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含秋已十三岁,自是不适合将舅舅带往闺房.
最后,两人去了夏薇当年所住的屋子。
等茶水上来后,章含秋吩咐道:“阿九,你去院门口守着,汝娘,你守着门口。”
“是。”
只剩两人的屋内,有些尴尬的沉默。
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在章含秋周岁时。
那时候太小,她根本没什么印象,此番见着只觉得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心里一琢磨,干脆摆出了平时惯常的乖巧模样,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夏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向对向微微垂首的外甥女,对她表现出的这种可攻可守的反应倒是没有生气,反倒觉得有些有趣。
后又觉得心酸。
若是无忧无虑的孩子,哪会如此。
叹了口气,夏靖温声道:“秋儿,不要怕舅舅,舅舅不会伤害你。”
看她抬头看自己,夏靖露出最柔和的笑意,继续道:“我和吴氏说的那些话是为了不让她起疑心,舅舅这些时日都会呆在武阳城,你现在处于这样的情况下,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既然知道了,我又怎能放心离开。”
章含秋微微颌首,问出心中疑惑,“舅舅怎知我现在过得不好?又怎会在多年后来到章府?是谁给了您提示还是……”
“我知道你的担忧,你放心,没人给我递过话,只是……凑巧罢了,我和吴氏说的有一句是实话,我师从西山的无为道长,师父总说不是时候,多年未曾允我下山,说起来这次师父会同意实在出乎我意料,出山时同行之人乃是师父的忘年好友,身份非同一般,知道许多常人不知的秘辛,途中说起武阳城主宠妾宠到为她不立正妻之事,他妄为惯了,路经武阳城时执意要去见见那女子究竟有多倾国倾城,我担心他有个好歹,只得跟了去,没想到……那日我跟着薇儿去了清源寺。”
对方已经说得这么明白,章含秋哪会不了解他想要表达得什么,藏于袖中的双手绞在一起,心跳得厉害,“是母亲让您来的?”
“你觉得我不该来?”
“对我来说,您不该在这个时候来,但是您这个时候来了,我却心安许多。”
听出她话中之意,夏靖坐正身体,问,“为何不该在这个时候来?”
“您突然登门,不管是我爹还是吴氏都会起疑,短时间内,我会什么都做不了。”
“你想做什么?”
“离开章家。”
“只是如此?”
章含秋沉默了,她当然不甘心只是如此,可是以她之力,能离开章家已是万幸,如何能做更多?
伸展开手掌,将掌心中的湿意在衣服上擦净,章含秋突然问,“不知舅舅方不方便告诉我您跟着无为道长学的是什么?文?武?抑或是卜算?”
“我一个粗人,也只能学点拳脚功夫,自问比寻常武夫要强上些许,若是你只想离开,我马上带你走,章家拦不住我。”
“舅舅忘了,你再厉害也只是白身,章家却是贵族,若是章家以此事向夏家发难,舅舅以为会如何?舅舅又是否护得住夏家全族?”
夏靖脸色微变,若是他护得住,又岂会在知道妹妹沦落至那种境地后无可奈何,当年他随师父上山时他也想要学更有用的卜算,若是能学会卜算,就是大贵族也不敢得罪于他,他也能借此让夏家扶摇直上。
可是师父却说他的天分只在于武,文不行,卜算更与他无缘。
当时师父还说他学武以后自有大用处,跟着师父这些年,他自是知道师父从不妄言,也曾听师父感叹乱世将至,可那些只要还没有发生便离他甚远,就算他真能从乱世中博得一切那也是以后的事。
现在他空有一身武力,和贵族硬碰硬绝对占不到便宜,更甚者还会给夏家招祸。
到那时又如何还能护得住秋儿。
他这个只得十三岁,整日困于内宅中的外甥女看得比他要透。
“所以,你是想说舅舅帮不上你吗?”
