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3.第1113章 醉得不知人间第几天

第1113章 醉得不知人间第几天

槐黄县城学塾那边,散学下课,天色还早,家境好的稚童,纷纷放起了纸鸢。

喝过茶水,聊了些山水见闻,陈平安带着邵云岩和酡颜夫人出门,闲逛落魄山。

行人走上青山头,白者是云碧是树,不知人间第几天。

不曾想邵云岩找了个由头,竟然不仗义地自己散步去了,这让与年轻隐官独处的酡颜夫人紧张万分。

陈平安与她一起走向山顶,手中多出好似一枚铜钱的彩色绳结,笑问道:“认识?”

酡颜夫人神色微变。

这彩色绳结,由百花福地众多花神,各自一缕精魄炼化而成。

与她没有直接关系,却有些渊源,酡颜夫人当年能够活着逃遁至倒悬山,百花福地的数位花神,暗中出力不少。

所以上次文庙议事,酡颜夫人与百花福地就极为亲切。

陈平安收起绳结,说道:“你这次陪着邵剑仙云游中土,可以帮我捎句话给百花福地,就说我下次拜访福地,会携带此物,至于归还一事,需要面议。”

酡颜夫人流露出讶异神色,年轻隐官算是白给自己一份人情?

像那山下王朝,给那些金榜题名的京城举子报喜?可都是有报酬拿的!

而且此物,惊喜之大,岂是一个读书人考中进士能比的,百花福地众多花神,人人有份,故而酡颜夫人完全能够想象,将来自己与邵敬岩在那百花福地,会是何等座上宾。不管陈平安与福地花主事后谈得如何,她酡颜夫人说不定都能在百花福地捞个客卿当当。作为梅树成精的上五境草木精魅,岂会对百花福地没有念想?这就像浩然本土妖族修士将铁树山视为圣地,山泽野修对白帝城心神往之是差不多的道理。

陈平安笑道:“这就当是你在南塘湖青梅观消耗一百多年道行的报酬了?”

酡颜夫人嫣然笑道:“没问题!”

天下草木花卉精魅,祖师堂其实就只有一座啊。

陈平安双手笼袖,走上山顶,“梅净,是叫这个名字,对吧?”

酡颜夫人神色微变,笑容牵强起来。

梅净是酡颜夫人在避暑行宫秘档上的真名,她的妖族真名。

要想在倒悬山,道老二那位大弟子的眼皮底下,开辟出一座梅花园子,她岂能不自报真名。

陈平安说道:“返回浩然天下,衣锦还乡,云游四方,作何感想?”

在倒悬山,酡颜夫人就只能扶持傀儡,担任梅花园子的幕后主人,都不敢离开园子。

如今却是当了龙象剑宗的记名供奉,公认是陆芝的好友,落魄山的记名客卿,如今与邵云岩作伴,浩然九洲何处不敢去。

酡颜夫人顿时心弦紧绷,反复思量,自从腾空一座梅花园子,交予剑气长城,与那头隐匿极深、化名“边境”的飞升境大妖,彻底划清界线,选择主动跟随陆芝,再一起重返浩然天下,在南婆娑洲齐廷济创建的龙象剑宗,担任供奉,前不久给雨龙宗担任客卿……怎么思量都没有半点越界之举啊,再说了,秋后算账葛藤禅,也不是这位年轻隐官的一贯作风,别的不说,陈平安做事情还是很爽利的。

陈平安说道:“人有心结树有疤,浩然天下,或者说浩然天下的练气士,尤其是谱牒修士,在你心中,就是一个疤。”

酡颜夫人小心翼翼说道:“我已经释然了,隐官大人不必担心我会在这边与谁不依不饶,继而给龙象剑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岁月悠悠,反正当年为难她的那拨练气士,也没剩下几个了。

陈平安说道:“不要跟这个世界达成和解,每一次所谓的和解,是自欺欺人,就是委屈,委屈永远是委屈,不会减少丝毫的。”

“只说我自己的一点见解,要小心翼翼,偷偷摸摸,悄悄拆解这个世界,首先就得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了解很多人会什么会说那样的话,做那样的事。其实这一点,酡颜夫人做得比以前好多了。贫时靠狠穷靠忍,至于等到下下人翻身变成上上人,会不会变本加厉报复这个世界,到底是一门心思报复曾经的恶意,还是报答当年的某些善意,或者两者兼有,人各有志吧,都可以理解。”

说到这里,陈平安笑道:“与我关系亲近与否,能否称之为朋友,你其实不必用丢几瓣橘子皮来试探,要不是暖树需要收拾屋子,而且暖树绝对不会让我代劳,我才懒得管你。”

酡颜夫人赧颜一笑,“隐官大人,是我画蛇添足了。”

陈平安说道:“齐廷济有自己的野心,而且很大,他还是一个极端追求思路缜密、行事严谨的人,换句话说,就是个有强迫症的,有洁癖,只是他一直隐藏很好,以前在剑气长城管着一个家族,环境逼仄,由不得他流露天性,舒展手脚,如今变成了宗门,在南婆娑洲一家独大,所以这个特点会逐渐扩大、显露出来,何况你在齐廷济眼中,是有个标价的,这句话说得很难听,而且也有背后说人是非的嫌疑,但我不希望龙象剑宗,将来因为你,因为某件事,导致陆芝跟齐廷济翻脸,大好局面,付诸流水。不管别人怎么看,只说我,在某种意义上,是将婆娑洲的龙象剑宗和桐叶洲的青萍剑宗,都视为剑气长城的香火延续。”

“陆芝有自己的剑道追求,分心与人问剑,非她所愿,她不喜欢想太多,出手太重,容易不留余地。浩然天下从来委屈不了陆芝,但是陆芝就你这么个朋友,她一旦为你递剑,只会更重。文庙的规矩,陆芝是不太在意的,但是以后百年内,文庙约束大修士,只会越来越严格。这不是在危言耸听,就像我自己,因为某件谋划,先前就做好了上下两宗被文庙封山百年的心理准备,然后我自己还得被礼圣丢去跟刘叉作伴一甲子、百来年的样子,每天练练剑钓钓鱼。”

“邵云岩境界不够,虽是剑仙,却不擅长与人厮杀,况且他志不在剑道登顶,以前是,以后亦然。”

“要我说啊,我们邵剑仙才是活得很通透的人,醉后添杯不如无,渴时饮水甘如露。老来身健百无忧,且作人间长寿仙。就这么两个道理,一个如何为人处世,一个为何上山修道,都被他彻底想明白了,真正做好了。所以邵云岩也不合适为你出头。”

酡颜夫人听得愈发迷糊,陈平安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陈平安说道:“弯来绕去跟你说了这么一大通,说得简单点,其实就一句话,你最终能够依靠的,始终是你自己。”

敢情道理前后,正的反的,大的小的,都给你陈平安一个人说了去。

酡颜夫人听到这里,只觉得心都凉了,又添了个天大委屈不是?有你这么说理的?

