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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香院在杜府的西北角,说起来倒是和刘七巧之前在王府住的蔷薇阁有些相似,都是独门独户的院落,另有大门通到外头街上,从杜家里面过去走的是后面的角门。平常府上的人同姜姨奶奶家也没有什么大来往,只有杜老太太闲着无聊的时候,长请了丫鬟去把姜姨奶奶喊过来闲话家常。年纪大了,越发是珍惜起身边的人,杜老太太如今娘家的兄弟也去世了,只剩下姜姨奶奶这一个亲姐妹,又住在自己家,自然是舍不得让她走的。

姜姨奶奶也不大想回去住姜家的老宅,姜家的老宅在离杜家大约三条街的地方,有好几处院落都已经外租给了别人住。姜家如今不比往日,住在杜家又不要出房租,自己家租出去又能有一份收入。若是自己住回去,免不得就不能龙蛇混杂的住着,那这份收入就又没了。姜姨奶奶前思后想的,还是觉得住在杜家清静,且姜梓丞现如今还病着,这延医抓药的,去哪儿也没住在杜家方便。所以虽然姜梓丞想回去姜家租在,可姜姨奶奶却并没有同意。

姜梓丞想回去姜家祖宅,其实也是有落叶归根的意思。他祖父和父亲,虽都是在江南死的,虽说南边也是他们家,但毕竟有些客死异乡的感觉。他自从知道自己科举失意之后,便整日闷闷不乐,小病也逐渐酿成了大病,整个人都消瘦了下来。杜二老爷虽然是太医,可也是医得了病,医不了命的人。只让姜姨奶奶和沈氏不要拘着姜梓丞,万事都随他的心情,等心情好了,病也自然就好了。

可越发是病榻缠绵的人,心思就越发重,再加上他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从来都是志在必得的,如今第一次春试就碰得鼻青脸肿,心里便更不是滋味了。

茯苓带着紫苏去了梨香院,轻轻的扣了扣门,里面便有一个小丫鬟迎了出来,这小丫鬟去去年姜家才买的,只不过十来岁,见了茯苓也不认得,只脆生生的喊道:“姐姐是从哪里来的?我们家老太太带着太太出门了,只少爷一人在家。”

茯苓听闻没人,却也有些尴尬,只她身后的丫鬟捧了一路的东西,叫人捧回去只怕也吃不消了,便道:“我是大少奶奶院子里的丫鬟,大少奶奶让送些东西给你们家老太太、太太还有少爷,你让我们进去,把东西放下吧。”

小丫鬟闻言,便开了门让人进去,只绕过小影壁,带着往正厅走,茯苓见这院子一旁架着葡萄架,姜少爷正背着人躺在躺椅上头,那风一吹,手边的纸笺便飞一样的飘了起来。那人咳了几声,连忙用镇纸按住了,但还是冷不防有几张落到了院外去。

姜梓丞只扭头道:“碧桃去外头把方才飞出去的纸捡回来。”

碧桃只应了一声道:“少爷,杜家大少奶奶差人来送了东西,我让她们先摆在正厅里头,红杏姐姐正在为您熬药呢,姐姐们来了,总也要喝口热茶的,少爷你先等一会,奴婢沏了茶,再给你去把纸捡回来。”

原先这也没什么,小姑娘说的多少有些道理,可病着的人心思重,便动了怒火,只喘着道:“我说的话你也不听了吗?我说让你去捡,你还不快去。”

碧桃哪里知道一向温文尔雅的少爷也会发火,只急忙低着头道:“奴婢这就去就是了,少爷何必发火,若是让老太太太太知道了,奴婢又要挨罚了。”

茯苓见这里乱糟糟的,也不想多待,放下了礼正要和紫苏出门,却见大姑娘身边的丫鬟玉竹从外面迎了进来道:“姜家老姨太太在家吗?”

玉竹见了茯苓,只笑道:“怎么你也在这边?”只说着,便回身对身后的人道:“姑娘,大少爷房里的茯苓也在呢,想必姜家老姨太太也在家。”

玉竹的话音刚落,便见杜茵从角门处进来,手里拿着两章纸笺,只小声道:“从外头过来,见地上飘着东西,便想大抵是姜表哥落下的。”杜茵只说着,脸颊微微泛红,将手里的纸笺让玉竹递给了碧桃,又道:“我前几日在你们太太这边学了一种时兴的做荷包的方法,好容易做一个出来,正打算那过来给她瞧瞧,你们太太在家吗?”

