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大唐的皇宫是天底下最华丽的宫殿。
琉璃金瓦,雕栏玉砌,假山环抱,草木依依。朱红的城墙,宏伟的宫殿,无一不象征着大唐的鼎盛与繁荣。
汴京城的百姓对这座深宫大院再熟悉不过,他们因为它而自豪,但却从没有人想过能够进到里面,看一看内院的风景。
而现在,他们就在院里。
东西南北四条大街的民房全部被朝廷征用,作为补偿,皇宫就成为了他们的临时住所。御膳房、文轩阁、总兵府,都被改建成了民居。老人、女人和孩子是这里的暂居客,而壮实一点的男丁,大都已经被拉去了战场。
可惜优美的环境和可口的饭菜并没有减轻百姓们内心的恐惧,一个面色憔悴的妇女坐在摇椅上,把年幼的女儿抱在怀里,一双眼睛空洞得望向远方怔怔地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娘,爹爹怎么还没回来?”
女孩儿天真的童音将女人拉回现实。她亲昵地在女孩儿额头一吻,微笑道:“爹爹在打仗,在保护我们。”
女孩眨眨眼:“为什么要打仗?”
女人解释道:“因为有坏人想要住进这座宫殿,当我们老百姓的主人。爹爹为了阻止他,让我们过上好日子,所以才会去打仗。”
“这里有什么好的,那么大,很容易迷路的!”女孩撅着小嘴,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又问道:“那…爹爹能打赢坏人吗?”
“会的。”
女人还没回答,就听见身旁一个同样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
母女二人一同扭头,只见一个六七岁大小、如瓷娃娃一般可爱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
怀中的女孩难得见到一个年龄相仿的女伴,高兴的拍手道:“姐姐怎么知道的?”
慕君璃一脸傲气,道:“因为我师傅和师爷爷也去打坏人了。”
“你师傅和师爷爷很厉害么?”
“那当然。”慕君璃骄傲得扬起脑袋,信心满满地道:“有我师傅和师爷爷在,我们一定能赢。”
屋子里的人听着两个孩子幼稚的对话,却都流露出会心的微笑。
为了自己至亲之人而投入战场的男人,一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军队,年轻却睿智有为的皇帝。最为关键的是,他们还有同仇敌忾的决心。
这样一群人结合到一起,什么力量能够阻挡?
身为大唐最孱弱的群体,或许他们无法投入战场,但他们无比坚信一点——
大唐会取得最后的胜利,一定会!
安定门前,尽是一派忙碌的景象。
被征调而来的民勇,正在宫门前宽敞的大街上修建防御工事。他们在西大街的民居中间拉起了一道道绊马索,又在城墙前面堆起了木障和沙袋。司掌军需的将士将长枪和弓箭发放到站的笔挺的民勇手中,仿佛送出去一份份守卫大唐的寄托。
身手敏捷的青年架起梯子,矫健地攀爬到城墙和大街两侧的屋顶上,找准最为适合的伏击位置。
为数不多的几个将领开始调度,指挥凝聚着大唐最后希望的几千壮丁各就各位,有的试弓,有的持盾,都在做着大战前最后的准备。
年轻人眼中闪烁着兴奋与紧张,与脑海中时常幻想的上阵杀敌的画面不期而遇,让他们有些茫然,却又对突如其来的战事充满期待。
年长一些的,眼神中则多了几分沉重与担忧。
他们有了家室,肩上便多了一份责任。兴许是孤儿寡母扑在盖着白布的尸体上痛哭的画面太残忍,他们握刀的手紧了紧,更坚定了求生的信念。
程云鹤偏居一偶,大概几十人正围聚在他的身边。
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没有统一的服装,手里的武器也是刀枪剑戟五花八门。和训练有素的军人相比,他们更像一群乌合之众。
只有程云鹤知道,这些人或许会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铁山门掌门孙长云,卧龙山三仙寨寨主霍让,青天观观主极须道人,“燕风刀”崔开山,八极拳宗师许淳江,乾逸居士谢映雪……
这些人无一不是开宗立派、名动四方的英雄豪杰,在江湖中赫赫有名,为世人所敬仰。相同的是,他们都有一颗爱国之心。
能让这些人齐聚一堂,心甘如饴地侧供差遣,整个大唐也只有飞天门能做得到了。
拱形宫门正下方,秦天穿上了那身象征九五之尊的金色龙袍,似乎在无声地宣布自己才是天命所归,是大唐的正统。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忙碌的人群,无喜也无悲。只是不知道眼神周偶尔闪过的片刻黯然,是否代表着他对这些人心存愧疚?
六王爷秦越夹着一件棉袄,声音嘶哑道:“皇上,外面天冷,批件衣服吧。”
秦天微微摇了摇头,轻轻叹息道:“皇叔,朕是否是一个心狠的人?”
秦越微微错愕,道:“皇上何出此言?”