“不。”自相见后,章含秋露出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舅舅让我知道我并不是独自一人,我的身后有您撑着,有母亲的爱护,这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夏靖不由得也跟着笑了,“不止有我有你母亲,还有你外祖父外祖母以及大舅一家,待离了章家你便随我回去,他们都会对你好的。”
“我很想,但是不能,我若回了夏家,章家不会善罢干休,我不能给夏家招祸。”
若是真因为秋儿的原因让夏家人不好过,就是再好的感情怕也要磨没了,夏靖活了三十余年自是懂这个道理。
可这个从始至终都冷静得过份的外甥女实在太让他心疼,维护的心意反倒因为她的体谅变得更加坚定,“不回夏家也没事,舅舅带着你,天下这么大,哪里去不得。”
章含秋直到这时才真的对夏靖放下心防来,她甚至觉得哪怕是以后对方无法兑现承诺她也不会责怪,至少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这个亲人给与了她。
“年前我不会轻举妄动,一切等年后天不这么冷了再说,二舅,这段时间您不要出现,今日你离开章家肯定会有人跟着你,你当着他们的面离城,一定要让他们相信你确实是离开了。”
“现在离过年都还有一月,要等不冷了怕是还得两三月,时间会不会太长了些?要是这中间发生什么事……”
“我不会被人欺负了去的。”想到梦中的经历,章含秋又补了一句,“至少从今往后不会。”
夏靖想了想,没有应下来,“除了这个呢?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对了,银子,我这里还有一些。”
边说话,夏靖边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出来,自己先算了下数目,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道:“没想到就剩这么点了,你先拿着以妨万一。”
虽然自己暂时不缺银子,章含秋还是将几张起了皱的银票接过来,这不是银子多少的事,对她来说,她收下的是亲人对她的一片赤诚关心。
“要是舅舅方便,就给我送一些桐油过来,以后我有用处。”
夏靖也没问她要这个做什么,直接应下来,“今晚我会潜回来,你留个人守夜,晚一些我给你送来。”
想到妹妹让她转答的话,夏靖又道:“薇儿,也就是你母亲很担心你,她不知道你是从何处得知她没死,又是谁告诉你那天她会去清源寺,她让我转告你不要轻信了身边的人。”
想到那个为她忍辱负重的女子,章含秋微微点头,“您告诉她我会留意,以后若有机会,我会亲自告诉她我是如何知道的,另外,你告诉她什么都无需为我做,不作为对我才是最有帮助的。”
“我会转告她的。”
看了眼刻漏,夏靖起身,“知道你有主意我就放心了,外祖家在哪里你还记得吗?”
章含秋随之站了起来,“就是我不记得汝娘也记得。”
“我倒是将她忘了,有她跟着你也好,要是有个万一你就往外祖家去,世道要乱了,章泽天又是个有野心的,你自己要多留神,好好保护自己,年后我会尽量早些过来。”
“我会小心的。”
知道了她的打算,夏靖没有多做停留,又去前边堂屋和吴氏说了一箩筐好话便离了府。
以他的身手,要将后面跟着的那几个尾巴甩掉极容易,可想到秋儿所说的话索性大摇大摆的随着人流出城而去。
吴氏听得回报顿时放下心来,看样子那夏靖真是顺路来一趟,并没有觉出异常来。
就不知那两甥舅说了些什么。
章泽天今日回来得比往日要早。
一见着吴氏就问,“夏靖呢?”
“走了。”吴氏忙将滚烫的茶递过去,又亲自去拧了热帕子给他擦脸,“他和大姐儿单独说了会话,时间倒是不久,就不知两人说了什么,从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来,大姐儿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没有其他不妥的地方?”
“妾看不出来。”
章泽天皱眉,“去个人,将大姐儿叫来。”
吴氏对小兰打了个眼色,小兰脆声应了,疾步而去。
吴氏坐到章泽天身边柔声反对,“一会大姐儿总要过来用饭的,到时问问不就是了,何必非得将人叫过来,这大冷的天跑来跑去的,多遭罪。”
“就在自个儿家里,能遭什么罪。”拍了拍她白皙的手,章泽天问,“俏儿呢?这几日好像都没怎么见着人。”
吴氏笑容一顿,带着些娇意嗔怪道,“哪有几日不见人,老爷前段时间日日都很晚才回,那会儿她都回屋了哪还能见着,也就今日是她一个小姐妹生辰,我看她精神头不太好,便让她去玩一玩,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夫人这是埋怨为夫冷落娇妻吗?放心,事情已经忙得差不多了,主公许了我几日休,明日起便能好好陪陪夫人了。”
听闻此言,吴氏顿时脸现春光,一双水润的眸子倒映出男人的身影,欣喜,爱慕让人一窥便知,“当真?”
章泽天搂了搂她的肩膀,点头,“我何时骗过你。”
吴氏笑了。
是啊,他何时骗过自己,就是当年要娶别人时也是和她明言了利弊,她心甘情愿退让的。
这个男人,值得她付出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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