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恒星的质量比钱德拉塞卡极限还小,那么它势必最终会成为褐矮星或者白矮星。而如果它超过这个极限,该超巨星的最后引力坍缩会产生一个中子星或者一个黑洞。”
这是写在黑白上的内容。
授课的老师早就走了,教室里也就只剩下一个在最后一排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女生。
她的笔记记录的很详细。
仔细辨别是一个恒星的诞生与它的未来。
“尘埃和气体的原始恒星云在引力吸引下坍缩并形成一个恒星。
最低质量的恒星(褐矮星)出现并且直到其燃烧殆尽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主序星在其核中燃烧氢元素。分辨对照一个太阳质量,十到三十个太阳质量,以及三十个以上太阳质量。
当氢燃料被耗尽,氨核形成。一个气体的外层开始不断膨胀。
具有一个太阳质量的红巨星有一个碳核,碳核被一个燃烧氢的壳和气体外层所包裹。
一个超巨星。这是十到三十个太阳质量的大质量恒星。
具有一个太阳质量的恒星坍缩形成一个白矮星。
具有十个质量的恒星的引力坍缩形成一个中子星。
具有三十个太阳质量的恒星的引力最终会坍缩形成一个黑洞……”
日记写的很漂亮。但女生写完这些后就在呼呼大睡,一直到授课结束,所有学生都走,她依然在睡觉。
午夜,窗外的风吹进教室的时候,这姑娘终于是醒了。
她抬起头茫然的看着空荡荡的教室,抬起手腕,全息影像投射的时间显示已经是深夜11点。
“我去!我怎么这么能睡啊?”
是啊。
从下午一点一直睡到晚上十一点,这还真得需要点睡觉的真本事。
急忙收拾了一下后,这姑娘才匆匆忙忙的跑出教室。
结果到了外头却发现,这哪里是她熟悉的学校啊?
天空泛着清冷的深蓝色,一些散碎如书页的白云像是被一刀切开了一样斜挂在天上。水漫过了脚踝,风吹在身上都是冷冰冰的。
这时候姑娘才算是真的清醒过来。
她早就毕业了,毕业三十九年了。三十九年来她一直在研究恒星,研究引力波以及黑洞和戴森球。
这是当下最前沿也是最时髦的课题,只要你稍稍有一点成果就可以向亚星共和国的最高科学院申请来一大笔的专项资金然后成立一间属于你自己的工作室。这姑娘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十九岁大学毕业的时候她已经是天文学和物理学的双料研究生学历,又过了几年,凭着自己的努力,她又拿到了足够多的资金用于研究和开设研究机构。
但二十七岁的时候她就锒铛入狱,罪名是“违反相关规定利用恒星引力波信道技术向银河系发送广播。”
这可不是一般的罪名,大多数人估计听都没听说过。
什么恒星引力波信道技术?
向银河系广播有什么危害吗?
简单来说,恒星引力波信道技术就是借助恒星的能量将捕获并编辑过的引力波增幅,使之可以达到向整个银河系定向传递信息的一种非常复杂的尖端技术。
在几个世纪前的一部小说中,这种技术被描述为“文明自毁”。
所以,刚刚触及二级文明门槛的亚星共和国就在太阳系统一战争结束后的最新一次的最高法案相关修正案中添加了这一项特殊的罪行。
“啊……原来我现在是个罪人啊。”姑娘抬头看了看天空后发出一声略带自嘲的喟叹。
她到底翻了怎样的错才会被关在这地方忍受这往复无穷的折磨呢?
就因为她胆大妄为的向整个银河系发送了邀请函?
真是可笑。
低劣的,不值一提的。
她躺下去,身后的水面转眼间消失变成了一张大床。说实在的她现在早已经不觉得自己是在受惩罚了。在这个由纯粹意识构建的牢笼中她几乎就是一个神,一个被宠爱的神。
侧过身,她又一次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这时哪里还有床,分明还是躺在水中,只不过舒适感没有消失而已。
侧卧的姑娘逐渐平静,水面也变成了镜面一样光滑。她就这么看着另一个自己。
但她不敢去触碰,甚至不敢去尝试问候她。因为这是非常危险的举动。在一个纯粹意识构成的世界中和另一个自己接触很容易让自己错乱。这大概就是这个地方唯一的危险所在吧。他们显然不想当刽子手,因为没有哪一条具体的可以当庭宣判的法条说她应该被处以死刑,所以他们就把她丢在了这里等死。
等死吗?
