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他时, 我们都还只是孩子,]拉斐尔开启了自动驾驶,转过椅子来面对着我, 眼睛却盯着晕睡中的杰夫利。
[约格的社区学校, 贫民区的社区学校, 就连在以平等为口号的星际联邦来说都是极其贫困的地区, 王子殿下是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那种生活的吧?]他用平淡的口气说话,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取下了那张玩世不恭的面具,毫无表情,只有那双金眼中带着淡淡的忧郁。
[那时的杰夫利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 温和而谦逊,脸上总是挂着微笑。说白了就是那种会在无意之中吸引所有人喜欢上他的类型。哼, 跟我正好相反。所以我当时很讨厌他的你知道吗?就像那些电影里的桥段一样, 因为是与自己完全相反的人, 于是莫明其妙地讨厌他,莫明其妙地找他的麻烦。]
[然后再莫明其妙地喜欢上他?]
[不, ]他摇了摇头,[直到在兰卡伽迪斯要塞再次与他相逢,发现他竟已将我忘得一干二净时,我才发现自己竟是喜欢着他的。]
[这样也很莫明其妙啊。]
[是啊,爱情不就总是莫明其妙吗?——呵, 电影里都这么说。]
[你们在一起多久?我是说, 在社区学校。]
他知道小时候的杰夫利呢, 真是让人妒嫉。在杰夫利的大脑中, 成年之前的记忆都十分模糊, 我想那是因为在担任特工之后的洗脑程序所导致的吧?帝国有这样的制度,想必联邦也是如此吧。
[十年, ]拉斐尔的眼神有点恍惚,[我看着他一个可爱的孩子成长为俊俏的少年,他一直都是典型的模范好学生,我没想到他这样的人竟会做联邦的特工。]
[成长的过程是持续的,你只见到了他的身体的成长,却并没有见到他心理的成长,这才是你错过最多的东西。]
[你现在说起话来怎么这么像你那个催眠师执事?]
[在他这三年来的说教中,我觉得我自己都快变成催眠师了。]
尤加教了我不少东西,让我真正地从思想上一天天地成长。虽然我很怀疑到底是不是因为他与吉尔伯特有什么协议的缘故。
[你知道吗,他到现在还爱着你,即使是在背叛过你之后。]
[我知道啊,]我的话让拉斐尔有些吃惊,但我却继续说道,[我知道的,因为我也仍然爱着他,即使在被他背叛之后。]
[萨可,你为什么来到桑多?]
[为他而来,]人类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敌人时才是最诚实的,我说,[我以为我恨他,这三年来在伊兰亲王府中,他每天都会出现在我的噩梦里。本来我以为这就是恨了吧,在得知他就在桑多时,我日夜兼程地赶来,发布了那样一个玩笑似的游戏宣言。但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却发现自己所有的事前计划统统都化为了泡影。我无法对他下手,因为我还爱着他。]
[你原谅他了吗?]
[“血腥萨可”怎么会原谅背叛了自己的人?]
[那你想把他怎么办?]
我低下头,在杰夫利紧锁的眉间亲吻了一下,[如果我活着,他也必需陪着我一起直到宇宙洪荒,如果我死了,他也要陪着我一起下地狱。]
[我看你的愿望很快就会实现的,]他看了眼屏幕,[离目的地不远了呢,最后一个星际时。如果你没有阻止得了我将要去做的事,我会亲自把你送去地狱的。]
[不用着急,]我对他笑笑,[还有一个星际时,我可以继续提问了吗?]
[请便。]
[你说如果我阻止不了你的计划,杰夫利就会身败名裂,甚至会上军事法庭。]
[对。]
[你是想把自己做的事推到杰夫利身上吗?负责保管约格与巴比洛克关于“温室”的协议的杰夫利,如果做出了倾向于达达尼的事,无疑就是叛国罪了吧?]
[是的。]
[之前的分析也没有错,即是达达尼所建的“温室”,约格又要借助巴比洛克来解密,那就应该与念动力有关了。既然存在着被“银环”束缚着为联邦工作的高等级精神力者,那么是不是也存在着被另一种“银环”束缚着为达达尼工作的高等级念动力者?]
[没错。]
[接下来按照统治者的一般性思想来说的话……达达尼认为“温室”落入了约格手中,对达达尼十分不利,于是派你想办法毁掉“温室”,具体来说应该是“温室”的念动力者。约格与巴比洛克的协议如果与念动力有关,又将协议的副本放在杰夫利那里,看起来此次杰夫利参与出征桑多也是为“温室”而来,说不定是将“温室”里的念动力者带回约格或巴比洛克。在此条件成立之下,你与杰夫利便是争夺念动力者的对手,你又因爱生恨,所以想要借次毁了杰夫利,没想到这时我又出现在了你的眼前,所以干脆先利用我,然后再把我和杰夫利一起杀掉?]
