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德内尔伯爵看完了手中的报告后,轻轻将这页羊皮纸放在一旁壁炉顶上,这位久经风雨的老贵族少有地沉默不语。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来表情阴沉地看着自己的心腹助手:
“自己是废物,手下也是废物,这份报告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半个月前。”
“半个月了,托尼格尔闹出这么大乱子。”
“大人,这可能并不是什么暴乱。”让德内尔伯爵的心腹说道:“敏泰爵士就是再不济,也不至于被一帮乌合之众击败。”
“对方是雇佣兵,只是雇佣兵都是些令人厌烦的苍蝇,没有闻到利益的臭味他们也不会嗡嗡而至——”让德内尔伯爵答道:“这后面有人捣鬼。”
报告上虽然提到格鲁丁得罪过那些雇佣兵,但这位久经风雨的老贵族很了解这些人,没有充分的条件,他们是不会轻易与地方上的实权领主作对的。
他们不会不想到,格鲁丁背后还有自己的存在。
让德内尔伯爵整个人变得沉稳下来,左手点了点右手食指上的祖母绿戒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通常来说这意味着这位伯爵大人正在思考,在他思考的时候,是容不得打搅的。
他的心腹看到这一幕,也自觉地闭上嘴,等待对方做决定。
“我只关心两件事,”年长的伯爵考虑良久之后,答道:“第一,格鲁丁是死还是活?第二,背后捣鬼的人究竟是谁?”
心腹谦恭地低下头作出一副聆听的样子,他知道这位大人物的话还没说完。
可正是这个时候,门‘喀拉’一声被人打开,打断了让德内尔伯爵的话,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走进一个高大的青年来。
“父亲。”
那个青年的声音比人更快一步,中气十足。
让德内尔一闭口,看了——或者不如说斜了来者一眼,冷淡地答道:“我告诉你多少次了,进门之前要敲门。”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不是你告诉我的么,父亲。”
青年大步流星来到自己父亲身边。这位穿着黑色、袖子与领口描金边的风衣,腰佩长剑的年轻人是让德内尔伯爵第二个儿子——也是在这个年纪唯一一个没有得到封地的一位子嗣——他主动放弃了封地,执意留在让德内尔伯爵身边。
让德内尔伯爵当然明白自己这个儿子的想法,不过他也不介意,只是说道:“看起来你知道了?”
加急情报惊动了整个派达尔松堡,他并不认为自己这个儿子这么快赶过来有什么奇怪的,如果他不知道,这反而说明对方的警觉性太差。
“恩,出事了?”青年环视四周,然后大咧咧地在一旁的沙发上一座,抬头问道。
“你弟弟出事了。”
“真的?”
让德内尔伯爵眉毛一扬,第一次有些发火地说道:“听起来你亲兄弟出事了,好像你挺高兴?”
“抱歉,父亲,”青年拿起一边的杯子,随即又笑起来放下:“我知道这不太好,但没办法,我还是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脸上的笑意很明显,显然让德内尔伯爵料得不错。
老伯爵摇了摇头,当年他又何尝不是一样的,不过这在他看来只是小事;但家族之间的斗争是一码事,外人伤及他后代就不一样了,在任何贵族之中,这个先例都绝不可开。
甚至连贵族与贵族之间的斗争,都很少有互相厮杀的,阴谋与暴力是两回事,贵族的血是宝贵的,绝不能白流。
因此让德内尔伯爵其实一接到这份报告,就已经下定决心要血腥报复,以儆效尤。
不过在他看来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因此他拍了拍报告,说道:“托尼格尔发生了暴乱,你弟弟生死未明——”
他停了一下:“不过我想多半凶多吉少。”让德内尔伯爵冷冷地哼了一声,让自己的心腹将现在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敏泰爵士居然败了?
那个青年听到自己的弟弟竟然被一群暴民杀死,本来忍不住摇头,在他看来暴民毕竟是暴民,作为一个领主能死在一场暴乱之中实在是太丢脸了一些,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感到面上黯淡无光。
无论如何那毕竟是他弟弟,自己家族之中出了这样一个废物,实在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但当他听到敏泰爵士惨败的消息之后,神色却完全不一样了。
这可不是暴乱。
青年虽然大大咧咧,但却是心思稠密之辈。他立刻站起来,对让德内尔伯爵说道:“父亲,这后面有鬼,请允许我立刻召集军队——我会让在这后面捣鬼的人付出代价。”
让德内尔伯爵看着自己这个儿子,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你知道是谁在后面捣鬼吗?”
