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6.第886章 归乡之返,开天之去

第886章 归乡之返,开天之去

清源郡仙游县城内的小武馆,凭空多出了一大拨大大小小的客人,县城夜禁竟然没有半点消息,不曾记录在册,县衙那边得了消息,大清早的就急哄哄跑上门,与武馆这边索要通关文牒,这等事情,县老爷与徐老哥交情再好,衙役也不敢睁只眼闭只眼,出了任何纰漏,可是要掉脑袋的,一大串,从县老爷到太守,一直往上走,都会被追究,有些人丢了官帽子,比丢脑袋差不到哪里去。所幸武馆这边没有让他们难做人,一位年轻县尉亲自带队,在他见着了三份样式不同寻常的关牒后,立即一手肘打掉身边一颗衙门胥吏的脑袋,侧过身,仔细翻阅过后,毕恭毕敬还给那位年轻女子,眼前这女子还好,江湖人,其余两份关牒,竟然都是大骊户部定制、礼部颁发的山水关牒,那么年轻都尉就心中有数了,别说是身边带着九个孩子,便是九十个,在这清源郡仙游县,都可以随便“仙游”。

陈平安难得起床这么晚,日上三竿才走出屋子,刚出门伸了个懒腰,看到裴钱在六步走桩,气定神闲,小胖子程朝露和两个小姑娘,一旁跟着走桩,程朝露走得认真,纳兰玉牒和姚小妍不过是闹着玩,姜尚真则双手笼袖,蹲在台阶上,看着那些不知道是看拳还是看年轻女子的武馆男子。

昨夜与那自称读过书的年轻人一番攀谈,没花一文钱,就晓得了年轻武夫那师父与某位山上仙子的恩怨情仇,听得姜尚真唏嘘不已,连说不应该不应该。

陈平安才出门,就被徐远霞拎着两壶酒堵了回去,说是以酒解酒最回魂,天底下最解酒之物,肯定永远是下一杯酒。

陈平安无可奈何,只得回屋子陪着徐远霞大清早就喝酒,屋子有酒杯,桌上还有几本翻阅不多、看着很崭新的书籍,儒家圣贤书,道家典籍,文人笔记,都有。

一间留给朋友的屋子,这么多年来,给一个走惯了江湖的老人,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徐远霞听了些陈平安在那桐叶洲的山水事,问道:“彩衣国胭脂郡沈城隍那边,路过后可曾入城敬香?”

老人既希望年轻人没忘记这些江湖礼数,会感到欣慰,又想着万一年轻人不小心忘记了,自己就有机会念叨几句。

陈平安轻轻抿了一口酒,放下酒杯,说道:“当然没忘记。”

徐远霞点点头,好像真没什么想说可说的了,就开始默默喝酒。

陈平安问道:“真不跟我一起去落魄山看看?”

徐远霞笑着摇头,“不去,回头你和山峰一起来看我,走江湖,做大哥的,得讲面子。”

话是这么说,事实上老人要提着一大口心气,等着两个还很年轻的朋友,来找自己喝酒。

陈平安就不再多劝。

徐远霞提醒道:“你这趟回家乡,肯定会很忙,所以不用着急拉着山峰一起来喝酒,你们都先忙你们的。争取这十几二十年,咱们三个再喝两顿酒。不然每次都是两个人喝酒,大眼瞪小眼的,少了些滋味,到底不如三个凑一堆。说好了,下次喝酒,我一个打你们两个。”

陈平安调侃道:“一个打两个?但凡有一小碟佐酒菜,都说不出这样的醉话。”

徐远霞瞥了眼被陈平安挂在墙壁上的那把长剑,没来由想起一句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只不过词句是好,却不太应景。徐远霞收回视线,开玩笑道:“你是知道的,我生平最仰慕苏子词篇。以后你如果有机会能够见到苏子他老神仙,记得一定要帮我说一句,一本随身携带多年的苏子词集,替一个名叫徐远霞的江湖游侠,节省了好些佐酒菜的钱。”

陈平安笑着点头道:“没问题,以后真要见着了那位苏子,我还要将徐大哥那几篇打油诗,求着他老人家评点一二,若是那位前辈好说话,我就死皮赖脸请他帮你写那山水游记的序文,不过酒桌上说话,一贯是先把牛皮吹出去,当真不当真,就看徐大哥的酒杯深浅了。”

徐远霞晃了晃手边的酒壶,没剩下多少,便伸手复住桌上酒杯,笑问道:“老规矩?”

陈平安笑着点头,“先余着。”

徐远霞沉默片刻,见那陈平安始终没个动静,疑惑道:“你小子还不动身赶路?”

好不容易从剑气长城返回了浩然天下,这都多少年没回落魄山了,这小子肯定着急赶路。就像陈平安方才说的,酒桌上先把牛皮吹出去,昨夜那顿酒,陈平安喝高了,醉得一塌糊涂,说话嗓门不小,只是酒品真不错,非但不发酒疯,反而神采奕奕,比没喝酒的人还眼神明亮,年轻人说了一些让徐远霞很惊心动魄又很……心神往之的事情,一开始徐远霞都误以为这小子真是那千杯不醉的海量,然后一个毫无征兆的,砰一声,脑袋磕桌上,醉得不省人事了,鼾声如雷。

陈平安愣了一下,笑骂道:“我他妈就不能在这里多待几天?难道武馆都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好酒不够了,茶水总有吧。”

年少年轻时,总想着以后喝酒,一定要喝好酒,最贵的酒水,但其实什么酒水上了桌,一样都能喝。岁月不饶人,等到买得起任何酒水的时候,反而开始多喝茶,就算喝酒也很少与人痛饮了。

徐远霞大笑道:“好说!”

接下来几天,徐远霞带着陈平安他们逛了逛仙游县,城外那处深山中的仙家门派,也游历了一趟,主要还是那个名叫周肥的男人,不知怎么与徐远霞的一位亲传弟子相当投缘,名叫郭淳熙,也就是被一位青梅竹马伤透心的,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是打光棍,成天恨不得把自己浸泡在酒缸里,不然郭淳熙会是徐远霞嫡传当中最有出息的一个,这辈子是有希望跻身五境武夫的,在一个小国江湖,也算一位足可开山立派的武林泰斗了。周肥私底下找到徐远霞,说他是有些山上香火情的,打算带着郭兄弟出门散心一趟,他会些相术,觉得郭淳熙一看就是个山上人的面相,在武馆讨生活,白天习武敷衍,晚上在酒缸里梦游,屈才了。徐远霞信得过陈平安的朋友,就没拦着此事,让周肥只管带走郭淳熙。

那个山上仙家,名为青芝派,开山祖师,是位观海境的老仙师,据说还有个龙门境的首席供奉,而郭淳熙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子,如今不但是青芝派的祖师堂嫡传,还是下任山主的候补人选之一。青芝派的掌门仙师,其实最清楚仙游县老观主徐远霞的功夫深浅,因为徐远霞早年为了弟子郭淳熙,悬佩一把法刀,登山讲过一番道理,青芝派掌门也算讲理,没有当真如何棒打鸳鸯,只不过最后那女子自己心不在山下了,与郭淳熙有缘无分,徐远霞这个当师父,还闹了个里外不是人。

陈平安没有带着裴钱,让她留在武馆看着那些孩子。只有白玄双手负后,跟着他们一起登山拜访青芝派,孩子跟在了徐远霞身边,学曹师傅,一口一个徐大哥,徐远霞知道他们都是来自剑气长城的孩子,所以格外好说话,一口一个白老弟,让白玄对徐远霞印象格外好,与徐大哥私下约定,以后他就是武馆的记名客卿了,以后有人砸场子,传信落魄山,论吵架,论拳脚,论剑术,小爷都是一把好手。

姜尚真就默默记下白玄喊了几遍徐大哥,徐远霞回了几句白老弟,自己回头好跟大师姐邀功不是?

