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渐渐染上夜幕,红日一寸一寸的升起来。
贵妃榻上的君拂妩睁开眼,望着红日心中一点点的凉下去。
京都相距柳城不过是拍马三个时辰,红衣他们走了一夜却终究没有回来……
这说明什么?
要么红衣未能将信送到,要么……
楚瀛辰,你真的会辜负我吗?
君拂妩扫了眼坐在御书房桌子下坐了一夜的楚茗辰,有些啼笑皆非:到底谁才是被逼上绞刑架的人?
楚茗辰顶着青黑的眼圈缩在桌下,他一夜未眠,脑子里满满的都是君拂妩死去的模样,似乎有些难以想象若她真的死去,他会怎样……
想着想着他就鼻子一酸,眼睛有些肿胀起来……
“楚茗辰,你这是?”君拂妩绕过桌子蹲下来望着桌下憔悴的楚茗辰:“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这是被我彻夜凌虐了呢!”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楚茗辰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你就对瀛辰那么有信心?”
他一夜未眠,可她却睡得香甜!
真不知这女人的心是什么生得!
“不然还能怎样?”君拂妩一脸无辜,她昨夜也没有睡好好嘛!
总是梦到君臣儒那个老头子在那边叽叽歪歪交待遗言似得!
害得她心里总有些难安……
楚茗辰讪讪的闭上嘴,他果然是爱上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女子!
谁能在死刑前夕睡得那么香甜?她君拂妩定是古往今来头一个!
楚茗辰挪了挪身子出了桌子站起来,传了周璇进来服侍着洁面更衣,又传了早膳和君拂妩一起吃。
“皇上……”周璇瞥了眼泰然自若的君拂妩,窝着拂尘的手紧了紧:“皇宫门口已经出现死谏的学士了。”
君拂妩的眼底一暗,捏着筷子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再收紧……
她不想成为祸国的祸水,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禁卫军干什么吃的?”楚茗辰如困兽暴怒,将一桌子的饭菜全都扫落在地上,满目狼藉!
“给朕全都关天牢!”
周璇低着头嗫嚅着,又瞥了眼淡然自若的君拂妩,颤讹讹的跪下:“皇上……澜沧江策反的那些叛军已经逼到羊城城外了!”
若是此时不将那些人的怒火平息,等待楚氏皇朝的就是覆灭之灾!
“知道了知道了!”楚茗辰眯了眯眼,不耐烦的摆摆手,从桌子上取了一枚玉裸子丢给周璇:“好好安置厚葬了那个学士,家中父老赏三百两银子,有考举的同等条件下优先录取!”
“是……”周璇领了玉裸子退下。
“情况控制不住了?”君拂妩靠在椅子背上,笑得云淡风轻。
楚茗辰弄假成拙,本来,正儿八经把灾情给那些百姓说清楚了就没人误会掌权人的用意,倒是可以稳定人心!可是楚茗辰怕重蹈十七年前那次饥荒导致兵荒马乱的覆辙,偏偏要剑走偏锋瞒住旱灾的消息。
如此一来就只能找个靠谱借口来堵住悠悠之口!
于是就出了这么一遭……
说到底是楚茗辰自己做的孽!
“你倒是轻松?”楚茗辰阴着脸,手骨捏的嘎嘣嘎嘣响。这两天的时间没有把君拂妩逼疯倒是他自己、都快要被逼疯癫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楚茗辰越发难受起来,他知道这就像一场拔河比赛。你强我就弱,他本以为当死神近在眼前,最先崩溃的会是君拂妩,可谁知道他自己倒先绷不住了!
“午时了……”君拂妩望着天上晃眼的太阳,心中一点点的冷下去。
刚刚还在暴怒的楚茗辰潸然泪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他,后悔了!
柳城,军营。
时间回到昨夜楚瀛辰和端木对峙的瞬间--
“为何不行?”
端木低下眸子,捏紧掌心:“因为那些士兵也都是咱们大楚土生土长的百姓也是大楚的子民,我们不能因为他们一时相差了走了弯路就断送了他们的生机!若真如此,岂不是寒了咱们大楚百姓的心?”
“是么?”楚瀛辰整理着衣袖,云淡风轻:“所以,那些战死在沙场上的我方战士就不是性命了?他们的父母家人就不会对大楚寒心?”
“可--”端木还要说话却被楚瀛辰打断:“若你有所踌躇,端木,现在你就快马回去请旨!行不行皇上说了算!”
“好!”端木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就往军营外面走--“站住!”角站出来,红着眼。
这是第一次王爷和端木发生口角,甚至端木背弃王爷向皇上寻求主意!可是他们十几年相依相伴的感情了,宫商二人又都已经死去,为什么端木就不能为了彼此做出退让呢?
“王爷说得有道理,我们不能让那些战士白死。叛军若是有将自己当做楚朝国人,如何会自己人打自己人?”羽跟着站出来望着挺直了腰背站在军营门口的端木:“速战速决吧!”
“不!”端木回头,向来淡漠的脸上出现一丝激动:“给我六个时辰的时间,我会请旨回来的!”
“可是……”徵犹犹豫豫的望着端木:“若是期间叛军再起暴动怎么办?”
