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六天开始,戎德勒老人的怒吼声音,痛苦的哭喊声音,就没有停止过。
最终,在第十天,不管是老人的怒骂激励,还是遗民的骄傲荣辱,都无法让戎富察坚持下去了。
在一次跌倒后,他的身上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以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来不及阻止的速度,向后逃跑。
“戎富察你……咳咳咳~~”
戎德勒老人剧烈地咳嗽着,指着戎富察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其余的遗民都围拢了上来,帮着老人拍背舒气,怒视着戎富察,却没有人去追。
不是人各有志,而是没有人,还有追的气力。
戎富察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很快衰竭下去,在数百丈外,凌风等人清楚地见得他跑几步就跌倒,艰难地爬起来再跌倒,即便是用爬着,他也要往回,再不肯向前……
不用再向前,不用在继续那不知道几天几月的漫长煎熬,即便是遥遥地望着戎富察的背影,众人好像也能感受到那种轻快。
不知不觉中,不少遗民的脸上露出了迟疑之色,即便是凌风在那一刹那,也有举步跟上去的冲动,虽然它旋即就被坚定的意志化身磨盘碾压得粉碎。
“哈哈哈~~哈哈哈~~~”
“不用走了,不用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
戎富察疯狂的笑声传来,内里的疯狂意味不曾引起众人的注意,反而是那种解脱与轻快,在一点一点地壮大着众人跟上去的心思。
“哎~”
戎德勒老人停止住了剧烈的咳嗽,缓过了一口气来,目光在所有人的脸上转过,激动暴怒从他的身上褪去,好像一下子老去了几十岁,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摇了摇头,他叹息出声:“如果你们谁要放弃,就跟着富察走吧。”
“元祖和先民们,不会想看到这样的子孙,走在他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早走早好,留下来,也是耻辱。”
戎德勒老人一指凌风,接着道:“你看这年轻人,他一个中土人,生活在有肥沃土地、绿草、流水、清风的好地方,有强大的武者保护着,可以安乐的生活。”
“连他都坚持下来了,身为遗民,我们为什么不能坚持?”
说到最后,戎德勒老人的声音近乎怒吼,振聋发聩。
那几个萌生了逃跑意思的遗民惭愧地低下了头,扭过头,眼中、脸上,重新浮现出了崇高、坚定、牺牲的光。
“没有人要跟上戎富察了吗?”
戎德勒老人最后问了一遍,众皆沉默,坚定摇头。
“那我们继续出发!”
老人虔诚地跪倒在泥泞中,亲吻着,叩首着。
一众遗民紧随其后,连戎扎这样的孩子,在做着如上动作的时候,脸上的稚嫩都化作了坚毅与虔诚。
场面,莫名地庄严、肃穆,甚至带出了神圣的味道。
……
时间,一天一天地在如永无止尽般的煎熬与前进中流逝。
一路过了,**上的折磨、痛苦,就好像是被弯折到了极限,持续到了永久的宝剑一般,疲倦到了麻木,到了全无感觉。
即便是精神恍惚,依然三步一拜一叩首,向着既定的目标,步步前进者。
也只有在夜里,在休息时候,才能发现他们一个个都已经到了极限。
纵然是休息时候,那声声呻吟都消失不见,不是不痛苦,是痛苦到了极致麻木;不是没有知觉,是并知觉却连呻吟的气力都没有了。
一片沉寂。
日复一日,哪怕是没有交流,凌风也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些望过来的,如同看着异类一般的目光消失了,不见了,代之的是认可,佩服!
凌风一个中土人,默默地,承受着他们在信仰支撑下都觉得无法承受的痛苦,跟随他们一直走到了现在。
起初时候,所有人都猜测他坚持不了三天,可现在三十天都要到了,凌风却坚持了下来,并且从他越来越明亮的目光中,仿佛能看精神如钻石,在不住地磋磨着,开始闪烁出绚丽的光彩。
有时候,当夜里无事的时候,那些遗民们也会习惯地围坐在凌风的身旁,听他讲述着外面不同的世界,另外的生存方式。
要是在这段苦行开始之前,听到这些他们或许就再没有了心气去踏上这条天路。
然而,在此时,羡慕依旧,可回过头来,凌风仍然能在他们的眼中,看到了坚定不移的执着。
那是连**,连心灵,连信仰,连命运,连未来……所有的一切,都融入了这条天路的同步。
这,是凌风无法做到,也不想做到,那是一路跪拜,将一切寄托上去才能达到的一种境界。
“我的命,我的运,只能寄托在我自己的手上。”
“我想要的一切,我会自己去取,不恳求,不祈祷。”
凌风心中如是想着,却不妨碍他欣赏,敬佩这些遗民。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遗民是以比普通中土人还要差的身体,做到了寻常武者都做不到的事情。
不管认同与否,都无损于这些人身上愈发清晰浮现出来的灵光。
尤其是在戎德勒老人的身上。
凌风的目光越过了所有遗民,落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那里,戎德勒老人以与最开始时候几无二致的频率跟姿势,深深地跪拜,叩首……
一路上,近三十日下来,这个老人以最大的年纪,最衰弱的身体,渐渐越走越前面,一直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不是他快了,而是所有人都慢了,唯独这个老人,如同不知道疲倦,忘却了高龄,健旺的精神让枯竭的身体有着永无止尽的力量。
每当戎德勒老人跪拜叩首后,缓缓站起,凌风以眉心的迷神天珠为眼,都能清晰地看到他的头顶上空,有灵光三尺,喷薄而出。
这样的光,即便是在修炼精神武学的武者身上,也绝对没有这般规模,这般精粹,更进一步,就可不借用任何武学心法,直接干涉到现世的力量。
可敬可佩,可畏可怖,一个干瘪的,连风一吹都会倒的老人,经过一路苦行,脱开了肉身的束缚,达到了一种精神的大超脱,大境界。
正当凌风凝视着那喷薄而出灵光的时候,一直如同会走到世界尽头般的戎德勒老人,忽然停下了脚步。
一个个遗民慢慢跟上,站在他的身边,望着前方的景象,如同时间停止了一般,所有人呆愣愣地木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
凌风拖动着沉重如滞了沼泽下万年泥浆般的双腿,走了过去。
“这是……”
走到了他们的身后,看到了前边的景象,凌风总算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如此的失常。
不止是他们,即便是凌风自己,在那一刹那也如同洗涤了一般,身上的泥浆与污浊,**上的痛苦,精神上的麻木……所有的一切,都在前方延伸向上的山路出现的一瞬间,尽数洗去。
沼泽,到了尽头。
一个月的跋涉,一个月的痛苦,终于来到了山脚下。
等凌风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从发现他不知不觉中前进了好几步,来到了与戎德勒老人他们并排的地方,侧过头看过去,只见得所有人都是一般无二模样
——满脸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