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过后,任命李广与李敢的文书已经写好,汉武帝命李敢先行回家,告知父亲,即日起赴未央宫上任。
李敢领命出宫,汉武帝示意,让尼珠、灼华跟随李敢一起走,卫青、公孙敖、司马相如、田蚡、唐蒙等人,还有阿木,留下。
见此情状,王太后、皇后陈阿娇、贵妃卫子夫等女眷也相继告辞离开。
刘陵美目闪烁,本想一探究竟,但因汉武帝并未有言相留,自是极为识相。
“皇帝哥哥,臣妹手下的几个奴才也来长安,我先去看看他们,顺便拜访几个人。等皇帝哥哥哪日有空,臣妹再来拜见。”
武帝颔首,宫女侍卫不一会儿功夫,撤去酒宴。
众人知道,今日的宴席,结合白天的比箭、比武,武帝定然有其用意。
唐蒙原本只是番阳令,也在受邀参加之列,一定是武帝想要商议某件大事,而这件事情,与唐蒙有关。
阿木冰雪聪明,灵光一闪,知道今夜武帝想要论的,应该与夜郎有关!
想到这里,阿木情不自禁有些激动起来。
世事难料,想想几个月前,阿木还不了解大汉,尽管竹伯只言片语中提及楚汉、长安、洛阳,范增,阿木总当这是一个遥远而难以企及的地方!如今,却要和大汉的天子、重臣,坐在一起,讨论两国的未来!
梦想终归是应该有的,有了梦想,就有了目标,将来有一日,就会有实现的可能。
再把火盆里的柴火弄好,侍卫将几处窗户打开透气,将殿门关闭,外面,夜色已深,寒气越发逼人,殿内却暖意融融。
众人坐定,武帝环视一眼,神情严肃。
“数日之前,朕得到一道奏折。”看了一眼唐蒙,徐徐言道。
“这份奏折,就来自今日在座中的番阳令、唐蒙!”
唐蒙起立,正欲向天子叩拜,并向诸位大臣施礼,武帝示意。
“今夜朕与众位爱卿秉烛夜谈,毋须多礼。”
接着说道。
“唐蒙,你且跟大伙讲讲,为何有这道奏折?”
唐蒙道。
“陛下,这事要从三年前讲起,彼时,闽越发兵攻击南越,气势汹汹,危急之际,南越派遣使臣,向我大汉求援。”
众人皆是点头,这件往事,距离现在并不遥远,大家都还记得。
田蚡插口道。
“陛下,微臣也记得此时,当时朝堂之上,大家议论的结果,出兵讨伐闽越。两路大军,一路由大行王恢领兵,从豫章出发;另一路,由大农韩安国领兵,从会稽出发。”
又问唐蒙。
“唐县令,我说的对吗?”
唐蒙点头道。
“丞相所言极是。只是我大汉发的兵还没有到番禺,南越的危就已经解了。闽越内乱,闽越王郢的弟弟馀善杀死兄长,将首级送到大行王恢处,负荆请罪。”
众人一听,原来如此。田蚡又问。
“后来如何?”
唐蒙答道。
“大行王恢派遣两路使者,一路至闽越,令立无诸的孙子繇君为闽越王;另一路至南越,抚慰南越王胡。
臣就是奉令出使南越的使臣之一,与臣一起出使的,还有严助。”
武帝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唐蒙继续说。
“以下,就是臣在出使南越时看到的情形。南越土地肥沃,地产丰饶,人口众多,兵多将广。丞相吕嘉,三朝元老,门生故吏甚多。吕氏一族占据朝中官员接近一半,四品以上者,有数十人!且绝大多数与南越王族皆有姻亲关系。
南越明面上,归属大汉,且将太子质于长安,暗地里,南越王出入黄屋左纛,仪仗规制恍如天子。名为外臣,实乃一州之主,一国之君。
依照大汉律法,凡归属大汉的属国,其相、傅皆由中央任免,属国仅有两千石及以下官员的任免权。南越吕嘉,唯恐自己大权旁落,三番四次,劝阻南越王胡,以身体不适为由,不到长安,觐见天子。
臣在番禺,经过数日精心观察,结合南越实际,深恐有朝一日,南越会不服大汉的统帅与调遣,叛乱大汉。
臣在无意间,了解到南越的上游,有一个国家,唤作夜郎,有精兵十万。从夜郎的牂柯江,乘船南下,可以抵达番禺,
因此,臣提出一计:联盟夜郎,从牂柯江出其不意,发兵南下,这是制约南越的好方法。”
众人一听,沉默不语。
阿木曾经数次跟司马相如谈及此事,此时司马相如心里已经有底,结合之前阿木提出的和大汉交好的策略,轻轻点头。
田蚡心想此事未免异想天开。
其一、现在的南越,对大汉恪守了一个属国应尽的义务,并无不轨的行为,说它未来可能会背叛大汉,没有确凿的证据;其二、夜郎国只是唐蒙道听途说,并没有亲自去到过,实际情况如何,真可以浮船牂柯江,直达番禺吗?夜郎真有精兵十万吗?夜郎会不会与大汉联盟,采取什么样的方式联盟?
