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三回

孔琉玥这一席话骂得酣畅,骂得淋漓,也骂出了她的气势来,让屋里所有人包括傅城恒在内,都忽然间对她有了新的认识,觉得她就像是一个他们初次认识的人一般,是那么的强势,是那么的陌生。

惟独傅城恒只在吃惊了短短的一瞬后,便已觉得她这副强势的样子虽然在他意料之外,却又在他意料之中,她本身就不是那等能忍气吞声、约束自我之人,之前的极力自制,不过是因为她处在了那个身份立场上,而不得已为之的罢了,实则她是一直在苦苦压抑自己本性的,一旦她的底线被触及,她就再顾不得压抑自己的本性,也压抑不住了。

然而他内心深处,竟然是很愿意看到她这样不压抑自己的本性,活得随性,活得恣意的,至少在他面前,他是很希望她这样的,……只可惜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是换成别的情况,他该有多么高兴她能随意在他面前展现自我!

与傅城恒甚至可以说是乐于见到孔琉玥这副强势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太夫人和傅旭恒三夫人母子夫妻的慌张。

他们一致以为,孔琉玥之所以拼着颜面扫地的代价不惜将事情闹大,只是为的与蓝琴争取到一个很好的名分,毕竟蓝琴平常在她面前的体面是府里上下都看在眼里的,可以说整个永定侯府都知道蓝琴是她面前最为得用的大丫鬟之一,如今她的大丫鬟与爷们儿闹出了这样不体面的事来,她就算不为着与蓝琴之间的情谊,只为着自己的体面,也定要为蓝琴挣到一个好的名分。

因此可以说,他们内心深处还是有几分底气的,毕竟蓝琴以后还要在他们手底下讨生活,除非孔琉玥真一点都不在乎她们主仆之间的情谊,否则她就只能投鼠忌器。

却不想孔琉玥竟压根儿没想过要将蓝琴顺势送给傅旭恒,而真只是单纯的想为她讨回一个公道,这让他们再没了底气和倚仗,只余下慌张。

也难怪他们要慌张,要知道大秦自开国以来便以仁孝治天下,正所谓“长嫂如母”,就算太夫人还在,孔琉玥毕竟占着长嫂的名分,那她屋里的丫鬟便不是身为小叔子的傅旭恒所能随意染指的,更遑论还是用强了,真告到官府,以傅旭恒如今的白丁身份,可是会被治罪的!

除了慌张以外,母子婆媳三人还满心都是恼怒,为孔琉玥那般不留情面的骂傅旭恒,尤其是当事人傅旭恒,更是一双眼睛能喷出火来。他最讨厌人将他跟傅城恒作比较了,从小到大都讨厌,那只会让他觉得他是多么的渺小和无能,尤其是在新近他丢了官以后,他就越是听不得人在他面前提什么‘白丁’啊、傅城恒又如何如何有本事之类的话,可现在孔琉玥不但提了,还从长相到身份,从能力到品行,从财力到权势,将他和傅城恒进行了方方面面的比较,将他贬得是一文不值,由不得他不气得半死!

可傅旭恒也知道,眼下不是跟孔琉玥硬气的时候,只看方才她那副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了的疯狂样子,再加上傅城恒对她的无声支持,若是他敢指着她骂回去,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无法挽回的后果;而且方才她又不是直接骂的他,而是对着三夫人骂的他,这便是女人与女人之间的事了,也有小叔子跟大嫂吵架动手的?他若是动了口或是动了手,成什么样儿了?他自问他做不出来,所以只能以眼神示意三夫人代他出这个口。

同时在心里打定主意,不管待会儿孔琉玥还要怎么说,他都要一口咬定了是蓝琴主动勾引的他,反正事情已经过了,既没有物证,人证相信清溪坞的人也不敢站出来,到时候看她还能将他怎么样!

彼时三夫人正一肚子的火,接收到傅旭恒的眼色,实在很不想理会,若不是他不争气,做出这样没脸理亏的事来,方才她又何至于被孔琉玥连扇两记耳光,还被骂得狗血喷头?