陈平安微笑道:“我相信如今的梅净,所以将来遇到事情,找宗主齐廷济求助,未必讨喜,让陆芝出面解决,痛快是痛快,可毕竟很容易一发不可收拾,齐廷济哪怕愿意帮忙收拾那个烂摊子,不找陆芝说什么,但是你肯定就要被穿小鞋了。所以你就要靠自己了,比如写一封信寄给落魄山,跟我打声招呼,保证随叫随到。”

这样的口头承诺,陈平安只给过两位,挚友刘景龙,穗山神君周游,后者还是因为与自家先生的缘故,陈平安上次游历穗山,留下一句“但凭差遣”的承诺。

陈平安笑道:“即便我当时不在山中,或是甚至不在浩然天下,导致我无法第一时间赶到,我也会跟朱敛和崔东山事先打好招呼,将你的请求,作为上下两宗的优先解决之事。放心,我一定会让招惹你的人,或者宗门,知道什么叫自找麻烦。”

酡颜夫人怔怔出神,回过神后,默不作声,她只是仪态万方,与年轻隐官施了个万福。

一袭青衫凭栏而立。

酡颜夫人趴在栏杆那边,她无需任何妆容,天然妩媚,自是梅花晕胭脂。

好像双方不谈正事,就没什么可聊的了,一时间就有些沉默。

她突然转过头,问道:“陈平安,今天与我谈心,先取出彩色绳结,再报出我的真名,然后说出齐宗主、陆先生和邵云岩的各自心性,最后与我说明初衷,是不是也算一种对我的拆解?”

“别把一件好事,一句好话,说得这么怪。”

“对了,陈平安,你前边说的谋划,到底是谋划什么,后果这么严重?”

“将已经被文庙赦免的仰止骗出再砍死,再等着被礼圣抓去功德林关禁闭。”

“……”

————

远幕峰与黄湖山相邻,流云至此山如人缓缓登山再骤然奔袭下山,霎时间云海倾泻如瀑。

头一遭的稀罕事,陈平安亲自督造这座远幕峰的营建事宜,与朱敛一起推敲各个细节。

因为常年远游的缘故,使得连同祖山落魄山在内,几乎都是朱敛这个大管家在负责土木营造。

陈平安购买了许多大条青石板,打算将整座远幕峰山路都铺成青石路,两侧竖起竹栏,山中青竹遍地都是,倒是可以就地取材。

每天清晨时分,还会陪着小米粒巡山一趟,再去泉府账房那边,陪着韦文龙和张嘉贞一起对账。

回到竹楼后,陈平安就亲笔回复一些个请帖。

陈平安给赵树下教拳之外,就是呼吸吐纳与炼剑了。

郭竹酒不爱去拜剑台,反而经常去仙草山那边闲逛,身边也经常跟着个貂帽少女,撺掇着郭竹酒一起成立个帮派。

陈灵均每天掐点“闭关”两个时辰,就准时出门,要么去山门找仙尉道长唠唠嗑,要么就顺道去骑龙巷视察一番,贾老哥当了风鸢渡船的二管事,不着家啊,就只能跟那个升了官的白发童子拌个嘴,来回路上,瞧着空落落的行亭,白玄这小兔崽子不在那边摆摊喝茶了,陈灵均觉得挺不是个滋味的,就想着什么时候好好劝一劝老爷,不如把白玄喊回来吧,小心又被大白鹅挖了墙角去,咱们落魄山岂不是又要折损一员可堪大用的未来大将?

一个敢跟裴钱死磕的好汉,不多的,看那太徽剑宗的白首,如今敢吗?所说白玄这孩子,出息不小,年纪虽小,志向高远。

陈平安近期每天最少拿出一个时辰,在竹楼二楼,给赵树下教拳。

第一次教拳,只是让赵树下见拳法之内在,于自身小天地见其深邃。

第二次教拳,陈平安依旧没有喂拳,却在屋内,让赵树下见识到了什么叫别有洞天,陈平安双指掐诀,符阵立显。

在二楼内浮现出的二十四张符箓,刚好与一年节气一一对应,从立春雨水和惊蛰至冬至小寒与大寒,当陈平安一挥袖子,屋内只留下小暑、大暑两张节气符箓,二楼顿时拳意弥漫,如酷暑炎炎,让赵树下瞬间汗流浃背,等到陈平安再只是捻出大雪、冬至两符,屋内顿时就变成了寒冷冻骨的拳意,陈平安让赵树下拉开桩架,朝自己出全力递出一拳,赵树下照做,陈平安抬手轻拂,将拳意打散,再捻出谷雨与霜降两符,赵树下再出拳,结果发现自己好像一拳倾力递出,师父根本无需躲避,拳意就自行消磨在两人之间,离着师父所站位置,好像还隔着千山万水。

陈平安没有撤掉那两张符箓结成的“小阵”,只是让赵树下先靠墙而立,然后陈平安再起一拳架,刹那之间,屋内拳意凝如洪水流淌,四散而开,拳意汹汹撞壁激荡而起,整座竹楼随之一震,继而整座落魄山都开始山气,云海轰然而散。

然后赵树下就被早已等在门外廊道的朱敛,背着下楼去了。

朱敛背着浑身浴血的赵树下,“公子,根本没法打啊,那场问拳,地点不变,不如时间再缓缓?万一今年南苑国京城整个冬天都不下雪呢?不如明年再说吧?后年也行!”

陈平安呵呵一笑,“你说巧不巧,我是练气士,更巧的是刚好五行本命物齐全,下雪一事,不成问题,想要雪下得多大都行。”

朱敛说道:“那我认个输?”

陈平安微笑道:“劝你还是省省吧,少在这边示敌以弱。”

自信满满给人喂拳,结果被对方直接一拳砸在面门上,这种糗事,陈平安是绝对不会再犯的。

朱敛嘿嘿笑道:“公子不该借那本拳谱给我的。”

陈平安笑道:“骗我掉以轻心不成,就开始吓唬我呢?都用上兵法啦?”