至于那个头发乱糟糟、满脸络腮胡的郭淳熙,莫名其妙的,身上穿了件周肥送给他的新衣服,青地子,织山水云纹,据说是什么缂丝工艺,反正郭淳熙也听不懂,轻飘飘的,穿着跟没穿差不多,让郭淳熙十分不适应。只是脚上还穿着一双弟子帮忙缝补的皮靴,袖子不短,又不敢随便卷起袖子,怕坏了讲究,让汉子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就像一位人老珠黄的妇人,涂满了胭脂水粉,一个笑,或是一个抬头,便漏了怯,给旁人瞧着就要忍住笑。

徐远霞当然晓得那是一件山上法袍,只是品秩高低,就看不出了,聚音成线询问陈平安,陈平安答道:“是件出自云窟福地十八景之一刻色坊的法袍,仙女缂丝,春水云纹,在桐叶洲山上很有名,这件又是从周肥手里拿出来的,所以怎么都该有个法宝品秩吧。给周肥施展了仙家障眼法,又压下了法袍独有的通经断纬‘抽丝’神通,不然郭淳熙穿不上的。一旦周肥撤掉术法,青芝派这会儿的山水灵气,若是祖师堂阵法拦不住,一下子就要少掉半数,灵气被法袍抽取在身,融入那些经线当中。”

徐远霞愈发好奇,“你这朋友要做什么?”

听着这件法袍,若是给练气士穿在身上,本身就是一件攻伐重宝了?

陈平安笑着给出真相,“周肥做事,随心所欲,经常会吃饱了撑着,我们习惯就好。”

徐远霞说道:“淳熙这家伙,就是个境界不高的纯粹武夫,在你们这些家伙眼中,可算不得什么习武天才,他接不住这份山上机缘吧?”

陈平安说道:“徐大哥你就放心吧,周肥做事情极有分寸。”

就像当年在北俱芦洲救下的孩子,被姜尚真带到书简湖真境宗后,在玉圭宗的下宗谱牒上,取名为周采真。大概是周肥的周,郦采的采,姜尚真的真。

之后两任宗主剑仙韦滢、仙人刘老成,到玉璞刘志茂、元婴李芙蕖,再到金丹剑修隋右边,都对这个孩子很照顾。整个规矩森严、天才辈出的书简湖宫柳岛,这么多年来,修道资质可谓不值一提的周采真,却是当之无愧的宠儿。只不过小姑娘比较性情乖巧,至今还未离开过书简湖,倒是经常去找田湖君和青峡岛一位看门女子谈心。

这使得一个原本没有丝毫修道资质的孩子,硬是给姜氏祠堂祖传仙诀、真境宗嫡传道法,大堆神仙钱、山上福缘给堆出了个洞府境。陈平安得知后,与姜尚真由衷道了一声谢,姜尚真回了句别骂人。让陈平安心怀愧疚,说到了霁色峰祖师堂,下次议事,自己这位山主,在那首席供奉一事上,若有波澜,自己一定会力排众议。姜尚真当时看着眼神格外诚挚的山主,再想到裴钱先前所谓的次席供奉,以及山主大人急匆匆回过一趟落魄山,没来由想起一句“好事不怕多磨”,只是想到一句小钱能使鬼推磨、大钱能让磨推鬼,姜尚真就立即心定几分。

为何姓周,在山上是有讲究的,姜尚真化名“周肥”,并且在是用这个名字在落魄山担任的记名供奉,纳入了霁色峰的山水谱牒,那么这就意味着周肥再不是一个空落落的化名,那个孩子跟随姜尚真姓“周”,而不是姓陈,就等于姜尚真代替陈平安,接下了所有因果。

一行人沾徐远霞的光,青芝派山门那边不但通行无阻,门房还传信祖师堂,说是徐老馆主登门拜访。

远亲不如近邻,青芝派与徐远霞关系还不错,一位年轻时候喜欢远游的六境武夫,毕竟不容小觑。只不过随着徐远霞的年纪越来越大,原本一些个小道消息,分量也就越来越轻,所以祖师堂那边得到了传信后,都没有打搅掌门的坐忘清修,只是一位嫡传弟子露面,洞府境,中五境修士,甲子岁数,亦是山主候补之一的修道天才,掌门亲传,名为蔡先,今天由他负责接待隐隐以徐远霞为首的这一行人。

若是登山途中,那徐远霞是敬陪末座的恭敬架势,那么青芝派掌门就肯定舍得“出关断修行”了。可既然是徐老武夫带头,其余人等都是陪着登山的路数,可就没这份待遇了。

蔡先站在山顶台阶上,“恭迎”贵客。

徐远霞远远就抱拳:“见过蔡仙师。”

蔡先面带笑意,拱手还礼:“徐馆主。”

蔡先其实一直在打量徐远霞身边那拨人,至于那个换了一身光亮行头的郭淳熙,一瞥带过,不用多看,俗子衣锦,也别上山。

郭淳熙身边,是个眼眸狭长的英俊男子,一身紫色长袍,绸缎质地,倒像是个豪阀出身的世族子弟。

还有个青衫长褂的儒雅男子,笑容和煦,先前在徐远霞抱拳的时候,男子跟着抱拳了,却未开口言语。

还有个眼睛都不是长在脑门而是长在天上的白衣小屁孩,双手负后,徐远霞抱拳,没动静,等到青衫男子抱拳,孩子才不情不愿跟着抱拳。

到了山顶,一大片堪舆精准的仙家府邸,云烟缭绕,仙气缥缈,陈平安环顾四周,姜尚真笑着以心声言语道:“怎么,暗藏玄机?”

陈平安答道:“没有。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担心藏着个类似剑术裴旻的世外高人。”

姜尚真无奈道:“哪跟哪啊。”

陈平安笑道:“姜老宗主不就站在这里了吗?”

姜尚真揉了揉下巴,“有理。”

青芝派山上,今天竟然有一场镜花水月,是两位仙子的一场亭中弈棋,不过距离不近,在临崖处,离着数里山路。

蔡先本想着煮一壶山茶,就可以送客下山了,只是瞥了眼那个郭淳熙,就改变主意,邀请一行人去那崖畔观景台做客,只是说了一番山水规矩,切记不能闯入那场镜花水月的“眼帘”当中,蔡先说得仔细,说最好离着凉亭最少九十步远。一行人就照着规矩,沿着一条山脊的林荫小径,视野豁然开朗后就早早停步,远远瞧见了那处翘檐翼然的小凉亭,悬匾额“高哉”。

有亭翼然,危乎高哉,高哉亭,陈平安觉得这名字不错。

取名字这种事情,无论是宗门帮派的名字,还是飞剑命名、山水崖刻,后来人就是吃亏,跟作诗写词是差不多的道理。

陈平安忍不住心声问道:“浩然天下,取名高哉亭的亭子,别处有没有?”

姜尚真笑道:“没有一百,也该有几十个吧。”

陈平安点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

反正霁色峰那边已经有了座山水亭,不差一座高哉亭。

陈平安看了眼郭淳熙,中年汉子神色恍惚,瞪大眼睛,怔怔看着凉亭内一位下棋的年轻女子。

陈平安收回视线,重新望向那座凉亭,其实他有些讶异,因为凉亭内与青芝派谱牒女修对弈的山上仙子,道门女冠装束,头上不戴道冠,而是别有一枝梅花样式的发髻,篆刻有青梅观观青梅一行小字。

陈平安听说过那座南塘湖的青梅观,据说那草堂梅坞春最浓的说法,是一个不大的道门仙家,因为曾经在家乡的西边大山道路上,遇到过一个名叫周琼林的女修,当时她跟在衣带峰的宋园、刘云润身边,陈平安还清楚记得双方分开后,裴钱对她的印象很好,当时让陈平安倍感意外,裴钱就说那周琼林的心湖间,住着许多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可怜孩子,她对着一只空空如也的大饭盆,十分伤心。

姜尚真多眼尖,立即察觉到蛛丝马迹,问道:“山主认得这位姐姐?咱们要不要打招呼?”