[虽然想说你的猜测很精彩,]他耸耸肩,[甚至可以说与真实情况很相似了吧,——具体有些不同。不过离游戏目标还远着呢。]
[你的目标是夺取“温室”的念动力者,是吗?]
[对,]金眼中闪出凶光,[你能阻止我吗?]
我还真阻止不了他。我的精神力一直被他所压制,也没有办法杀了他或让他失去行动力。如果杰夫利醒着的话说不定还有些胜算,但在精神上受了拉斐尔一记重击之后,他大概会一直晕睡到斐尔把我杀掉的时候吧。
[我想你要问的都问完了吧?还有一个星际时,慢慢考虑吧。]
一个星际时,我能做什么?将杰夫利唤醒?在拉斐尔的精神压力下根本就……
不,说不定能行。我与他的精神波长一致,我可以潜入他的脑中将他唤醒。但这之后呢?就算杰夫利恢复的意识,他也并不一定是拉斐尔的对手。
[杰夫利……你在哪?你的本我藏在哪?]
我将精神触手伸向了他的大脑,没有受到丝毫抵抗便潜了进去。我的思维飞一般地穿过他的记忆群,在他一生的记忆之中寻找隐藏起来的杰夫利——真正的杰夫利。
[你在哪?杰夫利,萨可在找你,听见了吗?萨可在找他的骑士。]
一道痕迹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听到我的声音之后从某个角落里缠上了我的手腕的雪花。雪花顺着杂乱的记忆通道飘到了某个时间段,然后停在了那里。
我走进了雪花的印记,记忆群的拥堵突然消失,黑夜降临,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兰卡伽迪斯。
不,不是我,是萨可,成长之前的萨可。
我看到自己缩在兰卡伽迪斯政府大楼前的车轨阴影处,杰夫利从“我”身后走来。我当然知道,他会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走过,然后我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却换来他冰冷的讶意。
然而杰夫利却在“我”面前停了下来,那双黑珍珠般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少年模样的萨可。他在萨可面前蹲了下来,将冻僵的萨可拥入怀里。他在轻轻地说着,殿下,你不该一个人来冒险。
一阵风吹过,雪花在我面前狂乱地飞舞。再次睁开眼睛时,我却站在杰夫利的房间里。少年模样的萨可被拉斐尔压在床上,刚刚回到家中的杰夫利愤怒地向拉斐尔开枪。我知道,接下来,就轮到他向萨可怒吼,让萨可滚出他的世界。
但我又错了,杰夫利抱着瑟瑟发抖的少年,温柔地吻着他的唇,然后悔恨地说,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我闭上了眼睛,感到温热的湿意从脸上划过。这里没有杰夫利的意识,仅仅只是一个他编织出来安慰自己过失的虚假世界。真正的杰夫利不在这里,在这些假像之后。
伸出手撕裂了温馨的画面。那是我期待了千百回的结果,但并非真实。而那些藏在假像之后的真实,却是迫使我成长的催化剂。
依然是冰天雪地的兰卡伽迪斯,杰夫利站在尼纳河边,望着潺潺流动的河水,脸上如同冰封。
[你的王子就死在这里哦,]拉斐尔挂着一脸灿烂的微笑来到他的身边,[被曾经的骑士狠心地赶走,却冻死在了异国他乡。清晨的时候已经被清洁机运走,和垃圾一起处理掉了呢。]
[那个曾经被你如同珍宝一般呵护的小王子,最后却以这样的方式死在异国他乡,连尸体也没有留下。呵,不过,对于你来说,终于彻底解决掉了“血腥萨可”,还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呢。“黎明之牙”的覆灭为你换来了兰卡伽迪斯情报局副局长的位置,“血腥萨可”之死你准备再去换点什么?约格参议院?外交部?还是中央情报局?连自己真正所爱的人都下得了狠手,这样的人才想必一定会受到约格的重视的吧?]
拉斐尔笑着走掉,尼纳河边的光线慢慢地暗了下来。他在那里站了一整天,头上和肩上堆满了雪花。那张冷峻的脸上的冰层已经碎裂,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宛如真正的死者。
[杰夫利。]
我开口叫了他,他却没有丝毫反映。他沉浸在自己的悔恨之中,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失误,原来这个背叛了我的骑士,也曾与我有着相同的行为——逃避现实,自我麻醉。
[是你杀了他,你的狠毒杀死了你爱着的那个孩子,你让他一个人在兰卡伽迪斯的冰雪里慢慢地死去。]
我走到他的身后,伸出手拥抱了他。
[现在,你是否要再杀他第二次?让他被你的敌人杀死在桑多的沙暴里?杰夫利,我们都做错过许多事,现在,和我一起来结束这一切的错误,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