之后再一次给赵树下教拳,陈平安这个当师父的,可能是终于调整好心态,于是赵树下就开始吃苦头了。

虽说没有崔前辈的那些“重话”,但是对于一位四境武夫而言,陈平安的拳脚可不算轻。

熟能生巧,再之后教拳,因为大致确定了赵树下的体魄极限,陈平安能够保证接近一个时辰的喂拳。

这天晕死过去的赵树下又被朱敛背着泡药水桶。

一楼廊道这边,暖树和小米粒面面相觑,两个小姑娘都是轻轻叹了口气,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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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比起小时候的裴钱,赵树下还要略好几分。毕竟裴钱还会经常用木棍、竹片绑着胳膊和手指抄书。

陈平安站在路口默然站立片刻,走回廊道那边坐着。暖树在缝制布鞋,身边搁放着一只针线笸箩,手指上戴着顶针,纳鞋底既是体力活,也需要心灵手巧,分针引线,丝毫不差,小暖树心灵手巧,神色专注,一手攥住鞋底,一手拽起针线,力道得均匀,布鞋才能轻便且结实,一双好布鞋的千层底,没那么容易缝好的。小米粒也跟暖树姐姐预定了两双布鞋,本来是右护法想要直接预订二十双的,结果挨了暖树姐姐轻轻一板栗,罢了罢了,看来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这个策略行不通哩。

陈平安跟她们约好了,每天这个时辰都可以来这边耍。

暖树跟小米粒是肯定必到的,陈灵均觉得跟两个丫头片子没啥可聊的,经常坐一会儿就走。

最近陈灵均一直找那骑龙巷左护法谈心,骑龙巷分舵,新设骑龙巷总护法一职,点卯勤快的朱衣童子顺势升迁,升官了。

裴钱每过一段时日就会寄信到霁色峰,按照老规矩,都会在信封上写一句“右护法亲启,暖树姐姐读信和保存”。

所以朱衣童子从骑龙巷右护法升迁为总护法一事,就算是敲定了,小米粒在山门口那边传达这个喜讯的时候,香火小人儿先是双手作出捧圣旨状,然后神色肃穆,正了正衣襟,毕恭毕敬面朝南方,弯腰作揖拜谢三次。

而骑龙巷左护法,还能如何,继续趴窝不动呗。

陈灵均一直对这家伙怒其不争,也是个扶不起的惫懒货色,自己都不想着升官,让他景清大爷如何栽培、提携?

山上都是些琐碎小事,不累人,就是最能消磨光阴,所以暖树最近只要得闲,就会来这边缝制布鞋,当是休歇了。

背竹箱,手持行山杖,曾是老爷带起来的风气。

如今一身青衫长褂,脚穿一双千层底老布鞋,也是。

所以小米粒,陈灵均,还有仙尉道长,就都有想法了。

其实朱先生早就很喜欢穿布鞋,只是谁都没在意。

毕竟裴钱在第一次得知老厨子曾经有个“贵公子”的绰号后,差点没笑出眼泪来,小米粒要好一点,反正那几天,只是围着老厨子转,也不说什么,就是使劲瞧。暖树可能算是最善解人意的一个了,在屋内听到裴钱捧腹大笑说着“贵公子”“谪仙人”之类的说法,小米粒已经在床上笑得打滚,暖树就只是眨了眨眼睛,抿起嘴唇,没有笑出声。

小米粒大摇大摆去询问老厨子要不要一双布鞋的时候,才进大门就开始嚷嚷,朱敛系着围裙提着菜刀走出灶房,结果小米粒就那么低头一瞧,是布鞋,再那么抬头一看,有菜刀,一老一小,大眼瞪小眼,反正当时场面就挺尴尬的。

暖树低头轻轻咬掉线头,好奇问道:“老爷,那只折纸燕子是送人了吗?”

中土五岳,烟支山的那位女子山君,在功德林那边,曾经送出一只折纸乌衣燕子,可以视为一位香火小人,只需要放在祖宅匾额或是房梁上边,而且离着名山大岳越近越有灵气。

陈平安笑着点头,“很不舍得,送了心疼,只是送了也会心安。”

陈平安后仰躺去,双手枕在脑袋下边,翘起腿,笑着问道:“暖树,小米粒,你们说岑鸳机这么辛苦练拳,到底追求什么?”

要说岑鸳机是居山修道,如此不知疲惫,好像还能理解几分,从此仙凡有别,追求证道长生,哪怕修行小成,也可以延年益寿。

可是她每天这么练拳,夏去秋至,冬去春来,年复一年,风雨无阻,照理说总得有个想法和盼头,可好像岑鸳机也没有说一定要如何,好像练拳就只是练拳,连陈平安耐心这么好的人,甚至都会无聊到想要帮岑鸳机大致算一算,上山下山再上山,这些年到底走了多少步的拳桩。

暖树想了想,轻声道:“朱先生说她是拳中有自我,裴钱说她是想要证明女子练拳也有大成就,陈灵均说她是,各有各的说法,我觉得岑姐姐可能就只是在做一件自己真心喜欢的事情吧,别人眼中的结果如何,好像不是那么重要,又可能这个过程就是最好的结果。”

陈平安点点头,“有点明白了。”

小米粒原本趴在青竹廊道中,双手托着腮帮数着崖外过路白云一二三,等到好人山主躺着,她就立即一个侧翻,再旋转半圈,一起仰面躺着,与好人山主有样学样,翘起腿一晃一晃。

陈平安闭着眼睛。

上次霁色峰祖师堂议事,因为那会儿还没想着去桐叶洲创建下宗。

陈平安最早的设想,是元婴境崔嵬坐镇拜剑台,与九位剑仙胚子在那边炼剑修行。

所以当时隋右边在祖师堂议事途中,突然提出要求将拜剑台作为道场。

陈平安就随便用了个借口拒绝此事,说是别处宗门,金丹开峰,落魄山得是元婴境。

结果九个孩子,虞青章和贺乡亭与于樾拜师,离开了宝瓶洲。

程朝露,何辜,于斜回,各自拜师,由于他们的师父都是青萍剑宗祖师堂成员,便跟着更换了谱牒,理所当然去了桐叶洲。

白玄和孙春王,虽然没有 却也留在了密雪峰上的那处洞天道场内炼剑。

最后真正留在落魄山这边的,就只有纳兰玉牒和姚小妍两个小姑娘了。

何况纳兰玉牒这个财迷小算盘,还喜欢跟着担任落魄山掌律的师父,一起乘坐风鸢渡船,走南闯北,跨越三洲之地,据说随身携带一本册子,在各个仙家渡口靠岸,有想到能够挣钱的好点子就立即记录下来。

陈平安睁开眼睛,坐起身盘腿而坐,感叹道:“有了青萍剑宗,落魄山这边,以后剑修数量就很难增加了。”

小米粒跟着坐起身,使劲点头道:“这可如何是好?”