陈平安摇头道:“不认得,只是听说过南塘湖青梅观。”

姜尚真笑道:“青梅观,小门派,整个南塘湖都没了,何谈一座不长脚的小道观。所幸伤亡不大,所以这些年道观出身的仙子姐姐们,一个个就再难养尊处优清净修行了,不得不云游四方,辛苦化缘,惹人怜惜。我在书简湖当宗主那会儿,还买过青梅观用来观看镜花水月的一棵梅树,可惜了,再见不到‘梅花低伸手,化妆美人面’的景象了。”

陈平安无奈道:“一整棵梅树?”

姜尚真点头道:“必须啊,每次道观镜花水月开启,别人丢一颗小暑钱才能有的待遇,我只需要丢颗雪花钱就有了,多划算的买卖。”

陈平安笑道:“丢完雪花钱,被喊几声哥,再哗啦啦丢小暑钱?”

姜尚真无奈道:“反正也不是经常看那青梅观的镜花水月,我这袖里干坤,装了几百件呢,很忙的,一年到头都要小心翼翼,力求雨露均沾,不让任何一位姐姐受了冷落,山主以为很简单啊,比起闲暇时候的修行,更耗心神。”

闲暇才修行……挣钱花钱才是正业。这种遭雷劈的话,也就姜尚真说得出口,关键还是真话。

一旁的年轻山主当下还不清楚,姜尚真早年还通过镜花水月,“只”花了一颗谷雨钱,就在青梅观里边买下了一棵梅树。所以只要每次化名“周深情”的周大哥一开口,青梅观的仙子姐姐,就都笑语嫣然,要去某棵千年梅树下驻足片刻,挽枝点额,不然何来的“梅花化妆美人面”一说?

陈平安突然转头,笑望向那个青芝派极会察言观色的“蔡洞府”,问道:“蔡仙师,如何才能够观看此山的镜花水月?”

蔡先笑道:“购买一支青玉灵芝即可,价格不贵,五颗雪花钱,按照如今山上市价,约莫等于山下的六千两银子。既然你是徐馆主的朋友,就不谈那神仙钱折算成白银的溢价了。购买此物,我们会赠送一本山水册子,专门讲解镜花水月一事。”

蔡先想了想,补了一句,“只不过我身上并未携带青玉灵芝,你们如果真感兴趣,回头我再带你们去灵芝堂看一看,除了青玉灵芝,其实还有不少比较珍稀山上灵器,除此之外,还卖一些个小巧玲珑的手把件,文房清供,都是我们门派独有的青芝玉精心炼制、雕琢而成,价格有高有低。”

姜尚真笑了笑,这个蔡洞府还是个比较会做人的,一个中五境的修道天才,并未如何气势凌人,都知道主动给人台阶下了。

难怪郭淳熙会输给蔡洞府,不光光是山上山下的云泥之别而已。

那位青芝派同样是洞府境的谱牒女修,弈棋间隙,看了一眼这边,与郭淳熙客客气气点头致意,再与蔡先明眸一笑,不是一双携手御风的神仙道侣,没有那样的秋波流转。青芝派这种小仙家,两个年纪轻轻的洞府境,将来谁当掌门,都是自家囊中物,估计现任掌门也会乐见其成,不然换成其他两位祖师堂嫡传,争来争去,还要伤和气,万一哪个负气而走,更是伤筋动骨。不过看样子,那位仙子与蔡先,还没生米煮成熟饭,其实意外还是会有的,比如前者破境太快,成为青芝派历史上的首位龙门境修士,到时候她这掌门,就又要山顶瞧不起半山腰了,与当年她入山便瞧不起山外的郭淳熙,如出一辙。

可惜那位观海境老神仙架子大,没露面,不然就能瞧见郭淳熙身上那件法袍的不同寻常,事后会变得极有意思了,比如女修下山返乡探亲,路过仙游县城的武馆,落魄不已的昔年青梅竹马邋遢汉子,竟然重提心气,出门远游,不见踪迹了……回山之后,掌门又问起,女子越想越玄妙,越想越思念,从此患得患失,一个差点已经彻底忘记的名字,重新在心头打转儿不停……罢了,就当是郭兄弟抛媚眼给瞎子看了。山上悠悠,不急一时,总有再见时。

姜尚真看了眼那女子的气府光景,跻身金丹,比较难了,但是成为龙门境修士,确实希望很大。对于青芝派这样的偏隅仙家而言,能够找到这么一位修道胚子,已经算是祖师堂青烟滚滚了。只不过姜尚真还是伤感更多些,凉亭弈棋的另外那人,青梅观那个不认识的小姑娘,挣钱太不容易了,都需要来青芝派这种小山头镜花水月,既然与自家山主有旧,那么姜尚真就悄悄丢下一颗小暑钱,再以心声在镜花水月的山水禁制当中密语一句,“认不认得周大哥啊?”

青芝派那女子一头雾水,只是难免欣喜,整整一颗小暑钱的灵气涟漪,小小凉亭咫尺之地,骤然间灵气沛然,让人如醉酒一般醉人。

而那青梅观年轻女冠更是雀跃不已,放下手中棋子,猛然起身,面朝崖外,施了个万福,然后开口问道:“周深情?周仙师?!”

姜尚真刚想回她一句“喊什么周仙师,喊周大哥”,结果挨了陈平安一记手肘,只得又丢了颗小暑钱,换了句“周大哥今儿有事先走,下次再聊”。

陈平安微微皱眉,疑惑道:“这山上的镜花水月,若是稍稍宽松几分,不也算一种山水邸报?”

姜尚真笑道:“这还是大骊朝廷开创的先河,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浩然天下的山水邸报和镜花水月,都被禁绝了,但是宝瓶洲这边,不管不顾文庙那边的规矩,率先重启镜花水月,但是取了个折中法子,不可谈论那场战事,不然就会被各国朝廷礼部记录在册,再被大骊修士找上门,谁都吃不了兜着走,既然大战都落幕了,没理由遭这罪。当然也有些头很硬的山上仙家,不太当回事,觉得一个山河已经减半、版图还会继续缩减下去的大骊王朝,肯定自顾不暇,至于最后的下场嘛,很不意外。那大骊宋氏也当真阴险,秘密-处置了一大拨不守规矩的仙家势力,偏偏不着急昭告一洲,等到凑齐了五十家,才发出消息。中土文庙那边,不但没有问责大骊,干脆就有样学样了。”

陈平安脑海中蹦出两个词汇,粘杆,钓鱼。

姜尚真感慨道:“宝瓶洲山上,都说这是大骊陪都礼部老尚书柳清风的手段,这个家伙也是个半点不给自己留退路的,但根据真境宗那边传来的幕后消息,其实是大骊京城刑部侍郎赵繇的主意,从骊珠洞天走出去的年轻人,尤其是读书人,确实都心狠手辣。不过这就更显得柳清风的铁石心肠了。”

陈平安点头道:“我其实早就认识柳清风了,极务实,很厉害,走的是内圣外王兼霸的路数,毫无书生意气,甚至绝大多数时候,甚至都不像一个儒家子弟。如果柳清风是修行中人,赵繇是没多少机会当国师的。其实读书人很多的想法,都太过空泛,没个渐次阶梯可走,两手空空,根本支撑不起某个奇思妙想,柳清风完全不一样,他很擅长造势,甚至都不是借势。我当年还能离开避暑行宫去倒悬山春幡斋的时候,专门留心过柳清风的官场事迹。”

姜尚真叹了口气,“能被你这么称赞的读书人,当然厉害。”

凉亭弈棋依旧,那青梅观年轻女冠与青芝派女修一边下棋,一边以心声言语,说起了那位“周深情”的一掷千金,以及与青梅观的香火情,听得后者心神震动,世间竟有如此将神仙钱当银子开销的大修士?莫不是一位境界高入白云间的陆地神仙?

