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天还未亮之时,我匆匆起床洗漱。莲知晓我今日是有大事去做所以要易服,她沉默地为我递上了一套短打白衣。
我轻轻推开,说:“白色不好,像是孝服,拿来黑色的吧。”
她道:“是。”
我嘱咐道:“今日府内的一切,你需比以往都要上心。”
她道:“是。”
我说:“若是寤生他突然想要出府去玩耍,你一定不能让他出去啊。”
“是。”
我轻叹,道:“这是最重要的事了,你千万要把他留在咱们府里。如今,哪里都不如桓家人的府邸里安全了。”
莲说:“您放心吧,小郎君若是吵着闹着要出去的话,我就是绑,也会把他留在府里的。”
“好,你去看看府内一切是不是都无事。”
“欸。”
沉稳的穿好衣服,我又系好了飘带,我坐在铜镜前仔细梳理着自己的头发,拿起妆台上的玄色布带绑好了发,我的眉目已皱地很紧,脸色也很苍白。
父亲他想要做皇帝,我知道。
延龄他并无任何的过错,我也都知道。
可我却只能选择去帮父亲,我是他的女儿,我不能与他为敌,那样是为不孝。但是,我也不是一个无义之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延龄受到伤害。
我想,其实太后的心情是与我一样的,她也不想延龄受到伤害,否则她不会让我去守住寝宫,她怕别人会不尽心,她只相信我,而我,不会让她失望的。
不过,太后好像不希望看到父亲做皇帝,因为她认为,做皇帝的人通常都活不久,她与父亲有情,她不愿看到父亲也承受那个诅咒。
是的,那就是一个诅咒,那是埋藏在每一个司马家男人身体中的诅咒,一旦坐上龙椅,诅咒便会开始了。
我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许久,身着重甲、一脸凝重表情的仲道却突然出现在了镜中的另一边。
发现那不是自己的幻想之后,我微笑说:“我想,你也该回来了,今天可是个大日子啊。不是吗?”
他紧紧地攥着自己腰间的宝剑,轻声问:“你要去哪里?”
我道:“进宫。”
他微急,说:“不可!”
我点着镜中他的脸,说:“不可?你是要阻拦我吗?”
仲道说:“你知道什么事将要发生,不是吗?宫里,如今是太危险了!”
“我要去,而你拦不住我。”
我站起身,拿好了宝剑,转身仰视着他。
“这事,你父亲也有参与!”他着急地对我说。
我平静地说:“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仲道,昨夜,我睡得很不好,因为,我突然心生一个疑问,十年前你我成婚,是不是我父亲他已经预料到了今日?他当初不只是在为我寻一个佳人,他也是在为自己寻一个得力的帮手。
他寻到了,就是阿舅。不,这整个桓家都会帮助他的。可是我呢?我即将要失去我的父亲,他做了皇帝之后,我只有一个需要自己去效忠的君王了,我再也没有父亲了。
我很害怕,真的,因为如果换做是在以前的话,我还有你。但是现在,你告诉我,我还拥有你吗?”
他松开剑,伸手抚上我的脸颊,擦拭着那些泪水,然后他轻轻地拥住我,颤声说:“你还有我,我永远都是你的,都只是你的!福儿,我们何必,一定要这样来对待彼此呢?
两年了,每一天,对你的想念便如同一把利刃,它不停地划割着我的心,一下,两下。。。。千万下!可我真的是很喜欢那种疼痛,因为只有在想念中,我才能见到你。”
我拼命地捶打他,哭喊道:“我恨!我恨!我恨!”
他无语凝咽,只是紧紧地抱着我。
“原谅我。”
“原谅我。”
同时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二人微是惊讶,随即便拥地更紧。
须臾,我擦净眼泪,对他说:“我要进宫,你还会拦阻我吗?”
他为难地说:“只是今日,福儿,你不要进宫,好吗?”
我很是疑惑,说:“太后她给了我旨意要我去护住延龄和那几个孩子,所以我不得不去。你为何一定不许我进宫呢?不是今日只会废掉延龄吗?我去保护几个孩子又能怎样呢?”
他的手渐渐地松开了我,避过了我探究的视线,他说:“那么,你去吧,去完成太后的旨意吧。”
我走到门边,回头看他,问:“你也会进宫吗?”