陈平安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这颗机灵的脑阔儿,帮忙想个主意?”

小米粒点点头,双臂环胸,闭上眼睛,皱着两条疏淡微黄的眉头。

陈平安也不打搅她,转头笑问道:“暖树,那些闲置的藩属山头,远幕峰之外,有特别喜欢的地方吗?要是有,就跟我说一声,我帮你留着。”

如今闲置的十座藩属山头,有灰蒙山,朱砂山,蔚霞峰,拜剑台,香火山,远幕峰,照读岗。

曾经租借出去、却又再租借回来的三座山头,宝箓山,彩云峰和仙草山,如今自然也是可以作为开峰地址的。

黄湖山那边,已经有水蛟泓下开辟水府,暖树和陈灵均的两只龙王篓,也在那边炼化为山水大阵。

其中远幕峰,陈平安已经早早送给了李宝瓶。

所以先前纯阳真人才会在那边崖刻一篇道诗。

如果蒋去没有成为崔东山的嫡传弟子,更换谱牒,去了青萍剑宗,那么作为落魄山严格意义上的第一位符箓修士,等到蒋去将来成功结金丹,宝箓山就是预留给蒋去的。

照读岗那边,林守一,于禄和谢谢,各自都挑好了有眼缘的府邸。

只是一旦成为儒家君子贤人,就不可担任任何仙府门派的谱牒修士、记名供奉了。

西边大山,如今还留下十余个外乡仙家势力,就像作为黄粱派下山的衣带峰。

上次姜尚真说话直接,那些个不熟的仙府,只要买卖双方,你情我愿,就有了香火情。

天底下就没有一堆谷雨钱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有,就再加钱!

如果只是这么一句话,就不是落魄山周首席的行事风格了,姜尚真的后边一句话才是精髓。

“只要今天山主开口,我离开霁色峰就去敲门,明儿但凡有一位仙师不是眉开眼笑搬出山头的,就算我这个新任首席供奉,做事情不讲究!”

其实上次霁色峰祖师堂议事,泉府韦文龙早就挑明了,自家落魄山早已还清债务,泉府账簿上边,所谓的“略有盈余”,就是账面上还躺着三千六百颗谷雨钱的现钱。

这还不算财库里边的那六百颗金精铜钱!

暖树摇头道:“老爷,我还是龙门境呢,金丹都不是,离着元婴还远呢,不用留。”

而且粉裙女童也不愿意离开这里,就算离着落魄山再近,也终究不是落魄山啊。

陈平安笑道:“那就不着急。”

好像在她们这边,山主说得最多的同样一句话,就是不着急。

不知不觉,反复说。

陈平安继续说道:“某位大爷就不一样,已经在犯愁到底该选灰蒙山好,还是朱砂山好了。在牛角渡那边,还故意有此问,给我下套呢,我就没搭茬。”

暖树皱了皱眉头,又笑了笑,继续低头缝制布鞋。

就这样,又一天,白云走上青山头,来了又走。

仙草山中,杏花桃花里,笛声悠悠喊来满天月色。

骑龙巷的相邻两间铺子都打烊关门了。

老厨子犒劳自己,炒了两碟下酒菜,每抿一口酒,翻动一页拳谱。

小陌在那栋被自家公子取名为两茫然的私宅书楼内,瞥了眼窗外,本想说点什么,想起公子的教诲,便忍住没开口。

仙尉道长辛苦看门一天,挑灯夜读,偶尔也会提笔蘸墨写点什么,前人为今人谋福祉,今人也要为后人做点贡献。

————

有人骑驴入山,摇摇晃晃,意态闲适。

不过当然是一张符箓化成的驴子,修道之人翻山越岭,若想珍惜脚力,都喜欢用这类符箓来代步,就是价格不低,而且损耗颇多,下五境练气士往往是买得起,用不起。

男人不修边幅,满脸络腮胡,骑着小毛驴正在吟诵,摇头晃脑,神色自得。

离着落魄山还有段路程,一人一驴就要过溪涧石桥时,对面出现一袭青衫,微笑道:“驴背何人,独得诗句。”

刘灞桥哈哈笑道:“陈平安,每次看到你,我就觉得自己格外英俊。”

好个开场白。

陈平安面带微笑,“灞桥兄,这次下山,已经去过正阳山小孤山了?下次再去,记得报我的名字,多住几天也无妨,只需下榻白鹭渡的过云楼,我与客栈前任掌柜倪月蓉,渡口管事韦月山都是朋友,可以记账的。”

刘灞桥一下子给戳中了心窝子,顿时脸色尴尬,“就你屁话多。”

那场观礼风波过后,刚刚跻身宗门的正阳山虽然沦为一洲笑柄,却也不全是坏事,比如早年被风雷园黄河打碎剑心的苏稼,返回正阳山,虽然苏稼已经不再是剑修,她仍然被重新纳入祖师堂嫡传谱牒。只是当下外界都不清楚,其实苏稼又有一桩新机缘,得以继续炼剑,她经常往来于小孤山和茱萸峰,只是山主竹皇的关门弟子吴提京,莫名其妙脱离了谱牒,离开正阳山,不知所踪。

作为正阳山的死敌,如今的风雷园,因为园主黄河已经赶赴蛮荒天下,如今身在日坠渡口,犹有师弟刘灞桥这位元婴境剑修坐镇山头。

而且刘灞桥还是宝瓶洲自己评选出来的年轻十人之一,当然,具体名次是一直跌了再跌。

只是相较于已经拥有两位玉璞境剑仙的正阳山,如果只是比拼纸面实力的话,风雷园到底是落了下风。

陈平安笑问道:“怎么想到来落魄山了?”

“跟师兄约好了百年之内跻身玉璞,这不是还有九十多年嘛,凭我的练剑资质,急什么。”

刘灞桥翻身下了驴背,“练剑不能关起门来闷头瞎来,看看风雪庙魏晋,再看看你跟刘羡阳,哪个不是喜欢到处乱晃的,你们仨,都是四十来岁跻身的玉璞境,我之所以现在还只是个元婴,就是下山太晚,次数太少。”

对于跻身玉璞,刘灞桥还真不是自负,确实是有几分底气的,可要说仙人,师兄黄河看得认准,刘灞桥就只能靠熬了。

昔年宝瓶洲地仙联袂登高飞升台,能否得见远古天门,就是一块最好的试金石。

刘灞桥贼兮兮问道:“怎么舍得将隋右边交给下宗?”