陈平安一行人就此离开青芝派山头,在下山之前,陈平安掏出十颗雪花钱,买了两件青玉灵芝,到了山脚,交给徐远霞。

徐远霞笑道:“我要这玩意儿做什么,武馆那点家当,都看不起两次镜花水月。”

陈平安解释道:“真要有急事,寄信太慢,就去青芝派山头,开启镜花水月,我会第一时间赶来。”

徐远霞气笑道:“难不成你在落魄山,就每天守着青芝派的镜花水月?你一个山主,不嫌磕碜啊?”

陈平安说道:“我当然不会每天亲自盯着,会有人留心就是了。好歹是一山山主,供奉客卿,还是有几个的。”

徐远霞问道:“那你这是盼着我有事?”

陈平安一想也对,确实不吉利,只得收起青玉灵芝,想了想,转手就丢给姜尚真,“你好这一口,送你了。”

姜尚真收入袖中,没客气。

武馆这边还有走镖的挣钱营生,众人骑上几匹矮马,白玄大概是觉得马背烫屁股,就一个起身,双手负后,站在了姜尚真身后的马背上,不等曹师傅开口,白玄就说只要路上遇到人,他肯定乖乖落座。白玄突然伸手一拍姜尚真的脑袋,“周老哥,策马狂奔个,四条腿都慢悠悠的,比小爷两条腿走路还慢了。”

姜尚真笑道:“你咋个不趴在地上,用五条腿走路。”

自己多少年没骑马走江湖了?姜尚真仔细想了想,约莫有几百年了吧。果然还是托山主的福啊。

白玄恼羞成怒,弯腰伸手环住姜尚真的脖子,“狗胆!怎么跟小爷说话的?!”

陈平安和徐远霞两骑在最前边,陈平安转过头,白玄立即松开手,抹了抹姜尚真的脑袋,再双手一拍姜尚真的脸颊,“骑马慢些,满脸灰尘,周老哥都不英俊了。”

姜尚真笑道:“白玄,你以后也是个能靠脸吃饭的。落魄山那边如果有了镜花水月,再过个几十年百来年,估计你就是扛把子了。”

白玄冷笑道:“小爷可丢不起这脸。”

陈平安闻言又转过头,望向那白玄。

白玄立即心知不妙,火急火燎道:“曹师傅,咱们做人可不能太掉钱眼里啊,纳兰小财迷,姚小迷糊,贺呆子,虞小道长,他们做这个多合适啊,我跟那斗鸡眼还有死鱼眼,都不成的,哪怕是程朝露这个小厨子,都比我们仨强啊。”

陈平安转回头,没理睬那个喜欢给人取绰号的小兔崽子。

与姜尚真一骑并驾齐驱的郭淳熙突然说道:“周大哥,你和陈平安都是山上人,对吧?”

不是山上修士,也拿不出那么多的神仙钱。两件山上宝物,一万两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就送给了青芝派。

郭淳熙真没有想到自己师父,会有这样的江湖朋友。

姜尚真从袖子里摸出一支青玉灵芝,抛给郭淳熙,以心声笑道:“带上这个,以后可以当份见面礼。你去一个名叫书简湖宫柳岛的地方,找到一个名叫李芙蕖的老娘们,说你与一个名叫周肥的家伙,是好哥们,以后就让她带你上山修行。再告诉她一句,如果五十年内,你没有跻身洞府境,就算我看人眼光太差,也怪郭兄弟福缘不够,到时候就让她打死我们兄弟两个算了。郭兄弟,你敢不敢去?”

郭淳熙慌慌张张接过了那五六千两银子,汉子都没能从师父那边学来江湖上秘传的聚音成线,不是师父不教,是他学不来,也不想学,除了喝酒说些混账醉话,汉子其实连与人说话的兴致都没有。郭淳熙笑了起来,“有什么敢不敢的,能不能再活个五十年都不好说,我这辈子也没正儿八经走过什么江湖,去的最远地方,就是隔壁郡城,武馆走镖都不喊我,因为喝酒误过事。确实也该学一学师父,趁着腿脚还利索,出去走走看看,活人不能被尿憋死。”

姜尚真笑着点头,“事先说好,书简湖此行,山水迢迢,意外多多,一路上记得多加小心,要是在半路死了,我可不帮你收尸。”

郭淳熙爽朗笑道:“都死了好些年,老子还怕这个?”

白玄瞥了眼那汉子,竖起大拇指。

家乡那边,其实有好多郭淳熙这样的酒鬼。

陈平安以心声询问姜尚真:“玉圭宗和云窟福地,加上真境宗,除了明面上被你们掌控的山水邸报,还有多少?”

姜尚真笑道:“很多,不下十份。说句不要脸的,当年如果不是我,神篆峰祖师堂那边,根本不乐意花这个冤枉钱。”

陈平安点头道:“桐叶洲那边,云窟福地掌控的山水邸报,回头借我用一用,当然要清爽算账,每次让那些山上的笔杆子写邸报,到时候都记账上,十年一结。至于宝瓶洲和北俱芦洲,我自己铺路好了。”

姜尚真问道:“关键时候,找人骂你?”

陈平安笑道:“不然?”

姜尚真道:“分寸不好掌握啊。”

陈平安说道:“天底下最好讲的,不就是公道话?”

姜尚真感叹道:“我先前捣鼓的那些山水邸报,就恰恰少了这‘公道’二字真言啊。”

陈平安笑着回了一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沉默片刻,姜尚真笑了起来,“你们这些读书人!”

某些山水邸报配合某些镜花水月,是可以聚拢很多藏都藏不住的山上修士的,放任几十年百余年好了,在这期间只要落魄山稍加留心,记录那些义愤填膺的言语,就可以顺藤摸瓜,将大大小小的谱牒山头,随随便便摸个底朝天。

养鱼。

能够与年轻山主这么心有灵犀,你一言我一语,并且想法极远都不碍事的,姜尚真和崔东山都可以轻松做到。

秘密扶植起几份“容我说句公道话”的山水邸报,同时关注将来宝瓶洲山上各色的镜花水月一事,陈平安其实当下连心目中的负责人选,都有了,骑龙巷草头铺子的目盲老道人,贾晟。还有落魄山上的账房小夫子,张嘉贞。不过陈平安有些怀念当年的避暑行宫,其实隐官一脉的剑修,个个是此道高手,哪怕亲自上阵写山水邸报,都是信手拈来的,林君璧,顾见龙,曹衮,玄参……

等到宗门和下宗事了,确实是要走一趟中土神洲了。

回了县城武馆,陈平安从墙上摘下那把佩剑,背在身后。

坐在桌旁的徐远霞站起身。

陈平安刚要说话,说一些早就酝酿好的腹稿,不曾想老人笑着摆摆手,走到她跟前,伸手理了理陈平安的衣襟,轻声笑骂,“臭小子,你以为徐远霞这辈子,就只是奔着跟你们俩喝酒而活着的?回到家乡,这么些年,难道每天就眼巴巴等着你们俩来看我啊?没有的事,开设武馆,与江湖朋友饮酒喝茶,跟官府打点关系,白天传授弟子们拳脚功夫,晚上修订山水游记,忙得很。人来世上,走这一遭,活到了我这把岁数,能活就活,该走就走。”

陈平安欲言又止。

徐远霞后退两步,笑着点点头,陈平安这家伙的模样还挺周正,是比张山峰那小子英俊几分。

老人最后说道:“三轮明月下的蛮荒天下,有多少客死他乡的剑客,不也是一个个说走就走?想一想他们,再回头来看徐远霞,就不该磨磨唧唧像个娘们了。”