“不,我不会。”他哑声说。
我甩着马鞭,使劲地抽打着马匹,暗想自己刚刚因与仲道相遇而延误了一些时辰,可千万不要误了正事才是啊。
真是没有想到,我与仲道之间的嫌隙就这样将能修复了。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事,我们竟然耽搁了整整两年的时光,现下想想,可真是不值得啊。
。。。。。。。
皇宫之外的守军比往日里多了许多,我也没有看到任何进出宫门的人。算了算时辰,此刻朝臣们应是都进宫了,但是距离早朝开始应还有半个时辰,我应该能赶在阿舅宣旨之前进到延龄的寝宫里去。
“站住!若非朝臣,需有大司马的手谕才可进宫!”一个军士伸出长枪拦住想要纵马进宫的我。
我骑在马上,骂道:“混账!太后曾口谕于我,命我今日进宫,汝何人也,安敢阻我!”
一人道:“您进不去,今日,除了大司马的手谕,其他任何人的手谕、口谕都没用!”
“你!弃恶?”我瞪大了眼看着眼前与其他兵士穿着无二的男子,我想不到竟会在这里遇到他。
他仰望着我,小声却固执地说:“阿嫂,您快回去吧。虽然我不知为何伯父会让人将我们宣回建康,我也不知他为何会让我们在今日驻守在宫城外,我只知道我们的命令是,没有他的手谕,谁都不能进去!”
“太后的口谕也不行?”我问。
“我说了,除了伯父的手谕,其他人的都不行!”他道。
我将宝剑从剑鞘中缓缓地抽出,坚定地对他说:“这宫门,我今日是闯定了!你们要拦阻的,尽管一试吧!”
弃恶率先刺出了自己手中的长枪,枪头直指我的脖颈,他道:“请您退回!”
“桓石民!”我怒不可遏道。
“放她进来!”
众人抬头仰看向城楼之上,我亦抬眼去看,桓歆正站在城墙上,手拿头盔,束发的布带被风吹的飘飞不停。
弃恶顺从地说:“是,将军!”
我拍马便走,策马在宫道上飞驰,也不管什么宫规了。我没有停下来等桓歆下来城墙去问他为什么会愿意放我进宫,但心中因他的痛快而隐有不安。
进入内朝之后,我翻身下马疾跑,飞快地跑到了延龄的寝宫处。还好,内朝这里面的守军并没有增加。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一走进寝宫,我就看到田美人在不停冲延龄磕头,她的身后,有一个姆妈抱着小皇子,而周美人则牵着她的儿子跪在田美人身后,她不哭不笑,表情平静。田美人的另一个儿子躲在回廊里的一根柱子后,他正惊恐地盯着自己父亲手中的宝剑。
我一看不好,喊到:“陛下是在作甚么!”
见我靠近了,延龄笨拙地挥剑指着我,道:“你给朕站住!”
我急忙跪下,说:“是,陛下,道福遵旨。可是,陛下您是。。。。”
田美人冲我哭喊道:“福儿你快些帮帮我!你帮帮我啊!你帮我求陛下住手,他要杀了我们的孩子啊!”
“啊!这。。。”我看着延龄手中的剑,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
周美人的声音很冷,她说:“哼,大司马真是厉害啊!他命人在宫中散传谣言,说陛下不能人道,说三位皇子是我们同那几个男宠生下的,说要杀了他们,以正皇室的血统!”
怎么会?阿舅竟然会已经命人在宫中传播谣言了!我原本以为,他在今日才会宣布这个消息的。
延龄喝道:“你们都闪开!与其被桓温那个奸贼杀死,还不如,让我亲手送走自己的孩子!乖孩子,你们都不要怕,父亲很快,也就会去陪伴你们了!文姜,你快闪开!”
田美人死死地护在了姆妈的身前,声音嘶哑地喊道:“陛下!您怎么忍心!您怎么忍心啊!涼儿他才四岁啊!珄儿还不会行走!您怎么忍心啊!这是您的亲生孩儿啊,您生他们、养他们,您怎么忍心亲手送他们走啊!陛下,我求求您,饶过您的亲生孩儿吧!”
延龄手中的宝剑咣当落地,他跪地仰天长啸:“天啊!我司马奕到底有何过错啊!为何他们要害我!我的孩子,又有什么错啊!他们为何都不肯放过这些无辜的孩子啊!若是我有错,我愿自己一力去承担!但求能放过我的孩子!”
周美人突然指着我,她说:“陛下要杀的人,应该是她!她是桓济的夫人,她是桓家的人!”
我叩头一拜,然后辩解道:“延龄,你不要惊慌,我来这里就是奉了太后的口谕来保护文姜姐姐和小皇子们的,我绝无害人之心啊!明鉴!明鉴!”
延龄只着单薄里衣,他骤然把衣物扯开了,将自己白皙的胸膛袒露出来,他喊道:“来啊,杀了我!你杀了我啊!”