——正所谓“知夫莫若妻”,就算傅旭恒不承认他是对蓝琴用了强,只说是蓝琴勾引的他,但自家丈夫是什么德行,三夫人又岂有不知道的?不过是想着要给孔琉玥和傅城恒一个大大没脸,所以强忍着怒气跟他一起颠倒黑白罢了。

谁知道他倒好,事事都指着自己去为他冲锋陷阵,看见自己受了欺负,却又再不像傅城恒那样,会为妻子出头,甚至会以自己的身体挡在妻子的前面,一想到这些,三夫人就算是再想让孔琉玥没脸,再想把失去的一切给夺回来,再想着他毕竟是自己的丈夫、是自己两个孩子的父亲,仍是忍不住会心寒。

只是三夫人也知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惟一能做的就是咬紧牙关死撑到底,将孔琉玥的气焰给打压下去,让大事化小,让小事化无,否则真让傅旭恒被送官治了罪,他们母子三人后半辈子可就再没指望了!当然,她也可以要求和离,可两个孩子该怎么办,她父母亲人的脸面该怎么办,还有她的后半辈子,又该怎么办?

说不得只能打点起精神,冷笑向孔琉玥道:“府里谁不知道大嫂最是能言善辩,且又为尊为长,还有大哥给您撑腰,自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您想怎么贬低我们,就怎么贬低我们,我们也不敢有二话,否则就是不敬尊长,就会挨打挨骂,甚至会被休被送官,我们能怎么样?谁叫我们如今已是白丁,论体面远远及不上堂堂永定侯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自然只能任人揉搓!”

话锋一转,“只是大嫂别忘了,那丫头毕竟是您的陪嫁丫鬟,理应是大哥的人,您也不怕传了出去,被人笑话儿兄弟聚麀,败坏了整个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吗?”

三夫人说话时,太夫人也已接收到了傅旭恒的眼色,已跑到窗户面前,对着窗户跪下哭将起来,“老侯爷啊,您看一看罢,您才去了能有几年,侯爷他便不将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不将老三这个弟弟放在眼里,一心要将我们母子赶尽杀绝了,您若是在天有灵,就劈下一道雷来,劈死了这个不孝不悌没人伦,只知道沉迷于女色,受狐媚子挑唆的混账东西罢……老侯爷,您显显灵罢……”

孔琉玥将三夫人的话听在耳里,再将太夫人这一番做作看在眼里,就冷冷笑了起来,“公公若是真在天有灵,首要该劈的也是那些逼淫嫂婢,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还有那些助纣为虐的人,太夫人可千万要当心了!”

“你……”太夫人被噎得一窒,随即便又对着窗外哭道,“老侯爷,您也亲眼瞧见了孔氏是如何顶撞我这个作婆婆的,似这等不贤不孝,还善妒口舌的狐媚子,您老人家若是还在,又岂会容她嚣张?早赐下一纸休书了……求您快显灵罢……”

孔琉玥厌恶透了太夫人这番做作,当下也不再看她声情并茂的“演出”,而是再次冷冷看向了傅旭恒,“也就是说,你承认是你欺负的蓝琴了?”

在她冰冷的、隐隐含着几分讥诮的、仿佛在灵魂深处有着无穷锋刃坚冰的目光的注视下,傅旭恒忽然之间有了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他近乎是狼狈的撇开头,不敢再直面孔琉玥。

他强挤出一抹笑意,说道:“大嫂这话,请恕我不能领。我成日里待在清溪坞是府里上下都知道的,您的丫鬟若是没有那个心,我甚至连见到她的机会都没有,所以这事儿,可以说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当然,我也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您会觉着抹不开颜面也是有的,您看这样行吗,待过个几日,我便着人挑个吉日,摆上几桌酒,搭上一台小戏,明堂正道的纳了她做妾,往后也好好待她,算是给她一个交代,也算是给大哥大嫂一个交代,未知大哥大嫂意下如何?”

孔琉玥没想到她话都说到那个份儿上了,傅旭恒竟然还能这般颠倒是非,信口雌黄,且还敢提出要纳蓝琴为妾,语气里还带了几分不知道给了蓝琴多大恩典似的,怒极反笑,道:“傅旭恒你是聋了吗?难道方才没听见我说,你给蓝琴提鞋也不配吗?还是你听不懂人话?也是,你根本不是人,根本就是禽兽,又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我再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一次,别说你只是想娶蓝琴作小老婆,就是她孙景真这会儿就死了,你三媒六聘的要娶她去做大老婆,我也不会答应!你就等着被送官查办罢!”