陈平安双手抱拳,“徐大哥,多保重。”

白发老人挺直腰杆,重重抱拳,“山高水长,一路顺风。”

一行人步行离开仙游县城,在山水僻静处,姜尚真抖了抖袖子,先将那拨孩子都收入袖里干坤,再与陈平安和裴钱,御风去往那艘云舟渡船,其实渡船离着青芝派山头不过三百里,只不过仙人障眼,就凭那位喜欢清净修行的观海境老神仙,估计瞪大眼睛找上几百年都不成。

渡船此行北去,自然会路过那条在云林姜氏家门口入海的大渎。

陈平安走到船头,俯瞰那条蜿蜒如龙的大渎。

姜尚真和裴钱来到身边。

裴钱轻声道:“师父,那个王朱,好像在海底某处秘境内闭关,有破境的迹象了。”

陈平安点点头。

稚圭作为世间唯一一条真龙,汇集无数气运在身,当王朱早年还是仙人境瓶颈的时候,就可以当半个飞升境看待了。所以才能与那绯妃捉对厮杀一场,在那老龙城战场,还能挨了袁首的倾力一棍,都只是受了筋骨皮肉上的重伤,却不曾真正伤及她的大道根本。

姜尚真趴在栏杆上,唏嘘不已:“如果不是还有个渌水坑青钟夫人,得到文庙封正的‘雨师’一职,统率所有陆地之上的蛟龙之属,分去了一部分浩然水运,不然王朱这小娘们,一旦出关跻身飞升境,就真要无法无天了。”

陈平安眼神晦暗不明,说道:“她一向擅长趋利避害,何况对她的天然压胜之人,只会走一个,又来一个,反正不管是谁,肯定一直都会有的。”

姜尚真说道:“就数你那条泥瓶巷,让人走得最提心吊胆。不谈山主,藩王宋睦如今就在陪都,婢女更是一条即将飞升境的真龙,祖宅在那边的老曹家,曹曦曹峻一门两剑仙,而且顾璨在那白帝城,这会儿也混得十分风生水起,据说前些年,第二次下山历练,缠着一位野修出身的玉璞境,追着讲了好几年的道理,每天边厮杀边絮叨,那个玉璞境野修差点没给顾璨逼疯,最后竟然陪着顾璨一起回了白帝城。”

陈平安问道:“不是那玉璞境野修忌惮白帝城,或是早就垂涎白帝城的道法?”

姜尚真摇摇头,“还真不是,就只是道心熬不过顾璨。”

陈平安默不作声。

只说耐心一事,其实当年三人当中,一直就是年纪最小的顾璨最好。

一想起曾经的小鼻涕虫,就想起刘羡阳,想起刘羡阳,就立即想到一个不认识的赊月,瞬间岔开念头,去想那个对刘羡阳好像有点想法的司徒龙湫,想起了这位玉笏街的龙门境瓶颈剑修,就难免想起了剑气长城的新旧各五绝,想起这个,又想起剑术裴旻在内的浩然三绝,再想起崔瀺的浩然锦绣三事,一想到这个“辛苦护道问心局”的大师兄,陈平安就立即回转心念,重新想那五绝……

阿良的赌品最好、唾沫洗头,老聋儿的是人就说人话,陆芝的国色天香,米大剑仙的自古深情留不住。

司徒龙湫的我发誓是真事,顾见龙的容老子说句公道话,董黑炭的花钱如流水,王忻水的打架之前我可以、打架之后算我的。

陈平安也趴在栏杆上,清风拂面,

姜尚真突然说道:“念头一事,要注意了。一旦真正显化为心猿意马,等于是半个化外天魔,我虽然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但是上了山的傻子都知道,很麻烦的。”

陈平安点点头,“在改。”

这是在剑气长城太久,遗留下来的后遗症。修力还稍微好点,修心一事,自古就是双刃剑。陈平安又不想走那“书生”杨凝性的斩三尸路数,太过靠近道门。但是曾经有一位山中僧人,与陈平安明确说过,研习佛法,并非逃禅。有了这句话,陈平安就要放心许多。

所以之前与姚仙之询问那位“年轻”僧人,是否住锡桐叶洲某座寺庙,其实就是陈平安想要主动寻求破解之法,最好是能够帮助自己直指本心。牛头禅一脉的佛法,只是一句“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还是不够,哪怕陈平安借此延伸悟出、在云窟福地黄鹤矶岸边道出的另外一句“莲花不落时,般若花自开”,依旧是不够。

陈平安突然抬头看了眼天幕,再低头顺着那条大渎,一直往宝瓶洲中部望去,说道:“我走一趟大渎祠庙,在陪都附近汇合。”

姜尚真说道:“山主的甩手掌柜,当得出神入化了。”

裴钱问道:“我跟师父一起?”

陈平安摇头笑道:“御剑极快,你跟不上。”

裴钱点点头。

陈平安伸出双指,向前一抹,“走。”

长剑出鞘,风驰电掣,直冲云霄。

陈平安双膝微蹲,一个拔地而起,整条云舟渡船都随之一沉,竟是直接下降了数十丈,坠入一大片云海中。

裴钱仰头望向师父一闪而逝的方向,很快就竭尽目力也不见踪迹,挠挠头,“确实跟不上。”

姜尚真笑道:“剑仙的意气,止境武夫的体魄,倾力御剑,你毕竟还是山巅境,能跟上就奇怪了。不然你师父如何能够问剑裴旻。”

裴钱好奇问道:“如果你当时赶上了我师父的那场问剑,再加上小师兄?”

师父是玉璞境剑修,止境武夫。

周肥是从飞升境跌境的仙人境剑修。

小师兄是仙人境瓶颈。

师父就不用多说半句了,其余两人都极其擅长厮杀与……逃命。

术法、神通、法宝,以及压箱底的本事,更是极多极多。

如果那裴旻不是剑修,只是一位寻常的飞升境练气士,裴钱都根本不用问这么个问题,落在师父三人手里,不是被活活打死,就是被慢慢耗死。

结果姜尚真说了与崔东山几乎如出一辙的言语,“保命有保命的办法,拼命有拼命的打法。”

裴钱趴在栏杆上,眺望远方,“姜宗主,谢了啊。”

姜尚真望向远方,笑道:“谢我赶去蜃景城?”

裴钱摇摇头,“感谢你的云窟福地,让我早些遇到了师父。”

姜尚真叹了口气。

自己能够跟上年轻山主的念头,还真追不上裴钱的想法。

裴钱神色淡然,“姜宗主,以后如果有你不合适出手的人,与我说一声,我去问拳。但是你必须保证,不告诉我师父,以及师父万一事后知道了,也不会太生气。”

姜尚真笑容灿烂道:“一言为定!”

裴钱笑眯起眼。

姜尚真突然鬼鬼祟祟,小声问道:“大师姐,我怎么听说刘幽州,对你有那么点想法啊?”

裴钱一脸疑惑,然后摇摇头,“不会吧。谁这么缺心眼,瞎传消息,我跟他只是在雷公庙那边见过一次,都没聊天,反正瞧着傻了吧唧一人。”

裴钱是真心觉得这种事情不可能,喜欢她做什么,又长得不好看。

对于皑皑洲刘氏,裴钱唯一的印象,就是有钱,独自游历大端王朝的时候,裴钱就切身体会到了这件事。至于那个刘幽州,唯一的印象,就是当时那个傻子身上的竹衣法袍,瞧着贼值钱。

天幕处,一袭青衫御剑悬停。

陈平安双手笼袖,俯瞰人间。

可惜如今的宝瓶洲,再无文庙圣贤坐镇天幕。

陈平安一步跨出,身形坠向大地,长剑自行归鞘。

离着大渎祠庙还有十数里,一袭青衫飘然落地。

官道上车水马龙。

陈平安走在大渎之畔,撤去障眼法,转头笑道:“失礼了。许先生。”

身边凭空出现一个横剑身后的男子,微笑点头道:“我就说谁的胆子这么大,敢这么从天上直不隆冬掉下来。”

墨家游侠,剑仙许弱。

陈平安作揖行礼。

许弱抱拳还礼。

两人一起走向济渎祠庙。

陈平安问道:“林守一还当着庙祝?”