我急忙说:“我并不是来杀你们的!我说了,我是这里是要保护你们的!阿舅的人若是敢来,杀无赦!”
延龄狂笑,指着自己说:“哈哈哈哈哈。。。。。你保护我做什么!一个不能人道的皇帝!哈哈哈。。。。道福,你保护我们?你敢与桓温为敌吗?”
我紧握宝剑,郑重对他说:“敢,我敢。延龄,我们根本就不必怕他,他虽然是大司马掌管天下兵权,可是,这是我们司马家的江上,他只是我们的一个臣子,哪有君怕臣之理呢?”
延龄微有激动,他方要说话,突然,寝宫外的守军却都退入了宫内,而逼退他们的人,则是一队披胄挂甲的军士,人人手中皆握乌黑长剑。
他们的身后站着两人,皆身着重甲,随军士入内的一人是李苒,另一人却站在宫门外。他虽然半低着自己的头,但我还是认出来了,他就是在一个时辰前与我紧紧相拥的仲道。
他不是说过自己不会进宫吗?
李苒看着我,眼中的情绪不可辨析,轻启双唇,他大声道:“传大司马之令!陛下美人田氏、周氏,诞三孽子,皆乃外氏之子,非陛下亲子!二美人(淫)乱宫闱,应速速除之!此三孽子,亦然!”
“不!”田美人尖利喊道,然后扑在延龄脚下,求他相助。
我挺身而出,站在禁军与仲道的军士之间,怒声对李苒道:“太后有令,孰人敢动美人及皇子,杀无赦!”
仲道的军士都是从姑孰营中带来的,他们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根本就不畏惧我说出来的话,他们只会听仲道的命令,或者说,那其实是阿舅的命令。
我终于知道仲道为何不让我进宫了,他早已知道今日不仅仅只是废帝一事,他的任务,就是奉阿舅之命来杀掉田、周二人及她们的孩子!他怎么会忍心领下这样残忍的任务啊!我去根本就没有想到他当时语气里的怪异,他早就知道!
李苒并不为所动,他开口命令道:“抓住田美人和周美人!”
田美人尖叫着四处乱跑,周美人却并没有动,她抱住自己的孩子,缓缓地顺从跪了下来,一些宫人因害怕也逃窜了起来。
延龄歉意地对周美人道:“阿妤,是我对不起你们!你等着我,很快,我也就会来找你们了!”
周美人轻声说:“不要,陛下,您好好活着吧。桓温没有说要杀你,你就要好好活着。阿妤的命不好,我出身卑贱,能有幸侍奉君王,一心想要一个皇后凤位,便撺掇你立我的儿子为太子,最后却落得名声败裂、身首异处!这是臣妾的命!”
仲道的军士们慢慢走过来,我拔出剑,喝道:“桓济!你快命令他们离开这里!”
李苒神色担忧,他回头看着仲道,后者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哀伤地看着我,然后极快地挥动了一下。
“绑了她!”李苒知道仲道的意思了,他干脆的下令道。
我无法拼不过那些军士,而寝宫的守军们,却没有一个人过来帮我,他们不敢违抗阿舅的命令。
军士缚住了我的双臂,我双腿乱蹬挣扎,一人便狠踢我的双膝,我吃痛扑通跪地。
“桓济!你若真杀了她们,你是要遭报应的!桓济!你清醒些吧!桓济!”我嘶喊道,依旧不放弃挣扎,有人甩手给了我两掌。
仲道站在宫门外,只是沉默地转过了身。
终究,他不会违逆阿舅的意愿,所以他选择看我失望。我也不会违抗父亲的命令,可我起码知道什么是无辜,什么是善恶!他明明可以放过田美人他们,可他却顽固地要去完成那残忍的命令。
我听到了震天的哭喊,我看到怒吼的延龄被人缚住了,他们不允许他去救下自己的孩子。李苒走到了我的面前,他伸手蒙住了我的双眼。
我恳求道:“放了孩子吧!他们都是无辜的!你我都知道,他们是无辜的啊!”
李苒低声说:“夫人,今日的一切,请您忘记吧。少将军,他是不得已而为之啊。每个人都有任务,可少将军却偏偏得到这一个。您很了解他,您知道他不是一个残忍的人,他本也不想的。”
我摇头,痛恨道:“他是!从今以后,他是!他可以放了她们,然后自己去向阿舅请罪!是
他太懦弱了!”
李苒道:“少将军不是懦弱,他没有办法,就算是少将军今日放过了她们,可她们最后还是会死的。而且,到了那时,说不定还会连累了陛下!您以为这样就是好事了吗!”
这时,四周已安静下来,李苒拿下了自己的手,军士们也放开了我。
“延龄!延龄!是你们杀了他!”
