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君将繁君原本戴着的那一支小凤钗取下来,又是将她插戴的那一朵海棠纱花簪到后头,稍稍整理一番,却又觉得有些疏,便又令人取来一支嵌五彩宝石的鎏金扁簪,与繁君插戴上去,这方笑道:“好了。这会子也算足够了。”
说着话,她便将一侧的靶镜与繁君,一面笑道:“你看可好?”
“姐姐心思玲珑,自是好的。”繁君笑着点头,看着镜中的自己,也有几分欢喜:“倒是让姐姐费心了。原是我想差了……”
“没得叨叨这些做什么。”敏君轻轻笑了笑,伸出手点了点繁君额头一下,笑道:“你不过是太看重苏姐姐罢了,难道这也是一桩错处不成?”繁君垂下眼帘,脸颊微红。见着她如此,敏君便拉着她起身,笑道:“好了,这个时候,咱们也该过去瞧一瞧了。”
“嗯。”繁君低头应了,两人站起身来,只扶着丫鬟,领着一干人到了外头,做马车到了新平候府邸,又是换了小车,一路慢慢行至一处陌生的小院。待得起身往里头走去,苏娴已是领着一干丫鬟婆子迎面走来:“可算来了。”
敏君繁君见着,忙就是上前来与苏娴厮见说笑,一面又是经心打量。见着苏娴早已换了妇人发髻,眼下精神抖擞,脸庞白里透红,一双眸子更是波光流转,顾盼生辉,更添三分娇媚,显见着过得不错,两人由不得松了一口,脸上的笑容也更胜了。
苏娴本就是个玲珑的,瞧着敏君繁君着意打量,这会子送快乐些,便知道她们也少不得担心自己的,心里一暖,忙就是往里头让,一面笑道:“可算盼着你们送了帖子过来,若是再不得,我只怕就要亲自下帖子了。咱们可没隔着这么久不曾见面的。”
“正是呢,我们也想得紧,只是碍着你是新客,我们竟也不敢轻易下了帖子过来。”敏君笑着说话,既然苏娴瞧着不错,她便往那些跟缀在苏娴身后伺候的丫鬟婆子上面扫了一圈,果真见着里头有几个妆容不同于人的在,当下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苏娴只是笑,到了屋子里,又是让了座,又是令人送来茶点果品,待得事事妥当了,就是一挥手连着自己带来的贴身丫鬟都是挥退了。见着没了人,繁君便将口中那些场面上的的话掩住,只笑道:“瞧着苏姐姐现在的样子,我们也算放心了。”
“是呀,瞧着形容,竟是极好的,平白让我们担心了这么久。”敏君笑着应道,看着苏娴眉眼弯弯的样子,犹豫一下,还是问道:“只是一样,那些个通房丫头……”
“还不是那么个样子。”苏娴神色淡然,脸上也笑容虽说散去了几分,但嘴角却还是弯的:“我原担心的也不是那些通房丫鬟,而是赵家的人。她们是在太不与我脸面了等着过来了,才是知道,这原不是相公的意思,自打他从战场上下来后,便不曾碰过一个丫鬟——原先,也就是太太她们安排了,又是事涉子嗣,他方勉强为之的。有了这一桩,我还有什么担心的?”
敏君看着苏娴的形容,虽然眉宇之间仍旧有几分紧蹙,但神色却是比之前的竭斯底里的样子好了许多。想来那赵玉也是做了些事,否则,照着当初苏娴那一番咬牙切齿的样子,断然不会像今天一样安稳自持的。
这样,自己倒也能放下心来。
心里头这么想着,敏君便笑着道:“可见这苍天还是睁着眼的,姐姐当初那般,我们可都是提着心的,生怕你在这里过得不好。现在看来,竟可以将那一颗心重头安放回去了”
“待嫁的女孩儿,哪个不是提心吊胆,生怕听见什么来的?”苏娴听得敏君说这么说,也是想起当初自己那一番言谈行动,当即脸颊一红,只叹道:“也不怕你们笑话——纵然笑话,当初也是脸儿都丢光了的。我当初经历的也不是那么大的事,可心底却是将它画的比天还大。只觉得这一辈子算是白抛了。没想着,这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竟不是瞎说的事。到底,我还是正经轿子抬进来的嫡妻,上得了宗谱,能是那些个比的?我只计较这个,思量那个,倒是没得跌了自己的身份,反倒是让人瞧不起。”
说到这里,她打量着敏君繁君脸上都是带着一些宽慰的笑容,便又道:“我是经历过的人,听闻你们两个并你家大房那边也要办喜事了,我平白嘱咐两句——莫要如我一般思量过甚,损了自己身子骨,又跌了份,让人平白笑话——为着这个,我在这里也没少被人说道。”说及这里,她的神色之间便透着几分冷厉。
敏君与繁君两人都是灵透的,自然听得分明想得入微,先前这苏娴就是被赵家的夫人、老夫人拿着通房丫鬟敲打过的,这会子的样子,难道这赵家的老人,竟还是把着先前那些事儿不松口?
