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9.第1189章 某年的杂花生树

第1189章 某年的杂花生树

落魄山顶,白也和君倩一坐一站,闲聊起了红烛镇的三条江水,其中就有玉液江。

小米粒已经告辞离去, 蹦蹦跳跳,肩扛金扁担,手持绿竹杖,斜挎着的那只心爱棉布包,里边暂时没有兵力啦。

白也听过一些故事,笑道:“你那个陈师弟, 倒是好说话。”

君倩解释道:“朱敛在玉液江出过拳,小师弟也去水府做过客,落魄山这边再不依不饶,就有咄咄逼人的嫌疑了。”

白也一笑置之。

君倩说道:“最关键的,还是小米粒自己会心里过意不去,落魄山做得越多,捅娄子越大,闹得沸沸扬扬,她在山中独处时沉默的次数就越多。胆子小,觉得外边的江湖有些凶险,所以导致不太敢出门, 与胆子不小,只是不愿意出门了,心境上,还是有区别的。所以小师弟在这件事上,其实考虑颇多, 必须掌握好分寸,不能太过一厢情愿。要知道这场风波, 从一开始,小米粒就想着藏掖起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的, 只是不凑巧被裴钱撞见了。事实上,小米粒一直想要说点什么,但是担心自己说不好,让裴钱他们伤心,就只好一直搁在心里了。”

白也点点头,“也是。将心比心,比较难了。”

由此可见,先前白也说陈平安把她保护得很好,不算说错。

君倩笑道:“后来,朱敛给小米粒打过一个比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讲了个道理,才让小米粒彻底解开心结,据说听过之后,小米粒捧腹大笑,开心得满地打滚,觉得老厨子的某些说法,说到自个儿心坎上去了。”

白也好奇道:“小姑娘的这种心结也能解开?”

君倩点点头, 从袖中摸出一坛不知名的仙家陈酿, 缓缓道:“能。朱敛先跟她说了个家乡的山水故事,来形容这场风波,说江湖上有个家世显赫的女子,受了情伤,她就害得某个负心汉家破人亡了,男子自己也被打断了条腿,负心汉历经千辛万苦找到她,满脸眼泪鼻涕诉说着自己的惨事,女子柳眉倒竖,咬牙切齿,说你只是瘸腿拄拐杖,我却是心碎了,谁更可怜?小米粒起先听着揪心,就问老厨子是真事吗,朱敛说是胡编的,小米粒这才放心。然后朱敛就问小米粒还生不生气,如果生气,我就让那位水神娘娘一瘸一拐来落魄山跟你道歉,小米粒被吓了一跳,赶忙让老厨子发誓可不能做这种坏事。然后朱敛才问小米粒,是不是这件事,如果咱们落魄山始终揪着不放,其实早就翻篇的右护法,才会在自己心里一直不过去,但是呢,又不敢说什么,怕被误会是没良心,所以根本不敢说什么。小米粒使劲点头,于是朱敛就跟她解释,返乡的山主为你打抱不平,专程去水府敲打那位水神娘娘一次,可不是睚眦必报那么简单的,除了帮你讨要一个必须得有的公道,还想着让她和整座水府都长点记性,那么以后再有所有像小米粒的外乡人,走在玉液江水府地界,不管是谁,身份、境界高不高,就都不会再被他们随便欺负了,他们再不敢仗势凌人,所以可以这么说,小米粒你是有功劳的,没有白受委屈白吃苦,如果这次公子不好好管上一管,将来可能就会有很多个小米粒在玉液江那边,水府还是会一错再错,偶尔踢到一块铁板了,他们也不觉得是事情上边错了,至多只是觉得自家水府招牌不够响亮,水神娘娘拳头不够硬。小米粒,你觉得这样好吗?小米粒大声道不好不好。朱敛笑道那么公子上次带你一起去水府做客,就有些学问了,既不与水神娘娘气势汹汹兴师问罪,却也没有轻拿轻拿,一笔揭过,公子就像留了一只靴子在水府,既然遗落了靴子在别人家里,那么早晚有一天是要取回的,水神娘娘和玉液江水府,就得悠着点了,上次陈山主没大发雷霆,不曾与水府过多计较,那么下次登门呢,会不会来个新账旧账一起算,来个两罪并罚?小米粒赞叹不已,好人山主厉害唉,老江湖,真是老江湖。最后朱敛笑着说小米粒,你如今胆子小了些,不太敢去落魄山之外的地方闲逛了,你以为那位水神娘娘就敢随便离开祠庙和水府啊,她胆子都没有米粒大,何况除了我们,听说作为顶头上司的魏山君,好像也曾提点过她一句,让她不必多想,罪不至死嘛。小米粒,你听听,是不是笑里藏刀,杀气腾腾,可把水神娘娘吓坏了。如果故事只是发展到这里,也没什么,小米粒在朱敛院子开心过后,当天就壮起胆子,偷偷跑去披云山一片小竹林数竹子去了,至于小米粒与那位急匆匆现身的魏山君聊了些什么,好像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了,是个谜。”

白也笑道:“难为你一口气说这么多,内容有了,题目呢?”

好友君倩,可不是善于言辞之辈,昔年共游名山,君倩既不喜欢聊远古事迹,也不愿多聊文脉求学事。

君倩说道:“只要不是十五境,就都会一叶障目。”

白也扶了扶虎头帽,感叹道:“十五境啊。”

君倩突然笑道:“带你去一处村塾,你不能白嗑瓜子吃鱼干,得帮小师弟一个小忙。”

然后白也就被君倩缩地山河,拉到一处溪畔学塾的整洁书房内,君倩开始拿出一本手稿,娴熟翻到一页,书上的山水故事讲到了一处江湖游侠和哑巴湖大水怪误入仙山,故事梗概就是他们遇见三位各具风采的得道高人,双方斗诗一场,大胜而归。白也环顾四周,猜出此地是陈山主当教书先生的地方,君倩摊开手稿书页,让白也别傻站着了,赶紧凑近瞧瞧。

白也走过去一看,扫了几眼,就想置身事外,结果被君倩按住虎头帽,气笑道:“还讲不讲江湖义气了,麻溜的,我来帮忙研墨,你别想跑。”

原来这本手稿上边,写那斗诗内容的篇幅不算短,但是那位陈姓少侠每次“吟诗”,在册子上边,所有关于诗篇的内容,都是空白的。

不过每当主公人吟诗之后,那三位山野精怪出身、却喜好附庸风雅的山中仙师,“听闻”陈少侠即兴作出一首首文采斐然的诗篇过后,他们如何从最初的不以为然,到不由得收敛轻蔑神色,到各自捻须沉吟不语,内心震动不已,再到如何遮掩不住的赞叹,惊为天人,最后心悦诚服,甘拜下风……倒是写得十分仔细,不吝文字,让白也、君倩这俩翻书人见字如面。

这个陈山主,就这么没有诗词一道的才情吗?十几首诗,手稿上边都空着。

作诗有何难?

君倩已经开始取来一方砚台,在旁滴水研墨,白也摇头说道:“说了不作诗,不是玩笑话。”

君倩笑道:“用你的旧诗。”

白也无奈道:“你又不是不清楚,作过的诗,我自己绝大多数都忘了。没忘记的,多被好事者编成诗集流传天下。我抄自己的,跟陈平安抄我的诗集,有什么两样?他还不如换个名气不大的诗人抄些冷僻诗篇。”

君倩说道:“你那些废弃不用的诗篇,我都记着呢,我说内容你来抄录就是了,至于诗题你得自拟。”

白也随手翻了几页手稿,再翻到最后新篇章所写内容,发现竟然从头到尾,都是那位江湖少侠跟哑巴湖大水怪的山水故事,并非是陈平安在夫子自道,或是偶尔兴起,学那位文庙韩副教主写篇小说。白也记起先前在山顶,小米粒说起她第一次出门走江湖,好像就是找个欠她一个故事的过路读书人?

