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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洛扬笑着吻了吻他的唇,“睡得好吗?”
“嗯,睡得特别好。”俞仲尧抚了抚她的长发。
“起来吧?”她用被子围住身形,坐了起来。
“起。”他麻利地坐起来,晃了晃头,初醒的那份慵懒消散,目光变得清明如水。
章洛扬笑盈盈地看着他下地,自己却没动。她上身只穿着贴身的小衣服,要等他出去才好穿衣。
俞仲尧穿戴整齐,瞥见她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大眼睛里尽是笑意、暖意,忍不住回身捧住她的脸,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这样的一日之初,太美好。
小半个时辰之后,两个人洗漱已毕,用了早饭。
连翘这才禀明了付珃、付玥前来的事。
俞仲尧只是漫不经心点点头,对章洛扬道:“去醉仙居。”
两个人径自出了院落,走到二门外。
付珃、付玥当然不会照着孟滟堂的意思傻坐在路边,各自散漫地打量着这宅院内的景致。
现在的俞宅,在之前是一个商贾的住宅,建这宅子时没少费心思,在风溪算是很气派的了。商贾住了几个月就搬走了,也不知道俞仲尧是用了什么法子。
付珃一早就留意到了俞仲尧和章洛扬,恨恨地凝着俞仲尧。
付玥留意到她情绪的变化,循着她视线望过去。
男子风华无双,女子清艳无方,当真是一对璧人。
男子让人一见便会生出压迫感,心中畏惧。女子则是气质清雅,目光澄明柔和。
俞仲尧。付玥一见就知道,男子必是俞仲尧。
她匆匆打量几眼,便垂了眼睑,看着脚尖。
付珃看了俞仲尧一会儿,转而看住章洛扬。
样貌的确很出众,但是,完全还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看眼神就知道了。
俞仲尧中意的居然是这种女孩。他自己活脱脱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却喜欢这样不经风雨的人。
想来真是讽刺至极。
那感觉,就像是恶魔与小仙子成双配对。
样貌的确般配,可是对于她这种了解俞仲尧的人来说,怎么看怎么别扭,并且痛苦。
太痛苦。
她已经是二十几岁的人了,如果不是长命之人,人生路已经走完一半。
半辈子都用来爱他、恨他、被他伤害、报复他。
到头来,他视她为污点,他带着妻子出现在她面前。
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恨不得将他的妻子凌迟。
章洛扬无法忽略付珃看着自己的那种怨毒阴冷得入骨的眼神,有点儿无奈。甚至都不曾有交集,自己就被人恨上了,还是恨得要死。
兴许世事就是如此,爱与恨,不需要一个明确的理由。有良缘就有孽缘。
她侧头看了俞仲尧一眼,轻声道:“她这辈子都放不下你。”
俞仲尧牵了牵唇角,对上她视线,没说话。他懒得提那个疯子,却又不想她介意。
“我明白的。”章洛扬微笑。
他笑,“那就好。”
两人是无意间的交谈、眼神交错,落在付珃眼中,便是另外一种情形。
都是克制言行的人,没一点出格之处,但是彼此之间的默契、情意显露无疑。让人心头很自然地浮现两情相悦、温柔缱绻这类最美好的词汇。
一句话都没说,付珃却已遭受了重创。
她受不了了,缓缓转身。她要回去了,支撑不住了。
付玥犹豫片刻,弯了弯唇,跟着付珃离开。
付珃的脚步越来越快,弃马车不坐,急匆匆走在街头,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放缓了步调。
付玥赶上去,陪在一侧。
“看清楚了?”付珃问道。
“是。”付玥道,“俞仲尧夫妇。”
付珃颔首。
“难怪。”付玥瞥了付珃一眼,“难怪你这些年受尽磨折。”
“你呢?”付珃眉梢轻挑,“会不会步我后尘?”
付玥微笑,“我从不敢与大姐争什么,全凭你吩咐。”
付珃没应声,漠然地看着前方。
“父亲要我们传话。”付玥提醒道。
“改日吧。”付珃语气无力,“不过是要讨价还价地周旋,我本来就不同意。”
“不同意……”付玥迟疑地道,“不周旋也不妥当。出现在风溪的异乡人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人在外面等待接应——硬碰硬的话,他的人身怀绝技的话,风溪只能面临灭顶之灾。”
“我不会傻到与他宣战。”付珃抚了抚额,“先回去。从长计议。”
“是。”付玥刻意落后两步,低眉顺目的样子,下人一般跟随在付珃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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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仲尧和章洛扬到了醉仙居,得知沈云荞和俞南烟在与姜氏说话,索性在前面找了个雅间喝茶。
阿行进门来,道:“付程鹏与姜老板数年来的纠葛,我已找了当地人反复询问,属实。”
章洛扬点头。
阿行继续道:“眼下打理醉仙居诸事的大掌柜,是蒋宁的侄子。”
“哦。”的确是,母亲说蒋宁和兄嫂被付程鹏杀害了,昨日她就想问那个孩子的下落。
阿行说完这些,去了姜氏那里。
俞仲尧开了窗户,观望外面的环境,“地段不错。”
“不知道这里的饭菜如何,要是云荞吃着合口就好了。”
“我呢?”
