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六节 变生肘腋

六零六节 变生肘腋

天已暖,李建成心却极冷。他可以想象到,如果父皇得知李靖已过黄河,眼看就要绕到河东背后时是什么表情。

大势已去?

李建成不知道别人如何来想,但自己心中的确是这个想法。

大势已去!

李建成阵阵心痛,知道父皇的应对策略出现了极大的问题,他们还是轻视了李靖的作战天赋。李靖可说是这百年来,继斛律明月、张须陀后又一领军奇才。斛律明月、张须陀都是生不逢主,李靖本来也是落魄潦倒。斛律明月、张须陀生不逢主,只能鞠躬尽瘁而死,李靖十年一剑,知机会未到,宁可忍而不出。

可现在,萧布衣风云际会争霸天下,对李靖极为信任,无疑给了李靖机会,李靖也抓住了这次机会,终于名扬天下。若论领军作战,李唐无一人可及李靖,或者可以说,这天下也没有谁是李靖的对手。

李靖是高手,高手寂寞!李靖寂寞的平定了江南众多盗匪、寂寞的奇袭蓝关逼李唐退军、寂寞的大破突厥创中原数百年的壮举、寂寞的轻易击败梁师都,然后绕到了数十万唐军的身后,将唐军逼到绝地!

李靖无疑是个很低调的人,.低调到让人甚至不经意的忽略他,低调的就算他做了无数惊天动地的事情,可还是寂寞如雪。

李建成心口一阵阵的抽搐,只在.想着如何对付李靖。放弃河东,全力的对抗李靖的大军?这又像当初蓝关前的场景!如果说李世民一直被萧布衣压着打,那他李建成很多时候,都被李靖牵着鼻子走。冷静一想,就算他伊始就明白李靖的意图又能如何?关中大军很多都聚集在蓝关、在河东,眼下关中的兵力吃紧,百姓已告苦,他们还能从哪里抽掉出兵力对抗李靖呢?

关中因为地势所限,无论人口.还是实力,均已远远比不上东都!

东都虽连番征战,但一直是精兵简政,所以百姓富.足。再加上有个江南大后方的补给,东都承受得住这些战事!可是关中呢?失去了山西,只凭关中的粮储,再加上这一年来突厥兵的消耗,关中已捉襟见肘。

前思后想,不得其法的时候,有兵士又急匆匆的赶.到,“启禀太子,西梁军反攻了。”

李建成皱眉道:“他来攻,我们守住就好……”见兵士怪.异的脸色,李建成知道不对,问道:“他们这次攻打,难道特别的猛烈?”

“若是猛烈也还.罢了。”兵士道:“可是他们从天井关源源不绝的出兵,不但出兵,还有……船!”

“有船?”李建成一怔,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顾不得再问,出了营寨登上高坡望过去,一颗心沉了下去。

从他的方位望过去,只见到明亮的汾河流淌,前方却是旌旗招展,河边不知有多少西梁军驻扎。向北方望去,只见到尘土高扬,烽烟漫天,那股尘烟化作萧杀之气,急速的向南移动。从高坡望去,有如黑压压的乌云席卷而来,遮掩了云日。

李建成大惊,暗想西梁军气势如虹,人马凶悍,这次增兵,意在决战,难道他们真的已有了必胜的把握?可最让李建成吃惊的不是西梁军增兵之快,姿态之高,杀气之凶,而是惊诧那河面不知何时,多了无数条来往穿梭的小船。

小船如鱼,灵活游动,船上有兵,均握长弓。

从李建成的角度看过去,这河面上已有了数百只小船,这就是说,西梁军不但在陆路增援兵力神速,而且在水道上也已增兵数千。

他们增兵水道做什么?李建成心思飞转,转瞬想到了三个字,背水阵?

西梁军采用的是背水阵?

西梁军不是要对决,而是要扼住世民的兵力,李建成想到这点,已急已乱,叫道:“快去找屈将军回来!”

