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一月底的时候,铁勒给大央的岁贡就会从喜峰口进入大央国境,送往长安,最开始的时候,两国还会隆重而正式地举行仪式,后来年头日久,两方都疲了,铁勒派个人把东西送过来,大央再派个人把赏赐送回去,礼部将这件事全权操办,十分高校迅捷。
但今年有些不一样,那日松可汗的帐下三女奥云塔娜公主打算随使团一道前往长安,见识见识汉人的新年。可汗向来疼宠这个女儿,愿意满足她的所有心愿,因而经过慎重考量后,可汗给大央皇帝去了一封亲笔信,说明了前因后果,还特意嘱咐:这女儿是送过去开眼界的,不是送去和亲的,秦致珩你不要误会,也不要对我女儿心怀不轨,草原明珠终究是要回到草原的,如果你们大央有哪位优秀青年看上了我女儿,不愿意到草原来的统统不予考虑。
奥云塔娜自幼就跟随可汗学习汉文汉化,在交流和阅读上面毫无障碍,看到这封信笑得直不起腰来,还故意去问她们家父汗:“您就不怕我看上了大央的好儿郎,从此留在长安吗?”
可汗在她头上拍了拍,情深意重道:“你给父汗争点气,不管是你看上谁还是谁看上你都要带回草原来。”
奥云塔娜歪着头看着可汗,笑眯眯地问道:“听说父汗也曾经爱上大央的公主,为什么没有将她带到草原来?”
可汗朗声笑了起来,神神秘秘地凑到女儿跟前,低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将她带到草原来?只不过是即将要带回来的时候,被人横插了一刀,功败垂成了而已。”
年仅十三岁的小姑娘奥云塔娜一向觉得父亲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听到这一句,嘴巴惊讶地张大:“竟然有人敢坏您的好事,那人是谁?”
可汗笑眯眯道:“是她的驸马。”
奥云塔娜又问道:“她的驸马很优秀吗?比父汗还要优秀吗?”
可汗理所应当道:“在世人眼里,他必然没有父汗优秀。”
奥云塔娜更加疑惑:“那为什么公主要嫁给他,而不嫁给父汗呢?”
可汗笑了一下,又在她额上抚了抚:“待你遇到心上人,就明白为什么了。”
奥云塔娜笑眯眯道:“那我这次前去大央,能够见到那位公主和她的驸马吗?”
可汗想了想,点头道:“应当可以,如果你见到那位公主,请记得代我转达一句话,就说草原永远欢迎她。”
奥云塔娜故意问道:“我可以当着她驸马的面说出这句话吗?”
可汗哈哈大笑,对她摊了摊手:“当然可以,反正我与他互相看不顺眼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与他互相看不顺眼的李劭卿正镇守在蓟州,皇帝单独给了他一道旨,说起了奥云塔娜公主即将带领铁勒使团前来长安的事情,意思是反正看日子也到他和九公主回京过年的时间了,正好顺便带兵护送奥云塔娜回长安,一举两得,免得劳民伤财。
李劭卿拿着圣旨回蓟州李府,向九公主转告了皇帝陛下的旨意,道:“今日已经和铁勒方面做了接洽,塔娜公主约莫在八日后抵达喜峰口。”
九公主将圣旨看了一遍,有点疑惑:“塔娜公主约莫有十三四了吧?”
李劭卿点了点头:“芳龄十三,正好是许婚的年龄。”
九公主悚然道:“难道真是送来和亲的?皇兄尚未册立太子,那么迎娶这位公主的人,便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储君,她到长安,岂不要在诸位皇子中引起轩然大波?”
李劭卿道:“那些都是陛下该担心的事情,你该担心的是你儿子,听说他入职礼部后,几位皇子都有意与他交好,甚至有刻意拉拢之嫌。”他说着,伸手在九公主脑门上戳了一下:“看我当年带你离开长安的做法多么英明神武,不然现在我们府上一定鸡犬不宁,你说你们家那帮侄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先前曾经与皇兄提起过,将李正则外派出京的事情,但皇兄好像不怎么乐意,而且我看李正则的意思,还想在长安大展拳脚,也不是很乐意外派出京,”九公主说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说你一彻头彻尾的武将,居然教出了一个考状元的儿子,真是匪夷所思。”
李劭卿沾沾自喜道:“那是因为我们老李家骨子里留着能文能武的血。”
九公主:“……”
奥云塔娜一行的脚程很快,比原计划提前了两日到达喜峰口,李劭卿以蓟辽总兵的身份做了皇家的迎客使,而九公主却因着长辈的身份并未露面。
年幼的小公主心心念念都是见九公主这桩事,他们刚在驿馆下榻,便迫不及待地去找李劭卿:“听说大央皇族的第一美人文誉长公主也在通化,是吗?”