“回姑娘话,我们老太太和太太今儿出门了,只少爷在家。”

杜茵闻言,脸上又是微微一红,稍微抬眸瞄了一眼姜梓丞,却似乎带着一些不舍,只小声道:“那既然这样,我就先回去了。”杜茵说着,也没逗留,只带着玉竹两人就先走了。

茯苓见没什么事情,便又和碧桃闲聊了几句,领着紫苏和小丫鬟们一起走了。

只待茯苓走了,玉竹却从墙根后探头出来道:“姑娘,她们走了,你方才为何偏要进去一回,让她们瞧见了不好。”

杜茵只郁郁道:“方才我们从那边过来,正好跟她们顺路,若是不进去,到时候她问起我们来做是,反倒不好说了,不如进去了,把话也说全了,在当成走了,她们也就不疑心了。”

玉竹瞧了一眼杜茵,见自家小姐脸上越发红晕,便知道了她的心思,只作为丫鬟,她不好说这些话,便劝着道:“姑娘,那姜少爷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万一好不了……”

杜茵见玉竹这么说,只恨恨的瞪了她一眼道:“你胡说什么,我爹说了,姜表哥不过就是心思过重,焦虑成疾,且加上之前案牍劳形,没有养好身子,才会一病不起的,这病是养得好的。大哥哥从小病到大,这会儿还不是好好的吗?偏生他就好不了了吗?”

谁知这话却叫墙里头的人听见了,只隔着墙根,站在葡萄架底下道:“好不了,好得了,又有什么用呢,大丈夫没有功名在身,如何成家立业,姑娘还是请回吧。”

杜茵一听,一颗心只凉了一半,哭着道:“原先就听说你住的好好的要搬出去,我就知道你是想躲着我,我哪里招你嫌弃,你这样不待见我?”

姜梓丞只沉沉的咳了两声道:“你没有招我的嫌弃,是姜家对不住你,你原本是有一段好姻缘的,只因我那妹子……”姜梓丞说到这里,又忍不住重重的咳了几声,只让杜茵听的都揪心了,又听他继续道:“原想着,我若是能一朝高中,便腆着脸向你父亲求亲,虽不敢说自己是什么良配,却也一定好好待你,绝不让你有半点不如意的,如今只怕是不成了。”

杜茵听到这里,只呜呜的哭出声来,趴在墙壁上道:“你若是把身子养好了,有什么是不成的,你若非要得了功名再成家,我便等你三年又如何,横竖到时候做个老姑娘,便是你没得功名,我爹娘只怕也急着要嫁我的,你那时候再来求亲,我爹娘岂有不应的道理?”

姜梓丞只垂眸黯然一笑,握着虚拳又是一阵咳喘,抬起头对着墙外道:“姑娘的心思,我知道;可姑娘的情义,我领受不起。等过了中秋,我们姜家便搬出去,也好让姑娘放下这样的心思,好好的寻个良人备嫁吧。”

杜茵这会儿已是泣不成声,捂着帕子哭着一路奔了出去,可这杜府虽然大,却没有一个她能哭的地方,想来想去,也唯有杜若能懂她几分心思,便擦了擦眼泪,只往百草院去。

这会儿茯苓和紫苏都已经回来了,茯苓便只把方才的事情回禀了一番,又说遇见的杜茵。刘七巧一边低着头喝粥,一边道:“我听说那陆姨娘做的一手好绣活,三位姑娘的针线都是她教的,怎么大姑娘还去请姜太太教针线呢?”

茯苓听刘七巧这么一问,倒是也有些奇怪了,想了想便道:“兴许是什么新的花样,陆姨娘毕竟鲜少出门,可能没有姜太太知道的多。”

刘七巧却觉得肯定不是这个道理,她吃完了粥,进房摸了摸杜若的额头,见他睡的安稳,烧也退下来了,便安心道:“你们都下去歇一会儿吧,我一个人也不用人服侍。”

正说着,外面小丫鬟匆匆跑进来道:“少奶奶,大姑娘来了。”

茯苓这会儿也觉得奇怪了,方才大姑娘走在她们前头,也没说起要来百草院,这会儿又从她们后头过来,倒是有些意思。

杜茵进来,见方才在梨香院见过的茯苓和紫苏都在,便只稍稍平静了一下心绪,环视了一圈,却不见杜若在,便开口问道:“嫂子,大哥哥呢?”

