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鲤来到唐笑露床前,自然的坐在她身边。
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半生风雨,曾经也是坚不可摧的一个人,却被无谓的病痛折磨到这种程度。忽而清醒,时而糊涂。一会儿对她像见了仇人恨不得亲手掐死,一会儿又像见了亲孙女般的怜爱。
唐笑露躺在床上,苍老的手像枯树枝。见她进来,张开沉重的眼皮,枯树枝般的手用力朝她挥挥。
“小鲤,这几天你去哪里了?怎么奶奶一直都没看到你啊!”
蒲鲤心里难受的很,愧疚感像是猛兽的利爪,把她的心抓的四处都是伤痕。
她不明白当年的邱家究竟有多有钱,能让父母不顾害人性命的罪恶。也要霸占那份本不该属于自己的财富。
唐笑露的疯疯癫癫,更加深了她心里这重罪恶。
蒲鲤握住她的手,她有意去遗忘这个老太太曾经对她的冷言冷语,曾经把她关进斋堂,让她在饥渴和绝望中熬过黑暗中的每分每秒。
她想起奶奶的慈爱,想起小时候。两家还没有交恶时,这个老太太总是会做一些好吃的拿来分给她。她记得有一种饼叫“老婆饼”,唐笑露每次都笑眯眯的递给她,看着吃成花猫脸的她,意味深长地说:“小鲤,吃了我家的老婆饼,将来可要给我们承彦做老婆哦!”
她那时只是懵懂的点头,舌尖渗进甜甜的滋味。
回忆戛然而止,现在的蒲鲤也只能勉强对她笑笑,刚要开口却感到声音的哽咽。
“小鲤,你和承彦没吵架吧?”
唐笑露殷切真诚的看着她,她被看的发慌,赶忙低下头轻声说道:“没有……奶奶,你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了……”
“我知道。都是我们承彦的错!”唐老太太叹口气,“小鲤,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奶奶会替你教训他的。你可千万别动气啊!”
蒲鲤的眼泪涌出来,唐笑露头脑不清楚时,每次一有什么事。她总是站出来说自己孙子的不是。
或许在潜意识里,这个老太太真的把她当孙媳妇那样疼爱吧……
“小鲤,这件事上……承彦确实太混蛋了!可话又说回来……”唐笑露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小鲤啊,你终究还是要嫁到我们家来的,对吧?承彦这事……做的是提前了一点。不过你们两个也不算越了规矩,反正你们是指腹为婚的嘛!”
蒲鲤听的稀里糊涂,茫然的看向一旁的文嫂。文嫂向她使了个眼色。轻声道:“这事说来也奇怪……老太太记得你怀孕的事情,一醒过来就问你身子怎么样,还把少爷责怪了一通……医生说她的记忆可能是混乱的。”
唐笑露依然拉着她的手自说自话:“小鲤啊……你放心,奶奶一定给你办个最盛大的婚礼,让你风风光光嫁进我们邱家!”
蒲鲤愣住,那种被命运捉弄的无力感,像一块块冰砖,把她砸的头破血流。
老太太还在自顾自的吩咐着:“文嫂,你办事稳妥……他们婚礼的事就交给你了,不必在乎花多少钱,关键是要隆重、风光!呵呵……对了,请柬也该发出去了。再去蒲家,把小鲤的父母请来,一起商讨两个孩子的婚事……这事一定要快,小鲤的身子可等不得!”
文嫂一一答应着,而蒲鲤还是恍若梦中。
唐笑露说的一切,真像她曾经做过的一场华丽而不真实的梦。
梦中她还是南城第一名媛。邱、蒲两家还是世交,梦中她从美国学成归来,在一个最美丽的时刻,邂逅了多年未见的邱承彦。
然而梦中东方文的笑容,永远都是那么清晰温柔。
她的思绪被唐笑露的话打断,却见不知何时老太太已经下了床。颤巍巍的从抽屉里捧出一叠小衣裳。
她一样一样摆在蒲鲤面前,蒲鲤随意拿起一件,上面有年代久远的气息,有棉布舒适柔软的感觉,有隐隐的奶香味。
“怎么样,喜欢吗?”
蒲鲤看看。笑着点点头。
“这些都是承彦小时候用过的,我一直留着呢!”
蒲鲤的手停住,心中掠过一丝哀伤,又忍不住多摸了几下,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一转眼……承彦都要有孩子了!”唐老太太笑意盈盈,无比满足的样子。“这些我都让人洗干净了,就等你们的孩子出生用!小鲤,你可别嫌弃这些老古董,你不知道……小孩子最好还是穿旧衣服,穿百家衣,这才容易养活啊!”
说着她拿起一件。像个孩子似的炫耀,“你看这针脚,这做工,哪点比外头买的差?呵……这都是我自己做的!”
“是吗……”
老太太一直笑着,而蒲鲤感到的却是无边的绝望。
她的手搭在小腹上,似乎那片地方,是她此生最后的温暖。
“对啊,我自己做的!”唐笑露笑道,“喜欢吗?”
“嗯,喜欢!”她也笑笑,“奶奶,你做的真漂亮。”
“以后你也可以给你的孩子做!”
“好啊……那我要好好向奶奶学学针线!”
“哎,现在可不行!”唐笑露刮刮她的小鼻子,“你这丫头……还真是什么都不懂,你现在怀孕不到三个月,不能碰这些针线的!连刀子剪子也不可以碰,知道吗?”
蒲鲤只是机械的点头,泪水模糊了双眼,耳边嗡嗡作响,隐约只听到唐笑露对她在怀孕期间的各种叮嘱,还有关于婚礼细节的安排。
她听到老太太的笑声,爽朗无忧,她知道是她腹中的孩子治好了她所有忧郁。
而这个孩子,却是邱承彦所不容的……
蒲鲤突然恨起了自己,为什么要那样胡言乱语,几句冰冷的话,就砍断了她所有的努力和希冀,就粉碎了所有他对她的柔情和眷恋,就了结了所有他们之间的纠葛和缠绵。
她怔怔走出唐笑露的房间,抬眼便对上邱承彦冷漠的双眼。
她心底一阵绞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同样冷冷的回视他。
“我奶奶怎么样?”
他深邃的眼眸盯了她半晌,只无情的甩出这么一句话。
“挺好的。”
“你看到了?这就是你父母当年造下的孽!”他的声音突然变的低沉,压抑着久久挥之不去的仇恨。“蒲鲤……你们蒲家欠下的债,永远也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