一席话,不止说得一旁的三夫人气了个半死,也说得傅旭恒再忍不下,恼羞成怒起来,“大嫂非要说我‘逼淫嫂婢’,那好啊,人证拿出来,物证拿出来啊!我倒要看看,没有这两样东西,旁人要怎么相信不是你的丫头主动勾引的我,你又要怎样将我送官查办!”终于彻底露出了他的无赖无耻嘴脸来。

也让孔琉玥越发的怒不可遏,再次气昏了头,拔下头上之前才插回去的一丈青,便要朝他刺去,“王八蛋,不要以为我就治不了你了……”

只是还没刺出去,已被傅城恒从后面以既不会使她觉得疼,却又挣脱不开的力道给握住了手腕,随即将她半箍在了怀里,让她动弹不得后,方冷声命早已赶了过来的梁妈妈:“梁妈妈,你来告诉一下大家,蓝琴的伤势到底如何!”

梁妈妈是从头至尾都将傅旭恒母子夫妻的无耻嘴脸看在了眼里的,饶是她向来最冷静自制,依然忍不住气得满脸通红,她活了五十几载,还从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人,这会子闻得傅城恒的话,竟像是大有为蓝琴做主的意思,忙不迭屈膝应了一声:“是,侯爷!”

便上前几步,强忍下怒气尽量以平静客观的语气,描述起蓝琴的伤势来,“……前襟被撕烂,身上多处抓痕掐痕,还有不少牙印,腰上有很明显的男人手印,青青紫紫的一大片,尤其……下面,更是伤势严重,而且正发高烧,满嘴的胡话,不是叫‘不要碰我’,就是让‘走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

梁妈妈话音刚落,仍被傅城恒半箍在怀里的孔琉玥已冷笑接道:“傅旭恒,你说是蓝琴主动勾引的你,那她被撕烂的前襟该作何解释,她这身伤又该作何解释?难道都是她自己弄出来的不成?”

男人跟女人在体力上的先天差异,便决定了当一个男人想要欺负伤害一个女人时,那个女人几乎不可能反抗得了,就像当初她跟傅城恒的洞房花烛夜,正是因为她知道反抗了也没用,——当然,那时候的情况也的确不容她反抗,所以她才会没有反抗,而是选择了消极的配合,万幸傅城恒也并没有弄伤她。

但饶是那样,她当时依然羞愤屈辱痛苦得恨不能死过去,到如今也不愿再去回想当时的情形,不敢想象,蓝琴昨儿个是怎样熬了过来的,她的身心又受到了怎样巨大的伤害和打击,不然她也不至于病成那样了!

孔琉玥问完,见傅旭恒没有作答,便又厉声逼问了一句:“你说啊,难道都是她自己把自己弄成那个样子的?”

傅旭恒眼里闪过一抹慌乱,但很快便又笑道:“大嫂问我,我问谁去?谁知道那丫头之后又去了哪里?谁知道她是不是跟别的男人也这般不干不净?大嫂最好还是去问她自己的好!”

怎么世上还会有这样无耻的人?孔琉玥再次怒不可遏,气昏了头,“王八蛋,你伤害了蓝琴不算,如今竟还倒打一耙,败坏起她的清誉来,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欲挣开傅城恒的箍制,扑上前抓花了眼前那张无耻之极的恶心嘴脸。

却再次被傅城恒箍紧,阻止了她的行动,又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背,方拔高了声音再次冷声命梁妈妈:“去将清溪坞的人都给我召齐了,传我的话,谁要是知道昨日之事的,只要站出来作证,一律赏银千两,并且即刻为她全家脱籍,并保证她一家人后半辈子的平安!”

赏银千两,还脱籍,并保证一家子后半辈子的平安?梁妈妈忙屈膝应了,眉眼间带着几分喜色自传话去了,就不信在这样的重赏面前,清溪坞的下人们会不动心的,到时候看那个无耻之徒还要怎么抵赖!