如果不是看在小米粒的面子上,白也不愿意做这种事情,瞎胡闹,跟头上戴两顶虎头帽何异?

白也坐在椅子上,接过君倩递过来的毛笔,思量片刻,说道:“记得那次游历庐山,好像有两篇古体诗和七绝,写得还不错。”

君倩提醒道:“可不能一上来就拿出巅峰的诗情,前边几首诗篇,记得稍微收着点,总计这十二首诗,文采功力,必须循序渐进,尤其是压轴一篇,必须对得起书上那三位仙师的惊叹和美誉……”

白也抬起头,废话这么多,你来写?

君倩笑呵呵道:“气性还不小,我要是小师弟,就拎一青砖站在这里了。”

白也落笔之前,问道:“这场观道,欠了陈平安一个大人情,怎么算?”

若是陈平安早有谋划,却被自己一个外人捷足先登,所欠人情就更大了。

君倩报出一首旧诗,然后说道:“你是我的好朋友,他是我的小师弟,那就按照老规矩,我两不偏帮,你们自己商量着办。”

白也刚要落笔,君倩突然说道:“崔师兄当年就说过,你写草书,笔格尚可,毕竟诗名摆在那里,后世书家,谁都愿意吹捧几句违心话。不然只说那幅如今是否真迹都存疑的字帖,崔师兄就说他拿脚指头夹着一块随便从簸箕里边捡来的木炭,都写得比你好。而小师弟这本手稿却是既有功底的簪花小楷,你可别露怯了,实在不行,就换我来?我写小楷,肯定比你强几分。”

白也就要搁笔,爱写不写,不伺候了。

君倩学自家先生招牌式唉了一声,“不说了不说了,你继续写你的鬼画符。”

白也突然问道:“崔瀺真这么说过?”

君倩点头笑道:“崔师兄从不说大话,你不爱听就憋着。”

白也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憋出一句三字经。

君倩自顾自推开窗户,瞥了眼白也,一首诗写完了,又报了一首旧诗,笑道:“这边竟然还跑了三个的蒙童,中途退学去隔壁村学塾了,难怪我们小米粒会说一句火大嘞。”

白也低头“抄诗”,随口问道:“村塾这边总共几个蒙童?”

君倩笑道:“好像拢共才十个出头一点,亏得前不久收了个宁吉当学生,不然估计都要不足双手之数了吧。”

白也闻言笑了起来。

我辈读书人的糗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山中,原本关起门来只是打算小酌的哥仨,等到白登终于晓得山顶那个魁梧男子是谁,以及那个虎头帽少年又是谁……

这顿酒,一开喝,可就挡不住了。

如今他们仨,实在是投缘,已经认了结拜兄弟,辈分按道龄排下来,分别是白登,曾错,高耕。

白登聊起三千年前本族的昔年峥嵘岁月,银鹿聊到了蛮荒家乡仙簪城的自家祖上如何阔绰,高耕也说了些青宫山的勾心斗角,如何表面光鲜如何一肚子委屈,说下宗宗主之位,本来唾手可得,当初师父都点头同意了的,却被敬重的师兄和心爱的师姐暗中从中作梗,宁予外人不帮师弟……兄弟们俱是聊到了各自伤心处,喝得兴起,高耕就问要不要喊来陈灵均一起喝,桌旁原本俩醉醺醺的好友,瞬间酒醒几分,让高耕克制,莫要冲动。

聊起改名为“曾错”和如今“字日章”一事,高耕与白登皆是赞叹不已,大为叹服,一个说银鹿道友确有真才实学,一个说不愧是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君子韬晦深远谦退难知,唯有遇事则日见彰明,当仁不让……

银鹿悻悻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告诉两位结拜兄弟那个真相,先前被年轻隐官拘押起来,每天都要写点什么,后者常来这边点检内容,告诉银鹿既然如今当了半吊子的小说家,那就拿出那种“做一行爱一行、行行出状元”的端正态度,每日都尽量多写点文章,长短篇幅不计,首重心诚,每个字都不可随便敷衍了事……

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的宅子相距不远。

今夜既无酒喝,也无心修行的陈灵均,坐在台阶上发着呆,突然站起身,鬼鬼祟祟从庭院内捡起一颗石子,就往别家宅子那么一抛,丢在了房顶上边,石子翻滚作响。很快就响起那个笨丫头的心声训斥,陈灵均,你烦不烦?!陈灵均一脸茫然,以心声询问,暖树,你咋回事,可不兴你这么误会人的,家里遭贼啦?暖树怒道你再这么无聊,我明儿就跟山主老爷说去!陈灵均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就怕这个告状,只得悻悻然辩解一句,我刚刚在院内翻看一本专修水法的灵书秘笈,看到了会心处,就忍不住有样学样,抖搂了一手尚未成熟的道法……不等陈灵均说完,那个脾气暴躁的笨丫头又开始训人喽,编,你继续编,最好把那本道书的名字和道诀内容一并编出来!

亏得姜尚真恰巧就坐在他那府邸的屋顶上边,笑问道:“暖树,景清,你们吵啥呢。”

暖树与周首席施了个万福,回屋子去了,她那书桌上都是些专门记录琐碎开支的账簿,没空搭理陈灵均那个不务正业的家伙。

陈灵均脚尖一点,飘向周首席那边屋顶,有点尴尬,压低嗓音说了句,周首席,小姑娘家家的,这么凶,以后怎么嫁人,是吧。

姜尚真后仰躺着,脑袋枕着一只玉瓷枕,双手叠放在腹部,笑道:“我看暖树不愁嫁啊。”

陈灵均转移话题,“既然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周首席咋个没喝酒。”

姜尚真睁着眼睛看天,微笑道:“我是在想乱山高下,云脚上悬,看情形是要下一场滂沱大雨了,身为剑修,是该檐下躲雨呢,还是一手拎个大水桶、一手拿着大脸盆出去接雨。”

陈灵均听得如坠云雾,但是输人不输阵,开始胡说八道,“这还不简单,要是雨水能当钱用,看我不在院内摆满锅碗瓢盆!”

姜尚真笑道:“魏山君还是有点东西的,换成我是山君,能够想到的最好神号,估计也就是‘灵泽’了。”

其实在姜尚真看来,披云山魏檗如果自拟神号“灵泽”,这个选择,其实相当不差,短期收益要比“夜游”更大,因为最为契合那场万年未有的“天时”。当然,长远来看,可能还是夜游更为稳妥,大道裨益,细水流长。

陈灵均躺在屋顶上,姜尚真突然伸手抓住青衣小童的胳膊,笑眯眯道:“景清,我在酒桌上夸赞长命掌律的那几句诚挚之言,是谁泄露出去的?”

陈灵均赶忙坐起身,非但没有丝毫的心虚,反而满脸得意洋洋,双臂环胸,与周首席邀功道:“必须是我拐弯抹角说给小米粒听的啊,再让她这个小耳报神捎话给掌律长命的,周首席你想啊,你都打光棍多少年了,模样好,家底厚,除了年纪大了些,挑得出啥毛病么?必须没毛病!咱们掌律长命也单着呢,何况她一看就不喜欢那种脸嫩不稳重的小年轻啊,如此说来,你们俩,男未娶女未嫁,咋个就不能走到一起了?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嘛,我这不是觉得周首席你不好意思开口,万一换成长命掌律有那么点心思,她再与小米粒透露些风声,我再听见了,给周首席你这么一说,嘿,不就成了?!一个掌律,一个首席,你们这就叫天作之合,亲上加亲!”