许弱摇头道:“不赶巧,林守一刚卸去祠庙职务,回了山崖书院,马上就要担任副山长了。”

陈平安问道:“山崖书院的新任山长也有了?”

许弱嗯了一声,陈平安已经递过一壶月色酒,许弱自然而然接过酒壶,喝了一口,说了句好酒,道:“是观湖书院的一位大君子,陈平安,你不会有芥蒂吧?”

陈平安笑道:“这话从何说起,没有的事。”

许弱将陈平安一路送到济渎祠庙门外的广场上,半开玩笑心声道:“你我之间,喝酒就好,最好别问剑。”

陈平安笑着点头,“很难。”

许弱转身离去。

在一般人眼中,这位墨家游侠,就只是个懒散汉子。

陈平安正了正衣襟,独自走向祠庙大门。

陈平安突然停下脚步,转头望向一行三人。

熟人居多。

曾经的泥瓶巷邻居宋集薪,如今的大骊藩王宋睦。

杏花巷马苦玄。

还有个不认识的年轻地仙,是剑修无疑,但是身上的武运,有点不同寻常。

可能是那个被马苦玄说成是“一半个朋友”里边的半个朋友。真武山剑修,余时务,此人好像还被誉为宝瓶洲的李抟景第三,因为“李抟景第二”的称号,曾经落在了风雪庙剑仙魏晋的身上,只不过听说如今魏晋已经是大剑仙了,这个原本是称赞魏晋练剑资质极佳的说法,好像变成了骂人,就只好旧事不提。

马苦玄啧啧道:“第三场架,让我等了二十多年,陈平安你可以啊。”

陈平安转过身,面对那三人,笑眯眯道:“年轻候补之一,我可惹不起。”

那个余时务停下脚步,举起双手,“神仙打架,别捎上我。”

宋集薪与此人并肩而立,点头道:“一样。”

马苦玄依旧向前走去,眼神炙热,“蛮荒天下的赊月,青神山的纯青,少年姜太公,一个年轻十人之一,两个候补,我都领教过了,一般般,很一般,名不副实,只配分胜负,不配分生死。”

陈平安笑道:“那我就跟你分胜负?好像刚好三场都是。先说好,事不过三,好好珍惜最后一次机会。”

马苦玄停下脚步,双手十指交错,轻轻下压,“去哪里打?”

陈平安说道:“今天就算了,之后是去真武山,还是去落魄山,都随你。”

马苦玄微笑道:“不如就在这里?”

陈平安沉默片刻,蓦然而笑,双手笼袖,重复先前那半句:“今天就算了。”

宋集薪走向陈平安,“介不介意一起?”

陈平安没说话,最终两人一起走向祠庙大门,拾级而上,跨过门槛。

真正忌惮之人,不是马苦玄,而是那个打定主意作壁上观的余时务。

不是忌惮这位年轻剑修的修为境界,而只是陈平安习惯了担心山上的万一就是一万。

马苦玄和余时务留在了门外,后者微笑道:“分胜负的话,好像打不过。”

马苦玄知道余时务的脾气,还真不是含沙射影,或者煽风点火,这半个朋友,要么不说话,要么说实话。

早年马苦玄刚去真武山那会儿,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口无遮拦的余时务,只不过在山上待久了,反而讨厌不起来。如果按照辈分,年纪不大的余时务,还是马苦玄的师伯祖。简单来说,余时务就是真武山山主的师伯,至于小小年纪,怎么来的辈分,属于天上掉下来的。许白当年之所以会去往真武山,就是跟着那两位分别姓姜、姓尉的兵家老祖,先后莅临下宗风雪庙和真武山。而余时务,喊那两位中土神洲的兵家祖师爷,都只需要喊一声师伯、师叔。

一场裹挟两座天下的大战过后,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落幕之人无数,同时水落石出,应运而生,争渡、崛起之人极多。但最终是谁独占鳌头,马苦玄还没跟那个家伙打第三场架,是自己还是他,不好说,但是马苦玄已经可以肯定,绝对不会是那赊月,纯青和许白了。至于身边半个朋友的余时务,身为一个练气士,却太过依赖武运了,而且胃口太大,只能靠等,哪怕兵家为了应对那场大战,得了文庙的默认许可,破例给了余时务两份“武运”,依旧还差两份才能补齐,如今大战都已落幕,这家伙就只能继续干瞪眼了。

估计这些都是那头绣虎的算计,中土文庙和两位兵家祖师爷,都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马苦玄和余时务走到大渎水边,马苦玄嚼着草根,双手抱住后脑勺。

余时务坐在一旁,感叹道:“陈平安好像看出我的根脚了,不愧是一位登顶武道的止境武夫。”

马苦玄笑道:“又不是十一境。”

余时务劝道:“马苦玄,听我的,这一架,真别打。”

马苦玄后仰倒去,翘起二郎腿,扯了扯嘴角,“你真以为我不找他,那家伙就不来找我?”

余时务疑惑道:“你一直不喜欢讲那家乡事,我以前也不好奇这些,难道你跟那个陈平安,有解不开的恩怨死结?”

马苦玄吐出那根嚼烂的野草,开始闭目养神,没有给出答案。有些老黄历,翻是翻不过去的,得有人去撕掉。

缓缓走在祠庙内,宋集薪笑问道:“那三本书,什么时候还给我?”

先前两人都各自请了三炷香,祠庙内人头攒动,处处都显得有些拥挤。

陈平安说道:“我又没拿。”

宋集薪气笑道:“陈平安,做人能不能敞亮点?”

当年齐先生留给宋集薪六本书,其中三本儒家书籍,《小学》,《礼乐》,《观止》。三本杂书,术算《精微》,棋谱《桃李》,文集《山海策》。宋集薪当初与婢女稚圭一起离开骊珠洞天,跟随宋长镜去往大骊京城,在泥瓶巷宅子里边留下了前三本,只带走三本杂书。

陈平安说道:“我确实没拿,如果书本长脚了,你自己找去。提醒一句,问问身边人,别灯下黑。”

宋集薪将信将疑。

陈平安说道:“那三本书,如今在大骊市价多少,我不清楚。当年市价多少,是你不清楚,所以有没有,其实一直没两样。那本《小学》,当年连同大骊大隋和黄庭国在内,我找到了总计八个版本,最贵的六十五文,是在红烛镇,最便宜的三十六文,是在大隋京城。我没必要拿你的书,书上写了什么,我在二十多年前,就倒背如流了。如果大骊陪都的《小学》,此书价格还是比别的地方更贵,那么我奉劝你一句,你这个当藩王的,以后走夜路小心些。”

宋集薪叹了口气,随即笑道:“你的话好像比以前多了些。”

这个曾经的泥瓶巷同龄人,就是个挨打不喊、吃苦不喊、喜欢成天当哑巴的闷葫芦。

陈平安跨过济渎祠庙的大门后,就不再双手笼袖,神色淡漠,“也看地方。”

宋集薪突然故意说道:“要不要我帮忙清场?好歹是个藩王,这点能耐还是有的。那位庙祝,其实已经认出我了,我与他打声招呼去?”

果不其然,那个青衫背剑的昔年邻居,明显忍了忍,还是一个没忍住,以心声骂道:“你他妈的脑子是不是有病?”

只不过陈平安很快就沉默下去。

宋集薪笑了起来,“跟以前好像也没啥两样,先前差点就要认不出来,这会儿好了,还是很熟悉。”

在济渎主殿外的广场上,陈平安停下脚步,转头问道:“要不然等你先说完?”