兵士喏喏道:“太子,屈将军已渡过河去,眼下……应该已和西梁军交上手了。”

李建成心乱如麻,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世民不知道只是一天的功夫,河东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止河东,河东的外围也是波涛暗涌,杀机四伏。

李世民只想着围剿萧布衣,为尽快追击西梁军的尾部,他命兵士只带了三日的口粮。唐军月余苦闷,在这一朝发泄。

李世民没让兵士带太多的口粮,是因为觉得河东亦有军粮,若对西梁军合围势成,取河东军粮即可。若是不成,退回翼城再守,也无需带太多的口粮。

左思右想,都觉得没有什么问题,李世民虽带兵急行,可仍小心翼翼,将到闻喜的时候,听游骑禀告,“秦王,前方现西梁大军!”

李世民微惊,他已派人快马通知河东的郭子武,让他配合这次行动,对西梁军前后夹击,没想到他出征前西梁军已过闻喜,到他追进的时候,西梁军竟然还在闻喜?

西梁军有诈?

萧布衣在等他?

李世民想到这里的时候,勒住马缰,命唐兵稍整阵型,这时候不能乱,乱就会败。李世民虽镇静,可已感觉到地面震颤有声,不远处的湅水,似乎都在抖动。水波荡漾,有如心绪思潮。

西梁军已现行踪,远处地平线上,涌出一道黑线。那道黑线迅即扩张变阔,中间泛着金属亮白的光芒。

那道黑潮带着白线,由远及近,宛若深夜的海催来了怒吼的波涛!

李世民知道西梁军是盾牌兵先行,看阵仗,他们要和唐军打场肉搏战!

段志玄命令急传,唐军马上列方阵而行,盾牌兵开道,弓箭手隐在盾牌手之后。李世民带铁骑隐在侧翼,随时准备进攻。他的玄甲天兵从幽州回转的时候,被西梁骑兵追击的时候还完好无缺,但在太行山中却损失惨重,后来侥幸回来一些人马,但军阵早就不整,这次李世民所率骑兵是抽掉唐军骑兵中的精锐,使用起来并不得心应手。可两军对决,不一定要看骑兵。

李世民不想退,也不能退,对手来势如此凶猛,若是不战就退,只怕以后再也不用和西梁军交手。

风行草偃,兵势如风。两军均不退缩,彼此间很快面目可见。

长箭如雨,半空交织倾斜,两军不约而同的齐声呐喊,以壮声势。见对手气势汹涌,却均不退却,从小步到大步再到疾步,两股势力撞击在一起,掀起了狂风飙舞。浍水和湅水之间的一段开阔平原中,转瞬展开了一场对攻战。

西梁军气势恢宏,唐军亦是不甘示弱。

两军犬牙交错,竟一直激斗到近黄昏时分。

鲜血流淌,染红了黑土碧草,红花更艳,血气冲天,已和落日天边的晚霞连成一片。血气如霞,霞泛血光,照红了西侧半边幽寂的天。

李世民大为皱眉,观战中,已看到段志玄负伤多处,秦武通亦已血染征衣。唐军这方虽还能抗,但是已疲已累。

虽知道眼下比拼的就是毅力决心,若有生力军加入,可能就会扭转局面,可李世民还没有出动骑兵。在这开阔的平野中,双方几番拉锯,他已看到对手的弱点,知道只要骑兵冲出,肯定能冲垮对手的步兵。

但李世民没有动,因为西梁的铁甲骑兵没有动,萧布衣也没有动。李世民要等萧布衣先出,然后再后发制人,他若先击,只怕会丧失先手。

对于萧布衣的铁甲骑兵,李世民还是心有余悸。

李世民只见到西梁军方阵侧翼的骑兵埋伏,却并没有见到萧布衣。激战一日,见到远方的湅水有如镀金般,泛着黄灿灿的光芒时才醒悟到,天色已晚!

总不能一直这样战下去,李世民暗想。

西梁军早有准备,既然如此,不如暂退?李世民想到这里,吩咐传令官传令,命段志玄断后,秦武通带兵稍撤。唐军有五万大军,西梁军气势汹汹,亦是人数不少。唐军稍撤后,有伏兵断后,西梁军见唐军撤退有距,阵型不散,知道这种撤退随时会迅疾反击,一不留神,就会落入到对手的围攻之中。所以唐军虽撤,西梁军并不借势掩杀,也是稍微退却。李世民见状,心中稍安,暗想真的步兵对仗,双方实力等同。可唐军处境稍显尴尬,因为李世民南下追击,本来想入闻喜或河东郡的夏县暂歇,哪里想到才到湅水就前进不得。夜色已晚,这些大军又到哪里安置?