下山、下宗势力过大,反客为主,一向是山上大忌。

当然了,落魄山不用担心这个。

刘灞桥对陈平安还是很有信心的,短短三十年间创建上下两宗门,再说了,陈山主还是他刘灞桥看着长大的嘛。

陈平安没好气道:“这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她是剑修,青萍剑宗是剑道宗门,要是她留在落魄山,才叫有鬼了。”

宝瓶洲年轻十人,真武山的马苦玄领衔,位居榜首,之后是龙泉剑宗的谢灵,马苦玄的师伯余时务,此外云霞山绿桧峰蔡金简,落魄山隋右边,姜韫和书院周矩,还有一个名为赵须陀的散修道士等人都在榜上,而隋右边因为与刘灞桥同样是剑修,所以在谢灵和余时务分别赶超名次后,已经跌出前三甲的刘灞桥,极有可能会被挤到第五的位置。

结果听说隋右边跑了,去了桐叶洲,在落魄山的下宗那边担任祖师堂供奉,如此一来,宝瓶洲年轻十人,就等于出现了个空缺。

这让刘灞桥很开心,躺着不动,啥事没做,就保住了屁股底下的那把座椅,所以最近在风雷园,再瞧见那些个只会说风凉话的师门长辈,刘剑仙腰杆硬,嗓门大,说话冲。

陈平安笑道:“你也就是运气好,风雷园年轻一辈天才多,两三百年内都不会有那种后继无人的顾虑,不然以黄园主的性格,在下山之前,都能直接降下一道法旨,让你禁足百年乖乖练剑。”

风雷园在李抟景兵解离世之后,归功于大弟子黄河挑起了大梁。

正阳山那边,祖山一线峰的山主竹皇也好,满月峰上的玉璞境老祖师夏远翠也罢,还真不敢与元婴境的黄河问剑一场,谁都不敢说高一境就能稳赢。

山门非但没有就此颓败,“家道中落”,反而呈现出一种蒸蒸日上的气势。

而且刘灞桥的几个师弟,师侄,都是极有天赋的年轻剑修。

刘灞桥点头道:“按照师兄的说法,宋道光,载祥,邢有恒,南宫星衍,他们几个,未来都有希望跻身元婴境。”

刘灞桥揉了揉下巴,“陈平安,你就没觉得奇怪吗,怎么好像如今我们宝瓶洲的地仙剑修,自从魏晋跻身上五境起,就这么一下子变得不值钱了。”

陈平安笑道:“可能是某张渔网破了?”

刘灞桥疑惑道:“怎么讲?”

陈平安说道:“多说无益,自己体会。”

刘灞桥牵着毛驴,笑道:“我有个师侄叫邢有恒,你应该没听说过……”

这个每天看似吊儿郎当乱晃悠的邢有恒,其实背地里修行最为勤勉,堪称拼命,每次离开道场,却会假装诧异,唉,某某师兄怎么又在闭关炼剑?

就是个贱货。

不过刘灞桥很喜欢,像自己。

陈平安却说道:“知道,一个很年轻的龙门境剑修,杀力在同境剑修当中,算是很出彩了。怎么,这就结金丹了?如果没记错,邢有恒如今才三十岁出头吧?”

刘灞桥笑着点头,“有运气的成分,不过到底还是成功结丹了,这里边关系到一桩玄乎的仙家机缘,因为涉及山门内幕,就不与你多说了。反正就是风雷园准备要在立夏这天,举办一场小规模的开峰庆典,只邀请些熟人,我那个师伯每天烦我,说我与陈剑仙既然早就熟识,关系到底有多好,别靠嘴说,赶紧的,与落魄山敲定此事,我们风雷园也好早点安排座位。而且师伯下了一道死命令,必须得是陈剑仙亲临,不能让落魄山旁人代劳,如今那个梦粱国的黄粱派,自从陈剑仙上次亲自莅临娄山,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咱们风雷园怎么都不能比一个黄粱派差了。”

“我担心只是飞剑传信一封,请不动事务繁重的陈剑仙,到时候随便找个由头就婉拒了,到时候我丢脸就丢大了,我那师伯脾气不太好,都能把鞋底板砸在我脸上。我这不就亲自赶来这边,邀请你参加这个庆典,咱也不整那些虚的,陈平安,要真有事,脱不开身,没关系,人不去,只要别让我今儿空手而归就行,就算没白交你这个朋友。”

如今风雷园,那几个辈分高的老古董,每天就是担心园主,表扬邢有恒他们几个,再来骂刘灞桥一个。

大体上就是这么个风气了。

陈平安啧啧道:“见过山上门派庆典收钱的,就没见过你这么跑到别家山头,主动讨要贺礼的。”

刘灞桥理直气壮道:“二弟别说大哥啊,就你和魏山君联手捣鼓的那些夜游宴,整个北岳地界,都快怨声载道了,我跟你们比,差远了。”

陈平安笑骂道:“放你个屁,魏檗举办那么多场夜游宴,跟我有半颗铜钱的关系吗,你要是不信,我都可以拉来魏山君当面对质,到底有没有一颗雪花钱落入我落魄山的口袋。”

刘灞桥恍然道:“你不说我倒要忘了,这次开峰庆典,魏山君若是能够忙里偷闲,也是极好的。你记得帮我捎句话给披云山。”

陈平安笑呵呵道:“我也是运气好,交了这么个朋友。”

刘灞桥说道:“别废话,就说你到底去不去吧。”

陈平安无奈道:“去,保证去。”

刘灞桥建议道:“先说不去,今儿先用个贺礼糊弄过去,回头再给风雷园一个惊喜,其实更好。”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嗯,这叫人财两得,对灞桥兄来说当然更好,面子里子都有了。”

有人御剑极快,一道剑光拖拽出流萤,御风途中裹挟风雷声,却没有高出山头,选择贴地长掠,转弯绕过蜿蜒山路,转瞬间就冲到了陈平安和刘灞桥前方,御剑少女双膝微曲,骤然悬停,飘然落地后掐剑诀,将那把有紫电萦绕的悬空长剑收入背后剑鞘,她满脸歉意,眉眼间藏着些许懊恼,风风火火赶路的少女站在原地,刚才御剑途中还忙着吃糕点呢,这会儿少女拿着没吃完的糕点那只手藏在身后,怯生生喊了声刘师叔。