一旁珊瑚璎珞的脸上,也不由带上了几分喜色和如释重负。

与她们几个面带喜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傅旭恒的面如土色。他昨天不管是在将蓝琴强行拖往房间里的过程中,还是在进了房间后行事的过程中,都几乎没怎么避人,尤其是他的贴身小厮德宝,就更是几乎全程目睹了整件事,只在他行事时,他不在现场,却也仅只隔了一扇屏风而已。

如今傅城恒一出口便是千两的赏银,还承诺要为出来作证的人全家脱籍,并保证其全家后半辈子的平安,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焉知德宝到时候不会站出来指证他?那他到时候才真是辨无可辨,再无脱身的余地了!不行,他一定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因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满心的惊恐和慌乱,冷笑说道:“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哥一开口便是这般重的赏赐,单只赏银千两已经够让那些个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银子的奴才们动心了,更何况大哥还承诺脱籍保后半辈子平安,大哥岂非是公然在鼓励那些个奴才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呢?如此情况下,那些奴才说的话又何足以取信?大哥若是妄图以此来给我定罪,就请恕我不能服气也不能领了!”

一席话,说得傅城恒也怒极反笑起来,“是吗?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劳动京兆尹了。”

喝命,“来人,立刻拿了我的名帖,请京兆尹过府一趟!”

傅旭恒没想到傅城恒会不顾他自己和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竟真要打发人请京兆尹来,脸色不由越发的难看,眼里的慌乱之色也更甚,正绞尽脑汁想要怎样方能将眼前的局面给应付过去,冷不防就听得外面有人说:“老太夫人来了!”

傅旭恒如蒙大赦,松了一口长气之余,已在飞快朝太夫人和三夫人使了个眼色之后,“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哭将起来,“大哥,这样的事情,原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您怎么能因为大嫂几句话,就这样对待起您亲生的弟弟来,我已经认错了,也说了会给那个丫头一个交代,大哥又何苦一定要将弟弟一房赶尽杀绝呢,您就算不看母亲的面子,只看祖母和死去父亲的面子,也不该这样对我啊……”

太夫人也跟在他之后哭叫了起来:“老侯爷啊,您再不显灵,旭儿他就要被侯爷给治死了,求您快快显灵啊……”

惟独三夫人没有哭出声,但却捂着肿得高高的那半边脸低声啜泣个不住,一副可怜至极的模样,瞧在不知情人的眼里,还以为她不定受了怎样的委屈。

老太夫人就在他们母子夫妻此起彼伏的哭叫声中,扶着卢嬷嬷的手颤巍巍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老太夫人进来后,瞧得屋里的情形,不由立刻沉下了脸来,因看向傅城恒有些不悦的问道,“老大,你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母亲他们缘何会都跪在地上哭?这么冷的天,你母亲是长辈,你三弟病还没好,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你也不该让他们跪在地上才是,传了出去,成什么体统!”

喝命身后跟来的丫头婆子们,“还不将你太夫人和三爷三夫人搀起来呢!”丫头婆子们领命,忙两两上前,分头搀起人来。

但不论是太夫人,还是傅旭恒三夫人,却都不起来,仍兀自在那里哭个不住,太夫人一边哭还一边向老太夫人道:“娘,万幸您老人家来得及时,不然就见不到我和老三夫妇了,侯爷他这是要逼死我们母子啊……”

太夫人哭毕,三夫人又哭道:“祖母,是这么一回事,娘和我们正在屋里说话儿,大嫂忽然未经通传硬闯了进来,我才只问了一句‘大嫂这是作什么’,冷不防已挨了大嫂一掌。我自然不服气,就问大嫂凭什么打我,谁知道大哥又来了,说大嫂为尊为长,本就打得我,若我胆敢再多说,就以家长和族长的身份休了我,我不服气,便又说了几句话,然后大嫂便又给了我一掌……我活了二十几年,在娘家时父母不曾弹过我一指甲,嫁进傅家后,也是祖母和娘疼爱,三爷敬重,也未曾弹过我一指甲,可今日,大嫂却一连给了我两掌,祖母,您老人家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三夫人一边哭诉,一边早已放开了捂着脸的手,于是她高高肿起的脸便无所遁形的全部映入了老太夫人的眼帘,让她禁不住大吃一惊。

老太夫人原本正在屋里与卢嬷嬷说话儿,连翘忽然在外面悄悄朝卢嬷嬷招手,不妨却被老太夫人看见了,只能进来禀道:“才听丫头们说,大夫人和侯爷一前一后去了清溪坞,面上都带着怒气,之后不久就听清溪坞那边传来了争吵声和哭喊声,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听在老太夫人耳朵里,只当是傅城恒和孔琉玥上门找傅旭恒的茬儿去了,虽说她也想过一多半儿是傅旭恒哪里又惹着了他们,但傅旭恒都已丢了官,受到最大的惩罚了,傅城恒和孔琉玥为什么就不能宽容一点呢?