“我才不会等死。”姑娘收回心神,右侧卧改为平躺,那一瞬间,阴郁的天空变得明亮起来。微风习习,身下的水变成了草原,这是她出生的地方——内蒙古大草原。
地球真是个天堂一样的地方。
“哟,今天很早啊。”
奇怪的声音,奇怪的人。
姑娘闻言起身,那人已经走到了离她不到五米的地方。
他看起来应该是个好人,但她却不确定对方究竟是不是人……这是一个必要前提,按理说应该在好人的之前就确定下来。
“怎么了?你今天看起来好像挺辛苦的?”男人笑着问。
“我是不是已经疯了?”姑娘问。
“疯了?”
“对。”姑娘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起身眺望远方道:“这里根本就不是地球是吧?是在一个……额……我也具体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的地方,总之不是在地球。”
“唔……那你认为你看到的是什么?”男人问了一个非常哲学的问题。
姑娘不想回答他,因为这根本就没啥意思。
她直接向前走出,无视了男人投来的骐骥目光,同时她边走边说道:“其实我可讨厌你了你知道吗?”
男人有些惊讶,他转过身跟上姑娘的步伐有点委屈的问道:“为什么?是什么缘故让你讨厌我了?”
姑娘在几乎过膝的草海中前进,她的步子迈的很大,边走边抱怨道:“思维意识是个很有趣的东西不是吗?只要你乐意去想,总能创造出很多有趣的东西,可你一出现,我的脑袋就好像被人上了锁一样,我竟然什么也想不出来了,那感觉就像便秘似的,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
男人被姑娘的比喻和直白逗乐了,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也是了。
在他出现之前,姑娘是这个世界的神,她的意识可以随便改变世界,世界也愿意宠爱她。可当她无意间回到这片草原的时候,她的意识就像是被上了锁一样,或者说……就像一个之前毫无方向的点在无意中遇到了另一个点,于是一条线被确定下来,再也不能恣意的创造了,这很不自由,也确实让人感到恼火。
“唔,我该说声抱歉才对,不过我感觉这应该不是我的问题,而是你的,你为什么一定要回到草原来呢?你明明十七岁的时候就从这地方逃走了,并且发誓再也不回来了。”男人跟在身后说了些惊人的话。
姑娘停下了,她皱眉警告道:“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许再读取我的记忆!”
男人举起双手,像是投降了,他憨厚的笑着:“我也是最后一次解释,不是我在读取你的记忆,而是这些都是你告诉我的。”
姑娘闻言一呆:“什么?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男人想了想,挠了挠脸道:“大概是因为寂寞吧,就像你说的,你在地球上已经根本找不到能理解你的人,你渴望解脱,渴望自由,不想一辈子被困在安置区里,你不属于人类历史的过去,你可以拥抱一个正在蓬勃发展的人类未来,唔……这听起来真是!非常的官方!哈哈!”
“不许笑!”姑娘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了,她全都记起来了。
确实不是男人会读取她的心思,而是她自己说给男人听得。按道理说,能够在这么古怪的地方遇到一个可以聊天的人,对于姑娘来说总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可时间久了,没有进一步的暗生情愫,姑娘就觉得这个男人可能也是假象。
她早就疯了。
她知道最高监察委几年前就在暗中和最高科学院搞思维殿堂的纯粹意识空间的实验,这种有违道德伦理的实验一旦成型就会现在这样,你可以让一个人的肉体于现实宇宙中灰飞烟灭,却可以让他的灵魂在一间永恒的思维牢笼中万劫不复。
一秒也可以被拆分成几百年、几千年、上万年甚至上亿年。
这听着就疯狂。
设想,如果这种技术不是用来折磨人的,而是为了完美人类升格计划的话,那不就意味着可能会诞生出一个意识形态远超人类的怪物吗?
他们在做什么呢?
男人不敢笑了。
姑娘反而更生气了,她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分明眼前的草海一望无际,天上也瞧不见太阳,就是明亮而已,可她却轻车熟路,似乎认识这里的每一株小草一样。
走了好一会,前方的草海变得矮了许多。
男人终于有勇气与姑娘并肩行走了,他问道:“你想明白了吗?”
“什么?”
“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这我哪知道,他们就是一群政治家,根本一点都不浪漫。”
“浪漫这个词用在这里可能不太合适吧?”
“你又要和我说大道理?”姑娘有限不厌其烦。
“不,今天我不准备讨打,我要争取做个不那么讨人厌的冷酷大叔。”
“你?呵……”姑娘一撇嘴,脸上的嫌弃是毫不遮掩的呈现给男人看了。
“你不相信?”
“不是不相信,是根本不期待。”姑娘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一片湖泊出现在草海中间,它圆圆的,水面干干净净,周围的绿草就像睫毛一样漂亮。
到了湖边,姑娘脱了鞋,她赤着脚踩在比上好的波斯绒地毯好舒适的草地上,顿时舒适感由内而外。
男人也脱了鞋和她一样赤脚前行。
他们继续沿着湖边走,一边走一边随便的聊着。
“政客也不是一无是处的,毕竟人类社会需要一个宏观的制度来管理。”男人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姑娘冷声道:“我可没说他们没用,我只是感到很失望。”
“失望?对谁?”