“我就可以给你做啊,做什么跑到外面来吃?”章洛扬脱口说出这句,才觉得别扭。这是母亲开的酒楼,不是“外面”。
俞仲尧关了窗户,回身摸了摸她的小脸儿,“得空看看菜谱,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嗯。”章洛扬索性让伙计拿来菜谱,一面看一面询问,发现都是常见的一些菜肴,不过二十几道,另有一些面食、高点,价格却明显很昂贵。
物以稀为贵。
章洛扬心头一动,想着付珃为何没有经营这种进项颇丰的事由呢?是天性不喜下厨吧?不然肯定会效法母亲。
俞仲尧遣了伙计,跟她商量:“是我给你盘个铺子,还是来这儿帮忙,学着合账?”
“当然是愿意来这儿了。”章洛扬微笑,“让娘亲教我合账吧,我也能帮忙增加些菜色。相处一段日子,应该就跟娘亲亲近起来了。”说着翻了翻账册,“这儿也有饺子呢,不知道做得如何,走的时候跟娘亲要点儿调料回去,给你们做饺子吃。多做一些吧,明日给娘亲送一些过来。”
说的是琐碎的事情,却让他心生酸楚。
他握住了她的手,“你好像从没想过让人先为你做什么。”
“说的好像我多善良一样。”章洛扬失笑,“你也不想想,我在意的人统共就你们几个,在意谁当然就要相互照顾。放心吧,我不会对谁都这样的。”
“我不是担心这些。”他是心疼。
这个让人心疼的孩子。
思索片刻,他起身道:“我去外面转转,你琢磨一下菜谱。”
“好。”章洛扬笑着点头。
俞仲尧吩咐手下照看着她,去了姜氏的住处。
南烟和沈云荞的用意非常明显,但是女子之间说话,尤其晚辈与长辈说话,不能单刀直入。
她们不能,他可以。
不论姜氏有着多大的苦衷,多年没有尽到本分是事实,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选择为洛扬自私一次。
关于日后的事情,他得先问明姜氏的意思——在洛扬还没对母亲生出情分之前。
洛扬、南烟一定要随他离开风溪,回到燕京。但是姜氏作何打算,他与洛扬还不清楚。
凡事都会有意外,万一姜氏一心留在故乡,那么到时候,必然又要上演一出纠结挣扎的苦情戏。
他不允许。
孝心是任何人都必须有的,但是洛扬这情形不同于任何人。孝顺的儿女不少,可是对儿女不仁的父母,他这些年也见过不少。
所以应该事先避免一些可能发生的波折。
他不允许任何人再让洛扬陷入两难境地。为此,不介意勉强别人,哪怕那个人是她的母亲。
洛扬会慢慢长大,变得更加通透,但是没必要在付出、受委屈的情形的环境下成长。
之前十几年,已然足够。
**
俞仲尧进院门之前,恰好遇到沈云荞与南烟出门。
“哥。”
“三爷。”
两个人同时道。
俞仲尧颔首,“说了些什么?”
沈云荞言简意赅地复述一遍,“大致说了说您的情形,此外便是我与洛扬这些年的情形。我们看着姜老板特别伤心,便先道辞。”
“问没问她日后打算?例如是留在风溪颐养天年,还是随我们返回燕京。”
“没有。”沈云荞苦笑着摇头,“没来得及,想过些日子再说这些。姜老板……”她想说照常理的话,姜氏应该会离开风溪,因为这个地方带给她的痛苦太多,可是话到嘴边,就想起了姜氏在京城同样不好过——对曾经一往情深的男子一再失望,直到决绝和离的岁月里,何尝不是心之炼狱。
“你们先回去,别让洛扬知道。”俞仲尧和声道,“我去见姜老板,问明这些之后再说别的。”
沈云荞与俞南烟愣了愣,很快明白过来。
“也好。”两人同时道。往外走的时候,俞南烟拿不准沈云荞的心绪,歉意地道,“我哥哥就是这样,好多时候没耐心周旋,不会和别人一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可这样不是更好么?”沈云荞微笑,“大事上有了共识,日后相处才心安。波折已太多,亲人之间就别相互刁难了。”
“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了。”俞南烟松了口气,“其实吧……阿行哥哥跟我说过,曾经情分深但最终反目的人,有时候不是因为两个人性情迥异,反倒是因为一些相同的缺点所致,例如自私,只为自己着想。”她抿了抿唇,“我与姜老板投缘,不是为了赞同哥哥就质疑她的品行,但是人无完人,怎样的人都有缺点,只是有些人会让世人一看便知,例如哥哥、你、我,我们都有缺点,但是并不隐瞒,也有自知之明。但是有些做了父母的人却不是这样,最要命的是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伤了亲人还不知道自己也有过错。”
“是这个理。”沈云荞怅然一笑,“我知道姜老板特别愧疚、自责、难过,眼下定是急着弥补,但是,她不见得真正反省过自己。”
“你简直是我的知己啊。”俞南烟拉住沈云荞的手,“要不然,我搬去跟你一起住算了,让高大人去后园。反正你们是真的假扮夫妻,你短期也不知道简先生和他到底哪个才是归宿。”
沈云荞有点儿窘,“你这个鬼机灵,连这都打听到了?哪个跟你说这些的?”
俞南烟调皮地笑,“一目了然的事情,哪儿还用谁跟我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