李世民心中沮丧,极想明日再战,可又觉得在附近暂时休息,又会有西梁军冲击,深更半夜,那可真的疲于奔命。

段志玄看出了李世民的心思,建议道:“秦王,不知道郭子武为何不出兵相助,我等不如暂退浍水,然后再谋其它。若在这里休息,只怕敌军夜半来袭。”

李世民点头,吩咐唐军趁薄薄夜色起兵。让唐军感觉诧异的是,西梁军并没有尾随追击,李世民总觉得不妥,搞不懂西梁军葫芦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西梁军为何要重兵在闻喜县拦截自己,可自己退却,他们又不跟随,难道只是虚张声势?疑惑不解中,新月已升,撒下淡淡的光辉。星夜照耀下,远山近树如被撒了层水银,李世民见了,只觉满是凄凉之意。

唐军默默而行,只想赶到浍水后,然后再安营休息,可等到了浍水前,不由都是大吃一惊。

李世民也是难以置信的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因为本是浅浅的浍水,蓦地深达丈许,远远拓开,有如一条白练般从西到东横过去,月色铺在河面上,萧瑟冷清,却已拦住了唐军的归路!

河上有船,船上有兵,兵士搭弓挽箭,如静静流水一样,安寂的对着要靠近河边的唐军。小船密集,如过江之鲫,箭头寒光,似天上繁星!

唐军已不能靠前,不敢靠前。

他们处于极为尴尬的局面,要去翼城,就要先渡浍水,可浍水一天之间暴涨,他们无舟可过。河上有舟,但满是西梁人马,他们只要一接近,就会被乱箭穿身。他们是北方兵士,善泳者少,既然如此,要去翼城已如登天!

唐军均想,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援兵就在对岸,可却不能相聚。

可李世民很快的发现,最痛苦的事情并非不能和援军相聚,而是他的唐军已陷入生死两难的困境之中。

这时候游骑飞奔而来,急叫道:“秦王,西梁军在上游挖开汾河堤口,引汾河水注入到这里,这才引起浍水暴涨!他们又在汾河、浍水交汇处的南面下了一寨,好像那面也有我军受阻!但是西梁军势大,卑职不敢前往。”

“背水阵,他们布下的是背水阵。”段志玄失声道:“他们就是不让我们回转翼城!”

李世民心中一凛,暗想背水阵的方法他也听过,可今日是头一回见过。

背水阵有取自背水一战的含义,可比背水一战还更要让人头痛。因为背水一战,还可能粮秣不济,但这种背水阵是河上有舟,舟上有粮,舟就是西梁军补给。唐军就算破寨也是无济于事,因为冲过营寨面对的是宽阔的大河,无船过河,他们亦是要无功而返。河面之船,一方面会辅助西梁军抵抗唐军,可唐军攻来,又可以退到河中,让唐军望船兴叹。

李世民心急如焚。

他只有两日的时间,若不能破了这个背水阵,只怕这数万唐军,要尽数毙命于此。

心思飞转,李世民只想如何寻找突破口。

眼下的形势,北有浍水拦路,唐军无舟,不可能游回翼城。南方闻喜有西梁军拦路,闻喜东又有董泽陂横阻,先不说董泽坡是否已有西梁军驻扎,单说唐军军中无粮,若退守董泽陂坚守,一样的是支撑不下。何况若向东南,不但有西梁军追堵,还有王屋山脉横亘,景山塞路,他又能撤到哪里?

如今南北道路已断,那只剩下东西的两条道路,可东方亦是高山峻岭,道路崎岖,虽过浍高山后再穿王屋余脉而走可到沁水,但玄霸那里,不是一样的地处困境?

再说……谁又能保证,他能安然的过群山去沁水呢?

思前想后,李世民终于下了个决定,向西突围,和那面的唐军汇合。

向西突围有几个好处,第一可能兵合一处,势力壮大,有效的抵抗西梁军的进攻,第二个好处是,西方有汾水,若能过河的话,说不准能逃出生天。知道浍水上都是舟船穿梭,汾水说不定也是如此,那样的话,无疑从一个困境到另外一个困境。但浍水对岸,刘弘基和长孙恒安八万兵力去了五万,守城都困难,肯定攻不过来相救,但汾水对岸,李建成最少还有十数万大军,可说是极为精锐,李建成对河这面的唐军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当会全力赶来援助!

