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不同看着他,“因为当时回来,老夫人只给了属下八千两银子,让属下给少夫人带了书信,让少夫人帮手承办。老夫人也不让属下告知将军。当时属下想着咱们拮据,也就从了老夫人的意思。后来回来才知,因天寒,便是拿了银子也不能置办齐。全靠少夫人想了法子,让几个村子的人一块儿赶工,这才如期办妥了差事,未让兄弟们冻着。属下原本是想告诉将军的。可少夫人怕伤了将军的颜面,故而不肯让属下道出。”
看了秋池一眼,停住片刻,包不同放低了声,“那日在堂上,老夫人那般,若换做是属下也定然是忍不住的——当日动用的可是少夫人的嫁妆银子!还有这府中的一应花用,将军数年不曾管家,也皆是少夫人一力操持。可直至今日,少夫人想必也是未在将军面前提及过。将军,若非是为了你的脸面,少夫人何苦要忍?”
秋池只觉心如巨震!
他记得,年前派了采购冬衣的差事给包不同后,他还问过母亲银两可够。
母亲笑答他,“娘行事你还不放心么?”
而那时,明思同他签了那和离契约,根本还未和他同心。她竟然也为了顾及自己的面子而瞒下了。
再是不知俗务,他也知婆家算计媳妇的嫁妆乃是大忌。
愈是大户人家便愈是讲究这个脸面。
可那日,母亲那样咄咄逼人,她竟然也未说……自己还疑心她……
心房蓦地有些抽痛,又有些发堵。
包不同还雪上加霜,叹了口气,“也是属下不对。属下若早些说,将军想必就不会不信少夫人。可属下原本以为将军不会不信少夫人的……”
猛灌酒,却觉得酒液苦涩无比,再尝不出半点酒香。
包不同见状也只能陪饮,两人一直喝到半夜。
包不同还说了许多,有些是从方管家那里听来的,有些是府中下人偷偷议论被包不同听到的……
纵然自己那日最后就想明白了些,也是愈听便愈是心凉。
她那样的性子,还会给自己机会么?
有人无心……
这两日,这四字始终萦绕心头,让他生生作疼。
可是,正当他一醉醒来,准备去秋棠院时,方管家却过来说母亲病了。
他去探望,只见母亲脸色发黄,躺卧在床,一丝精神都无。
满腹的话,只能作罢。
他同明思说,等母亲身体好些就同母亲说,明思不置可否。
而这一刻,他问到为何不将包不同和蓝彩安置在府中时,明思才道,“我只不信你母亲。”
他明白了明思的意思。
包不同和蓝彩的婚事,母亲曾经插过手。
他只能默然,心中是悲哀的喜悦。
包不同和蓝彩还是成了亲。他想,明思同蓝彩情谊深厚。明思既会担心母亲对蓝彩不利,若真是铁了心离开,应该不会舍得将蓝彩留下吧。
蓝彩成亲后的第二日就来了府中伺候。
正好连着两日都是休沐。
蓝彩到的时候,秋池正在陪明思用早膳。
一见改了发式的蓝彩,明思就打趣笑道,“我不是说了放了七日的婚假么?”
蓝彩微微红脸,“天天腻着,反倒是无趣。”
秋池脸色僵了僵。
帽儿伸手朝蓝彩讨赏,蓝彩摸了一个荷包给她,帽儿打开,却是一对耳环,直“嘻嘻”笑。
三人说笑了半晌,蓝彩才敛住笑容朝秋池端正行礼。
秋池应了,起身道,“我先回书房。”
明思笑了笑,点头。
走出房门,秋池听得里面的欢声笑语,只觉自己成了外人。
低低在心头叹了口气,提步走了。
帽儿趴在门缝处,见秋池走出了院门这才回首,“小姐,将军走了。”
明思笑容微微收了收,蓝彩道,“小姐,可要去把院门关了?”
明思道,“不必,过来坐吧。”
帽儿站在门前摇首不放心,只低声道,“我在这儿看着。”
明思笑了笑,也不再劝她。
蓝彩却是心急,“小姐,将军派了两个兵士守在门房。”
明思点头,“我知道。”
不仅如此,秋池还给方管家交待了,不能让她单独出门。
蓝彩皱起眉头半晌,只叹气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停了片刻,欲言又止。
明思看了她一眼,蓝彩低声道,“小姐当真已经对将军没了情意了?“
明思默然许久,抬眸起来,看向虚空,眸光悠远而朦胧,语声幽幽,“那日,他跪在秋老将军牌位前——我曾对自己说,若他今日不弃我,日后不论何种风雨,我也定当同他一起承担……”
蓝彩忽生心痛,伸手握住明思的手。
“可是,他却不信我。他看我的眼神……”明思顿住口,“那一刻,我就明白了。他不是一个坏人,只是我这样的性子,不适合这个世上的男人。若要强求,只能是伤人伤己。”
蓝彩默然无语。
明思唇角淡淡笑意,“我这几日会陆续交些东西给你,还有几封书信。待我走后,你再发出去。”
蓝彩蹙起眉头忧虑地看着明思,“可如今这般,小姐怎么走?”见明思不语,她低声道,“不如我想法子将人调开?”
