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的花厅内,靠近窗边的长榻上摆着一张四方小桌。一名锦衣华服的美貌男子舒展四肢坐在榻上,懒洋洋地就着美姬的手喝着美酒,时不时望出窗外。男子有一双狭长的眼眸,此时染上了些醉意,顾盼间勾魂摄魄。他看着一对对泛舟湖上的男女,兴致盎然道:“贵国的相亲宴果然有趣。湖光美景,泛舟湖上,顷刻抱得美人归,实在甚合我意啊。”
坐在男子对面的是世子殿下。世子殿下看了一眼窗外,表情依然冷峻,“若是九殿下感兴趣,不妨下去体验一番,过程比结果更有趣。”
男子是晋国九殿下唐宗颢。
唐宗颢摆摆手,说:“要自己撑舟实在太累了,不适合我,不适合我。”边说边用手摸了摸美姬的脸蛋,“美人么,我这里有。太花气力短寿命,若美人投怀送抱倒可以考虑,可惜了这个相亲宴了。”口中说着可惜,脸上并无可惜之意。
世子殿下低头品茶,并没有回话。
唐宗颢已经习惯了世子殿下冷淡的性子,世子殿下这边沉默了,他就开始找话题,“刚才落水的美人不知如何了?”
“无甚大碍。”
唐宗颢叹了一口气,“方才真可惜,错过了那两个美人落水的观景,不知该是怎样一个美态?”
“狼狈至极。”
唐宗颢笑着摇了摇头,美姬喂他喝了一杯酒,他突发奇想,对美姬说:“窕娘,你跳湖给我瞧瞧。”
窕娘嫣然一笑,“九殿下想奴家穿着衣衫跳还是脱了衣衫跳?”
唐宗颢懒洋洋道:“方才那两个美人是穿着衣衫的。”
窕娘笑着点点头,她旋转了一圈,红色纱衣翻动,轻盈似蝶,一圈去势未止,她已踩上方桌,往窗口一跃,“噗通”一声,落入湖中。
唐宗颢看着自家美姬跳落湖中,乐得哈哈大笑,“翻飞似燕,美哉美哉!”
世子殿下看着湖心水花激荡、涟漪一圈一圈扩大,不置一词。
欣赏了美人跳湖,唐宗颢越发高兴了,“沈秩正人呢?方才是他下去救人的吧。现在不见人影,莫非此刻美人在怀,乐不思蜀?”
世子殿下吩咐仆从请来沈叙。
沈叙新换了衣衫,头发尚未干透,只用一条绸带松垮垮地拢起,较之往日沉静的书卷气添了几分疏懒。观他面容,甚是苍白。沈叙笑容温和,举步走进花厅,行止间风华绝代,倒容易让人忽略了他的容色。
他向两人行了礼,“沈叙失仪,还望两位殿下见谅。”
唐宗颢招呼沈叙坐在自己身边,懒洋洋地道:“虚礼就免了,赶紧过来坐。”
沈叙是齐国人,自幼在晋国生活,师从名士太褚,琴棋书画无一不擅,诗文尤佳,画工绝代。单以画工论,当世无人出其右。他的画风自成一格,是沈派的开山鼻祖。他少年时便名满天下,惊才绝艳。后来他四处游学,所到之处,当地文风一时兴盛。魏国国君爱才,在沈叙旅居都邑时,邀他留在魏国,请他任国学先生。
唐宗颢和沈叙相谈甚欢,兴致勃勃地谈起了各地的风土人情。美酒喝多了,唐宗颢越发言行无状,世子殿下不好扰人兴致,便借口更衣,退了席。
齐姜在一间舱房内静待世子殿下。她捧着茶,望着湖心发呆。方才,齐姜听到了“噗通”一声,她伸头望出去,见到了窕娘沉湖的全过程。
齐姜不知道窕娘跳湖纯属玩乐,只当有女子跳湖自杀,连忙叫侍女通知船上的人下水救人。等了片刻,不见有人下水救人,也不见有人呼救,齐姜这才生疑,于是一直盯着湖心看。
湖面长时间没有动静,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一人从湖底冒出,她乌发美颜,身姿灵活。齐姜微微错愕,她实在没想到这名红衣女子是个凫水好手。
在女子浮出水面后,侍女也回来了。侍女恭敬地道:“回姑娘,并没有人跳湖自杀。”
“可知是什么事?”
侍女抬眸看了齐姜一眼,道:“婢子不知。”
说是不知,可看她的模样并不像不知道,反而像是不敢轻易谈及的样子。齐姜沉默,她曾听闻有些特殊癖好的变态之人爱拿女子取乐,他们会让女子做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不知世子殿下招待的人是谁,或许那人身份特殊才令侍女不敢随意谈及吧。
齐姜不欲为难侍女,便没有追问下去。她坐了下来慢慢品茶,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了争执声,听起来像是柔澜的声音。齐姜问侍女,“隔壁房间住的是?”