李世民想到这里,将主意对段志玄、秦武通一说,二将均是赞同。不等天明时分,命秦武通为先锋,段志玄断后,李世民坐镇中军,趁夜向西而去。才行了不远,对面就奔来一队骑兵,千余人的样子,看其装束,赫然就是唐军的打扮。

秦武通大喜,喝道:“来的是哪位将军的人马?这里是秦王的大军。”

对面唐军一人道:“我们是屈将军的手下!知道秦王被困,特来营救!”

秦武通喜道:“秦王就在这里,快来相见。”

若是李世民,多半会有些诧异,暗想自己才兵败回转,怎么屈突通这么快就知道了呢?可惜的是,秦武通不是李世民!

秦武通见是自己人,已放松了警惕。那面的人听到他召唤,倒是迫不及待的极快来见。只用了片刻的功夫,对方铁骑已和飞一样的冲过来,带来了擘面的寒风。秦武通终于知道不对,厉声喝道:“是谁?快止步!”他犯了一个错误,紧接着就犯了第二个错误,对手若是敌人,绝对不会听他呵斥而良心发现,霍然止步。

回答秦武通的是一阵乱箭!

长箭如雨,倾泻在唐军的前军之中。唐军稍乱,不等秦武通吩咐,已慌忙布阵对敌。现在白痴也知道,来的人绝对不怀好意。

秦武通策马后退,才要喝令弓箭手还击,弓箭手却已发现,不要说弓箭,就算长矛都有些鞭长莫及的感觉。

因为对方铁骑已深深的刺到唐军阵中。

来敌在马上稍矮了身躯,左手挺盾,右手持抢,盾牌如山,长枪似海,就这样排山倒海般的拍在了唐军的前军之中。

两军对击,空中传来恢宏的撞击之声。

唐军很多不等反应,已被硬生生的撞到了天空,张牙舞爪的落下,惨叫连连,唐军大乱!

秦武通怒,知道已中了对手的诡计,这绝非唐军,想到这点,怒火中烧,不退反进,挺槊就要迎击。

可就在这时,铁骑中飞出一道月光。

明月在天,月光在前,那神俊的马儿就算清月撒下的光辉都是无法遮掩它的光彩。月光如水般的到了秦武通面前,一枪破空如电,已刺到秦武通的喉间!

秦武通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快的马,他也从未见过这么快的枪!

那一枪带着惊艳、嚣张、还有着绝世的风情刺出,无可匹敌。枪带寒风,刺出后,才发出‘嗤’的一声疾响!

秦武通只觉得喉间微冷,然后感觉尖锐的枪尖刺穿他的脖颈,然后飞快收回去。低头望下去,只见到喉间血如泉涌,斜睨过去,见到如刀的浓眉,犀利的双眸。

可那眼眸只望着前方,甚至吝啬再望他一眼。

萧布衣,杀他的人是萧布衣!这是秦武通的最后一个念头,然后他软软的倒下去,如同一条疲倦的米袋,最后一眼只望见萧布衣如风而过,长枪再刺杀了来援之将。

萧布衣带着铁骑一口气杀到前军最末,然后如神龙摆尾,向南方斜穿了出去。望着身后混乱的唐军,萧布衣神色冷峻。这一战的用意,当然是全歼追击过来的唐军。萧布衣久久诱敌不出,这才兵行险招,孤军南下河东,唐军若被诱骗,当会派追兵围剿,唐军若还是固守不出,他就会大乱河东。

李世民果然中计,带重兵过来围剿,萧布衣知道后,马上施展了反围剿的策略。西梁军一直在汾水两岸布兵,暗中早就蓄水,在李世民过浍水后不久,马上引汾水之流急注浍水,然后让众西梁军乘船从汾水而下,渡河到汾水、浍水南岸,之后列背水阵阻敌。徐世绩明里重攻太谷关,却在这段时间内,急征舟船,再命工匠日夜赶制小舟近千艘,然后顺汾水带粮秣而下,急攻之下,让李唐军全线回缩,不能出兵。这一招不但让李建成虽拥重兵,但无处用劲,也成功的将李世民的大军阻挡在浍水的南岸。