大家心里都没有底。
田蚡看一眼汉武帝,再看一眼唐蒙,揣测皇上的心思,想着应该怎样开口。
武帝先开口。
“唐蒙官职虽然卑微,为国尽忠,其志可嘉。况且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乃是为将为相者需要经常思考的,大家可以顺着唐蒙的思路,再细细的捋一捋,看看能不能找到切实的做法。”
武帝调子已定,众人想的就是怎样和夜郎联盟的事了。
田蚡眼前一亮。
“陛下,今日在校场,臣听闻阿木先生就是夜郎人,不如先听听阿木先生的看法,再作定夺。”
武帝看着阿木。
“阿木,这里的人,包括朕在内,都对夜郎知之甚少,你也给大伙好好说说夜郎的情况,站在夜郎的角度,你认为和大汉的联盟是否可行,应该怎样联盟?”
促成夜郎国与大汉的联盟,是阿木自进入长安,遇到李广、灌夫、司马相如、卫青、公孙敖等人之后,就在心里打定的主意。现在,阿木知道,武帝也有和夜郎联盟之意。
这算不算英雄所见略同?当下侃侃而谈。
“阿木来自夜郎,夜郎在长安以西,巴蜀以南,距离长安近五千里。夜郎幅员辽阔,占地千里国。夜郎南邻句町,漏卧、滇国;东有且兰,瓯越;北面蛮僚、僰人;西面是朱提、蜀郡。都城为靡都,人口数以百万计。拥兵十万,乃是西南夷中最大者。”
武帝问。
“阿木,我大汉与夜郎此前从未有所接触,现在,如果朕派遣使臣前去夜郎,你认为双方有达成联盟的可能性吗?用什么样的方式达成联盟?”
阿木答道。
“夜郎,在西南夷,虽然与大汉山川阻隔,但之前列国相争,战事频发之时,就已经有不少楚越遗民到达夜郎或者周边多国。这些来自中原的楚越遗民,对西南夷各国的生活方式,文化政治皆有不少的影响。可以这样讲,西南夷虽然不像巴蜀,但也长久受到中原文化潜移默化的影响,尤其高官当中,不少人读过中原的典籍,也颇为仰慕。就像我,我的一个老师,就是从楚国去到夜郎的。因此,我深受中原文化教诲。
阿木认为,夜郎和大汉的联盟,只要大家彼此拿出诚意,拿出对彼此都有益的方案,是能够达成的。”
卫青插口。
“阿木,你来长安两月有余,自然知道,大汉的北面,匈奴虎视眈眈。匈奴与我大汉,甚至延展上千年,都与我中原诸国冲突厮杀,从未与中原达成过联盟。凭什么你认为夜郎会与大汉达成联盟?夜郎会不会成为另一个匈奴,如果夜郎和匈奴一样,那么,大汉和夜郎的联盟还有必要吗?”
这个问题,其实在不少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曾经想过,心里犹豫。
大汉自建国以来,和匈奴就有冲突,彼此攻伐。虽然文帝景帝采取怀柔和亲的办法,尽量避免双方大的战争,但是,匈奴滋扰边关,双方小范围的战斗时有发生。
夜郎和匈奴,有什么不同,这是阿木要消除众人的疑虑,必须解释清楚的。
阿木思考一会儿,回答。
“夜郎和匈奴,有本质上的不同。其一,夜郎及其周边的西南夷诸国,受中原文化影响颇深,言谈举止,生活方式与思维方式与中原无异,从这个角度来看,大家其实同根同源。
滇国,还在夜郎以南,却早在百年前,就已经受到教化,语言文字,官吏设置,都参照中原,夜郎也是如此。”
顿了一顿,阿木说。
“匈奴,据我所知,其部落居无定所,茹毛饮血,生活习俗与大汉、夜郎完全不同。比如,匈奴人在父亲死后,儿子可以娶后妈为妻,兄弟死后,活着的兄弟可以娶全部已故兄弟的妻子为妻。虽然从匈奴人的角度看,没有错,却与我大汉、夜郎格格不入,我私下里认为,匈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于匈奴和夜郎,应当要采取完全不同的战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