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君拂妩被玖凰憬放开,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风吹雪飘,寒风呼呼声犹如魑魅魍魉在相互窃窃私语。
君拂妩抬头看着他:“玖凰憬,谢谢你,我恨你。”
谢谢你在我坠楼的时候接住我,同时,我也恨你在我坠楼的时候接住我。
其实,就那样摔死也没什么不好,她在这个世界上留恋的不多,并不觉得那有多难过。可是,要活下来面对一个接一个身边人的死去,那才是最痛苦的!
而他,偏偏将最痛苦的一切都留给了她,要她痛着一点点的去面对!
玖凰憬自嘲的笑了笑。她怎么会知道,他最庆幸的就是方才,于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她?
清点了战死的将士,将伤员抬上马车,凰军整顿人马往胥城方向走,君拂妩躺在马车的车厢内,闭着眼,她已经疲惫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了!
“小姐,凌轩给你包扎伤口。”
提着药箱,药凌轩吃力的爬上马车,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将君拂妩手臂上的伤口清理了,这才轻轻的敷上药包扎起来。
“嗯……”君拂妩哼了一声,好半晌才梦呓似得问了句:“你去看过卿肜郁了没?”
“看过了,卿公子的伤算不得很重,只是……他的伤在心不在身,我治不了……”药凌轩给她包扎完,瞥了眼窗外纷纷扬扬的落雪,突然道:“你可知……墨公子他……”
“什么……”君拂妩几乎睡着了,嘴上问着,眼睛却如同被胶水黏在一起似得,怎么也睁不开,她已经整整劳累了一天一夜,真的已经筋疲力尽了!
“没,没什么。”药凌轩收了药箱,拭去眼角的湿润:“你好生歇着吧!”
既然早已于事无补,何苦叫她徒添伤悲?还是不知道的好,有时候,不知道也是一种福气!
君拂妩脑子里昏昏沉沉,一会儿是两军交战短兵相接,一会儿是卿肜郁那双血红戾气的眼眸,一会儿竟然还有墨奕譞与她惜别?
看来真的是太累了……
这么想着,君拂妩终于睡去。
车外,青衣等药凌轩给他包扎完伤口,瞥了眼安静的车厢,轻声问:“墨公子发生了什么事?”
“这……”踌躇片刻,药凌轩才湿润着眼,轻声道:“这件事还是瞒着女帝罢!你还记得之前雪山谷的那场爆炸么……”
将墨奕譞的事情娓娓道来,药凌轩担忧的望着君拂妩的马车,撇了撇嘴:“我最担心的,是她!若是她知道了墨公子出了那样的事情,只怕……只怕要出大事儿了!”
他们这些人心中都很清楚,表面上看,君拂妩对卿肜郁和墨奕譞一视同仁,可是终究是分了亲疏。对君拂妩来说,卿肜郁是挚友,而墨奕譞是亲人!
光从这次卿肜郁被掳,君拂妩的反应就可以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在意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若是她知道了墨奕譞的处境,只怕不疯也要发狂的!
“这事……只怕瞒不住啊!”青衣蹙眉,在雪山谷有霹雳弹爆炸的时候他就曾经怀疑过,这天底下有烈性炸药,可是再烈的炸药也难以造成那样大的雪崩!
除非,那炸药是在雪山谷的峭壁中央引爆的!
可,冰天雪地中,有谁有本事上峭壁引爆炸药?
这个答案几乎呼之欲出!可他不敢想不敢说,生怕说出来了君拂妩也就崩溃了!
她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没了,再坚强的人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
“瞒不住,那就不要瞒。”身后有人轻声道,药凌轩条件反射的摇头:“此事,瞒不住也得瞒!否则……”
“否则什么?”头皮一疼,药凌轩已经被人拎起来,抬眼,是君拂妩已经疲惫到极点却硬撑着的容颜:“说!”
看了看青衣默默转开的脑袋,药凌轩欲哭无泪,干巴巴道:“方才……方才我与青衣说,说……”
“说什么!”君拂妩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让药凌轩浑身打颤,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我竟然发现自己对女子没有意思,问他该不该公之于众……”
“不是吧!”君拂妩瞪眼:“你发现这个问题,为何要问青衣?难道你对青衣有意思?”
青衣:
药凌轩抽了抽鼻子:“我还是个良家妇男,如何知道这些?平日里也就青衣大哥和药凌斟那小子比较熟悉,所以就……”
那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叫人看了当真可怜,君拂妩颔首,终于放开了药凌轩的头发,撇了撇嘴:“刚刚,我竟然做梦墨奕譞那厮没了!真是荒唐!”
闻言,青衣和药凌轩皆是一僵,听着君拂妩继续絮絮叨叨:“怎么可能嘛!弄得我睡不着……”
马车还在前进,青衣坐在车辕上,心里像有桶冰水吊在那里,随着马车一摇一晃,每摇晃一下就有冰水撒出来,让他们的心一凉一凉的!
“可是,这一次墨奕譞怎么没有随军出来呢?”君拂妩忍住内心的不安,推了推青衣:“外公怎么说的来着?”
“墨公子要留在邺城处理我们后续军需的问题。”青衣抿唇,轻声道:“小姐,你也累了,去休息罢?”
“是啊是啊!”药凌轩一边点头一边哆嗦着手,将银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君拂妩的睡穴!
既然累得睡不着了,那就让他来帮一把罢!
等君拂妩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胥城了。
“人呢?青衣?”脑袋昏昏沉,君拂妩望着门外喊了声:“青衣?紫衣?药凌轩?翠儿?”