“对所有人。”姑娘的声音很平静,并不相识在说什么疯狂的话。
“哇……这么绝情的吗?好歹咱们也认识那么久了。”男人有些自怨自艾的味道。
姑娘瞥了他一眼道:“你得了吧,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个怨妇。”
“哈哈。”男人笑了。
然后又是许久的沉默。
到了熟悉的地方两人坐下来,脚探入水中,感受着湖水的沁凉。
“我只是搞不懂,这样的社会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姑娘突然反问。
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发呆的男人听到这没来由的一句话陷入了沉默,他说道:“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
姑娘愣了一秒,随后立马点头道:“想。”
“我……出生在外太空,不在任何一颗行星上,并且我出生后到我成年的这十几年我也是在太空中度过的,所以……我算是个连通常意义上的故乡都没有的人,所以我一直都理解不了别人对于故乡那种情结……”男人深深一叹继续道:“不管是喜欢也好、憎恨也罢,总之我什么感觉也没有,而且我第一次着陆的时候,保管了我全部童年记忆的那艘星舰就被炸毁了……一点东西都没有留下来。”
姑娘安静的听着,她是第一次听男人聊起有关他自己的过去。
这些信息是否有趣不重要,她需要的是了解,然后去分析。
“所以……你是第一批拓荒者的后裔?”
男人闻言楞了一下后笑道:“所以你是在分析我的身份?”
姑娘翻了个白眼道:“没有,我才懒得管你是谁呢。”
然而这点小心思在男人眼中看来除了一点点可爱以外就全然是自欺欺人的幼稚可笑了,他干脆就直接挑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叫李唐,亚星共和国第三军团的指挥官,奉命在这里陪你唠嗑。”李唐确实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然而……
姑娘看着李唐几秒钟后却噗嗤一声乐出来。
“你少来!你是李唐?你骗三岁小孩子还差不多呢!”姑娘笑的前仰后合,显然是不相信男人的“鬼话”。
这就很尴尬了,李唐其实没有说谎,他确实是接到了最高监察委的特殊任务来负责和眼前这姑娘聊天的。
起初他也纳闷,毕竟自己是掌管着七万人的第三兵团指挥官啊,怎么会安排他来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呢?为此他还专程去往月球找到了闫仲宇,得到的答复就四个字。
“服从安排。”
然后他就来了。
可现在眼前这个叫陈诗媛的姑娘明显的就不相信他是李唐,李唐挠了挠头也笑了:“不信就不信吧,反正在这里身份之类的没啥意义了。”
没想到李唐这么一说,陈诗媛反而有些怀疑了,她停止了笑声,呆呆的看着身旁躺着的这个年轻帅气的男人问道:“你真的是李唐?”
男人笑了笑:“如假包换。”
“那你……你也犯了事被关起来了?”
李唐想了想后又点了点头:“对,应该是犯了点错误,不然我怎么会派来陪你这么个小姑娘聊天呢?”
“小姑娘?”陈诗媛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胸脯后气呼呼的说道:“不小了好不好!哼!我都二十七岁了好不好?”
李唐闻言却有些古怪的看着陈诗媛道:“不对吧,你是二十七岁的时候犯了错误被关在这的,可不是二十七岁了。”
陈诗媛立马反问道:“那你说我今年多大了?”
李唐正要开口随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便很有深意的指了指陈诗媛道:“哦吼!差点被绕进去。”
陈诗媛见李唐没有上当也不恼火,她一挑眉道:“总之我不小了,我数着日子呢。”
“是吗?那……挺好的。”李唐感叹了一句,然后望向水面道:“你真的对我们失望透顶?”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就是个凡人,难不成还能像旧神那样直接向所有人下命令?”陈诗媛说完问李唐道:“对了,第三军团不是和第六军团一起巡视太阳系边界的吗?怎么会安排你来陪我?”
李唐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他从身旁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头丢入湖面喃喃自语:“是啊……为什么呢?”
两人都犯了糊涂。
坐在湖边的二人可能会永远这么困惑下去……或许有一天他们可以飞的很高,这趟他们就能看到这片看似一望无际的草原其实是一个巨人,而此时此刻,他们就坐在巨人的一只眼睛附近。
而在如果继续向上,穿过包裹巨人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线条,再穿过一片黑暗。
它最终的形态会得以具现——一只漆黑的立方。
苏瑶拿在手上的立方被他悄悄的收了起来。他望了眼身旁坐着的骨瘦如柴的男人,很难想象,他竟然是失踪了近十年的钟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