刘七巧见她眼圈微微泛红,便知道她定然是刚刚哭过,只遣了紫苏和茯苓下去,亲自满了一盏茶送到她跟前道:“怎么了这是?难道是沙子迷了眼睛?”

杜茵接过刘七巧手中的茶盏,低着头道:“让嫂嫂看笑话了。”

刘七巧见她答的隐晦,只笑着道:“我看笑话没什么,只不能让外头人看了笑话去,知道吗?”

杜茵原本就对刘七巧有几分感激,听她那么说,便只认定了她和自己一样的人,只小声问道:“大哥哥怎么这会儿了还在睡觉,听说昨儿你们去了宫里头一晚上,嫂子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

刘七巧见她心情稍微缓和了一点,便只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道:“我昨晚还歪了一会儿,他一宿没睡,所以这会儿让他多睡一会,省的晚膳的时候,老太太看着不精神。”

“嫂嫂真是心疼大哥哥。”杜茵说着,又低下头,想起姜梓丞的病,只忍不住又擦起了眼泪。

刘七巧见她这般伤心的样子,便知道这其中必然是另有隐情,只小声问道:“你这样子,只怕不是沙子眯了眼睛吧?我听你大哥哥说,你平素跟他感情极好,这会儿又急急的来找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商量,若是有急事的话,我去帮你把他叫醒,你且等一等。”刘七巧正要起身,杜茵却拦住了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儿,同嫂子说也是一样的,只是嫂子只可告诉大哥哥一人,断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的话,我也没脸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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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大家闺秀最重的就是闺誉,听杜茵说的这么严重,只怕是一些和闺誉有关的事情。杜茵抬头瞧了一眼刘七巧,只有些不好意思道:“嫂子还记得,去年在中秋灯会上,你帮着解围的那个姑娘?”

刘七巧听她提起中秋灯会,才想起了那件事儿道:“你说的可是撞倒了那孕妇的姑娘?”

杜茵点了点头,脸色略略泛红道:“那姑娘就是我,若不是嫂嫂出手相救,我这会只怕要被我爹逐出家门了。”

刘七巧闻言,只笑了笑,想杜二老爷这样风流的人,大抵不会做出逐出家门这样的事情来,不过杜茵这样说,她还是劝慰道:“你也不是存心的,我看得出来。”

杜茵脸上还带着郁郁之色,只小声道:“后来出了一些事情,我和昀表哥没有成,姜表姐嫁了过去,我本来对昀表哥也没有什么心思,可也不知道哪些下人嘴碎,说是姜表姐抢了我的夫婿,被姜家表哥听见了……我们……”

杜茵说到这里,刘七巧已经觉得稍微有些意思了,再看看杜茵脸上的颜色,已是满脸通红,只问道:“你和姜少爷两情相悦了?”

杜茵的嘴角撇了撇,到底没说出话来。过了片刻,才开口道:“原本他答应我,等高中之后会向我爹提亲的,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他病的厉害,勉强去春试,自然是名落孙山的,如今非但不肯履行诺言,还要搬出去住,他的身子那么弱,可怎么吃得消呢?”

刘七巧见杜茵眸中焦急的表情,便知道这又是一对痴男怨女了。可她还是刚嫁到杜家的新媳妇,这二房大姑娘的婚事,她实在插手不得。刘七巧拧眉想了想,如今这两人已然是暗生情愫,偏生男的又是个病秧子,大抵是怕连累了杜茵,所以执意要走。

“你不要着急,等一会儿你大哥哥醒了,我再同他商量商量,我记得当时姜家少爷去玉山书院,还是你大哥哥为他举荐的,我想你大哥哥自然也是欣赏他的才华的,只是眼下最终要的事情,倒不是这一件,而是要养好他的身子。”

杜茵自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便点了点头,又道:“父亲只说他的病要静养,别的也没有说,那院子是幽静,可也没见他好起来。”

刘七巧对姜家不熟悉,当也听杜若提过姜梓丞,是一个年轻有为的上进青年,虽然和姜梓歆一个肚皮里出来的,应该不会是一样的心思。她只细细的思考了一下,便对杜茵道:“他若是执意回去,你倒也不用去强留,只让他答应了一件事,便放他回去。”

“什么事?”

“让他许了与你的婚约。”

杜茵一听,脸红了大半,只道:“这怎么好呢?”