明思垂眸片刻,轻轻摇首,“我如今担心的不是这个。”
蓝彩一怔。
明思轻声道,“太子只怕早就知道了方世玉的身份。”
蓝彩倏地一惊,“小姐?”
明思轻轻呼了一口气,“那日我本是打定了主意当夜就走。我有路十三给的信箭,又有太子给的白玉牌。可后来太子来了,看见那手炉,却说是他赏给五哥的。我便明白,只怕他早已将我的底细调查清楚了。他曾经想招揽过方世玉,我如今必须弄明白他心里是什么主意。路十三也不能随意露面,否则只怕会害了他。”
蓝彩听得直心跳,少顷,平复了些,目光却是深邃,“小姐,你有没有想过,太子殿下对你……”
许久之前的担忧,此刻终于浮上了水面。
若太子殿下知道了小姐的真容,知道了小姐的才智,蓝彩心中几乎已经能肯定。
太子殿下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手炉、银鼠皮大氅、白玉腰牌……小姐三朝回门时的那次相送……
蓝彩的心颤了颤
明思垂眸不语。
帽儿惊愣,忽地想起了什么,呐呐道,“太子殿下从来都只叫小姐‘六小姐’……”
屋内一片静谧。
帽儿和蓝彩四目相对,皆是心惊无言。
过了许久,明思才道,“所以我必须要弄清楚,我不能给爹娘带麻烦回去。”
帽儿忽地紧张道,“小姐,你可不能丢下帽儿。不管小姐到哪儿,帽儿都要一起。”
看着她那着急的模样,明思轻笑,“在给你找到如意郎君前,小姐我不会丢下你的。”
帽儿松了口气,露出憨厚的笑意。
心道,只要我一辈子不嫁人,那就可以一直跟着小姐了。
蓝彩却没办法像帽儿想得这么单纯,她的心中,此刻是深深地忧虑。
一个秋将军都将明思看得这样紧,若太子殿下真是看上了小姐……她只觉心里阵阵发紧。
明思虽是笑着,可心里是同样的沉沉。
她从未想到过司马陵会对她有男女之情。
可如今,她却不得不承认,这或许是真的。
人若一开始就否定了某种可能,感觉便会出现偏差,会忽略许多线索。
她一直以为司马陵态度的转变是因为她嫁入了北将军府,因为秋池,因为纳兰笙,因为明柔。
而那日在厅堂之上,不仅仅是那金手炉的事儿。若真是坦荡的友情,那日那样的场景,他竟然连过问一句都无,这实在不符合常理。
即便是看在纳兰笙的份上,也断无视而不见之理。
一旦正视,许多线头就一一浮现,她似乎有些明白纳兰笙在行宫时,要追问她“如何看待太子”。那天夜里道别,纳兰笙眼里的欲言又止……
应该是司马陵用了什么手段让纳兰笙对她隐瞒,明思想到了大夫人的事儿,也许还有明汐……也许还与自己有关。
心中有些模糊的念头,愈想便愈是让她有些心惊。
她只感觉无形中,似乎有一张网将她罩住。
可这些话对蓝彩和帽儿说了也不过是徒增担忧,没有想好如何做之前,她只能按兵不动。
帝王之谋,必然深思熟虑,图谋长远。
司马陵并非秋池……
她不能不顾及到自己身边的人。
该如何做呢?
明思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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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九是纳兰府老太君寿诞。老侯爷原本想大肆操办,却被老太君阻了,道,“如今朝堂多事,五丫头和三丫头又刚入宫,不宜招人话柄。生辰年年都有,今年就简略些,只请至亲来吃顿团圆饭便是。”
老侯爷一听也明白,也就应了,只发了几张帖子请了几家直系姻亲过府一聚。
秋老夫人病卧在床,自然是无法出席。
这日巳时中,秋池便到静湪院接了明思,朝纳兰侯府去了。
到了府中,老侯爷正当在厅中陪男客,郑国公和左伯爵这些姻亲都在,司马陵也俨然在座。
看得出来老侯爷心情不错,见秋池和明思来了,满面都是笑意,“先去拜见老太君吧,等下你再过来。”
后一句自然是对秋池说的。
秋池恭声应下,又同司马陵和在座男客分别见了礼,两人便朝颐养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