饶是见过大世面的姜尚真,也是长久呆呆无言,心有余悸,颤声道:“我谢谢你啊。这么会做媒,以后别做了啊。”

陈灵均压低嗓音问道:“咋的,是觉得不合适啊,还是周首席眼光高,觉着我们长命掌律她性子冷淡了些,你瞧不上眼,嘿,这就是你不懂事了吧,老厨子跟大风兄弟这俩色胚,可是都说了一个差不多的道理,书上好些个看似面若冰霜的女侠和那些瞧着拒人千里之外的仙子,等到她们动了心再……”

头皮发麻的姜尚真赶忙一把勒住青衣小童的脖子,再伸手捂住他的嘴巴,求求你了,景清大爷,求你别再多说一个字了。

不远处一间灯火温暖的屋子里边,来这边串门的小米粒,她站在小板凳上边,贴着窗户竖耳聆听,终于听不见那边的响动了,小米粒转头好奇问道:“暖树姐姐,真是这样么?”

正在翻账本的暖树伸手按住算盘,啐了一口。

姜尚真捂住陈大爷的嘴巴,问道:“喝不喝酒?听说你多了几个新朋友,不帮忙引荐引荐?是就点个头,不喝就摇头。”

陈灵均赶紧小鸡啄米,姜尚真这才敢放开陈灵均,瞥了眼不远处的府邸,关起门来喝酒,灯光微亮,都没敢划拳,真能喝痛快?

姜尚真笑道:“那几个好像撇下你喝酒了。”

陈灵均愣了愣,感叹道:“怪你啊周首席!”

姜尚真一头雾水,“怎么就怪我了?”

陈灵均咧嘴笑道:“先前我与那几个朋友,不小心提着了钱,连累他们现在都不敢找我约酒了,不怪你怪谁?”

姜尚真会心笑道:“确实怨我。”

一起飘落在青石板道路上,姜尚真双手抱住后脑勺,陈灵均将两只袖子甩得劈啪作响。

姜尚真微笑道:“鸳鸯交颈千岁,比翼合欢彩羽,琴瑟和谐百年,白首共老烟霞。过来人偶尔会嫉妒你们这些过来人。”

陈灵均难得没有调侃周首席,并且一下子就听懂了那两个“过来人”的不同意思。

青衣小童轻声道:“等会儿老弟陪你多喝几个。”

姜尚真点点头,突然问道:“陈老弟,你觉得我主动让贤,让小陌先生来当首席供奉怎么样?”

陈灵均霎时间头大如斗,这可是……一道送命题?!

我把你当自家好兄弟,兄弟拿我人头换酒钱?

酒桌上的过命兄弟,碗里江湖道义何在?!

陈灵均眼珠子急转,说道:“周首席,我嚼着吧,你当得好好的,就别让贤了,首席供奉可不是谁都能当好的。”

不等姜尚真说什么,青衣小童三步作两步,一脚踹开白登所在府邸的大门,叉腰笑道:“兄弟们,大晚上躲起来喝早酒呢,确实有点早,哈哈哈……”

山脚,头别木簪的看门道士,抬手蘸了蘸口水,借着月光作灯光,慢悠悠翻过一页书,大晚上的,人少,适宜看好书,禁书。

不愧是周首席鼎力推荐的一本“兵家”书籍,确实打架次数多,战场地点多,都是之前闻所未闻的香艳……正经厮杀,写得很好啊,虚实相间,偶尔留白处,余味绵长啊。

青衣棉布道袍暖,窸窸窣窣翻书声,木簪常惜阶前水,吾心安处即吾乡。

一个冷不丁的拍打肩膀,差点没把咱们心虚的仙尉道长,吓得当场阴神出窍远游。

仙尉也不管有用没用,双手掐诀,念念有词,使了个据说可以定魂魄的道诀,再赶紧转头一看,才发现是拎着一条竹椅站在身后的自家大风兄弟,仙尉埋怨道:“嘛呢,神出鬼没的,吓死我,你重新来当看门人啊!”

郑大风笑着将竹椅放在一旁,“都会掐三关锁门束缚诀了,吓不死你的。”

仙尉道长惊讶道:“我花了十几文铜钱从渡口路边摊买来的道书,当真不骗人?”

郑大风说道:“当然是骗钱的,但是骗不了你。”

仙尉笑了笑,没当真。

郑大风双手抱住后脑勺,翘起二郎腿,就那么瘫在竹椅上边,突然挪了挪屁股,打了个激灵,整个人一哆嗦,自怨自艾道:“毕竟不是年轻壮小伙儿,竟然觉得冻屁股。搁以前,天寒地冻的时候,赤条条躺在被窝里,就跟火炉似的,人心滚烫,都不用烧木炭。”

仙尉笑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大风兄弟这一点就不如老厨子了。”

朱老先生就不喜欢说过往的家乡事,从小米粒那边道听途说而来,朱敛在莲藕福地,曾经在江湖上,被誉为谪仙人、贵公子。

郑大风自言自语道:“吃饱穿暖,天不负我。学无长进,何以对天?”

仙尉随口笑道:“想来老天爷没那么小气。”

郑大风笑了笑,拍了拍道士仙尉的肩膀,“你我同病相怜,都是门外汉。”

仙尉点点头,误以为郑大风是说自己修道不精,同时自嘲一句,未能成为武学登顶?

郑大风瞥了眼仙尉手上的那本“兵书”,“下册呢?”

仙尉鬼鬼祟祟转头望向山路那边,见没有人,这才从袖中摸出另外一本书籍,笑问道:“不看上册就看下册?”

郑大风接过书籍,开始摆起了前辈架子,“读这种打打杀杀的兵书,上册上册没啥两样,你暂时火候不到,还差了点意思。”

落魄山有藩属山头之一,名为照读岗。

李槐在这边有属于一座自己的私人府邸,其实落魄山那边也有私宅,只是“婢女”韦太真在那边,好像很拘谨,每天都是脸色微白的可怜模样,李槐就干脆搬来了这边,当时还是陈灵均带的路,一路上青衣小童朝他挤眉弄眼,把李槐臊得不轻,用心声解释一番,陈灵均就只说我懂我懂,李槐也很无奈,你懂个屁的懂。

李槐在照读岗这边住下的时候,林守一和董水井带着暂时落脚桃叶巷的石嘉春,也来这边逛了一次,反正山中府邸,他们都是人人有份的。

不过他们俩一个是腰缠万贯的董半洲了,一个是视金钱如粪土、山上神仙轻王侯的林玉璞了,估计都没打小就想着自己有栋大宅子的李槐这么当回事?