秦天眼神扫过众人,道:“不心狠的人,怎么会让无数无辜的人白白牺牲?或许他们到死也不明白,自己只是别人一场游戏中的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
“有棋子,方能成局。”秦越劝慰道。“自古以来,天下之争的背后无不是血流成河。死得其所者从不畏死,牺牲小我而成全打我,便是他们的价值。也许他们不明白,他们的死是为了让更多人安享太平,该知道的人知道,这就足够了。”
“安享太平……如果这太平不是用人命堆积起来的,那该有多好。”
秦天仰望天空,叹道:“皇叔,你曾经告诉过朕,当皇帝要心怀天下,要当机立断,要审时度势,要隐忍待发。等到平定八荒一统天下,我便是名垂千古的圣君。可是你唯独没有告诉朕,做皇帝会如此危险,又如此孤独。如能度过这道难关,百年之后谈及这场战役,后人会不会用‘心狠手辣’四个字来形容朕?呵呵,他们又哪里会知道,心狠的人,内就要经受怎样的挣扎与折磨。”
“帝王永远都是寂寞的,因为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站在他们的位置,更清楚地看一看这天下。”秦越说着,眼眶微红:“更何况,自古以来也没有哪个皇帝像皇上一般,从登上帝位便要承担天大的压力,与逆贼朝夕相处,虚与委蛇。外地未肃,内忧尚存,皇上能够一路走到今天,使大唐渐复生机,老臣真的很欣慰。”
秦天神色有些没落,轻轻握了握秦越有些冰冷的右手,柔声道:“皇叔放心,你要相信今天不会是大唐的末日。朕为了今天,细心筹划了整整十年。朕要彻底掌控大唐,这一天迟早要面对。虽然这个过程很痛,痛到让大唐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但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开。只有过了今一劫,朕才能成为真正的掌控者。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朕是不是真命天子,就交给上天来评断吧!”
秦越躬身道:“赢了,臣期待看到皇上恩及四海的那一天;输了,臣当与皇上同生共死!”
秦天欣慰地笑笑:“大唐有你,有判官,实乃朕之幸事。”
“臣老了,判官也老了。”秦越站直身子,徐徐说道。“不过还好,天佑我大唐,又送给皇上两员虎将。大唐后继有人,实在可喜可贺。”
“你是说唐安和代天涯?”秦天不假思索地说出两个名字,微微思索片刻,道:“这两人皆有大才,但能否成为国之基石,尚要时间来验明。”
“皇上!”
一声响亮的奏报声传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也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东方。
东大街上,一队人马正一路小跑,队列整齐地向着皇宫方向赶来。
远远望去,他们身上的甲胄没有一个是完整的,有的人还打着绷带、亦步亦趋地随队前行。
人们恍惚之间产生了一种错觉,看到他们就仿佛看到了硝烟弥漫的战场,看到了嘶吼间你死我活的艰苦厮杀。
他们是东阙门的守军。
一万人的军队,只余下可怜的四千人。他们用一条条性命,构筑起了一道血肉城墙。
与此同时,北大街上也有一支部队正快马加鞭地赶来。和东门守军比起来,他们人数更少,只剩两千人左右,接近五分之四的人马都永远留在了他们坚守的阵地,成为了保佑大唐的一缕缕英魂。
北大街赶来的队伍最前方,一骑快马冲在了最前面。马背上的人穿着有别于普通军队的铠甲,整个人凛凛生威,不是代天涯又是何人?
待到离宫门还有几十米远,代天涯翻身下马,一路小跑至秦天跟前,单膝跪地道:“启禀皇上,东、北两道宫门的守军已经安全撤离,现在只等西玄门唐安唐侯爷的那支人马,所有守军便集结完毕了。”
秦天“嗯”了一声,道:“两军还剩多少人?”
代天涯顿了顿,有些沉重的道:“东北两万守军,至今还剩……不到七千人。”
整整一万三千人,尽皆战死!
这个残忍的数字让秦天闭上眼睛,有些痛苦地皱了皱眉。只不过这丝痛快被迅速掩盖,当再度睁开眼睛时,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睿智,语气平静地道:“朕知道了。升龙卫已经部署妥当了么?”
听到这霸气十足的三个字,代天涯低垂的脸庞上带着一丝骄傲,朗声道:“都已安排妥当。末将每条大街留守一万人,皆配备了最新研制的十二连弩。漠北垂训十年,升龙卫虽不敢说以一敌十,但应对东方远行草草整编的乌合之众尚不在话下,更何况,东翎卫胡大人所率的一万铁骑也已杀至,内外夹击,东、北两侧的叛军已成瓮中之鳖,皇上尽管放心!”
秦天点点头,遥遥望向尚无任何动静的西方,喃喃道:“万事俱备,之前一缕西风。唐安啊唐安,你可莫要让朕失望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