我想跑到他的身边,可脚下却疼痛、无力,几乎是爬着才能到了延龄的身边。
他睁着一双眼睛,静静地躺在地上,左臂伸展着,握着一个满身血迹的小皇子的手,右臂里紧搂着田美人的小儿子。两个孩子,都已经死了。周美人倒在血泊里,她的孩子就倒在她的身旁。而田美人则趴在远处,背后有一道刺目的巨大剑痕,血液正涓涓地向外流淌着。
“延龄!”
我摇晃着他、唤他,他的唇终于动了动,望着天无声地对我说:“杀了我,福儿,你帮帮我,杀了我吧。”
啊,万幸,他是无事的,他还活着。
我闭起眼睛,忍着惊惧摸索着掰开了他的左手,拿开那只小小的手,又移开他右臂臂弯中的那个孩子,然后拼命地将他从地上拖拽了起来。
“杀了我,福儿。”延龄继续对我说。
李苒道:“今已奉大司马之命除。。。。。。。。”
我怒喊道:“够了!你去向桓温复命吧!告诉他,那些无辜的人都死了!那些不该死的人都死了!去呀!去告诉桓温!让他高兴高兴!”
一个军士上前说:“安敢直呼大司马的名讳!”
李苒挥手让他住口,命令说:“将这些尸体都拿去焚烧。”
“是。”
延龄眼中的热泪骤然滑落,他扳着我的肩,狠狠地摇晃,大喊:“为什么!为什么!她们都是无辜的!她们都是无辜的!该死的人只有我!是我一个人挡住了桓温的路!福儿,你告诉我,该死的人不是我吗!
你们别走!都别走啊!还有一个人没死呢!桓济!你回来啊!亮出你的剑,来!杀了我!哈哈!最该杀的人你还没有杀呢!哈哈!桓济!你回来呀!”
我不忍再听,劝道:“延龄,你不要这样了。周美人不是说了吗,你要好好活着啊!”
他不听,对我说:“杀了我!”
我气的骂道:“你这个傻瓜!她们都在天上看着你呢!她们都想看到你过的好!你又何必要作践自己啊!”
他拼命摇头不想听我的话,然后他又喊道:“桓温他废了我,总是要立新帝的。我要去问问新帝,文姜她们该死吗!我要他桓温偿命!我要他们整个桓家为我的孩子们陪葬!”
我泪流满面,跪地向他叩拜,歉意地说:“延龄,你不要去了。新帝,将是我的父亲。这一切,他其实都知道了。”
延龄听后错愕不已,继而却大笑,嚷道:“好一个温文尔雅、礼贤下士的琅邪王啊!滚!司马道福,你快给我滚!别在这里做出一副慈悲的样子!你们都是凶手!你们都是凶手!你的父亲、你的阿舅、你的丈夫,还有你!你给我滚!”
他抬脚便踹在我的肩上,我不敢躲,仰面将要倒地,却被太后扶住了,她是刚刚赶到的。
她不看地上那一滩滩残留的鲜血,而是怒叱延龄:“你是司马家的男人,拿得起就该放得下!便是舍弃了这个天下,你也要坦荡自若!也不枉你为君六载!你此时拿福儿出什么气!是她的错吗?
延龄,虽然你以后不再是皇帝了,但你要记住,你还是司马家的人,丧妻、失子固然可悲,可灰心丧气、一蹶不振却更为可怕!此后,你起码还是一个亲王!你要有王者气度!
快收起你的眼泪!穿好你的外袍!你给本宫立即赶到太极宫!摆出你的气魄,别让桓温看贬了你!”
延龄幽怨地对她诘问:“婶娘!你也已知晓了这件事?哈哈,想不到啊,竟然连你也在害我!连你也在害我!”
太后皱眉,道:“我们都不想害你!我们只是无法帮你!福儿她来这里,本来是想要救下几人的!谁又能想到。。。。。”
延龄道:“婶娘请不要再说了!一切都晚了!”
言罢他转身跑回了殿内,很快,他身着一身白衣而出。
“六年前,皇兄驾崩,你们让人去王府内宣旨迎我进宫为帝,我当时就是穿着这身衣物进来的。我一直都清楚,会有今日的到来!六年!太久了!哈哈!实在是太久了!”
他大笑着,扬长而去。
太后却站立不住了,想来她一直都是在强撑着,其实,她早已被这里的惨景给惊吓住了。我想,不只是她,有谁会不感到害怕呢?
她从自己的袖中掏出一卷书简递给我,道:“这是桓温他给我的,我不想亲自去读这一道诏令,你去,代替我去。”
“太后。。。。”我想要推辞,也不敢接过书简。
她严厉说:“这是本宫的旨意!”