昔年的羊角辫小算盘,好像是同窗里边变化最大的一个,不过都是嫁为人妇、早有一双儿女的人了,财迷依旧财迷,等她听说照读岗这边也有挂在她名下的一栋宅子,就专程跑过去转了一圈,连连问这么一大座宅子值多少钱啊,按照如今咱们家乡槐黄县这边的行情,若是转手一卖,卖给山上的仙师,怎么都该用神仙钱、甚至是那种小暑钱结账吧,还有她不住这边的时候能不能租出去,每年租金,不老少吧?以后一年年的,等到她年纪大了,哪天不在了,能不能过继给自己的家族和子女呢……

听着前边的絮叨,李槐他们三个都是带着笑意,还能随便开石嘉春玩笑几句,只是听到她的最后一个问题,就不约而同都沉默了起来。

石嘉春当时停步,看着他们几个的表情,昔年同窗的他们,一个个的,还是很年轻,嗯,不说小时候就模样俊俏的林书呆子,没长歪,如今愈发玉树临风了,曾经每天当闷葫芦的董水井也蛮有男人味了,就连小时候虎头虎脑穿着开裆裤经常被惹哭的李槐,身上都有些书卷气,像个正儿八经的年轻书生了。

妇人伸手捋过鬓角发丝,柔声笑道:“大老爷们,像话么,我都不伤心,你们替我伤感个什么,说,是不是其实早早就暗恋我了?林守一,董水井,你们喜欢李槐的姐姐,是障眼法?还有李槐喜欢李宝瓶,也是装的?”

林守一跟董水井对视一笑,难得聊起李柳,没有互骂窝囊废,出笼小鸡互啄。

李槐无奈道:“别胡说,要是被李宝瓶听着了,她不跟你计较,非要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小时候李槐的裤衩经常挂到树上,蹲在地上嗷嗷哭,红棉袄小姑娘早就跑得没影了。闻声赶来的齐先生,约莫是次数多了,后来好像都懒得询问缘由了,就得用一根长竹竿帮忙挑下来,小宝瓶年纪不大,气力不小,某次直接将李槐的裤衩丢到树顶了,竹竿都够不着,学塾外都是看热闹的蒙童,脑袋凑在一起合计着,帮齐先生出了些馊主意,一向不爱说话的董水井难得主动开口,说自己会爬树。齐先生笑着摇头,说看我的,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子,掂量了几下,再转动胳膊几次,再那么朝天空丢出。

可惜落了空,那颗石子只是穿过树梢,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透过树叶洒落在地上的金色光影,随着树叶的摇晃,地上的阳光便细细碎碎,晃悠起来。

伸长脖子看着的学塾蒙童们都叹息一声,齐先生只差一点呢。

齐先生就又去捡了一颗石子,这一次果真成功砸中了高高的树枝,那条裤衩便飘落下来,李槐赶紧穿回裤子,那次屁颠屁颠的回家路上,他格外高兴,哈,这条裤子,今儿出息大发了,跟放纸鸢似的。半路遇到瘦瘦弱弱长得半点不好看的那个姐姐,她来接他回家呢,李槐就与姐姐说了今天的丰功伟业,说明天还要穿这条裤子,那就不用怕那个小宝瓶了,李柳牵着弟弟的手,少女只是眯眼而笑,耐心听着弟弟那些色厉内荏的絮絮叨叨。

孩子的一点委屈好像比天大,总会哭得撕心裂肺,都能把嗓子哭哑。

但是往往片刻之后,委屈就不见了,就像那些永远不知道被孩子掉到哪里去的家门钥匙。

今夜李槐放下一本圣贤书,走出书房和宅子,一路走到崖畔观景台,有亭翼然。

最近又搜集了些问题,想要与陈平安请教答案。

比如那句“得道之士,外化而不内化”,李槐暂时就只能理解字面意思。

韦太真翩然而至。

本来慵懒躺在凉亭长椅上的李槐立即坐起身,韦太真便有些愧疚,她又打搅主人清净散心了。

李槐坐起身后,笑问道:“那位被誉为人间最得意的白先生,如今就在落魄山中,你要不要见上一见?想见的话,就跟我一起登门拜访,但是见了面到底能聊几句,甚至会不会像魏山君一样吃闭门羹,我可不作保证。”

他跟小米粒关系很好,小米粒也觉得李先生很厉害,好人山主那么心宽的一个人,好像就是因为李先生当年小小埋怨了一句,以至于好人山主如今都“过不了那个坎”,总想要大伙儿都认为自己的厨艺其实半点不差。

可惜落魄山上除了小米粒和老厨子,好像都没人乐意违心捧场几句嘞。

韦太真使劲摇头,“公子,我不敢见白先生,也不用见,想着能够与白先生共处一山中,奴婢就已经很知足了。”

那可是白先生,万年以来,只此一人的白先生!

取青媲白,铁骨柔筋。诗身到此,冰魂雪魄。

李槐打趣道:“亏得我连马屁话都打好草稿了。”

其实平时李槐在韦太真这边,言行举止,还是很诚心正意的,就怕韦姑娘误会自己,是那种心术不正嘴花花的浪荡子,尤其担心坏了一个女子最要紧的名声。只是回了家乡,到了落魄山,李槐整个人都是放松的,才敢稍微随意几分。在大隋山崖书院,李槐毕竟是顶着个贤人身份,在书院之外,李槐也是文圣一脉的再传弟子,所以处处事事都会比较注意。

看着一双眼眸眯成月牙儿、掩嘴娇笑的韦姑娘,李槐好奇问道:“笑什么呢?”

韦太真笑道:“奴婢只是想象一下公子与人溜须拍马的场景,就觉得很好玩。”

李槐赧颜,“跟你说说我小时候求学路上的事情吧。”

韦太真眼神明亮,雀跃不已,赶忙正襟危坐,双手轻轻叠放在膝盖上边,“好呀。”

“这可是一个不短的故事了。”

李槐想了想,润了润嗓子,说道:“那就从我刚认识陈平安说起吧,是在一个草长莺飞的早春时节,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年我是七岁,陈平安是十四岁。”

李槐是很后来,才从大白鹅那边得知,为了在自己生日那天能够吃顿好的,临时晓得此事的陈平安,就偷摸着夜钓了一整宿,还埋怨一旁崔东山不早说来着。

但是第二天,连自己都忘了这天是自己生日的李槐,还埋怨总是吃鱼肉喝鱼汤,没啥滋味,陈平安你这个厨子是怎么当的,咱们就不能换换口味么,红烧鸡腿,炒一盘麂子肉,炖一锅烂熟烂熟的蹄膀……

韦太真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公子,书上说的杂花生树草长莺飞,不是指代暮春时节吗?”

李槐藏好自己眼神中淡淡的伤感,笑道:“因为那年春天不一样,跟我要说的这个故事一样很长。”

莲藕福地,狐国内沛湘的别业小院。

谢狗问道:“朱老先生既然都跟着刘羡阳他们回乡了,怎么不来我们这边?”