“这也未必就不好了,你想一想,姜家原本就是在京城有宅子的,日后你们若真是成婚了,难道还住在这杜家的小偏远里头?这像个什么样子呢?我倒觉得,他原本说高中之后来提亲,必定也是要先搬回去姜家的祖宅,然后再正式上门求情,这才是个道理。”刘七巧自从知道了古代婚假的规矩之后,对这方面也略略懂了一些。

杜茵听着,也觉得有理,便又问道:“那如何让他来求亲呢?总不好意思我先开口?”

刘七巧正拧眉想,里头杜若只咳了两声,刘七巧便挽了帘子进去,见杜若已经靠在了床头,只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道:“烧倒是退下了,药已经熬好了,一会儿让茯苓服侍你用了。”只说着,便向杜茵招了招手,让她进来。

杜茵只红着脸,见杜若靠在床头,便福了福身子道:“大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杜若见杜茵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便只问她:“你这是又是怎么了?鲜少见你掉眼泪的。”

杜茵只咬唇绞着帕子道:“那日还是大哥哥同我说,英雄不问出处,只要人心思正,人品好,真心待自己,那就值得自己喜欢。”

杜若听杜茵这么说,便知道大事不妙了,他当时不过就是看不惯那齐昀,所以在她面前多说了两句,也没存什么心思,谁知道居然被她给记住了。如今她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番话来,还真是让人惶恐。这姑娘该不会是喜欢上府里的小厮了吧?别还是春生?那春生喜欢的又是紫苏,这下可不是乱套了?

杜若一着急,连连咳了两声,刘七巧急忙倒了茶来递给他道:“你别急,依我看这门亲事倒未必不好,只是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把人的身子调理好。”杜若喝了两口茶,才缓了过来,抬眸问道:“那人是谁?”

杜茵拧了拧秀眉道:“是……是姜家表哥。”

杜若一听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只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自嘲自己方才一时间胡思乱想,抬头问杜茵道:“我几日前才去瞧过他,还是郁结难舒,气血两虚,又加之有痰热之症,所以才一时没有好。其实只要静养,放松心绪,好好调理个一年半载的,还是能痊愈的。”

刘七巧只摇了摇头道:“这一回你可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了。”刘七巧说着,便将姜梓丞和杜茵的事情说了。杜茵又把今日在梨香院外头,姜梓丞同她的话也一并告诉了杜若,只坐在一旁落泪道:“大哥哥,我如何舍得他就这样走了。”

杜茵说着,竟起身掀了裙子跪了下来道:“大哥哥从小就跟着父亲学医,原就比我的亲哥哥还亲,如今这事儿也只让大哥哥一人知道了,杜茵的命就全在大哥哥手上了,若是父母非要为我另择良人,杜茵宁死不从。”

杜若倒不知自己的这位堂妹居然也有这样的血性。不过她也的确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那些年被齐昀带着,也疯玩了一阵,初尝了男女情窦初开的情愫。如今来了一个姜梓丞,那是各方面都比齐昀好了不止一个档次。出了家世落败了以外,真真是哪里都配得上自己这位妹妹的。

杜若拧眉想了想,这事儿杜二老爷倒是好点头的,只怕杜二太太就不那么容易了,她统共就只有这么一个嫡女,嫁给白丁之家,断然是舍不得的。权且不去想三年之后姜梓丞是不是高中,这三年等下来,杜茵就十八了,十八岁的姑娘没嫁出去,那可真是老姑娘了。再则,杜茵身为长姐没有出阁,那后面还有两位妹妹,又如何先出嫁呢?事情简直是越想越复杂。

“我倒是想了一个法子,只是只能到万不得已才用。”刘七巧前世宅斗小说也看过几本,也不知道这这点子放在现实的古代能不能用,便开开口道:“不过……这个办法好像有点有损大姑娘的名声,算了还是不用了……”

杜若横了刘七巧一眼,只摇摇头道:“别竟出歪点子。”

刘七巧连连点头,坐到杜若床边上道:“不然,还是你去求一求二叔吧,我觉得二叔比较好说话?”

杜若想了想,也只有这个办法行得通,便只点了点头,那边杜茵仍旧是愁容满面,刘七巧便笑着安慰她道:“大姑娘快别难过了,你的婚事再难,能难的过我和你大哥哥的吗?我们这才是费了姥姥劲儿,我总算是跌跌撞撞的,跨进了你们杜家的大门。”

杜茵原本正郁闷,听了刘七巧这话,也不禁破涕为笑,只擦了擦脸颊边的泪水道:“那我就先回去等大哥哥的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