喊了许久,却没有一个人应,君拂妩迷蒙着走了出去,看着整座屋子都被白色帷幔包裹。
“搞什么鬼?”君拂妩蹙眉,于白色帷幔中穿梭,好半晌才到了大厅。
只见大厅中央摆着硕大的一抬棺椁,四周摆着纯白色的蜡烛,明晃晃的叫人眼睛有些刺痛的感觉。棺椁前面摆着一尊令牌,上书文字却叫君拂妩看不懂。
为什么上面的字,单个看她都认识,可组合起来却叫她怎么也看不懂了?
墨奕譞?之灵?
呵呵!
狠狠的搓了搓眼,君拂妩睁大双眼,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心角一鼓一鼓的疼。
怎么可能?墨奕譞那个妖孽,武功修为远远胜过她!那样的人,哪里轻易会死呢?她都还没死呢,他怎么会死?
一阵天旋地转,君拂妩再次睁眼的时候便看见青衣紫衣等人全都围在软榻前,青衣蹙眉:“小姐,你梦见什么了?一直喊个不停!”
“我……方才那是梦啊……”君拂妩努力睁了睁眼,扯着嘴唇:“我梦见墨奕譞死了,还好,梦里与现实都是相反的。”
“是啊,梦里与现实都是相反的!”紫衣看了眼青衣,颔首,从桌子上取了药膳:“小姐吃点东西罢?都已经三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墨家十七骑呢?”君拂妩突然问:“他们在哪里?找来我有事问他们!”
“他们去了城楼那边,还没有回来!”青衣抢在紫衣前面道:“小姐有什么事情,问我们也是一样的,或者让我们去问他们。”
君拂妩转眼环顾众人的神色,微微颔首:“嗯,也没什么。”
等所有人都散去了,君拂妩才慢慢起身,探看周围的影卫,趁影卫交接班的时候飞身出了城主府。
只身到了城门,君拂妩悄悄上了城楼,却没看见墨家十七骑任何一人。
“人呢……”君拂妩失魂落魄,随便找了个守城的士兵:“墨家十七骑去哪里了?你们知道么?”
“是墨公子的墨家十七骑吗?”守城的士兵一脸迷茫:“他们不是没回来吗?”
“那,他们在哪里?”
“雪山谷啊!他们在雪山谷搜找他们主子的……”守城士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君拂妩身后的青衣打断:“他们在雪山谷搜找墨公子说的,对卿公子恢复神智有奇效的雪灵芝!”
闻言,君拂妩转身看着青衣,脸色森冷:“你不是说,他们是在城楼这边守城吗?现在人呢?找雪灵芝?雪灵芝是干嘛的我不知道么!”
雪灵芝补血益气,固本培元,却对神志不清没有半点用处!
“小姐……”青衣的眼眸渐渐湿润了,呜咽:“墨公子,为了炸雪山谷,死在雪山谷的雪崩中了。”
那一场雪崩,不仅死了楚朝十万兵马,他们凰朝的墨奕譞也没了。那个永远笑得温暖如春的男子,终究被埋没在那场雪崩中,至今,连尸骨都没能找到……
“你逗我?”君拂妩扯了扯嘴唇,笑得肆意:“别开玩笑了,墨奕譞诶!那个人是墨奕譞诶!他……他最能扯了!连卿肜郁那个妖孽就能暗算的墨奕譞啊!怎么可能会死?”
笑着笑着,眼泪就这么留下来了。
“小姐,节哀。”青衣伸手碰了碰她的肩膀,君拂妩抬眼:“雪山谷?”
抢了一匹马,君拂妩策马朝雪山谷狂奔!
青衣拦不住她,只能跟着驱马朝雪山谷飞奔。其实,从一开始得到墨奕譞死去的消息,他就知道,根本瞒不过君拂妩。
他的小姐,是凰朝女帝,而非寻常深闺小姐,这么大的事情若是都能够瞒得住她,那她如何成为这一朝女帝?
一路到了雪山谷,君拂妩慌不择路,好几次险些摔在地上!
直到看见墨家十七骑没命似得刨地上的雪,她才双腿一软,跌在地上,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地上的雪:“墨奕譞。”
她的墨奕譞,就被埋没在这片雪地低下吗?
“墨奕譞,我找你出来……”她埋头刨雪,十指被积雪冻得僵硬,却不能阻止她继续挖,她要亲手把她的墨奕譞挖出来!
那个男人,为她负了墨家家训,为她置身政治漩涡成为了他最不愿意成为的政客,为她如今葬身在这片冰冷的地方……
而她呢?
她为了玖凰憬拒绝了曾经设想好的逍遥生活,将他拒之门外;为了君氏征战沙场,利用他手中权柄,大量圈占神兵山庄的武器;为了给瑾瑜报仇,一战却败了,最终害他为救她而葬身雪地!
他本是暖阳一般的男子,却要葬身在最冰冷的地方!这叫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哪!
“小姐!够了!”青衣拉住她:“墨公子说了,他不要你难过,他是为了整整十三万兵马,而不单单为了你……”
“不是为了我……”君拂妩扯了扯嘴唇,唇瓣却只能向下弯曲:“若非我,他本是可以享尽人生美事的人,不是为了我……”
谁都知道,这一句只是墨奕譞为了不让她愧疚而说的。他的一生,若非为她,如何会在苍茫中奔波?
“可你现在这样有什么用!”青衣看着她已经被冻得像十根萝卜一般的手指,恨声:“墨公子为你而死,那你就为他报仇啊!你这样糟践自己,墨公子就高兴了么?不!他若是看到你这样,恐怕比谁都难受!”
“报仇……对!我要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