陈平安笑道:“他没脸来。这趟回乡,必须藏头藏尾,不敢见人。”

欠了一屁股情债,女子的唾沫就能淹死他。

沛湘深以为然。

与朱敛身在同一个时代的江湖男女,俱是不幸,男子,打不过那个武疯子。

见过朱敛容貌的,据说十个女子,更是九个恨朱敛,还有一个是因为暂时不曾见过他。

沛湘久在福地之内,狐国封禁一事,这份规矩并不拘束她这位狐国之主,所以沛湘时常外出散心,便知道如今就有几位山水神灵,就一直很“挂念”朱敛,其中一位,就是当年南苑国京城一役死在朱敛手下的女子武学宗师。她们曾是天地间的一点真灵不散,秉承灵气成为女子鬼物,由天地英灵再承受香火浸染最终转为神灵,这些获得庙号、神主的“娘娘”们,这么多年,就都在希冀着那个“十分风月,独占九成”的贵公子朱敛,与她们一般,都死而复生了。

当然是再见面,好与那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报仇,早就恨朱敛恨得牙痒痒,只要提及朱敛二字,她们恐怕都快要咬碎牙槽了。

在松籁国与北晋国接壤的边境线上,蔡州境内有座秋气湖,湖心有座山色青翠欲滴的小山,山上有座道观,名为大木观。

前不久这座巨湖方圆百里之内,都已经戒严,早已精心布置了层层关卡和暗哨。

岸边停靠着几条画舫,其实能够进入秋气湖地界的,不管是练气士,还是武夫,或是一众神异精怪,都无需乘船登岛,所以选择撑船泛湖去往湖心岛屿,也就是个图个雅致悠闲了。

今夜的秋气湖上,大小三十余座岛屿皆是灯火通明。

陈平安突然站起身,刹那之间,一双眼眸变成粹然金色,凝视这座福地的天地中央某地“某人”,只是很快就恢复正常。

长命幽幽叹息一声,心情复杂,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劝解公子。

谢狗本来想幸灾乐祸几句,只是想到自己如今是落魄山的次席供奉了,便佯装为自家山主打抱不平,使劲跺脚,长吁短叹。

貂帽少女转头瞧那掌律,措手不及,只能当哑巴了吧,再看自己的表现,就很得体了嘛,呵,过几天谁官大官小,不好说。

陈平安坐回原位,微笑道:“我就说吧,命里八尺难求一丈。”

长命苦笑着以心声道:“公子,虽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但对方是他,好像也能勉强接受?”

陈平安点点头,拿起茶盏,笑道:“喝茶喝茶,宽心宽心。”

老观主的藕花福地,落魄山的莲藕福地。新旧福地,各取一字,就是莲花。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无巧不成书。

那份天地异象起自于南苑国京城的心相寺,如剑光画弧,长虹横天,转瞬间就落在了福地的天地中央,宛如天象垂地之时,就在那边凭空出现了第一位剑修,陈平安哪怕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份天地异象,但是变化实在太快,让那个差点瞪到眼睛发涩的符箓分身,根本来不及仔细“观道”一场,就成定局。

郭竹酒视线低敛,不知道在想什么。

沛湘是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陈平安后知后觉,稍作思量,就有了个猜想,以心声笑道:“定是老观主故意为之,有心不让我讨到这个天大的便宜。也好,如此更心安些,可以趁早专注闭关一事了。”

长命点头,只是语气略带几分埋怨,“既然都已将藕花福地一分为四,那位老道长未免伸手也伸得太长了些。”

陈平安赶忙放下茶盏,咳嗽一声,着急提醒道:“可不能这么说,喝水不忘挖井人。”

青冥天下明月皓彩中。

老观主呵了一声,冷笑道:“真是好门风,一个比一个胳膊肘往内拐,教旁人听着就要感动。”

小陌本来打算起身告辞,走一趟青神王朝去找那剑修,好奇问道:“什么意思?是落魄山有谁聊到了道友?”

可别有什么误会。

老观主笑道:“是那金精铜钱祖钱化身的婆娘,被你家山主带出剑气长城的那位长命道友,她嫌弃贫道伸手太长,管东管西。”

小陌却懒得询问具体缘由,只是问道:“道友在莲藕福地那边,犹有脉络不曾提起?”

老观主说道:“怎么提,连根拔起么,提起萝卜带起坑的,我要真这么做了,藕花福地就别想跻身上等福地了,光是填平那几个大窟窿的山水气运,你们落魄山需要砸进去的那笔神仙钱,别说钱,光是那个数字,就能够让某个财迷觉得牙齿发酸,只是想一想就头大如簸箕吧。”

小陌伸手拿过一坛万岁酒,再提起手中白碗,笑道:“道友跟我们长命掌律计较什么,各为其主,她对我家公子又是死心塌地追随的,想必总会说几句没办法面面俱到的言语,就当我帮她与你道个歉,多坐一会儿,再陪道友喝一坛酒就是了。”

老观主笑着点头,“久别重逢,机会难得,一坛不够,再喝两坛。”

小陌看着桌上所剩不多的酒水,笑道:“喝得差不多了,余着吧。”

老观主说道:“酒窖里还多,不差这一坛两坛的。”

小陌点点头,“酿酒是不如道友,喝酒又不曾输过你,本来还想当着你俩徒弟的面,给你留点面子,这可是道友自找的。”

老观主大笑不已。

当初若非落魄山的山门口那边待客周到,否则陈平安就算得了其中一座藕花福地,呵,想要跻身中等、上等福地?可以是可以,不拦着你这个新主人砸钱,至于神仙钱的开销嘛,就会让这个喜欢当善财童子的“财迷”,真正见识到什么叫丢下去的钱不够、打水漂没个声响的尴尬处境,等到终于好不容易提升了福地的品秩,又要每每去一趟自家福地,陈平安就要忍不住肉疼一次了。

不然陈平安真以为沦为一幅白描图的山河画卷,当真花了点钱,就能够真正“描金绘彩”的?任你拿刷子涂抹了一层,福地很快就会如层层红漆悉数剥落,碑刻内容很快就会漫漶不清。

如你陈山主的家乡市井坊间,老百姓以米浆张贴春联在门墙上边,照理说是牢固的,数年不换都无妨,但是福地这张春联,却是稍稍风吹雨打大日曝晒过后,便如志怪书上所言,山上才一年山下一甲子,莲藕福地只需“一年”过后,春联就会风吹即飘落。

等到甲子光阴一过,后知后觉的陈山主,要么将胆敢擅自改名的福地视为鸡肋,再不去花冤枉钱了,可陈平安和落魄山只要是想着彻底填补上这个坑,任你比起泥腿子少年时,多出了几个吓唬人的身份、头衔,你还得乖乖来与贫道来拜个山头,再看贫道当时的心情好坏,而且记得捎带上那个青衣小童一同前来,先让小王八蛋学会如何好好说话,多磕几个响头,再赔礼道歉,最后,当然是你们俩无功而返了。

反正你陈平安最喜欢护犊子,肯定不愿让青衣小童给贫道磕头赔罪的,那就很巧了,贫道还挺记仇,没什么长辈风度。

有事相求登门赔罪,是你自找的,谈不拢,大失所望就此打道回府,不也是你陈平安自找的?

谈钱?当年白帝城城主不就亲自走了一趟观道观,当时给出的“价格”,够高了吧,他郑居中不一样失望而归?

所以说,亏得在山门口那边,某个小姑娘说了几句她的无心之语,恰巧才是让贫道觉着格外顺耳的暖心言语。

才无形中帮陈平安和落魄山泉府节省了……至少大几千颗谷雨钱,不但不亏,以后从福地所挣取的,岂是神仙钱可以计算的?

王原箓今儿算是开了大眼界。

有这么道歉赔罪的吗?多喝一坛东道主的酒水,就当帮别人一笔揭过了。

今儿从小陌先生这边学到的东西,有点多啊,得好好消化消化,以后外出走江湖,估计用得着?

记得多年之前,假冒自己老祖宗的孙道长,从他这边骗了酒喝,喝高了,就开始指点江山,臧否天下各路豪杰,曾经说过,浩然天下那边有一位落宝滩碧霄洞主,德高望重,那是出了名的心眼极大,肚量极宽,最有山上前辈风范了!

孙道长就是个鬊鸟,那么只需将这番话反着听就是了。

老观主以心声道:“观道福地剑修一事,白也无意间得手了。”

小陌想了想,“既然是他,也能接受。”

老观主问道:“先前你只是说了自己心目中的人选,陈平安那边是怎么想的?”