由此,两人都是皱了皱眉头,繁君瞧着敏君神色微动,却不说话,便琢磨一番,低声道:“苏姐姐,难道这老夫人、夫人还是那样子的?”
“不是那样子,还能是什么样子?我也不大懂她们是怎么想的,做事儿也不存着一点余地。呵,我的家世再低,也是正正经经拜堂进门了,她们将我往脚底下踩,又有什么脸面不成?”苏娴神色淡淡的,仿佛并不将这一件事放在心上,只端起茶盏轻轻啜饮一口,而后放下来:“自然,她们能如此,我是不能的。孝道两字在上面,只能端着捧着,只做不懂罢了。”
虽然这么说,但苏娴的神色却是太过淡了些。敏君瞧着,心里转了一圈,却又觉得有几分隐约的念头冒出来,也无暇多想,她便顺着心意道:“这也是好事儿。姐姐倒是因祸得福了。只怕你这里不动,那边姐夫就是要动一动了。”
“妹妹真真是明白人”苏娴听得一怔,看着繁君仍旧有些懵懂,便露出一丝笑意来:“我原也是压着心气,恨恨不已的。但看到后头,每每我前面没脸儿,后头他便是与我暗地里服软、帮扶,乃至于挡着遮着,我还有什么别的想法?竟只做一饮一啄之意了。她们如何,与我什么相干?我要过一辈子的,还不是自己相公?只要他没动旁的心思,仍是护着我的,日后我有了儿女,这番还怕什么?我便不信,她们还能做主休了我这般的”
这却也是。固然,这古代的婆婆是极有地位的,能用各种手法整治儿媳妇。但这种强弱地位也不是说这儿媳妇一点反击之力都没有。只要做足了规矩礼数,有着家法规矩端着,有自己相公儿女做靠山,这些婆婆又能如何?只看现代的婆媳斗争,就知道有些强弱地位还是看着各自的手段的。
苏娴一概的规矩应负的好,纵然吃亏,但自己妻子如此受委屈,难道这做丈夫的就是有脸面的?且苏娴又是那么个容貌性子,言谈款段的,那些通房小妾如何比的?赵玉也不是那种只能唯唯诺诺随着母亲的软蛋,一来二去,苏娴的日子并不会太难过。
敏君繁君两人这么想了一通,心底那些担忧算是彻彻底底放下来了。繁君更是深深将这些记在心底——纵然赵家与自己要嫁过去的苏家的环境不同,但有些事都是相通的。她一个待嫁的女孩儿,对于这些更是深有体味,自然更敏感些的。
“姐姐说的,我们自然记在心底。”敏君没繁君想得多,但待嫁的姑娘,少不得有些关注这些,自己想了想,便也放下来:“只是瞧着姐姐仍旧有些气盛,平素却得压着心头气,这般可不是长久之道,这没事儿的时候还是寻一些平心静气的事儿做一做,不要想得太多,反倒越想越气。”这心理疾病可就是这么出来的,苏娴这样虽然也是一条道儿,可看着她的样子,却不如孟氏那般坚韧,反倒有些压得太甚自己也有些不堪重负的意思。
“且放心,这我都是知道的。”苏娴看着敏君繁君两人的少女妆容,神情举动,恍惚间觉得自己这一个月便似一年般,熬得人发干,明明嫁过来也就这么短短的时日,可想着当初自己待嫁那一会儿,竟似隔山隔水一般的远,至于先前做姑娘家那一会的日子,更是隔着远了。由此一想,心里头那些酸楚,也更多了些:“你们这会子,正是待嫁的时候。每日里除却做那点子针线活儿,竟多多和父母说说话儿,待得嫁过来做了人家儿媳妇,就没有现在这般舒坦了。”
说及此处,竟颇多感慨。
敏君与繁君两人听在耳中,也生出几分欷歔来。当下,三人静坐半晌,又慢慢地说起话来。待得说了个把时辰,瞅着时辰不早了,又是思量着苏娴这里也不自由的,敏君繁君两人便起身告辞了。
然而,对于苏娴的那些话,她们两个人却由不得记在心底——这待嫁的一段日子,却是要好好琢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