屈突通才过汾水,就遇敌兵,想要回转,可汾水上也满是船只,根本无法渡过。西梁军和屈突通大战一日,萧布衣部也和李世民战到黄昏。知道李世民可能会向西突围,萧布衣带千余铁骑早就乔装成唐军,从西向东迎来,正碰到李世民的前军。

一顿乱杀,搅乱了秦武通部,萧布衣知道李世民多半随后赶到,不想被困,马上撤离。李世民这时已接到秦武通部溃乱的时候,不由大惊失色,命唐军压上援助唐军,可西梁铁骑早就撤离,李世民空怀决战之心,可连敌手的影子都见不到,手握长枪,双眸红赤。

可眼下无论如何,都要继续前行,李世民命唐军加倍小心,提防再次中招。

又行了十数里,转过一高坡,眼看汾水在望,李世民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到远方火头四起,从汾水一直向南方延伸过去,无穷无尽。

西梁大军在此驻扎了营寨,唐军已不能行。

看西梁军篝火的规模,只怕这里驻扎了十万兵也不止。李世民心乱如麻,知道西梁军可能是疑兵之计,但亦可能真的是大军驻扎。若不打一仗,也不知道西梁军的虚实。但眼下这般窘境,再打一仗,被对手拖住,等南方的西梁军再冲过来,只怕真的要如笼中困兽。

汾水已近,可就是这一道汾水,已如天堑般划在李世民的面前。

唐军静寂,不再前行。段志玄得知情况,催马赶来,见到眼前的情况,也是脸色苍白。

“秦王,硬冲过去吗?”

李世民紧握长枪,手中均是冷汗,迟疑道:“冲过去又能如何?”扭头望见身边的军将都是人心惶惶,李世民心中嘶吼,难道又要败在这里,他真的心有不甘!本来若不出兵追击,最多被困,可眼下三面无路……

想到三面无路的时候,李世民扭头望向了东方,那里长夜寂寂,隐见山廓。

段志玄道:“秦王,若不能硬冲过去,只有穿浍高山去沁水一途了。”

“去浍高山?”李世民有些心悸,不知为何,想起了当初走滏口关的那幕。

段志玄也猜到了李世民的担忧,无奈道:“秦王,眼下……我们只有冒险一走浍高山去沁水一途。除此之外,已无出路。”望着远方地火接天,段志玄已有壮士赴死的神色。李世民见状,长叹一声,“不到最后,我真的不想去沁水。”

段志玄只以为李世民怕浍高山有埋伏,并不知道李世民此刻真实的心情。原来李世民心想,幽州归途才败,又在翼城铩羽,八万兵马若是再崩溃的话,不要说父皇,就算是兵士恐怕对自己都没有了信心。去沁水何用?玄霸不得志,和他在一起,自己更是惹来猜忌,两兄弟恐怕要死在一块!

才要下决心冲过西梁军的封锁,西方鼓起。

鼓声洞天,有如雨夜沉雷,惊心动魄!

不等唐军攻营,西梁军已出营列阵,向东方逼了过来。西梁军显然已察觉了唐军动静,主动列阵相迎。

唐军只能列阵,可无不心中惴惴。就在此时,南方又是一阵鼓声,响彻天地,有游骑飞报道:“启禀秦王,南方有西梁大军逼近,离此不远了。”

唐军闻言,均是有了骚动,李世民长叹一声道:“东撤去浍高山,志玄,你带一万兵马来断后,且战且走,到浍高山和我汇合。”

段志玄领令,只说了一句,“秦王,末将死不足惜,只请你保重!”他说完后,马上带兵前冲,以阻来军。唐军士气低落,李世民亦是被消磨了雄心壮志,知道事不可为,让后军变前军,沿浍水东行,一路奔浍高山而走。

只听到身后喊杀声阵阵,知道段志玄多半已和西梁兵马交手,李世民不由眼含热泪,暗想段志玄和自己出生入死,屡立大功,又数次为自己断后,只希望这次他能逃得性命!