小陌照实说了,“我。然后是周首席。接下来两位学生弟子并列,曹晴朗,郭竹酒。”

老观主捻须笑道:“果然如此。”

小陌揭了泥封,最终喝过两坛万岁酒,脸色通红,打着酒嗝,醉醺醺站起身,今天真是酒水喝饱了,伸手扶住桌子,“走了。”

老观主跟着站起身,道袍飘拂,酒气散尽,微笑道:“闲来无事,陪着你逛逛人间也好。”

暴殄天物!远古岁月,人间道士酿酒饮酒,最忌讳炼酒水为灵气,属于根本没酒品,然后就是才喝过酒就打散酒气。

小陌拍了拍老观主的肩膀,“碧霄道友,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你这个家伙,真心酒品不行。”

老观主笑道:“酒友道友难寻见,桌外世道多少人,敬酒不喝喝罚酒。小陌,别撑着了,吐去。”

小陌喉咙微动,胃水翻涌,仍是强行咽下一大口酒水。

王原箓瞅见这一幕,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这个干瘦道士又懂了,这位和蔼可亲的小陌前辈,犟着呢,好面儿!

老观主难得有些伤感神色,轻声说道:“小陌,你应该猜到了,藕花福地最早这桩机缘,是我帮你量身打造的一条剑道脉络,早年想着是不是能够帮你的剑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只是在那东海观道观等了太久,不得不更换这条脉络。”

小陌笑着点头,“早就猜到了。道友心意到了就成,至于事情结果如何,于你我而言,又能算什么。不然你以为我今天强撑着喝这么多酒,当真只是酒好便贪杯啊?”

老观主笑道:“若无交心挚友一二,人间索然无味至极。”

小陌笑道:“那下次我来做东,拉上你和公子一起喝酒。”

老观主便又是转头啊忒一声。

小陌倍感无奈。

难得遗憾自己剑术境界不够高,不然就要按着道友的脑袋喝酒。

老观主感慨道:“小陌,你如今所见之人,到底不是曾经的那个存在啊。”

小陌笑道:“我知道不是。”

院内,连连打着哈欠,郭竹酒与师父请示一番,她便独自逛荡看风景去了,谢狗跟那个尚无道号的丘卿“姐姐”聊得投缘,她就拉上少女一起跟着郭盟主月下散步,罗敷媚倒是想要多待一会儿,但是被沛湘用心声将她赶走了,罗敷媚只好起身跟着师妹,一起陪着那个姓谢的貂帽少女离开院子,心中满是遗憾,她总觉得都没有跟陈山主聊一句话,何止是有点亏,简直就是亏大了!

不然她连某个山水故事都编排好草稿了,这个故事的大纲,就是罗敷媚年少无知,于某年某月某夜与年轻隐官月下论道一场,不知天高地厚,无礼冲撞了陈山主几句,结果对方火冒三丈,疾言厉色,她挨了顿训斥,但是她没死,活下来了!

如此一来,在狐国之内,以后谁还敢跟她横?比什么境界,要比胆识和气魄!

沛湘笑道:“山主,高君此次返回湖山派,尝试了一次阴神出窍远游,跟以前相比,终于可以算是名副其实的一场远游了,一路远游到了北晋国京郊地界。我当时其实就不远不近跟在她的阴神后边。”

修成金丹客,方是我辈人。福地历史上的头两位地仙,都出自松籁国湖山派。

既是高君自身修道资质极佳,其实也是一桩此方天地,无形中给予俞真意的一种大道馈赠。

从成为练气士,到结金丹,登山每一步,每一个境界台阶,都是崭新风景。

所以至今莲藕福地,都没有具体的境界划分。

尤其是那种玄之又玄的阴神出窍,就连俞真意当年成了元婴境,都还是慎之又慎。

这位返老还童的得道之士,只是在“飞升”之前,才与高君倾囊相授,口传秘授,在湖山派内没有留下任何文字记录。

“我猜高君先前之所以不敢随便尝试阴神出窍,是当师父的俞真意当时自己都尚未塑造出一具阳神身外身,所以觉得不宜太过涉险行事。这双师徒哪里知道,地仙阴神出窍,其实很简单,在浩然天下,是很平常的事情,哪里需要翻看黄历挑选黄道吉日,更没有天光白昼不宜阴神出窍的忌讳。”

长命神色淡然道:“我们觉得简单,只是因为我们有太多山上前辈积累下来的过往经验,他们师徒觉得困难重重,是因为一切都是从无到有,全凭自己一点一点琢磨出来的门道,这是真才实学,是真正意义上一座仙府开山立派而来的家学和师传。说句难听的,如果你们狐国没有落魄山作为靠山,再过三五百年,至多千年,根本没资格与湖山派掰手腕,说不定湖山派祖师堂内,除开掌门高君,至少有三五把椅子的主人,单独拎出其中任何一个,就可以将整座狐国一扫而空。”

沛湘顿时脸色难看。

只因为对方的落魄山的掌律祖师,所以沛湘不好说什么。

陈平安笑着打圆场道:“长命道友说的,多半是事实,不过你们狐国有靠山也是事实嘛。”

沛湘嫣然一笑,转移话题说起了好话,“山主,传闻人间总计七十二福地,其中跻身上等品秩的福地,本就屈指可数,而且不一定都能够形成一种拥有好似稚童灵智的大道雏形,不管怎么说,我们莲藕福地,还是很幸运的,先前由人间文运凝聚而成的那位女子,便是征兆?”

陈平安点头道:“有利有弊,要么针锋相对,各自给对方穿小鞋,要么志同道合,一起增添和稳固天地气运。不过总体而言,哪怕退一万步说,邻里不睦,双方无法和气生财,可结果,肯定还是利远远大于弊。”

长命笑道:“肯定是好事。”

任何一座福地小天地,终究受限于山河版图疆域和有灵众生的数量,加上又分属于不同的几座天下,故而就算有幸大道显化而成灵,气象都不会太大。

庭院中央,画上悬画,是那秋水湖全貌的一幅俯瞰图,女子湖君,正是《人间美艳篇》上边,那位小拇指戴有长甲的貌美女子。

关于这场能够决定一座天下形势走向的秘密议事,只是议事地址的选择,就争论不休,既有希望在自家山头举办的,好打响一块金字招牌,方便争取更多的修道胚子。也有希望最好选址在别家道场,还是担心谈不拢,一言不合就开打,这种神仙打架,一旦殃及自家道场的天地灵气和山水气数,没有几百年的修缮、经营,就别想要恢复原貌了。

最终选在了秋气湖,至于那位自封“横秋湖君”的淫祠水神娘娘,她是怎么想的,天晓得。

陈平安笑问道:“你们说魏良会下山迎接吗?”

长命也询问一句,“高君是否会泄露天机?”

沛湘摇头,“不好猜。”

哪怕百般不情愿,与落魄山各色人等混熟了,沛湘如今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一点,猜算人心,非她所长。

陈平安双指并拢,轻轻拧转,将那横秋湖心岛屿的道观“摆在”眼前,笑道:“好像是朱敛的字迹。”

沛湘掩嘴笑道:“是那位观主精心筛选,辛苦集字而来。”

陈平安啧啧道:“懂了懂了,难怪难怪。”

果然又是贵公子朱敛当年欠下的一笔情债。

沛湘小心问道:“山主是在担心高君会借助这次议事,导致整座天下与我们落魄山貌合神离,或是干脆与落魄山公开为敌?”

