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术轻轻的拍打着伤腿,叹了一口气,将袁隗的回信交还给杨修。劝降信是以他的口吻写的,袁隗的回复也是给他的。很难得,袁隗没有对他痛加斥责,只是拒绝了投降,婉转的提出了要和天子谈判的意思。这些话当然是写给小天子看的,不过对于袁术来说,这样的回信也足以让他惊讶了。
“他居然没骂我啊,看来火气消了不少。”袁术话说得轻佻,可是眉眼之间却忧虑丛丛。他对袁隗的性子最清楚不过了,一辈子没有走过弯路的人,今天却不得不向一个孙子辈的人低头,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由此可见,袁隗心头的压力能有多大。
“阿舅,你觉得能谈吗?”
“没有刘修就能谈,有刘修,他是做梦。”袁术嘴角一挑,一抹讥笑刚刚浮现,又消失不尽。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对本初不死心,却不知道本初虽然有才,却不是刘修的对手,如果他能击败刘修,又何必等到今天。进兖州已经是失策,延缓不进再失一策,后路断绝又失一策,连失三策,你还指望他能打回来?”
袁术冷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他现在也有些后悔了,如果当初不是想一下子抓住刘修结果反被刘修抓了去,现在由他来统领广陵、合肥一带的袁军,刘修绝不敢这么迅速的进军,形势也不会这么危险。袁隗在官场上是一把好手,可是要论打仗,他却是个外行。三万大军困在城里,为什么不出来试探一下?城外可只有两万人啊。不管怎么说,也能分担一点袁绍的压力,不至于让他在洧水旁迟疑不前吧。
算啦,袁绍也好,他袁术也罢,都不是刘修的对手。再打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给他回封信,真要谈判,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个条件太离谱了,一点诚意也没有。”袁术闭上了眼睛,自言自语道:“到了这一步,袁家能保住性命,祖宗有血食就不错了,还想学刘修占据冀州。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杨修诧异的看了一眼袁术,没有说话。袁术却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惊奇,轻笑一声:“小子,是不是觉得老舅最近有出息了,有见地了?”
杨修尴尬的笑了笑,没有吭声。
“其实吧,我一直聪明,只是不肯用罢了。现在闲得没事。又废了一条腿,动不得拳脚,只好动脑子了。”
杨修撇了撇嘴。心道才夸你两句,那副自以为是的臭德性又出来了。
……
袁隗要谈判的消息,很快送到了刘修的手中。刘修此时已经入驻睢阳城,正在和奉曹操之命留守睢阳的丁冲商量军情。他们刚刚收到消息,袁绍驻兵五十里外的薄县,而前军大将审配已经到达单父、成武一带,曹仁、夏育率一万五千精骑抢在审配前面赶到了定陶城外,审配不敢轻撄其锋,转而向东逃窜,从这个阵型演变来看。刘修觉得审配可能有利用济水在北的有利地形,打曹仁、夏育一个伏击。因为定陶向东,多有沼泽,非常不利于骑兵的行动。袁绍在薄县按兵不动,既有阻止刘修支援的目的,又有截断曹仁、夏育退路的目的。
袁绍现在手头有四万大军。而刘修手头也有四万大军,从双方实力对比来看,刘修有足够的优势,唯一的弱项就是审配一把火烧掉了睢阳城外的大片稻田,军粮无法就地补充,他进入睢阳城后,大部分的时间就是安抚民心,接待那些被审配抢劫过的大户。
“袁隗要谈判?”刘修嗤的笑了一声:“老贼心还不死,等着袁绍翻盘啊。”
丁冲抚着胡须没吭声,他现在对袁家是一点好感也没有,审配那一把火真的把他烧糊了。
“缓兵之计罢了。”虞翻不屑一顾。
“哼哼。”刘修撇撇嘴,双手交叉在腹前,大拇指互相飞快的绕着圈,沉思了片刻:“回复陛下,这件事由他全权处理,是谈还是降,我都没有意见。”
虞翻眼皮一挑,毫不客气的说道:“将军,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刘修不解的反问道。
“陛下还没有亲政,还没有能力处理这样的事。即使是他亲政了,他既然来问你的意见,你也不能这样回复他。”虞翻看了一眼丁冲,对刘修使了个眼色:“你如果不发表任何意见,那卫将军假如有意见呢,他是说还是不说?”