一路急行,人困马乏,赶到浍高山的时候,日头已起,天光大亮。

浍高山被雾气笼罩,朦朦胧胧,李世民见部众还剩两万有余,心中愧疚的无以再言。知道要翻山,总要有些气力,命众兵匆匆用饭,稍休息片刻,然后准备翻山而过,前往沁水。

可不等歇息,只听到马蹄声急骤,萧布衣已领铁骑,快马到了浍高山,远远喝道:“李世民,萧布衣在此,还不束手就擒?”

人虽远,声到耳边,萧布衣这一喝,已如晴天霹雳。

李世民听到喝声,差点被一口饭噎死,翻身上马,已催马进山。

萧布衣所率之兵不过千余,唐军甚众,若是抵抗,不见得会败。可唐军见秦王先走,早就丧失斗志,一窝蜂的跟随入山。

有很多唐军饭没有咽下去,就被长箭射中,翻身倒地。萧布衣见唐军无心抵抗,带兵南北冲突,对唐军大肆杀戮。

唐军溃散,萧布衣这才望向浍高山,皱了下眉头。身后有蹄声隆隆,回头望过去,见到阚棱、苗海潮二人已带兵赶到。见唐军溃散,二将又惊又喜,均道:“西梁王一到,唐军真算是被骇破了胆子。”

“李世民已入山。”萧布衣道:“苗将军,阚将军,你二人速选精兵,火速入山。穷追猛打,谁能擒住李世民,官升三级,赏黄金千两!”

二将听令,马上选人手入山,萧布衣望着山谷幽幽,喃喃道:“李世民,这次我看你是插翅难飞了。”

李世民急急而走,有兵士前头带路,进深山,过幽谷,空山静寂,满是惶惶。忍不住又想到当初过太行山回转之际,心中酸楚。可这时显然还不如当初,因为当初还有长孙恒安在身边拼死保护,这时候虽有兵士跟随,但只剩下他孤家寡人一个,无比凄凉。

四下望去,有石头滚落都会胆颤心惊,只怕太行山一幕重现。众人累的不行,马儿亦是疲惫不堪,路过山坡的时候怕有大石,路过溪水的时候又怕有大水。就这样惶惶东行,在群山中徘徊乱转。

唐军中,熟悉地形的人没有,众人只是认准了东方,想着东方沁水有兵,到了沁水就会安全。

逃命途中,什么壮志雄心,勇气果敢都丢在一旁。可虽惶惶而行,到了中午时分,西梁军霍然从背后杀出。

阚棱带军先追到唐军,当下绞在一起。李世民不敢应战,只命人断后,自己继续催马前行,只埋头逃命。可西梁军这次并不放弃,似乎唐军逃到天边,他们就要追到天边,总有西梁军能绕过阻挡,斜插杀上,唐军和西梁军在这苍茫的山谷中,一天十数战,永无止境的样子。李世民等到黄昏将近,这才稍微摆脱西梁军的追杀。可见夕阳斜下,撒下淡黄的光辉,李世民才知道一天又去,听昏鸦归巢,‘嘎嘎’凄凉惨叫,心中有了不详之意。

回头望去,见到跟随在身边的唐兵不过还剩数百,其余的兵士,均在山中乱战中失散,不由心中涌起悲凉之意,思前想后,暗想两战均是如此惨败,比起浅水原大败还要伤心入骨,抽出长剑叫道:“兵败如此,何颜去见父皇?”

他想要自刎,身边的唐兵见状,慌忙拉住叫道:“秦王,不可如此!”

兵士话音未落,有人高喝道:“李世民,你要死也行,人头送上!”从山谷小径霍然冲出一路人马,有百来人之众,为首一人,正是苗海潮。夕阳照在他有些丑陋的脸上,泛着稍兴奋的光芒,李世民本一心想死,见苗海潮追来,反倒放下了长剑,怒喝道:“竖子也来欺我!”催马上前,挺枪就刺,苗海潮见李世民气势汹汹,也不敢怠慢,马上挥枪格挡,李世民一枪刺空,无心恋战,催马已从苗海潮身边冲杀过去,他毕竟也算是自幼习武,虽远远不及萧布衣,但全力之下,一些西梁军也是无法挡住。他循苗海潮出来之道杀出,只顾着催马,没留意路边一根绳索蓦地蛇一样的弹起绷紧,马儿悲嘶一声,摔倒在地。李世民凭空飞出去,滚落地上。

这时候有数杆长枪刺来,寒光闪烁,李世民暗叫道,‘吾命休矣!’