我无奈接过,道:“是,太后,司马道福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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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阶一步步而上,太极宫的前殿之内,延龄正神情悠闲地坐在龙椅之上,阿舅则站在他的下首,神情桀骜。而阿舅的对面,理应该站着父亲,但他却不在。呵呵,是他不敢面对这一切所以才不敢来的吗?
解下了我的佩剑,殿外的禁军将它收了起来。
我双手捧着书简走到殿门口,深吸一口气,高声道:“太后诏令在此!”
众臣纷纷跪地,要聆听太后之令,延龄也离开了龙椅站在一旁,而唯独阿舅瞥我一眼,却不为所动。
我沉着地走到他的身前,对他喝道:“大胆桓温!众臣皆跪,汝安敢与陛下并肩而站!汝欲行天子之事乎!”
阿舅自然是想要发怒的,可他知我是来此是要宣读太后旨意的,或者说他的旨意,他不想在这将要成功的时刻再闹出什么乱子,便只得气哼哼地跪了下去。
我看看延龄,他对我扯出一个大大的讥讽笑意。我又想起了不久前田氏几人的惨死,禁不住又想落泪,连忙忍住,然后展开了书简。
‘王室艰难,穆、哀短祚,国嗣不育储宫靡立。琅邪王奕亲则母弟,故以入纂大位。不图德之不建,乃至于斯。昏浊溃乱,动违礼度。有此三孽,莫知谁子。人伦道丧,丑声遐布。既不可以奉守社稷,敬承宗庙,且昏孽并大,便欲建树储籓。诬罔祖宗,颂移皇基,是而可忍,孰不可怀!今废奕为东海王,以王还第,供卫之仪,皆如汉朝昌邑故事。但未亡人不幸,罹此百忧,感念存没,心焉如割。社稷大计,义不获已。临纸悲塞,如何可言。’
一字字、一句句都是谎话,都是在诋毁延龄和田、周二人!这些话可真是毒恶啊!郗超究竟是如何想出的!父亲他如何能同意啊!心中那个慈爱的父亲渐渐消失,一个满怀野心的政治家渐渐清晰起来。
我听到殿下隐约是有人在痛哭,可我清楚,更多地是隐忍的怒意。胜败已定,手握兵权的大司马要废掉皇帝,有谁敢冒掉脑袋的危险去阻止自己不可能阻止的人。
我卷起了书简,将它递给了延龄,说:“王爷。”
他狞笑着,接过了书简,他对刚刚站起身的阿舅说:“大司马,恭喜啊,这一次,你可以辅佐新帝了。”
阿舅不置可否,大概他是在心中盘算父亲何时会禅位给自己,他根本不会在意延龄的话。
两人走入了殿内,一人是散骑侍郎刘享,另一人我虽未见过却颇觉眼熟,他的眉眼间长得与竺玘相似,只是年纪稍长一些。
“散骑侍郎刘享。”
“江州水军督护竺瑶。”
“愿请王爷交出国玺。”
二人说完,那刘享便恭敬地伸出了双手。原来,那个人是竺玘的兄长啊,怪不得他会与竺玘长得相像。
延龄捧起案几上的那一方皇帝大印,然后随意地交给了刘享。
阿舅得意极了,对百官说:“诸公,帝既已逊位,吾欲以琅邪王昱为帝,诸公以为如何?”
他的声音里饱含威胁、压迫,一语既出,四座皆惊,但却无反对之人。若是不依他之言立父亲为帝,放眼这宗室里面,又有谁有资格能被立为皇帝呢?所以,大家都只能同意了。
延龄笑道:“既然新帝都已经选出了,我可真是该走了!”
走了两步后,他又停下了,笑问阿舅:“嘿,大司马,我这东海王的府第应该不是在建康吧?”
阿舅说:“王爷,您的府第在吴郡的吴县里,距离建康,那里还是近的。”
延龄道:“嗅,那还真是多谢大司马为我选的好去处了!”
他拾阶而下,白袍翻飞,场景凄凉极了。我同一些朝臣追出了殿堂,看到他安静地走出了太极宫,然后登上了一辆早已备好的犊车。
我默念保重,最后一次跪地向他叩拜,有些朝臣也一齐跪了下来。
身旁的一人小声对我说:“郡主真是有情有义。”
我撇开心中的伤感,看着他,冷冷地说:“谢常侍,你错了。我的父亲他刚刚夺走了本属于东海王的一切,我又何来会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纠结呀! 福儿和桓济刚刚和好,又因为别人而闹得。。。。。。。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