宋集薪摇摇头,“没了,跟你聊这么多,你烦我也烦,敬香过后,各走各路。”

祠庙内熙熙攘攘,来这里虔诚烧香的香客很多。

宋集薪率先点燃三炷香,只是面朝大殿那边,作揖敬香,拜了三拜,就将左手香火插入一座大香炉。

至于去往大殿内的磕头礼敬,无论是宋集薪的大骊藩王身份,还是曾经的学生身份,都不合适,也不需要。

而右手持香的陈平安,点燃香火后,往三个方向,各自拜了三拜,与宋集薪恰恰相反,唯独没有面朝主殿祭拜神像,以右手将香火轻轻插入香炉,走到主殿正前方,头别玉簪的一袭青衫,作揖后,久久不起。

祠庙门外的那条大渎,人间年复一年的春风融融,故而又是一年杨柳依依,草长莺飞。

年复一年的春风去又回,第一次离乡远游时的十四岁草鞋少年,在这一次的远游又归乡时,不知不觉就走过了四十岁。

————

龙须河畔的铁匠铺子,刘羡阳今天依旧晒着太阳。

他没有跟随师父去往京畿之地,依旧留在这边每天偷懒,睡觉,坐椅子上打盹,嗑瓜子,再打盹,又睡觉,周而复始,唯一的例外,就是陪着那个圆圆脸的棉衣姑娘,闲聊几句,圆脸姑娘喜欢发呆,不太喜欢说话,坐在屋檐下,为了与刘羡阳划清界线,两人椅子中间摆满了小竹椅和小木凳,只有在刘羡阳大骂某人的时候,圆脸姑娘才会点点头,所以刘羡阳就奇了怪了,这个好脾气好到了一个境界的赊月姑娘,对那马苦玄都不怎么记仇,为啥对陈平安那么苦大仇深的,感觉差点就要扎草人了。

其实龙泉剑宗的祖师堂都已经搬走了,但刘羡阳还是愿意在这边躲清静。

这些年,小镇和西边大山变化挺大的,除了自家宗门北迁了,杨家铺子后院也没人了。

于是陈平安那小子,就成了龙州地界最大的地主,山头大半归他,山下大半归了那董水井,只可惜董水井辛苦赚钱,到最后竟然还是没能抱得美人归,得知某个消息后,与赶回家乡的林守一,俩失魂落魄的可怜虫,狠狠喝了一顿酒,先是相互骂,然后一起骂北俱芦洲的某个读书人,好像是花翎王朝姓韩的,不知道怎么的就成了李柳的夫君,然后林守一和董水井再相互对骂,连酒杯都摔了,因为当时刘羡阳就坐在酒桌上蹭酒喝,等到李柳跟她爹娘再加上夫君,一家四口从北俱芦洲返回家乡小镇,董水井和林守一反而屁都不敢放一个了,早先在酒桌上说得好好的,一个比一个英雄好汉,一个扬言要用钱活活砸死那个姓韩的王八蛋,一个口口声声说只要见着了那个姓韩,按在地上往死里踩,亏得刘羡阳好心好意,与那个姓韩的一番称兄道弟过后,就立即给董水井和林守一各自飞剑传信一封,结果他娘的连个回信都没有。

所以第二封信就懒得寄了,因为刘羡阳其实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个大病一场的李柳,好像是在断绝红尘,偿还某种山上的债。只是那个读书人,也丝毫不介意这些,好像有个道侣名分,就心满意足了。痴情种啊,真是同道中人啊,所以一来二去的,刘羡阳就跟那位北俱芦洲一等一的世族子弟,当了朋友,于是读书人就又知道了有两个名叫董水井和林守一的家伙,随时随地都会套他的麻袋,在小镇这边,人生地不熟的,每天都战战兢兢,不太敢出门,偶尔壮起胆子来找刘羡阳,说这种不可强求的随缘事情,真心怨不得他啊。怨是真怨不得,理是这么个理儿,只是你韩澄江明明是个文弱书生,说这话的时候,嘴巴别咧那么大啊。于是刘羡阳觉得这种事情还是三个当事人,坐在一张桌上说开了比较好,换了措辞,寄出去第二封信,与那俩伤心人说了,韩澄江打算跟你们打破天窗说亮话,要在酒桌上碰个头,再加上他刘羡阳这个只劝酒不劝架的和事佬,刚好四个凑一桌。

可惜董水井只是绕路来了铺子这边,喝了半天的闷酒,最后摇摇晃晃离开,只说不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林守一后来也偷偷来了,坐在竹椅上,闷不做声,磕了半天的瓜子,最后与刘羡阳问了几句关于那个韩澄江的事情,也一样没敢去小镇最西边的那座宅子,只说他没脸揍一个下五境练气士。

化名余倩月的圆脸姑娘,虽说两次都坐得远远的,可她其实一直竖起耳朵听,她觉得那个韩澄江挺不错啊,修为境界什么的,跟女子喜不喜欢一个人,关系又不大,不过她也觉得董水井和林守一确实又挺可惜的,只是既然那么早就喜欢李柳了,早就该说了的,喜欢谁挑明了,哪怕对方不答应,好歹自己说了,还会继续喜欢对方,万一对方答应,不就相互喜欢了嘛,怎么看都不亏。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只可惜自己对那男女情爱没啥兴趣,可惜了这么个好道理。

今天她坐在一头的竹椅上,吃着些从压岁铺子打折买来的糕点,头也不转,含糊不清道:“刘羡阳,要是那个家伙回了家,你真能跟他好好讲道理?他也会听你的?”

刘羡阳刚刚睁开眼睛,笑道:“余倩月,跟你说几遍才肯信啊,天底下,除了宁姚,就只有我能让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真不吹牛。”

赊月叹了口气,得嘞,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话,果真还是信不得。

要说打不还手,赊月勉强信这刘羡阳几分,可骂不还口?就你刘羡阳,就那陈平安?

刘羡阳问道:“你既然这么怕他,怎么还留在这边?”

赊月当然有自己的道理,缓缓道:“书上不都说,天底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刘羡阳无奈道:“你还真信啊?”

赊月呵呵一笑,不再说话。你也真信啊。这么傻憨傻憨,还能让那家伙骂不还口?你刘羡阳怎么不骗鬼去。

刘羡阳靠着椅背,抬头望向天幕。

那本祖传剑经,开篇有那“百年三万六千场,拟挈乾坤入睡乡”的说法,一开始没当真,后来刘羡阳才发现,很货真价实,百年之内,只要修行之人,足够勤勉,是真能在梦中远游那三万六千次古战场的,置身其中,刘羡阳的心神随同梦境,越走越远,就像沿着那条光阴长河一直走到源头,刘羡阳前些年,之所以与阮秀有那场问答,就在于刘羡阳认出了她,以及李柳,还有杨老头,以及其他无数的远古神灵,一尊尊相继陨落在战场上,但有那么十数位,不但始终屹立不倒,甚至绝大多数,好像都能够察觉到刘羡阳的存在,只是都没有太在意,或者是在战场上无法在意。

期间有那浩浩荡荡遮天蔽日的蛟龙,身躯庞大,游走在璀璨星河当中,结果被一位高坐王座的巍峨存在,蓦然现出法相,伸手攥住一颗鲜红星辰,随意碾压打杀殆尽。

又曾经在一处战场上,其中一位金光夺目、身形模糊的高大持剑者,身边盘腿坐着一位披挂金色甲胄的魁梧巨人,在神灵与大妖皆尸骸遍地的战场上,随手斩杀大妖,随手抵挡那些仿佛能够开天辟地一般的神通,那两尊至高神灵,前者甚至饶有兴致地望向刘羡阳,好像在与他说一句,小家伙,真是不怕死,可以不死。