他从未想到过,征战疆场多年,会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长枪就在要刺到李世民的身上的时候,蓦地地上的绳索飞起,空中蛇一般的抖动,转瞬缠住枪尖,只是一振,几名西梁军大叫退后,长枪脱手而飞。

李世民一喜,扭头望过去,只见到一人飞鸟般的跃过来,手腕一翻,数名西梁兵已凌空飞出去,口吐鲜血。

那人击飞几名兵士后,并不停歇,一把拎住李世民。这时候正有一名西梁军骑马挺抢刺来,那人凭空纵起,飞出一脚,踢在兵士的胸口之上。

兵士马术极精,虽中一脚,却凭下盘带住了马儿。可‘喀嚓’一声响,腰椎抗不住大力,竟然被这一脚活生生的震断,一口鲜血喷出来,撒了李世民一头一脸。

那人一脚恢宏之力,竟至如斯。他挡枪救人,杀人抢马看起来如行云流水般舒展,李世民这会已看清那人的面目,惊喜交集道:“玄霸,怎么是你?”

李玄霸一伸手,已将马上的尸体远远扔出去,砸飞个拦路的西梁军,顾不得多说,催马前行,苗海潮终于赶到,喝道:“站住!”他来不及挽弓,一矛飞刺了出去,李玄霸伸手轻易接住,喝了声,“去死!”

他长矛飞出,凌厉之势比苗海潮方才一掷,简直胜过十数倍。

苗海潮大叫一声,躲闪不及,已被这一矛刺中心口,从背后透出,摔落马下。西梁军虽是彪悍,见到这等对手也是大吃一惊,不敢上前。

李玄霸不多纠缠,已带着李世民向东奔去,马儿山坡旁一晃,已消失不见。

西梁军这才如梦方醒,继续追上前去。

李玄霸纵马如风,并不多言,李世民如在梦中,只是问,“玄霸,你怎么会来?”

“你认为我来这里是害你?”李玄霸冷冷回了句。

李世民慌忙摇头,“当然不是!可是……”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李玄霸冷哼一声,说道:“眼下逃命要紧。我也不敢说能摆脱他们的追杀。”他策马狂奔,激发出马儿全部的潜力,从黄昏一直奔到夜半,马儿悲嘶一声,终于口吐白沫,摔倒在地。李玄霸神色不变,拎着李世民下马,继续前行,没走数里,远方有两人纵马过来,马上施礼道:“卫王!”

李玄霸见状,终于舒了口气,“沁水怎么样?”

“沁水一切还好,我们扼住地利,裴行俨还是久攻不下。”那两人回道。

李玄霸喃喃道:“好在裴行俨没有攻下沁水,不然我更被圣上猜忌。”

李世民心中愧疚,“玄霸,你都是为了我。”

李玄霸看了他一眼,长叹口气,“我救你一次两次,如何能救你一辈子。这次之后,只怕你我都是自身难保。”前来的两名兵士让了马匹,李玄霸也不客气,和李世民上马继续东行,等到了沁水的时候,李世民见到营寨连绵,这里的唐军守的还是稳若磐石,这才舒了口气。李玄霸给了李世民一条黑巾,道:“把脸蒙上吧。”

“为什么?”李世民心中屈辱,说道:“难道我兵败如斯,就不能见人了?”

李玄霸叹道:“世民,你一辈子都是这样。别人说的话,你总是往坏处想。”见李世民沉默不语,李玄霸缓缓道:“你虽兵败,但非战之罪,其实太子要是在你守的翼城,只怕也会兵败。你那地势虽好,却是险地,被人围困,还不是坐以待毙?”

“那你不早说?”

“我早说会有人听?”