陈平安笑了笑,没说话。

掌律长命微笑道:“小孩子过家家,除了沙土泥巴随处可见,随便折腾,嬉戏打闹,此外鸡毛毽子竹蜻蜓,鸠车纸鸢陀螺,拨浪鼓连环画,木剑竹刀等等,这些玩具,不都得大人帮忙备着?”

沛湘笑容尴尬,心中悚然,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与先前的尴尬不语还一样,沛湘此刻竟然察觉到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上次出现类似感觉,还是沛湘离开狐国,首次参加霁色峰祖师堂议事,她跨过门槛的那一刻。

隔着两张椅子,那个一年到头看谁总是面带微笑的高大女子,其实给沛湘的感觉,就是阴恻恻的,所以她对这位霁色峰的祖师堂掌律,从来没有半点亲近之心,每次在山中或是朱敛院子与她碰头见了面,沛湘她就像……大冬天用指尖捻起一颗冰冷的铜钱,仿佛每多聊一句,就是将铜钱攥在手心,而且这颗铜钱还注定捂不热。

沛湘用眼角余光小心翼翼瞥了眼身边的青衫男子,长命道友是掌律不假,可毕竟陈平安才是一宗之主。

但是出乎沛湘的意料,对于掌律长命的这个说法,他好像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沛湘立即收起视线,心中幽幽叹息一声,她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想明白朱敛说的那个道理,以及对道理的一番“批注”解释。

近看风景不壮观,人与事都平平。

山主在落魄山上的时候还好说,等到哪天山主又出门远游去了,我们所有人,山里山外,谁都别不把掌律长命不当一山掌律。

故而某种意义上,长命的存在不存在,只看山主在不在山中。

不过女子就是女子,沛湘心悸之余,便开始琢磨起一个问题了,这个长命,该不会是喜欢陈平安了吧?

不曾想长命眯眼而笑,一如既往的嗓音温婉软糯,单独以心声与沛湘说道:“我喜不喜欢陈平安,跟沛湘道友有关系吗?”

被猜中心思的沛湘,尴尬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会不会被对方记恨,记账?好像落魄山不少人都有这个传统?

陈平安回过神,收敛思绪,问道:“你们刚刚是不是用心声聊到我了?”

原来方才陈平安心湖涟漪阵阵,一阵叮咚作响,却不是什么具体的话语声音,宛如一场鱼儿咬钩后的遛鱼。

鱼钩即是名字,咬饵的便是与之相关的修士言语,那么陈平安只要提起鱼竿,就可以看到那条鱼的真身,或者说是一串文字。

本来是不想问的,但是身边两位,掌律长命和狐国沛湘,竟然都极为难得对自己直呼其名,所以陈平安才忍不住好奇询问一句。

长命身体前倾,再转头望向狐国之主,微笑道:“沛湘道友觉得湖山派的高君,有可能喜欢公子,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对吧?”

沛湘连忙点头称是。

陈平安气笑道:“都什么跟什么啊。”

长命笑道:“谁说不是呢。”

沛湘满心苦涩,自己又能解释什么。

毕竟按照朱敛所说的那个道理,循着那条脉络稍加推衍几分,沛湘就可以轻松得出一个更直观的惊人结论。

陈平安在家,掌律长命就退居幕后,隐而不显,掌律一职形同虚设。

但是等到陈平安远游,她就是唯一一个能够代表整座落魄山的存在。

我们陈山主何等老辣,就觉得掌律长命跟沛湘之间气氛不对,有那么点剑拔弩张的意思,因为暂时境界不够,外人言语显化为自身文字,支撑不起太久,故而先前两条鱼儿宛如已经脱钩遁走,等到此刻再提竿遛鱼,陈平安便恍然大悟,她们原来是聊这个,这有什么好遮掩的。

落魄山,除了自己这个当师父的,还有谁谁能让裴钱心生敬畏?确实就只有掌律长命了。

陈平安就笑道:“沛湘,你的这个看法没错啊。”

沛湘先是如遭雷击,只是很快心中了然,她神色复杂,山主大人唉,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长命霎时间满脸涨红,今夜只是喝茶,却如饮醇酒,恰似来时路上风景,一树桃花倚东风,脸颊浅红转深红。

亏得陈山主临时起意,想到了一事,确实还不是什么小事,已经转头跟沛湘聊到了一桩狐国秘事,但是陈平安没有直说缘由,而是旁敲侧击,问起了丘卿和罗敷媚以及某些少女狐魅们的生辰八字,前提都是修道资质好的,或是诞生时类似有某些异象祥瑞、修行路上福缘深厚的。沛湘虽然不明就里,还是一一照实回答,只是看着那个伸手出袖掐指作算卦状的陈山主,沛湘有些奇怪,啥时候山主都会给人看相算命测八字了?

掌律长命以心声解释说道:“沛湘。有些事情,与你所想的,其实是有偏差的。”

沛湘立即以心声答道:“从这一刻起,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

掌律长命微笑道:“那就好,发誓就不用了,我信得过你。”

沛湘背脊发寒,还不如自己发个毒誓呢,真是要了命了!

她打定主意,以后都要离着这位掌律远远的,就当是求个没有亏心事不怕夜敲门。

只要对这位掌律祖师敬而远之,想来还是好相处的。何况只要山主不在落魄山,她就尽量待在狐国嘛。

再说了,自己好歹是狐国之主,在霁色峰祖师堂不也有一把座椅?你这个当掌律的,总不能想着公报私仇吧?

陈平安站起身,“我去找刘羡阳和顾璨,你们都不用跟着,谢狗也不用,至多一个时辰,很快就会返回狐国。”

刹那之间,青色身形化作数十道凝练若丝线的剑光,拔地而起,划破夜空,转瞬即逝。

最终在天幕处与那副已经无需继续观道的符箓分身重叠为一,低头朝人间定睛一看,身形倾斜一线坠向大地山河,期间青影与剑光聚散不定。

等到陈平安飘然落定,就又是一位青衫男子的姿容,现身熙熙攘攘的京城街道,如入无人之境,道上凭空多出一个人,路上行人却浑然不觉。

来到满街高楼红袖招、脂粉气比酒香更浓的两人身后,陈平安啧啧笑道:“胆子都这么小,喝个花酒而已。”

顾璨转头望向陈平安,再扯了扯嘴角,朝身边刘羡阳抬了抬下巴,“我是无所谓,某人三条腿都怂了。”

瞧见陈平安,刘羡阳眼睛一亮,霎时间就豪气干云起来,事后被追究起来,摆出顾璨估计是不顶事的,但是不还有在这类事上有口皆碑的陈平安嘛,刘羡阳先伸手勒住顾璨的脖子,再拽过陈平安,一手环住一个这些自称胆大的,大步向前,哈哈笑道:“走,喝酒喝酒,顾璨花钱请客,陈平安作陪,可怜我刘某人一身正气,今儿算是栽了,被俩损友强拉硬拽,威胁我不喝酒就当不成朋友,实在是不去不成啊……”

只得低着头的顾璨,看了眼下场一般的陈平安,陈平安使了个眼色,急什么,拭目以待,就他?借他仨胆都不敢进去喝酒。

果不其然,都“被”俩朋友“拽”到了“酒楼”门口,刘羡阳却是越走越慢,停下脚步,一跺脚,松开手,转身就走,瞧着背影落寞,怪可怜的。

陈平安笑着跟上,顾璨健步如飞,跃起就是一脚,踹在刘羡阳屁股上,笑骂道:“就你这怂样,还跟我装不装大爷了!”