持剑者伸手拦住了那位就要起身的披甲者,下一刻,刘羡阳就被迫退出了梦境,大汗淋漓,以至于每天练剑从不停歇的刘羡阳,唯一一次,整整半个月,每天就睁大眼睛,连眼皮子都不敢合上,就为了让自己不打盹不入睡不做梦。

刘羡阳望向那座神秀山。

赊月叹了口气,“想那些做什么,与你又没啥关系的。”

刘羡阳苦笑道:“怎么没有啊,差点就跟宋搬柴一起……”

赊月瞪眼道:“找死啊,可以想,能说吗?真不怕那因果牵扯啊?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下次还能再见面,她一根手指头就碾死你这种小金丹……”

她赶紧停下话头,大概是觉得自己这个说法比较伤人,摆摆手,满脸歉意,改口道:“金丹,剑修,还是瓶颈,其实很厉害了啊。”

刘羡阳点点头,双手揉了揉脸颊。

大师姐唉,秀秀姑娘唉。

吃掉某个“李柳”的阮秀,打碎一座飞升台,又开启另外一座飞升台,由她率先开天与登天。

她身边站着一个蛮荒天下的文海周密,单独一人,与她并肩而立。

在那之后是数位跟随,最后又有数十位剑修。

龙泉剑宗,神秀山。崖刻“天开神秀”四个大字,常年云遮雾绕。

那么从人间抬头望去,就是“秀神开天”。

而那个变得很陌生的青衣女子,登天之后,她双手绕后,缓缓解开那根马尾辫,最后看了一眼人间,就此离去。

(本章完)

59.第59章 睡去1061.第1061章 吾为东道主(七)1158.第1158章 雨过天晴534.第534章 收武运吃珠子1209.第1209章 高两境25.第25章 离别835.第835章 陈十一1.第1章 惊蛰745.第745章 相互问剑1057.第1057章 吾为东道主(三)323.第323章 白衣入城,不敢敲门949.第949章 太上宗主107.第107章 渔网115.第115章 人间有个老秀才(上)646.第646章 剑客行事(一)434.第434章 旧地重游71.第71章 有些喜欢1160.第1160章 各自修行1084.第1084章 炭火303.第303章 分道665.第665章 两破境155.第155章 相谈甚欢951.第951章 夜游京城281.第281章 离别而已737.第737章 算账整座天下(一)247.第247章 一团乱麻,既见君子611.第611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10.第10章 食牛之气586.第586章 压下一条线(二)823.第823章 又一年五月初五1178.第1178章 也是故乡384.第384章 彩云局627.第627章 他的本命瓷和弟子们(二)539.第539章 没见过半仙兵?(上)895.第895章 江湖别过956.第956章 国师陈平安533.第533章 有没有陈平安的落魄山(下)471.第471章 于不练剑时磨剑(下)736.第736章 新一任隐官966.第966章 谁围杀谁1026.第1026章 无事即平安579.第579章 我也会剑开天幕(四)662.第662章 欲言已忘言(一)507.第507章 过桥102.第102章 白虹平地起558.第558章 故人故事两重逢308.第308章 眼底脚下124.第124章 鬼打墙418.第418章 那些入秋的喜怒哀乐732.第732章 炼剑(一)471.第471章 于不练剑时磨剑(下)389.第389章 行走四方1103.第1103章 教拳与续杯411.第411章 有些事情必须知道40.第40章 还礼1001.第1001章 跌境之外1161.第1161章 天公作美919.第919章 酒中又过风波754.第754章 朱敛有拳要问(一)803.第803章 自由和远游(二)319.第319章 出剑而已265.第265章 大道之上151.第151章 少年有剑砍山岳1147.第1147章 童年是个楔子81.第81章 国师126.第126章 陆地剑仙1253.第1253章 今宵明月667.第667章 忽如远行客1178.第1178章 也是故乡1221.第1221章 是谁248.第248章 就此一别,山高水长273.第273章 陈平安,你听我说78.第78章 入梦490.第490章 天下大势630.第630章 那家伙敢来正阳山吗938.第938章 般配695.第695章 天下剑术天上来460.第460章 诸事皆宜,百无禁忌911.第911章 河畔1177.第1177章 有人说过473.第473章 又一年下雪时(中)154.第154章 老先生坐而论道72.第72章 黑云840.第840章 左右终于不为难73.第73章 木人985.第985章 开山447.第447章 无光对错,最真心670.第670章 还乡(二)396.第396章 一碗鸡汤不知道635.第635章 修行路上454.第454章 去看一条线1123.第1123章 春山花开如火825.第825章 化雪时(上)430.第430章 人间且慢行992.第992章 干架1266.第1266章 何日不是元宵924.第924章 牵红线1219.第1219章 想象510.第510章 吾心安处打个盹儿(上)
59.第59章 睡去1061.第1061章 吾为东道主(七)1158.第1158章 雨过天晴534.第534章 收武运吃珠子1209.第1209章 高两境25.第25章 离别835.第835章 陈十一1.第1章 惊蛰745.第745章 相互问剑1057.第1057章 吾为东道主(三)323.第323章 白衣入城,不敢敲门949.第949章 太上宗主107.第107章 渔网115.第115章 人间有个老秀才(上)646.第646章 剑客行事(一)434.第434章 旧地重游71.第71章 有些喜欢1160.第1160章 各自修行1084.第1084章 炭火303.第303章 分道665.第665章 两破境155.第155章 相谈甚欢951.第951章 夜游京城281.第281章 离别而已737.第737章 算账整座天下(一)247.第247章 一团乱麻,既见君子611.第611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10.第10章 食牛之气586.第586章 压下一条线(二)823.第823章 又一年五月初五1178.第1178章 也是故乡384.第384章 彩云局627.第627章 他的本命瓷和弟子们(二)539.第539章 没见过半仙兵?(上)895.第895章 江湖别过956.第956章 国师陈平安533.第533章 有没有陈平安的落魄山(下)471.第471章 于不练剑时磨剑(下)736.第736章 新一任隐官966.第966章 谁围杀谁1026.第1026章 无事即平安579.第579章 我也会剑开天幕(四)662.第662章 欲言已忘言(一)507.第507章 过桥102.第102章 白虹平地起558.第558章 故人故事两重逢308.第308章 眼底脚下124.第124章 鬼打墙418.第418章 那些入秋的喜怒哀乐732.第732章 炼剑(一)471.第471章 于不练剑时磨剑(下)389.第389章 行走四方1103.第1103章 教拳与续杯411.第411章 有些事情必须知道40.第40章 还礼1001.第1001章 跌境之外1161.第1161章 天公作美919.第919章 酒中又过风波754.第754章 朱敛有拳要问(一)803.第803章 自由和远游(二)319.第319章 出剑而已265.第265章 大道之上151.第151章 少年有剑砍山岳1147.第1147章 童年是个楔子81.第81章 国师126.第126章 陆地剑仙1253.第1253章 今宵明月667.第667章 忽如远行客1178.第1178章 也是故乡1221.第1221章 是谁248.第248章 就此一别,山高水长273.第273章 陈平安,你听我说78.第78章 入梦490.第490章 天下大势630.第630章 那家伙敢来正阳山吗938.第938章 般配695.第695章 天下剑术天上来460.第460章 诸事皆宜,百无禁忌911.第911章 河畔1177.第1177章 有人说过473.第473章 又一年下雪时(中)154.第154章 老先生坐而论道72.第72章 黑云840.第840章 左右终于不为难73.第73章 木人985.第985章 开山447.第447章 无光对错,最真心670.第670章 还乡(二)396.第396章 一碗鸡汤不知道635.第635章 修行路上454.第454章 去看一条线1123.第1123章 春山花开如火825.第825章 化雪时(上)430.第430章 人间且慢行992.第992章 干架1266.第1266章 何日不是元宵924.第924章 牵红线1219.第1219章 想象510.第510章 吾心安处打个盹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