于是即刻扶了卢嬷嬷,便被簇拥去了清溪坞。谁知道她刚进门,就看见太夫人和傅旭恒夫妇都跪在地上哭,傅城恒和孔琉玥则满脸怒色的站在一旁,想着也有当母亲的跪着,为人子为人媳的却站着的道理?心里的天平已不自觉又偏向了太夫人和傅旭恒夫妇几分;及至听完太夫人和三夫人的哭诉,亲眼目睹了三夫人红肿的脸颊后,那天平不用说,就更倾斜得厉害了。

因越发不悦的看向傅城恒问道:“老大,老三他毕竟是你的弟弟,就算跟你不是同一个娘生的,至少也是同一个爹生的,就算他真犯了什么错,你当哥哥的,难道就不能宽容一点吗?况他近来都待在清溪坞内,连我那里都不曾去过,他又如何能惹到你?”

看向孔琉玥,目光前所未有的锐利和冰冷,“你怎么能事事听一个妇人的调停?我们家也容不下这等狐媚轻佻、多嘴多舌的妇人!”

方才老太夫人一进来便面色不悦的质问傅城恒时,孔琉玥已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她本来要抢在那窝无耻之徒之前开口的,让他们先开口,谁知道心早就长偏了的老太夫人会不会先入为主相信了他们的话。

但傅城恒却拍了拍她的手制止住了她,所以她也就没有开口,而是冷眼看着那窝无耻之徒能翻出什么花来,也有看看老太夫人的心到底长偏到了怎样地步的意思。

老太夫人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心都偏到脚后跟去了,竟一个字都没听傅城恒说过,已先指责起他来,还说她‘狐媚轻佻,多嘴多舌’,简直就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下也顾不得管傅城恒会如何应对老太夫人的话了,抢在他之前便似笑非笑开口问道:“祖母,孙媳很想知道,侯爷到底是不是您的亲孙子?”

老太夫人被问得一窒,片刻才没好气道:“老大他自然是我的亲孙子,我们祖孙之间的感情由不得你来挑拨……”

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冷声打断,“既然侯爷也是您老人家的亲孙子,那您缘何会偏听偏信到这个地步,都还听没他说过一个字,已凭旁人的片面之词,给他定了罪?还有您眼前这副情形,就算是您亲眼所见,就一定是真的吗?您不是向来号称最公正的吗?这就是您老人家的公正?”

一席话,说得老太夫人面露惭色,方后知后觉的注意到傅城恒铁青的脸子和眼里浓浓的讥诮之色,不由有些讪讪的放缓了语气说道:“老大,你也来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对老太夫人的偏听偏信,傅城恒虽不至于气愤到孔琉玥那个地步,对她质问老太夫人的话,却也是乐见其成的,闻言因嘲讽的勾了勾嘴角,沉声言简意赅的道:“傅旭恒昨儿个逼淫了玥儿的贴身大丫鬟,就是之前您也曾夸过生得好的那个丫鬟蓝琴。蓝琴回去后,昨儿个夜里就发起了高烧,到今晨已是神志不清,玥儿放心不下,亲自去瞧了她,方发现她遍体鳞伤,因此着人请了我回来,一道来清溪坞讨要一个公道。之前傅旭恒已经承认了此事的确是他所为,但却死活不承认他是用的强,期间孙氏出言不逊,说了很多难听的话,玥儿一时气不忿,所以才以长嫂的身份对她动了手。事情就是这样!”

“竟还有这样的事?”老太夫人被傅城恒一席话说得脸色大变,随即便看向犹跪在地上的傅旭恒厉声问道,“你大哥说的,可是真的?我大秦自开国以来,皆以仁孝治天下,我们家也是一样,自祖宗以来,便皆是宽柔以待下人,可你倒好,竟敢逼淫起嫂婢来,若传了出去,祖宗颜面何存?”