刘羡阳身形踉跄,拍了拍屁股,转过头,朝双手笼袖笑眯眯的某人抬了抬下巴,只是不等他开口辩解什么,陈平安就已经使劲点头,“对对对,是的是的,如果不是替我考虑,早进去了,看似倚红偎翠不醉不休,满身正气端坐花丛中,实则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等到酒局散去,走出来,站在街上,回望一眼,再告诉自己一句,毕竟来过。”

顾璨故作惊讶道:“不能够吧,刘大爷不得过个夜?”

刘羡阳早已转身大步前行,抬起双手,竖起两根中指。

陈平安憋着笑,与身边顾璨几乎同时说了一句,“我找地方。”“我掏腰包。”

刘羡阳转过头,骂骂咧咧,“咋个走得这么慢,陈闷葫芦,小鼻涕虫,你们怎么不用三条腿走路?”

昔年同乡却不同龄的三人,不管如今各自变成了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如自己曾经心中所想,终究他们还是如当年一般要好且真心的朋友。

(本章完)

1010.第1010章 有事相求831.第831章 白云送刘十六归山776.第776章 围杀一人和一人围杀701.第701章 落魄山上老与小152.第152章 高出天外465.第465章 人都是会变的415.第415章 那些心尖上摇曳的悲欢离合965.第965章 新剑修759.第759章 下城头353.第353章 祖师堂牌,头顶月光466.第466章 真是知己735.第735章 叛变227.第227章 出剑了670.第670章 还乡(二)770.第770章 高处无人829.第829章 以一城争天下(下)168.第168章 世间父亲皆英雄1165.第1165章 这个名字不错789.第789章 针线活689.第689章 唯有饮者留其名229.第229章 趋之若鹜931.第931章 木人哑语805.第805章 落魄山上有剑仙301.第301章 江湖险恶23.第23章 槐荫402.第402章 小师叔和小姑娘1173.第1173章 陈清都剑术一般127.第127章 对视449.第449章 审大小,定善恶445.第445章 桌上又有一碗饭(上)341.第341章 下笔有神1067.第1067章 推陈出新56.第56章 点头978.第978章 一只笼中雀268.第268章 临近倒悬山637.第637章 相逢偶然111.第111章 斗笠240.第240章 观瀑398.第398章 异乡见老乡615.第615章 天下大势676.第676章 浩然天下陈平安来找人1131.第1131章 观书喜夜长645.第645章 为何敢怒不敢言512.第512章 明月当空(上)420.第420章 湖上剑仙,陌上花开987.第987章 旧黄历424.第424章 少侠遇见大侠477.第477章 飞鸟绝迹冰窟中(上)346.第346章 君子六符,劾鬼镇剑755.第755章 朱敛有拳要问(二)158.第158章 吃掉678.第678章 就他陈平安最烦人205.第205章 负剑南渡408.第408章 来者不善216.第216章 出手326.第326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251.第251章 从最北到最南935.第935章 练手831.第831章 白云送刘十六归山984.第984章 真正的持剑者1055.第1055章 吾为东道主(上)653.第653章 可惜下雨不下钱(二)625.第625章 落魄山的家底(二)511.第511章 吾心安处打个盹儿(下)794.第794章 第五件516.第516章 报道先生归也(下)1213.第1213章 有余981.第981章 摧城495.第495章 皇子挡道905.第905章 齐聚81.第81章 国师656.第656章 大渎入海处遇故人504.第504章 先生的剑在何方(下)1162.第1162章 有失远迎324.第324章 人间灯火点点573.第573章 自古剑仙需饮酒(一)1099.第1099章 某个门派148.第148章 少年有事问春风749.第749章 多少小鱼碧水中1191.第1191章 几人著眼到青衫66.第66章 抬头1076.第1076章 文圣一脉121.第121章 快哉风380.第380章 前兆797.第797章 辛苦修行为哪般142.第142章 百怪(中)1078.第1078章 心乡满桌180.第180章 恍如神人343.第343章 夜游水神庙1138.第1138章 坐井观天复少年1037.第1037章 龙门对738.第738章 算账整座天下(二)5.第5章 道破610.第610章 读书人和江湖人以及美人(二)967.第967章 共斩蛮荒1201.第1201章 总是拿事补人心137.第137章 背着一座银山1124.第1124章 阵容159.第159章 送君已千万里79.第79章 迎春印
1010.第1010章 有事相求831.第831章 白云送刘十六归山776.第776章 围杀一人和一人围杀701.第701章 落魄山上老与小152.第152章 高出天外465.第465章 人都是会变的415.第415章 那些心尖上摇曳的悲欢离合965.第965章 新剑修759.第759章 下城头353.第353章 祖师堂牌,头顶月光466.第466章 真是知己735.第735章 叛变227.第227章 出剑了670.第670章 还乡(二)770.第770章 高处无人829.第829章 以一城争天下(下)168.第168章 世间父亲皆英雄1165.第1165章 这个名字不错789.第789章 针线活689.第689章 唯有饮者留其名229.第229章 趋之若鹜931.第931章 木人哑语805.第805章 落魄山上有剑仙301.第301章 江湖险恶23.第23章 槐荫402.第402章 小师叔和小姑娘1173.第1173章 陈清都剑术一般127.第127章 对视449.第449章 审大小,定善恶445.第445章 桌上又有一碗饭(上)341.第341章 下笔有神1067.第1067章 推陈出新56.第56章 点头978.第978章 一只笼中雀268.第268章 临近倒悬山637.第637章 相逢偶然111.第111章 斗笠240.第240章 观瀑398.第398章 异乡见老乡615.第615章 天下大势676.第676章 浩然天下陈平安来找人1131.第1131章 观书喜夜长645.第645章 为何敢怒不敢言512.第512章 明月当空(上)420.第420章 湖上剑仙,陌上花开987.第987章 旧黄历424.第424章 少侠遇见大侠477.第477章 飞鸟绝迹冰窟中(上)346.第346章 君子六符,劾鬼镇剑755.第755章 朱敛有拳要问(二)158.第158章 吃掉678.第678章 就他陈平安最烦人205.第205章 负剑南渡408.第408章 来者不善216.第216章 出手326.第326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251.第251章 从最北到最南935.第935章 练手831.第831章 白云送刘十六归山984.第984章 真正的持剑者1055.第1055章 吾为东道主(上)653.第653章 可惜下雨不下钱(二)625.第625章 落魄山的家底(二)511.第511章 吾心安处打个盹儿(下)794.第794章 第五件516.第516章 报道先生归也(下)1213.第1213章 有余981.第981章 摧城495.第495章 皇子挡道905.第905章 齐聚81.第81章 国师656.第656章 大渎入海处遇故人504.第504章 先生的剑在何方(下)1162.第1162章 有失远迎324.第324章 人间灯火点点573.第573章 自古剑仙需饮酒(一)1099.第1099章 某个门派148.第148章 少年有事问春风749.第749章 多少小鱼碧水中1191.第1191章 几人著眼到青衫66.第66章 抬头1076.第1076章 文圣一脉121.第121章 快哉风380.第380章 前兆797.第797章 辛苦修行为哪般142.第142章 百怪(中)1078.第1078章 心乡满桌180.第180章 恍如神人343.第343章 夜游水神庙1138.第1138章 坐井观天复少年1037.第1037章 龙门对738.第738章 算账整座天下(二)5.第5章 道破610.第610章 读书人和江湖人以及美人(二)967.第967章 共斩蛮荒1201.第1201章 总是拿事补人心137.第137章 背着一座银山1124.第1124章 阵容159.第159章 送君已千万里79.第79章 迎春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