李劭卿头一次听到他媳妇居然是“皇族第一美人”的说法,而且还是出自外族王室人之口,顿时有种脸上有光的骄傲感,很和蔼地点点头:“对,公主要见她?”
奥云塔娜很用力地点点头:“父汗有句话,要托我转告文誉长公主。”
李劭卿的笑容滞了一下,继续很和蔼:“是什么话呀?”
奥云塔娜背着手笑眯眯地看他:“不能告诉你,这是父汗和长公主之间的小秘密。”
李劭卿的脸分分钟黑了。
奥云塔娜其实是知道李劭卿的驸马身份,但她偏偏装出一副毫无所知的样子,称呼着他的官衔问道:“总督大人,你可以带我去见长公主吗?”
方一见面,李劭卿就被奥云塔娜将了一军,偏偏还无法一报还一报地还回去,只能磨牙道:“可以,请稍待,我去向长公主通禀一声。”
九公主听了李劭卿的转述,笑得前仰后合,立刻对这个小公主刮目相看:“真是个古灵精怪地小姑娘,真招人喜欢。”
李劭卿嘀咕道:“小小年纪就跟她爹一样一肚子坏水,看不出来哪招人喜欢了。”
九公主在他手臂内侧掐了一下:“你好歹是长辈,哪有这么说自己侄媳妇的。”
李劭卿呲牙咧嘴的揉着被她掐疼的皮肉:“还没见面呢,就侄媳妇上了,女人果然都对甜言蜜语毫无抵抗力。”
奥云塔娜终于如愿见到了九公主,毫不见外地围着九公主转了一圈,一边看还一边啧啧称奇,眼神有点轻佻的无礼,但九公主也不介意,大大方方地靠在椅子上任她打量,奥云塔娜的表情于是更加惊讶,忍不住道:“你一定不是大央的公主,总督大人在骗我。”
九公主丝毫不着恼,只微笑着问她:“你怎么看出来我不是的?”
奥云塔娜道:“我听父汗说,大央的公主都沉闷寡言,怎么会像你这样言笑晏晏?而且听说她们十分讲究礼数,容不得别人有半点无礼之处,我方才如此冒犯于你,你居然毫无愠色,如此气量,怎么可能是公主。”
九公主听出来她是在试图悄无声息的恭维她,只可惜没她爹当年那样润物细无声功底,一边冒犯一边恭维,又显然是想在她面前留一个与众不同的印象,女孩子聪明的确是件招人喜欢的事,可倘若聪明地过了头,便是自作聪明,惹人厌烦了。
那日松如此角色,却养出这样一个女儿,想必是平日里对她宠的太过了,才使她形成这么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倘若不敲打一番,迟早要栽个大跟头。
九公主笑意深了深:“在你们草原,对公主无礼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奥云塔娜倨傲道:“会被马拖在草原上跑上几十里,长长记性。”
九公主点了一下头,对李劭卿道:“那就照公主说的,将她拖在马后,跑上五里吧。”
奥云塔娜大吃一惊,忍不住向后躲了一步,还不想在她面前露了怯,高高地抬着下巴:“长公主这是何意?”
九公主道:“若是按我们大央的礼法,对公主不敬的人,可是要被拖下去打板子的,但你既然是草原人,那便按你们草原的规矩办,省的你不服气。”
奥云塔娜说不过她,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九公主对门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便真的上来拉扯她臂膀,奥云塔娜愤然辨色,一把打开那侍卫的手,又后退了一步,尖着声音道:“长公主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九公主表情不变,依然是唇角隐带笑意的模样,道:“你知道你的行为会冒犯我,为什么还要去做?”
奥云塔娜自知有错,却又拉不下脸来认错,犹自嘴硬道:“我只是……”
“且不论我的身份,你父汗既然有话要带给我,那你当知我与你父汗是平辈论交的朋友,便是你的长辈,不管你出于什么理由什么目的,好也罢坏也罢,对待长辈,难道不应该持有尊敬的态度吗?”九公主道:“再者,你是草原王的女儿,铁勒的公主,现在在大央国土上,代表的便是铁勒,是你父汗。你冒犯我,也就等同于铁勒在冒犯我,你觉得,我不应当罚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