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做了个有关上元节的梦,齐姜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月华之下,灯火璀璨,百姓们载歌载舞,用歌声用舞蹈传递着他们的快乐。在这种热闹欢快的气氛下,衬得默默流泪的她尤为悲惨。
男人站立在火树银花前,摘下了她的面具,递给她一方帕子,擦去了她的狼狈。他对着她笑,他的眼里仿佛承载了漫天星光,令人头昏目眩。回想到这幅场景,齐姜总会心跳加速,希望时间永远定格在那一瞬间。
然而,梦醒了,什么都没有了。
齐姜像是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在之后的几日里,她都病恹恹的,茶饭不思。
齐云磬夫妇以为齐姜是对被刺一事有了阴影,却不知她只是对出现在她梦里的男人产生了好奇。在梦里,齐姜明明知道这男人是谁,可等她醒来了,偏偏又想不出来,这让她不得不怀疑这真的只是个梦。可偏偏男人在她的梦中反复出现,次数频繁到超过了她对梦的认知。
这男人勾起了齐姜强烈的好奇心。或许是齐姜太想知道他的模样了,梦里她都好几次摘下了他的面具,得以见到他的样貌。可等她醒来回想,不料又是模糊一片。
齐姜叹气,她不会真是魔怔了吧?如今的齐姜对她自己的记忆力完全没有信心。自从她知道自己重生却又没了重生的记忆,她跟小桃小汾确认了一遍她过去做过的事,结果发现许多事情跟她的记忆有出入。
比方说,小桃小汾说她喜欢赵尚归。这怎么可能呢?说她喜欢梦里的陌生男人比这还可信些。想起那陌生男人,齐姜叹了一口气,她觉得她快要愁坏了。
这天上午,城南的张医师不请自来,说是要为齐七姑娘复诊。
听到侍女禀告,宋氏略惊异。她并没有下帖子,向来孤高冷漠的张医师竟会主动过来看诊?真是奇了怪了,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吗?
由于惊疑太过,宋氏见到张颜之时,情绪流露了出来。
张颜之顿时拉下面来,这大概是觉得有损他杏林妙手的威风。倒在跟着张医师过来的药童笑眯眯地解释道:“先生会定期替病人看诊。”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倒有些欲盖弥彰了。张颜之瞪了药童一眼,气不打一处来。
“哦,原来如此。”宋氏听了这话,瞥了张颜之一眼,却没再说什么。宋氏正为齐姜的病忧心呢。神医主动过来复诊,她当然求之不得,心中虽有疑问却也被她压了下去。
齐姜这段日子思虑甚重,精神头甚是不足。她勉力提起精神,仍难掩其精神委靡貌。
张颜之只看她的脸色,便知道她心中有事,道:“观你气色,气虚体弱之症犹在。失眠的毛病还是没好?”
“如今没有失眠了。”齐姜答道。
齐姜原想将她经常做同一个梦的事告诉医师,可想想又觉得难以启齿,只好闭嘴不谈。
“嗯。”张颜之提笔开了方,交给侍女,状似无意地道:“听说你遭遇了刺杀?”
齐姜略讶异地看向张颜之,“先生如何得知?”举行春祭时遭遇刺客一事早被封闭了消息,这事关魏王室的脸面,国君夫人和世子殿下是不可能让这事泄露出去的。
张颜之哼了一声,“某自有某的消息渠道。”说完,他像是为自己这突兀的行为辩解,“像你这样的弱女子遭遇了刺杀,心情难免会有起伏,这对你的病情或多或少会有影响,不能不注意。”
齐姜点头,甚为赞同。她自己不正是由于遇到刺杀、受到了刺激,才想起重生的经历么!她试探地问:“不知道这受了刺激导致心情起伏,是不是会想起以往遗忘的事?”她做的梦实在太真实了,她不能不去想这梦会不会是她以前遗忘了的事。
张颜之收起散漫的态度,道:“你说什么?”