刘灞桥神色古怪,笑着介绍道:“这是我的师侄,南宫星衍,黄师兄的小弟子,跻身洞府境时,师兄亲自赐下道号‘霆霓’,再赠送一把密库佩剑,‘紫金蛇’,南宫星衍炼剑之外,兼修雷法。”

“她很小就被师兄带上山了,家乡是在越州那边,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啊,既出醇酒也多美人。”

“南宫星衍对你……们落魄山,很羡慕的。”

陈平安点头笑道:“见过‘霆霓’道友。”

少女姿容,她的真实道龄也不大,二十来岁的观海境剑修。

很天才了。

修士甲子老洞府,剑修百岁跻身中五境,却还算是年轻的。意思是说一位修道之人,在甲子岁数跻身中五境,当然不容易,却已经当不起天才称呼,剑修却是例外。

像那桐叶洲的九弈峰邱植,就像是汇聚了一洲灵气、剑意而来的,此外还有宝瓶洲出身的柴芜。

都已经超出一般意义上天才的范畴了。

跟他们比较,没什么意义。

学拳别与曹慈比天赋,练剑不与宁姚比境界,如今更是几座天下山上公认的事实了。

刘灞桥忍住笑,南宫星衍今天竟是略施脂粉的淡妆,这在风雷园,可是绝对无法想象的事情,难怪她到了槐黄县城,就与自己这个师叔找了个理由离开了,说是要自己逛逛小镇,最后在落魄山那边碰头就行。

刘灞桥说道:“师叔身边这位,就不用多介绍了吧,大名鼎鼎的陈隐官,陈山主。”

南宫星衍一脸恍然和惊喜,已经藏好了手中糕点,毕恭毕敬掐诀行礼道:“风雷园剑修南宫星衍,见过陈山主!”

刘灞桥腹诽不已,装,继续装。

陈平安笑道:“幸会。”

刘灞桥翻了个白眼,装,你也继续装。

上次陈平安偷摸去风雷园找自己喝酒,刘灞桥其实就跟他提起过南宫星衍。

刘灞桥笑嘻嘻道:“我们一路走来,也路过好几个山头仙府了,我瞧着不少谱牒修士也都在山上朝山下张望呢,怎么就没谁来山脚这边套近乎,与你打声招呼?”

西边群山有六十二,撇开披云山和落魄山,再加上龙泉剑宗已经搬离,还剩下十来个外乡仙府势力拥有山头。

差不多都是跟黄粱派差不多的山门,在宝瓶洲都属于一流垫底、二流靠前的底蕴,否则当初也凑不出几袋子金精铜钱,让嫡传弟子来这边碰运气。

陈平安置若罔闻。

其实主要是混过官场的,都知道缘由。

就像一座越是等级森严的大衙署,走在路上,遇见了一把手,不敢也不宜凑上去套近乎。

这跟那个位高权重的主官性格如何,是不是平易近人,没有多大关系。

刘灞桥问道:“阮铁匠到底怎么想的,说搬就搬了。”

陈平安摇摇头,“不清楚。”

龙泉剑宗搬迁离开处州,刘羡阳从阮邛手中接任宗主,山君魏檗帮忙搬山,山空水来,最终造就出了一座巨湖。

不过大骊朝廷暂未正式命名,据说朝廷礼部那边,已经有官员建议取名为还剑湖或是落剑湖,也有说是骊珠潭、放龙湖的。

好像如今这座湖泊,还与远幕峰的云瀑,日照和月色下的螯鱼背,再加上红烛镇那边三条江水等山水名胜,凑成了新处州十景。

刘灞桥坏笑道:“来时路上,在一条渡船上边看到两封山水邸报,一封焉儿坏,说正阳山剑仙竹皇,担任大骊首席供奉,其实要比几乎从不参加大骊议事的阮铁匠,更加众望所归,正阳山就赶紧写了封邸报澄清。”

陈平安笑道:“你也别忙着幸灾乐祸,等着吧,正阳山的下山,篁山剑派,可能马上就会换一个字了。”

落魄山创建下宗,而且还是在桐叶洲的剑道宗门,大骊朝廷这边就没有任何顾虑了,一定会继龙泉剑宗之后再扶持起一个新的剑道宗门,用以聚拢旧朱荧王朝的气数,最终三座剑道宗门,形成三足鼎立之势,稳固一洲剑道气运。目前唯一的变数,就看风雷园黄河能否在蛮荒天下战场破境了,如果黄河能够跻身玉璞,大骊朝廷恐怕就要为难了,不是对风雷园观感不好,而是风雷园剑修太过“纯粹”,不如正阳山诸峰剑修那么懂得“审时度势”。

刘灞桥撇撇嘴,“变成篁山剑宗?反正都是虚的。”

正阳山故意将下山放在旧朱荧王朝境内,用心如何,一洲皆知,但是有好事者帮忙做过一番调差,至少有七成剑修胚子,依旧是将风雷园作为第一选择。当然这得好好感谢落魄山了,如果没有那场观礼,估计就不好说了,说不定会形势颠倒过来,从七三开变成了三七开。

刘灞桥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有我师兄的消息吗?”

陈平安摇头道:“我们落魄山没有文庙那边的邸报。”

停顿片刻,陈平安笑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刘灞桥略作思量,笑着点头,很在理。

到了落魄山山门口那边,瞧见了山主带人上山,仙尉道长立即从竹椅那边起身,陈平安再帮忙介绍双方身份。

仙尉与两位贵客稽首致礼过后,小声问道:“就不用记录在册了吧?”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这边不用录档了,但是回头跟箜篌说一声,就说风雷园刘灞桥和南宫星衍,今天做客落魄山。”

刘灞桥问道:“什么意思?”

陈平安解释道:“落魄山刚刚有人负责编订年谱了。”

先是纯阳吕喦,再有邵云岩和酡颜夫人,把自封了个编谱官的白发童子给高兴坏了,私底下几次要让仙尉道长让贤,换她来当看门人,钱好商量,仙尉要不是大风哥留下的那座书山,听了那几个一路攀高的数字,还真就动心了。

刘灞桥立即来劲了,“仙尉道长,记得与那个编订年谱的修士提个要求,别光写名字,最好加上我跟南宫星衍的境界,一个不到百岁的元婴,一个才二十……十八岁的观海境,都是剑修!”