傅旭恒在方才孔琉玥与老太夫人说话时,已暗中组织了一套对自己最有利的说辞,因此面对老太夫人的质问,倒也并不慌张,而是恭恭敬敬磕了个头,方说道:“回祖母,大哥说的,也真,也不真……”

说着面露惭色,“我的确与大嫂屋里的丫头做出了丑事,但我昨儿个喝了点酒,酒后一时把持不住也是有的。至于大哥说的‘逼淫’,我就实实不敢领了,祖母您老人家也知道,连日来我都窝在清溪坞,甚至都没去给您老人家请安,若说我要‘逼淫’,连院门我都未曾出过半步,又哪里来的机会?”

惭色又很快变作了委屈之色,“再者,那丫头毕竟是大哥和大嫂芜香院的,她若不是也有那个心,我甚至连见到她的机会都没有!我也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大嫂抹不开面子,所以才我已与大嫂说过,愿意过几日便挑一个吉日,摆上几桌酒,搭上一台小戏,明堂正道的纳了那个丫头做妾,往后也好好待她,算是给她一个交代,也算是给大哥大嫂一个交代。但只大嫂却不依不饶,还定要撺掇了大哥将我送官治罪去,祖母也知道,我如今不过一个白丁之身,不比大哥位高权重,若是真被送去了京兆府,谁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来?娘和景真听了,都十分慌张,又担心会影响到咱们整个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所以才会哭作一团的,还请祖母明鉴!”说完又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老太夫人的脸色随着傅旭恒的这一席话说毕而缓和了不少,“嗐”了一声,“我当什么大事呢,不过这么件小事罢了,何至于闹得这般不可开交?”

看向傅旭恒,“你也是,要收屋里人哪里不好收,怎么偏就瞧上了你大嫂屋里的丫头,偏生事先又不打一个招呼?也难怪你大嫂会生气,传了出去,咱们侯府的体面名声还要是不要?”

说完又看向孔琉玥,“你三弟此事的确做得欠考虑了些,我事后自会罚他的。但只事情既已出了,他也愿意给那个丫头一个名分,对了,那个丫头是叫什么琴,哦对,蓝琴来着,那我待会儿便打发卢嬷嬷接她去,让她先在我屋里当一阵差,等过了这阵子,再挑个吉日,将她风风光光给了老三,让她挣足了体面,你看可好啊?”

一个女孩儿的清白名声乃至后半辈子的幸福,在老太夫人口里却轻描淡写成了‘不过这么件小事’,还自以为给了她多大恩典似的,说什么将她‘风风光光’的给傅旭恒,让她‘挣足了体面’!

孔琉玥气得满脸通红,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便挣脱了傅城恒手臂的箍制,上前两步对着老太夫人冷笑道:“祖母方才难道没听侯爷说蓝琴这会儿正‘遍体鳞伤’吗?由此可见昨儿个之事根本非她所愿,而是被强逼的!既已知道她是被强逼的,我又怎么可能再将她白送给傅旭恒那个禽兽,再次将她推入火坑之中?您听好了,我不会将蓝琴给他,我只要公道!”

老太夫人没料到孔琉玥的态度会这般坚决,怔了一下,方回过神来,面上随即带上了几分不悦,道:“孔氏,你如何能这般不识大体?你别忘了,你是堂堂永定侯夫人,若是此事传了出去,最没脸的人就是你!就算你不顾你自己的体面名声,也该想一想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罢?你也太不识大体,太让我失望了……”

孔琉玥不待老太夫人把话说完,已冷冷接道:“体面算什么东西?名声又算什么东西?比得上蓝琴的清白乃至她后半辈子的幸福吗?我是不识大体,而且还会不识大体到底,拼着一切代价,我都要将那个伤害蓝琴的禽兽绳之以法,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她说这番话时,不论是神色还是语气,都带上了一份圣神不可侵犯般的凛冽,以致老太夫人一时间竟被她镇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屋里也难得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人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在这样的安静中,傅旭恒不由又有些慌了起来,且也有几分气,他好不容易才说得祖母松动了,提出了将蓝琴先接到她屋里,等过阵子再明堂正道的给他,让他既能将此次的事情混过去,最终还能得实惠白捡一个绝色美人儿,心里正暗暗高兴,——至于祖母说的‘时候自会罚他’,他是半点都不担心,祖母向来疼他,到时候他嘴甜一点,态度放谦恭一点,祖母自然不会不会再说什么。

