:“这是黄姑娘照着我的画评印上去的,画是瓷器坊的师傅画的,字却是我亲手描上去的。这可是我的真迹,赶明要是碎了丢了,我可要找你们的茬。”
金穗因书法也得了一只花瓶,笑道:“你这样一说,我手都发抖了,如何拿得稳?”
女孩们听了先是大笑,接着去瞧瓶上的字。姚莹莹的画评在她的朋友圈里很出名,但看过完整一篇画评的人很少,却有几句著名的句子流传,这回一看,还真是她的画评,再看字迹,也是她的字无疑。
女孩们的脸色变了一变,姚太后点名姚莹莹是在接见外命妇的宴会上,锦官城自有人关注姚家的动向,她入宫的理由也在锦官城官宦之家里流传。而姚莹莹大赖赖地送人印画评的花瓶是什么意思?
除了金穗,另外十一名女孩都觉得手上的画评是烫手山芋,而几个姚莹莹的好友很快回神,真心地道谢。
姚莹莹没有遮遮掩掩,反而大大方方地笑道:“咱们一天大似一天,能像今天这般整整齐齐聚在一起的机会不多了。你们晓得,我也就这个拿得出手,宫里的太后姑姑还看得入眼,你们中不少人都见过,但若是敢嫌弃,我却是不依的!”
姚莹莹说完,脸色微微发红。
马秋霜爽朗地笑道:“难得见你脸红一回,好歹知羞了,冲这个,我就勉强收下了!”
姚莹莹气得拧她脸:“我说的客套话,只有你会当真吧?莫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要就还给我!”
马秋霜嘻嘻笑着赶紧让丫鬟收起来,拦着姚莹莹不给。
木兰这时候过来笑道:“各位姑娘,前面薰衣草花丛里有条山泉,凤尾街的张姑娘发起了个流觞赋诗,几位姑娘边饮酒边赋诗,也很有趣!”
小女孩们听了,方才击鼓传花没玩尽兴的都跑过去凑热闹,姚莹莹推着好友们各自去玩:“我还没走呢,今天是黄姑娘请客,你们都围着我做什么?走,有好玩的,我们都去凑凑热闹。”
一时散了开来。
史露华二话不说跟去了,许燕萍于诗词上造诣不深,但比金穗这个连半瓶子水都无的人要好得多,犹豫一番也去了。
马秋霜道:“喝酒我行,赋诗我不行,横竖黄姑娘也不行,干脆陪我去吃酒吧!”硬是把金穗拽到一处小石亭里品杏花酿,直喝到晕晕乎乎发酒疯,舞了一回剑才罢。
金穗见时辰不早了,唤来丫鬟,将醉酒的马秋霜送到庄子上,又亲自送她上马车。马秋霜的丫鬟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匣子,满脸焦灼地对金穗道谢告辞。
金穗道:“无须多礼,赶紧伺候你们姑娘去,方才吃酒我都拉不住。”又道:“虽说你们带的侍卫多,我却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