到了山上,陈平安让老厨子炒了几个佐酒菜,拉着刘灞桥喝酒。

南宫星衍不愿意打搅师叔与陈山主的叙旧,就跟着那个叫暖树的粉裙女童去一处府邸住下,与刘灞桥的宅子相邻。

等到刘灞桥打着酒嗝,拍肚子哼着曲子,醉醺醺返回住处,少女剑修好像刚好出门。

南宫星衍小声感叹道:“刘师叔,你还真认识陈剑仙啊?”

双方瞧着关系确实很好,都愿意亲自下山来接刘师叔呢,上了山还能喝上顿酒。

刘灞桥气笑道:“不然?摸着良心说说看,你师叔是那种喜欢吹牛的人吗?”

斜眼一瞥,刘灞桥嘿嘿道:“还真不一定摸得着良心,有些事,少女时愁,觉得烦,呵,以后高兴还来不及呢。”

年纪不大,某处风景不小。

就是这么一个不正经的,所以在风雷园里边,不管老幼男女,无论祖师堂嫡传还是外门弟子,都喜欢或者骂或者调侃刘灞桥,还真不是冤枉他,纯属刘灞桥自找的。

可就是这么个在自家门派里混不吝的男人,资质也好,境界也高,模样更是不差。

下了山,偏偏只在一个女子那边,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不敢多看一眼。

南宫星衍二话不说,直接一手肘打在刘灞桥肋部。

打得师叔刘灞桥当场弯腰,倒抽一口冷气,呲牙咧嘴直喊疼。

别看小姑娘长得柔柔弱弱,身姿纤细,眉眼温婉。

其实脾气暴躁得很,再加上她那把本命飞剑的关系,故而在风雷园,谁都不愿意跟她演练问剑,她那几个金丹境的祖师、师兄,只教剑术道诀,绝不亲自下场切磋。

师兄黄河对这个极有可能就是关门弟子的嫡传,一向极为器重。

几乎从不公开赞许他人的黄河,唯独赞誉她是风雷园剑修当中,唯一得“雷”字真意者。

刘灞桥从袖中摸出一块玉牌,交给南宫星衍,笑道:“陈山主提前送的贺礼,回头你交给邢有恒去。”

南宫星衍接过那块玉牌,仔细端详一番,疑惑道:“这是?”

刘灞桥只得解释一番,原来当年在那春幡斋议事堂,作为新任隐官的陈平安,曾经送出去一批避暑行宫秘制的“无事牌”。

形制极为素雅普通,玉牌材质也不算如何珍贵,并无任何出彩之处,只是一面篆刻“浩然天下”,另外一面篆刻“剑气长城”,旁边雕琢小篆“隐官”二字,再加上一个蝇头小楷的数字。

除了没有跨洲渡船的桐叶洲,浩然八洲,不同的渡船船主和管事,每人得到了一块篆刻不同数字的无事牌,比如吴虬,九。唐飞钱,十二。扶摇洲,“瓦盆”渡船管事白溪,十三。皑皑洲,“南箕”渡船江高台,十六。西南仙家岛屿,“霓裳”船主柳深,九十六。此外皑皑洲“太羹”戴蒿,和流霞洲“凫钟”刘禹等人,各有收获。

而陈平安自己就留了三块无事牌,送给刘灞桥这块,就是其中之一,数字是六。

另外一块无事牌送给了桐叶洲青虎宫的陆老神仙,数字是八。

只余下最后一块,陈平安没打算送人,自己留着,数字是五十五。

刘灞桥笑道:“这玩意儿,现在很值钱的。”

风雷园剑修从不关心山外事,方才在酒桌上,陈平安也没多说这些无事牌的价值所在,只是刘灞桥又不是蠢人,当然知道这是有钱都买不着的好东西。

刘灞桥玩笑道:“总算见过真人了,感觉如何,有没有大失所望?”

南宫星衍呵了一声,不屑回答这种白痴问题。

在风雷园那边,她先前看过了那场镜花水月,便有了句口头禅。

天底下竟有如此英俊的男子?!

现在看来,等她返回风雷园,口头禅就要稍作变化了。

天底下果真有如此英俊的男子!

刘灞桥抖了抖袖子,轻声说道:“喜欢一个注定不会喜欢自己的人,可能会比较辛苦。”

南宫星衍摇摇头,“师叔,我跟你可不一样,绝对不会像你这么半死不活的。”

刘灞桥苦笑不已。

南宫星衍神采奕奕。

“我是否喜欢谁,与谁喜不喜欢我,半颗铜钱关系都没有!就像……”

“就像山看水,水流山还在,喜欢之人,只管远去,我只管喜欢。”

刘灞桥会心一笑,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敢爱敢恨了吗?

刘灞桥叹了口气,“丫头啊,你之所以如此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是因为你只是仰慕,不是真正喜欢。”

南宫星衍点点头,“可能吧。”

哈,她又不是花痴。

刘灞桥摆摆手,“自个儿逛去,守身如玉的师叔要倒头睡觉了,警告你可别胡来啊,刘师叔做人很正派的!”

南宫星衍呸了一声,转头就走。

刘灞桥独自呆呆坐在台阶上,喝过了两壶梅子酒,入口好喝酒劲大,男人这会儿还没有缓过来,醉眼朦胧。

庭院幽静,丛丛芭蕉绿窗纱,刘灞桥细细嚼着酒水余味,只觉得梅子酒酸牙齿。

他嘴上说是担心书信一封请不动陈平安,当然是个蹩脚借口,陈平安的念旧,刘灞桥最清楚不过,别说飞剑传信,就算风雷园这边不给请帖,只要陈平安听说了此事,只要无事在身,估计都会亲自赶去道贺。

刘灞桥就只是想要下山而已。

愁思飘到眉心住,老尽少年心。

屋顶那边,有人贱兮兮笑道:“灞桥兄,别愁眉苦脸了,愁给谁看呢,来来来,继续喝酒。”

刘灞桥笑骂一声,站起身,脚尖一点,来到屋顶,发现已经放着六壶酒了,刘灞桥立马就有点怂,陈平安也不管他,自顾自揭开一壶酒的泥封,刘灞桥一咬牙,坐在旁边,将三壶酒往自己身边一搂,骂骂咧咧,咱俩各喝喝的,谁劝酒谁孙子。陈平安笑道谁挡酒谁孙子。

向山下去一回又一回,吾将老。

天下共分明月夜,两个光棍在闷酒。

真正饮酒无需劝,醉得不知人间第几天。

(本章完)