刘修眼珠一转,抚着额头哈哈大笑,连声道:“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不错,那就等一等,看看卫将军的意见再说吧,反正也不急在一时。”
一直沉默不语的丁冲这才笑了起来:“骠骑将军真是从善如流啊。”
“惭愧惭愧。”刘修拱了拱手:“还望丁君不要将我的失礼告诉卫将军,要不然,他又得对我有意见了。”
丁冲大笑,连连摆手道:“将军过虑了。卫将军一向对你敬佩有加。他常对我说,他最好的朋友就是将军,如果没有将军的鼎力支持,他不可能有今天。”他顿了顿,又挤了挤眼睛:“当然了,将军如果不放心的话,你可以用美酒来封我的嘴,我是欢迎之至啊。”说完,又忍不住快意的放声大笑。
刘修也笑了起来。丁冲是曹操的心腹死党,据说他的儿子丁仪和曹蕤还有过婚约,只是后来曹蕤到了小天子身边,这件事才做罢,但这并不影响丁冲和曹操的感情。曹操把睢阳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丁冲便是明证。丁冲很聪明,有计谋,但是他有一个坏毛病:贪杯,贪杯到了没有节制的地步,只要有好酒,他不喝醉是坚决不停手。
“好说好说,到时候我派人送一瓮西域来的葡萄酒到丁君府中去,这笔生意就算成了。”
“一言为定。”丁冲举起手,一本正经的和刘修击掌为誓,两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
薄县。
袁绍、郭图、辛毗等人正襟危坐,面色各异。袁绍的案上放着一封急信,是袁隗发来的。袁隗在信里责问袁绍为什么到了洧水却不进攻,如今平舆城内人心浮动,惶惶不安,随时都有可能出内乱。为了安抚民心,他已经宣布将和朝廷谈判,借以拖延时间,希望袁绍能给他一个准信,他究竟还有没有能力解平舆之围,如果没有,那不如趁着还有谈判的实力,坐下来和朝廷讨价还价,如果有,那他就拖延一段时间,等待转机。
袁绍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对袁隗的脾气太清楚了,那是一个多么骄傲、多么自信的人啊,他能说出放弃这两个字,是何等的绝望。他知道,他这次无功而返,给袁隗的打击太大了。袁隗虽然将袁术过继到膝下,但是他心里最赞赏的子弟一直是他袁绍,而不是袁术。当初就极力压制袁术,支持他,袁术被擒之后,袁隗更是将大军的所有指挥权都交给了他袁绍,一心希望他战胜朝廷,登上那个至尊无上的位置。为此,他不惜以自身为饵,把刘修诱到了汝南。
可惜,在辜负了袁隗的希望,他带领八万大军前来,却在洧水前远望着家乡,远望着平舆,没能踏出最后一步,解平舆之围,更没有击败刘修,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如今,袁隗问他,你究竟行不行?这句话问出口,就代表袁隗对他的信心已经动摇了,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坚定了。
面对这句话,袁绍无地自容。
他有两个父亲,名义上的父亲袁成死得早,他没什么印象,生父袁逢对他一般,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对他最看重的却是这个叔父,而他最敬重的也是这个叔父。如今,最看重他和他最敬重的叔父在平舆城望眼欲穿,他却要狼狈的退回冀州,就像一条挨了打的狗。
我走了,叔父怎么办,平舆怎么办?
袁绍嘴里苦涩,心情更加苦涩,顺利跳出包围圈的喜悦在这一刻全成了讽刺。我只顾着自己逃命,却把叔父留在了最危险的地方,我这算什么?
“诸位,如何是好?”袁绍抬起头,带着无尽悲凉的目光在郭图等人的脸上扫过。
郭图、辛毗的心情都不好,他们都是汝颍人,跟着袁绍征战多年,图的不就是袁绍问鼎天下,他们成为开国功臣,光宗耀祖吗?离家数年,这一次终于看到了家乡熟悉的山,熟悉的水,听到了乡音,可是,他们却没能踏上故土,又狼狈而回。这次离开,也许就和何颙一样,再也没有回到故乡的机会。一想到此,他们的心情就非常压抑。
“我觉得袁公的建议可以考虑。”郭图有些迟疑的说道。
袁绍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辛毗却摇了摇头,“我不赞成。”
“为什么?”
“因为我们没有战胜刘修的机会。”辛毗沉声道:“刘修已经追到了睢阳,他这时候停下来,只是因为审配烧了城外的稻子,没有可以补充的军粮。但是荆州靠这里很近,他最多十天半个月就能补充完毕。这半个月是我们逃生的最好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是审配以自己的名声为代价创造出来的机会,我们不能就这么放弃了。”辛毗抬起头:“主公,千万不能放过啊。”
袁绍的眼角一阵抽搐,眼神痛苦。郭图看在眼里,立即反问道:“那袁公怎么办?难道要让主公见死不救吗?袁公如果死了,那天下人将如何看待主公?”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