齐姜想了想,决定交底,“自从我被刺客伤到了,我总是会做很多很奇怪的梦。我不能确定这是梦还是真实存在的。如果说是梦,那也实在太真实了。先生诊治了那么多的病人,不知道有没有遇到过像我这种情况的病人?”重生的事她不敢跟人说,可像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应该能蒙混过关。
张颜之沉吟了片刻,道:“你之前磕伤了脑袋,有可能致使你忘记了某些事情。而你说的梦,可能是这些记忆的反映。”
“你意思是,我梦到的东西有可能是真的了?我梦见的东西,很大可能是我以前经历过的事情?”
张颜之道:“某不敢肯定。”见齐姜整个人呆住了,他趁机问了最后的问题,“你遇到了刺客,是不是很害怕?”
齐姜愣了愣,虽觉得他这么问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了,“是挺害怕的。毕竟受了些惊吓,手臂还受了伤。不过如今没什么大碍了。”
“嗯。”
齐姜想起了一件事,问道:“先生,我听闻城南之地有许多能人异士,应是真的罢?”
张颜之抬眸看向她,“你想问什么?”
齐姜自然是不肯让别人知道她的心思的。刺客是容府护院一事,她不能泄漏出去,要不然她只怕会死得更快一些。她如今尚未清楚容府护院刺杀她的动机。如果让他知道她知道了他的身份,只怕会将她暴露在危险之下。她笑着道:“我从未去过城南,对那个地方有些兴趣罢了。”
“市井之地,不太适合你们这些娇生惯养的贵族女子前去。”
见到张颜之对城南之地讳莫如深,齐姜心中有了计较。
张颜之轻咳一声,又问:“那刺客是何等模样,你可记得?”
这下子,不由得齐姜不奇怪了,她甚至怀疑这张医师是不是容府护院派过来刺探她的卧底,“先生怎么这么关心这事?”
张颜之心道:哼,若不是受人所托,他又岂会做探人私隐的事!真是想想都憋屈。
张颜之冷哼:“某不过好奇罢了。”他接着说道:“你去参加个祭祀,都能遇到刺客,真是倒霉!某想你大概要去庙里拜拜佛了罢。”在女子面前说出这话来,他都替那人臊得慌。
齐姜现在心里正烦躁着呢,自然没把张颜之的弦外之音听进去。去庙里拜佛?齐姜如今可没有这心思。
齐姜接下来如何打算,张颜之却是不管的,话他是带到了,对方是否照做他是不管的。
张颜之说齐姜倒霉,却真是不假。
曾有游方道士说齐姜活不过六岁,结果她六岁时果真伤寒病重。待她熬过了六岁大劫后,游方道士又说她活不到十六岁,结果她在十六岁生日前磕伤了头。其实从结果上看,游方道士替齐姜算的命,有准有不准。准的是,齐姜确实在六岁、十六岁遭遇大劫。不准的是,齐姜都迈过了这两次生死之坎。
其实很多时候,命数往往难以预测。道士算准了齐姜有两次生死大劫,却没算到这两次的生死大劫是齐姜重生的时机。
说齐姜倒霉,她倒霉之余当中其实也有她的运道。若不然,她哪能在两次危难之中闯出自己一条生路?她两次重生便是明证。
说起齐姜的第一世,她第一世的经历有些乏善可陈。
她自小身体不好,终日缠绵病榻。在经历了六岁的大劫后,她的身子才有些改善。她好不容易长到了十六岁,却怎么都嫁不出去。如此过了两年,到了十八岁,她仍然嫁不出。结果还是世子殿下大发慈悲将她迎娶了回去。
时人都说齐姜能嫁给世子殿下,是她运气好。她前头迟迟嫁不出去,最后竟让她嫁给了世子殿下,这不是运气好又是什么?虽则她没有世子妃之位,却也有如夫人之称。许多女人望而不得的东西,齐姜却垂手可得,这运气简直好到爆了。
然而,别人艳羡的东西却不是齐姜所追求的,她期待的未来生活并没有嫁给世子殿下这一项。她只希望平淡安稳地过完这一辈子,可她的身子时好时坏,还经常卧病在床。
到了最后,她的愿望还是没有实现,反而死于非命——她被柔澜推落湖中,淹死了。
就这样,齐姜短暂而平凡的一生结束了。
然后,她重生回到了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