131.第131章 书生弟子68.第68章 天下有春407.第407章 书上书外186.第186章 守夜237.第237章 一山还有一山高970.第970章 两人并肩911.第911章 河畔160.第160章 少年已知愁滋味882.第882章 夜行258.第258章 桂花岛之巅1260.第1260章 人各梦魂中265.第265章 大道之上1030.第1030章 补缺1083.第1083章 一脚七境1009.第1009章 道簪393.第393章 山雨欲来符满楼619.第619章 跻身三境762.第762章 无剑可出1020.第1020章 日月皆如水上萍81.第81章 国师123.第123章 狭路相逢79.第79章 迎春印1166.第1166章 一花开天下春779.第779章 两位剑客525.第525章 水火之争让个道(下)343.第343章 夜游水神庙283.第283章 思无邪836.第836章 出两剑1229.第1229章 一个新鲜故事490.第490章 天下大势1.第1章 惊蛰840.第840章 左右终于不为难718.第718章 左右教剑术979.第979章 俯瞰1137.第1137章 风雨桃李荠菜花791.第791章 承载真名167.第167章 我法宝多啊357.第357章 道争毫厘,左右徘徊1172.第1172章 此间山水如贼窟17.第17章 不平则鸣417.第417章 人生若有不快活490.第490章 天下大势714.第714章 大师伯出剑,小师兄下棋236.第236章 故乡黄花黄467.第467章 修道之人,修心无用?227.第227章 出剑了170.第170章 喝好酒的大宗师1254.第1254章 有个不用回答的问题157.第157章 自古圣贤皆寂寞457.第457章 故事里的名字(上)372.第372章 正月1167.第1167章 头顶三尺有谁68.第68章 天下有春17.第17章 不平则鸣1203.第1203章 山中一幅画1240.第1240章 归拢群山作一山330.第330章 山水之争247.第247章 一团乱麻,既见君子183.第183章 他有春叶夏雷秋风冬雪382.第382章 一国武运137.第137章 背着一座银山529.第529章 十年之约已过半479.第479章 人心关隘环环扣(上)1155.第1155章 摸鱼儿输一半881.第881章 满座皆故友1015.第1015章 青萍剑宗559.第559章 不愧是老江湖465.第465章 人都是会变的848.第848章 一斩再斩,唯我得意313.第313章 变故867.第867章 天下小心火烛736.第736章 新一任隐官675.第675章 小师叔最从容264.第264章 一道符973.第973章 那个一812.第812章 人间又有金丹客761.第761章 开阵78.第78章 入梦355.第355章 山上的腥风血雨557.第557章 北俱芦洲无奇怪1120.第1120章 云上琅琅杏花香611.第611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92.第92章 小竹箱844.第844章 不能白忙一场359.第359章 过桥登山770.第770章 高处无人180.第180章 恍如神人522.第522章 入山登楼见故人(下)1179.第1179章 书生到此838.第838章 贾生让人失望(上)1092.第1092章 抢徒弟808.第808章 一个年轻人的小故事765.第765章 剑修家乡何在636.第636章 隔在远远乡844.第844章 不能白忙一场306.第306章 远观近看420.第420章 湖上剑仙,陌上花开135.第135章 振衣991.第991章 剑斩飞升巅峰475.第475章 化雪之时才最冷
131.第131章 书生弟子68.第68章 天下有春407.第407章 书上书外186.第186章 守夜237.第237章 一山还有一山高970.第970章 两人并肩911.第911章 河畔160.第160章 少年已知愁滋味882.第882章 夜行258.第258章 桂花岛之巅1260.第1260章 人各梦魂中265.第265章 大道之上1030.第1030章 补缺1083.第1083章 一脚七境1009.第1009章 道簪393.第393章 山雨欲来符满楼619.第619章 跻身三境762.第762章 无剑可出1020.第1020章 日月皆如水上萍81.第81章 国师123.第123章 狭路相逢79.第79章 迎春印1166.第1166章 一花开天下春779.第779章 两位剑客525.第525章 水火之争让个道(下)343.第343章 夜游水神庙283.第283章 思无邪836.第836章 出两剑1229.第1229章 一个新鲜故事490.第490章 天下大势1.第1章 惊蛰840.第840章 左右终于不为难718.第718章 左右教剑术979.第979章 俯瞰1137.第1137章 风雨桃李荠菜花791.第791章 承载真名167.第167章 我法宝多啊357.第357章 道争毫厘,左右徘徊1172.第1172章 此间山水如贼窟17.第17章 不平则鸣417.第417章 人生若有不快活490.第490章 天下大势714.第714章 大师伯出剑,小师兄下棋236.第236章 故乡黄花黄467.第467章 修道之人,修心无用?227.第227章 出剑了170.第170章 喝好酒的大宗师1254.第1254章 有个不用回答的问题157.第157章 自古圣贤皆寂寞457.第457章 故事里的名字(上)372.第372章 正月1167.第1167章 头顶三尺有谁68.第68章 天下有春17.第17章 不平则鸣1203.第1203章 山中一幅画1240.第1240章 归拢群山作一山330.第330章 山水之争247.第247章 一团乱麻,既见君子183.第183章 他有春叶夏雷秋风冬雪382.第382章 一国武运137.第137章 背着一座银山529.第529章 十年之约已过半479.第479章 人心关隘环环扣(上)1155.第1155章 摸鱼儿输一半881.第881章 满座皆故友1015.第1015章 青萍剑宗559.第559章 不愧是老江湖465.第465章 人都是会变的848.第848章 一斩再斩,唯我得意313.第313章 变故867.第867章 天下小心火烛736.第736章 新一任隐官675.第675章 小师叔最从容264.第264章 一道符973.第973章 那个一812.第812章 人间又有金丹客761.第761章 开阵78.第78章 入梦355.第355章 山上的腥风血雨557.第557章 北俱芦洲无奇怪1120.第1120章 云上琅琅杏花香611.第611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92.第92章 小竹箱844.第844章 不能白忙一场359.第359章 过桥登山770.第770章 高处无人180.第180章 恍如神人522.第522章 入山登楼见故人(下)1179.第1179章 书生到此838.第838章 贾生让人失望(上)1092.第1092章 抢徒弟808.第808章 一个年轻人的小故事765.第765章 剑修家乡何在636.第636章 隔在远远乡844.第844章 不能白忙一场306.第306章 远观近看420.第420章 湖上剑仙,陌上花开135.第135章 振衣991.第991章 剑斩飞升巅峰475.第475章 化雪之时才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