“隔壁房间是安排给曲姑娘的。”
齐姜放下茶杯,准备前去一看。
侍女面露难色,道:“殿下命姑娘在此等候,婢子想姑娘最好还是在这里安心等待吧。”
齐姜双手合十作可怜状,“我只是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保证很快就回来。我在这枯坐等着殿下,正无聊着呢。我想就算是殿下知道了,也不会责怪于我的吧。”
侍女耐不住齐姜的缠磨,不得不放她离开。
隔壁房间舱门紧闭,可惜舱板的隔音效果不好,房间内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齐姜站在舱门前,竖起耳朵去听房间内的柔澜和曲芙儿的争吵。
“……你推我下湖,谋害王裔,待我禀明了父王,让他治你的罪!”柔澜的声音充满了愤怒。
曲芙儿语气淡淡的,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尽管去找国君,也该让全魏国的百姓知道他们尊敬的王室公主是多么的恶毒了。为了铲除敌手,不惜散播谣言败坏对方的名声,这还不够,甚至想出了泼容辛黑狗血的法子来陷害齐姜,想让齐姜永不能翻身!如果魏国的百姓们知道了他们厌恶的齐姜是被冤枉的,你说他们会怎样?”
柔澜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面容也有些扭曲了。
看到柔澜狰狞的模样,曲芙儿冷笑阵阵,“若不是你先动的手,我会落水?你如今迁怒于我,不过是因为沈先生救的是我而不是你罢了。我倒真是想知道,明明沈先生是朝着你游过去的,为何在他看清你的模样后,反而转身来救我呢?想必他十分厌恶你的吧。”说到最后,曲芙儿笑得甚是欢快,甚至笑出泪来。
“你……”柔澜气绝,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收了怒气,冷笑道:“你又有什么好得意的?相较于沈先生,你更希望救你的人是赵尚归吧?真是可惜呢,赵尚归一心一意只想救我,他朝我游过来的时候看都不看你一眼!”
齐姜听着听着,忍不住捂嘴笑了。她们二人,柔澜心仪沈先生,曲芙儿心仪赵尚归。结果沈先生救了曲芙儿,赵尚归救了柔澜,难怪两人都炸毛了。她们都希望救自己的人是自己心仪的对象吧。
齐姜笑得正欢快,忽觉身后有人,回过头看去,世子殿下赫然立在她身后。
齐姜止住了笑,向他曲膝行了一礼,压低声音道:“殿下……”
世子殿下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立在一侧听里面的两个人争吵。里面那两人越吵越激动,忽闻啪的一声脆响,不知道是谁甩了谁一个耳光。
世子殿下推开舱门,只见曲芙儿捂住半边脸,冷冷地瞪着柔澜。
屋内的两个人见到世子殿下出现在门前,均愣了愣,还是曲芙儿反应快,她放下了捂住脸蛋的手,露出了脸上的那五个鲜红的指痕。曲芙儿跪了下来,哭泣道:“柔澜公主推我下湖,想夺我性命,求世子殿下为我做主。”
若说她们之前的争吵还只是小打小闹,如今曲芙儿给柔澜按上一个谋杀的罪名,事情就严重了。柔澜气得浑身发抖,“阿兄,您别听她胡说,她污蔑我!”
曲芙儿跪在地上,边抹眼泪边道:“公主今天这身妆扮是我建议的,没想到与齐姜的妆扮相撞了,公主因而心情不好。她认为这是我故意为之,我辩解了几句,公主就……”说到这里,曲芙儿呜咽个不停。
曲芙儿这几句话明里是在解释事情经过,暗中却是给事情定了性,把谋杀的罪名往柔澜身上推。
“你说谎!”柔澜怒道。
曲芙儿抬头看向柔澜,一字一句道:“公主因为妆扮的事责骂了我好几次,有人可以作证。”
柔澜怒火中烧,一时却不知如何辩解。盖因曲芙儿说的全是事实,只不过中间省略了不少话。如果她出言辩驳,将她们在小舟上争吵的话说出去,不就等于公开承认她陷害齐姜了么?那么……柔澜看了眼站在一边的齐姜,咬了咬下唇,决心不将她们争吵的内容说出去。若她不辩驳,按曲芙儿的所说的话,她推人落湖的动机就有了。
柔澜有苦说不出。她忽然灵光一闪,逼自己流出了泪水,凄凄惨惨地道:“阿兄,要知道我也落了水。若果我真要杀她,试问我会把自己也拖下水吗?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说是曲芙儿将我推下水想要我的命?”
“殿下,公主落水是因为她推我时候我挣扎了一下,不小心才将她拉下水的。”
“阿兄……”柔澜急急地想辩解。
“够了。”世子殿下清冷疏离、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事实如何,你们自己心知肚明。”
世子殿下这态度,让柔澜和曲芙儿两人齐齐噤声。
世子殿下看向曲芙儿,道:“若你认为柔澜有杀害你的意图,你可以让曲大夫上疏国君,我相信国君会给你一个公正的判决。”
听了世子这话,柔澜窃喜,她深知曲芙儿不敢将事情闹到国君那里去。却不料柔澜喜色才刚上面,下一刻世子殿下便望向她,道:“你作为一国的公主,行事毫无风度,有损王室威名,我以世子的身份罚你禁足一个月,抄经五百遍。”
此话一出,柔澜脸色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