“不会!等我回来!”端木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王爷……”角徵羽三人白着脸看自家王爷青黑的脸色,楚瀛辰叹了口气,他十三岁上战场,号称沙场阎罗,却从未如此进退维谷!
当多年的兄弟站出来站在你的对立面的时候,说不失落那是矫情!
还有一天,至少一天之后他要班师回朝去皇宫将他的小妻子接回来!
想到君拂妩那张含笑的芙蓉面,楚瀛辰心底似划过一股暖流……
军营门口,红衣和橙衣、黄衣与守营的士兵说不清,那士兵愣是将他们视为叛军奸细!
正准备硬闯的时候恰好端木策马而出。
红衣大喊:“端木--”
北韩,邺城。
“听说了吗?君丞相一家今日要被抄家灭族……”
“可不是?话说回来君丞相可算得上是千古忠臣了,谁能料到却是如此下场!”
“都怪当今皇帝啦!无德无能还滥杀忠臣!”
“听说了吗?君丞相的两个女儿一个送进宫为妃就是前阵子薨逝的那个颜贵妃,另一个都被皇帝送给敌国断袖王爷守一辈子活寡啦!”
“真的咱们的皇上太昏庸啦!寒心哟寒心……”
囚车一辆辆的被运出来,君臣儒首当其冲被推在最前面,拥拥攘攘的人群惋惜的望着这位也许算不上好父亲却绝对是个好丞相的中年男子,他的背挺得那么直面上那么淡然……
“上次我们家快饿死了就是君丞相给我们银两我们才没有饿死的……呜呜……君丞相是好人啊不要杀他!”一个总角年纪的小女孩拉住囚车哀求拉车的衙役的手:“求求你了……”
“是啊是啊!君丞相为咱们做了很多好事……”
渐渐地,百姓的情绪被调动起来。他们不懂,为什么这个为了国家连自家女儿都奉献出来的丞相会被处斩?那些贪官污吏却高高在上的监斩?
“不要杀丞相!”
“咱们不能让那个昏君杀了咱们的好丞相啊!”
百姓全都围起来拦住前往午门的路,监斩官裘琏见势不对连忙派人快马加鞭给皇宫报信……
楚朝,京都。
喧闹的市集上一辆刑车缓缓驶来。
夹道的百姓人人提着菜篮子,咬牙切齿的望着车里一袭白色囚衣从容淡定的女子,将手中的烂菜叶臭鸡蛋全数扔过去,狠狠的砸在囚车上,女子只是微微蹙眉凝视着城门的方向,对身边的境遇丝毫不在意。
“妖女!”
“都是这祸、国妖女怂恿陛下新增徭役修了那‘大运河’!简直就是祸害!”
“是啊!多少家庭因着这妖女一时之兴要去江南游玩而毁了!”
“该死!这样的妖女活该要被烧死!”
“听说还是一国丞相家的幺女呢!真真是丢了书香世家的脸啊!”
“就是就是!”
“死有余辜……”
粗噶难听的话语一句一句传入耳中,女子淡然一笑,见衙役打开囚车门,便自己主动下了车。
没有了囚车的阻隔,那些烂菜叶便砸在了她自己身上,她从容的拂去,轻衣缓带走上那座为她筑起的高台。
这一瞬的风华让那些谩骂的百姓也呆住了,望着那女子站在柴木高筑的刑架上,盈盈如一汪春水的眼眸始终望着城门的方向。
那种期待像是在望着这一生的幸福所在!
“行刑!”
监刑的御史大夫将手中的令牌抛下,女子突然望着宫门方向笑了!
远远的一匹红棕色宝马极速飞奔而来,手中明黄色的圣旨晃眼!
那人飞快停马跳下来,形容清瘦俊秀,正是闲王楚瀛辰身边随侍红人端木。
他俊秀冷酷的脸庞在阳光下显得更是卓绝:“皇上有旨--”
全体百姓官员跪下,三呼“万岁”,邢台上女子雀跃的望着端木,双手绞缠。却见他冷着脸高声诵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彼北韩丞相之女君拂妩,妖言妖行惑我君王,其心当诛,其罪当诛!今吾大楚闲王殿下为百姓颠沛流离所感深觉此女荒唐妖惑,特禀明圣上明鉴,瑾以此为戒,特此下旨将此女、施以焚刑、挫骨扬灰!以示惩戒!钦此!”
闲王为百姓颠沛流离所感深觉此女荒唐妖惑?
其心当诛?其罪当诛?
施以焚刑?挫骨扬灰?君拂妩怔怔然望着他,似是不能相信,脑袋里却突然想起些什么似有根弦崩断,她仰天大笑:“贤哉闲王!圣上贤哉!”
笑得眼角沁出泪珠,娇颜微红,甚至踉跄了一步,闭上双眸,唇齿之间迸出五个字:“君拂妩,服了!”
楚瀛辰,你终究是,负了我……
衙役举起火把将邢台上的柴木点着,泼过火油的刑架台几乎瞬间便已是熊熊烈火!
烟火迷了君拂妩的眼,那满面的泪水也不知是为情还是为恨抑或只是烟火迷了双眼?
台下的百姓却在欢呼雀跃,为他们有这么一个明事理知进退的好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