青年一愣,随即说道:“只要大军压境,他们就原形毕露了。”
还不算太笨!老伯爵神色柔和了一些,但他还是摇头:“想得虽然不错,但有人正等着看我们的笑话,你兴师动众,岂不是把笑柄送到别人手上——”
青年皱了一下眉。
这位久经风雨的老人用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凡是要多动动脑子,你手中的剑可以摧毁你的敌人,但却不能带领你走向胜利,你再想想。”
“当然是谁得利,谁就有动机。”青年答道。
“不错,”让德内尔伯爵点点头:“王国一分为三,但最有可能这么做的是公主一脉。那个狡猾的小丫头真让人不放心,因为他们缺少的正是时间,就想给我压力么。未免把让德内尔家族想得太简单了一些。”
“可也未必不可能是有人挑拨离间,父亲。”青年并不希望自己的父亲因此而倒向安列克一方,他的打算是能让公主拉拢自己一方,当然最好是联姻,有了公主的助力,继承家族的位置就十拿九稳了。
再说,他早就听说了那位半精灵公主的美貌,这个古老王国王冠之上最璀璨的宝石的名声不仅仅是在埃鲁因,甚至早已传到了临近的克鲁兹帝国。
但他的小心思逃不过让德内尔伯爵的眼睛,这位面色阴沉的老人冷冷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你放心,我还不至于因为这个事情而头脑发热,我已经过了你们这个年纪。”
“父亲?”
“你要记住一句话,安德烈,”让德内尔伯爵用严厉的口气地说道:“让德内尔家族偏向那一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德内尔必须维持、或者获得比现在更加独立自主的地位。”
老人眉毛一扬,口气阴沉下来:“你得不到那么多,就不要去想那么多。如何定好自己的目标,这很重要,贪心不足的人只会让其他人感到厌恶。”
青年一愣,随即耸了耸肩:“我当然明白,可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让德内尔伯爵敲了敲右手食指上的祖母绿,冷冷地答道:“那个狡猾的小丫头给我玩小手段,让德内尔家族当然必须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回敬;她杀掉我的儿子,我就吃掉她的棋子,看她下一步准备怎么走——”
“那么?”青年兴奋起来,拍了拍自己的剑柄。
“不,任何事情都是危险中带着机会,这件事不能这么处理,如果一个小小的领地叛乱也要我亲自动手,那么让德内尔家族岂不是自降身份?”老伯爵摇摇头,对于这个年轻人的跃跃欲试充满了不满:“再说那狡猾的小丫头和安列克大公都盯我盯得很紧,这个时候绝对不能他们看轻了。”
青年切了一声,顺手将佩剑解下来丢到一旁的沙发上:“我明白了,父亲,你有打算了。”
他这个吊儿郎当的动作差点让涵养极好的让德内尔伯爵都气得颤抖起来,不过这位老伯爵才刚要开口训斥,但后者已经开口打断了他。
“我们不出手的话,那个帕拉斯怕不是那些暴民的对手,父亲,”
那个青年双手平放在沙发的靠背上,舒服地向后靠上去,一脸懒洋洋的神态:“那个老骑士虽然有一支还算不错的军队,但他的实力比敏泰爵士强相对也有限,如果敏泰爵士惨败,那么这位骑士先生也一样不会赢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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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德内尔伯爵阴沉着脸点了点头,他虽然看不惯自己这个儿子的做派,但他的子嗣当中不得不说也只有这个二儿子最为杰出,其他的虽然不说像是格鲁丁那么废物,但也不过是些平庸之辈。
“我想想,”青年答道:“父亲大人你不会是想让玛达拉那些骨头架子出手吧,它们是有这个能力,可一方面非我族类,帕拉斯那个老实巴交的骑士先生恐怕也驾驭不住它们。”
“换句话说,父亲,你又真的信得过它们么?那个笑嘻嘻的因斯塔龙?听说那家伙在玛达拉不过是一个爵士——”
“为什么不?”让德内尔伯爵沉声说道,说罢他不再去看自己这个儿子,而是向一旁躬身而立的心腹说道:“帮我拟两封信——”
“伯爵大人?”心腹抬起头。
“第一封信,写给玛达拉的黑暗贵族们,告诉它们它们想要的东西还在冷杉城,如果它们还想要和我完成那个交易,那么就得出力。”让德内尔伯爵冷声吩咐。
“第二封信交给那个山民的信使。他们不是想要免税么?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愿意参与这次战争,非但我给他们减免赋税,而且还为他们派出的军队提供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