李世民默然,知道李玄霸说的大有道理,眼下李玄霸遭到猜忌,就算说出花来,只怕李渊也不会相信。李玄霸又道:“我救了你这件事,眼下除了我的亲信,没有别人知道。世民,你当然也不希望别人知道吧?我这辈子已无望,但你还可能当秦王,这就是我让你蒙面的缘由。”

李世民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蒙起面来。李玄霸带李世民入了自己的营帐,营寨虽大,可很是冷清,李玄霸点起油灯,这才孤独的坐下来。

李世民四下望去,想到李玄霸整日就一个人孤单单在这里守着粮道,就如同守着寂寞的一生,不由心中微酸。

李玄霸却不介意,只是坐在席子上,抱膝望着油灯,脸色阴晴不定。

李世民问道:“玄霸,你为何这巧救了我呢?”

“知道的太多,对你并没有任何好处。”李玄霸冷冷一句话让李世民闭嘴,他身前有个红泥小火炉,上面放个茶壶。茶壶早就熏的乌黑,不算洁净,李玄霸并不在意,引了火,专心的烧着茶水。

“这些事情,其实可让下人去做。”李世民这辈子喝茶很多,但亲自煮茶可是一次都没有。

李玄霸淡淡道:“我习惯了。”

茶水烧开,李玄霸拿了两个杯子,满了茶水,递给李世民道:“喝口水吧,我马上就让他们准备吃的。”

“我不饿。”李世民心中难受,哪有心情吃东西。捧着茶水,感觉到茶杯的暖意,心情激荡,可也无心喝茶。李玄霸摇摇头,等茶水稍凉,一饮而尽。放下茶杯,喟然道:“其实我去救你,也可说是天意……”他满是感怀,又没有说下去。李世民只怕他不说,紧握茶杯,也不打断,不知过了多久,李玄霸这才道:“我本来是要找你,因为我听到一个消息对你不利……”话未说完,脸色大变,见李世民才要端起茶杯喝茶。蓦地喝了声,手中茶杯飞了出去,正中李世民的茶杯。两个茶杯相撞,茶水溅了一地。李世民大惊,却见李玄霸长身而起,脸色潮红,突然‘哇’的声,吐出口鲜血出来。

鲜血灿烂,被炉火一映,说不出的触目惊心!

正文 六零六节 变生肘腋

四六六节 逼宫二八七节 夫妻三七五节 吃醋四四二节 螳臂挡车一二零节 不识萧郎是萧郎第3节 富甲天下二七五节 除恶二七五节 除恶三九九节 美男计四九一节 料事如神五九一节 真正的凶三四零节 飞将军第6节 名将第4节 磨刀五七零节 害人害己四六三节 异曲同工四六八节 奸细五十五节 金锁银箱一五五节 酉时三九二节 燕赵六零一节 曲终人散二九四节 退避三舍二五三节 情何以堪一五十节 神算天机六一三节 改朝换代三六五节 约法三章二二八节 良臣猛将二十八节 士族子弟二八九节 士信五七四节 高手对名将四十三节 只能看不能摸一百零六节 毒中毒五八九节 后院起火三八五节 兄弟五六零节 辽东一五四节 风雨欲来二四九节 联手十四节 死战三三七节 行刺二三七节 地一五六节 谋逆七十五节 历山飞五七二节 半块玉二三零节 破寨上四四七节 意外发现五十七节 胭脂水粉五一二节 拼算一四二节 破绽一九零节 斩风二八七节 夫妻十三节 遇袭四二二节 逆天五八五节 再战突厥一九七节 战千里二四四节 抉择二三六节 缘木求鱼二七一节 草原危机五六四节 再起波澜一九零节 斩风五五八节 作茧自缚四九五节 攻坚二八五节 绝处五零五节 真正的敌手一七五节 我就是很嚣张四六零节 宣战一五八节 影子四三一节 结盟三三九节 红线五八二节 势如破竹第10节 罗马也是一种马四零七节 难题四零九节 无解一九三节 兵分两路一二五节 行刺四四一节 声东击西一百零四节 动情动刀动心思二零三节 别聚二四一节 无上王一八五节 北上五六一节 得遇大鹏三五六节 内乱五八一节 干戈耀日九十四节 柳暗花明三零三节 得失五八零节 脱险三三零节 无间一三十一节 秦叔宝和程咬金四七七节 飞龙在天二九五节 偷鸡蚀米三三七节 行刺三七三节 天涯五三九节 两难五五一节 谣言四起二三六节 缘木求鱼四一六节 圣女三五七节 谍中谍四零二节 血战四七八节 月朦胧三三二节 绝地二一一节 最是无情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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