谁曾想孔琉玥竟死活不愿意,口口声声只要‘公道’,一副根本不怕把事情闹大的样子,他不由有几分火了,想着只要老太夫人在,傅城恒便再不可能将自己送京兆府,心里复又有了几分底气,因忍不住站了起来,冷笑说道:“大嫂口口声声说要为那丫头讨回一个公道,不让她来我房里,大嫂可曾问过她本人的意思?明明就是两厢里情愿的事,大嫂却偏要横插一杠子,还不惜撺掇得大哥与我撕破脸,大嫂到底是何居心?还忤逆起祖母来,这样的妇人,真正当休!”

话音刚落,傅城恒已冷冷接道:“你大嫂当不当休,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他的声音冷,目光就更冷,如出鞘的剑,寒光四溢,让他整个人都笼上了一层可怖的杀伐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傅旭恒被他震慑住,一时间什么都不敢再说了。

倒是老太夫人彼时已回过了神来,因冷声向孔琉玥道:“你三弟都说了,他跟你那丫头原是两厢里情愿,而且你都没问过她本人的意思,怎么就知道她不愿意来你三弟房里?口口声声要为她讨回一个公道,你到底要为她讨回一个什么样的公道?是要将三弟送官还是怎么样?不过一个丫头罢了,是不是定要将这个家搅得鸡犬不宁了,你才高兴?”

老太夫人一席话说得孔琉玥怒火中烧的同时,也让才被傅城恒镇住了的傅旭恒又嚣张起来,自谓有老太夫人撑腰,今儿个傅城恒和孔琉玥是休想奈何他了,因又适时叫屈道:“祖母,我真是冤枉的啊,我昨儿个连清溪坞大门都未踏出过半步,原是那个丫头倒贴我的,您老人家千万要明鉴啊!”

孔琉玥气得两肋生疼,恨不得杀了傅旭恒,更恨不得敲开老太夫人的脑袋,瞧一瞧里面到底装了多少浆糊,才能让她这般是非不分?

她正思忖到底要怎样才能让傅旭恒亲口承认他对蓝琴是用的强,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之前她去伏威将军府时,韩青瑶给她的那个华灵素制造的小竹管,据韩青瑶说来,那小竹管超级有用。

因忙招手叫了梁妈妈过来,附耳如此这般飞快吩咐了一通,打发了她去后,方才看向老太夫人,说道:“祖母有所不知,傅旭恒昨日的确未曾踏出过清溪坞半步,但清溪坞却有一个婆子去了芜香院,说郭姨娘的丫头和戴姨娘的丫头吵了起来,两位姨娘又都不理,让芜香院去一个镇得住的人帮忙镇镇,所以蓝琴才来了清溪坞的,谁曾想就发生了那样的悲剧!祖母若是不信,大可叫了那个传话的婆子来盘问!”

话音刚落,傅旭恒根本不容老太夫人说话,已先插言道:“芜香院那么多丫头,怎么别人都不来,来的偏偏是她?可见这其中有问题!大嫂就算再不待见我,也不能这般定要将罪名往我头上安罢?我都已再四说了我和那丫头是两厢里情愿,也说了愿意给她一个名分,大嫂何苦定要将我往死路里逼?难道在大嫂看来,我一个作主子的,连一个丫头尚且及不上了?”

果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吗?孔琉玥将他这番话听在耳里,就忍不住冷笑起来,“你说对了,在我看来,你的确远远及不上蓝琴,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哼,等待会儿他自己招了,铁的事实摆在众人面前后,她看他还要怎么抵赖!

傅旭恒没想到当着老太夫人的面儿,孔琉玥也依然这般不留情面,气得面色铁青,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得恨恨的闭上了嘴巴。

一旁一直未说话的太夫人忽然说道:“娘您也亲眼看见了,当着您老人家的面,侯爷夫人尚且待老三这般不留情面,可想而知背着您呢,这样下去,我们母子明儿哪里还有生路啊?”说着又以袖捂脸哭了起来。

三夫人也哀哀的哭道:“祖母,您老人家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孔琉玥根本不看她们,只是定定的看着老太夫人道:“祖母,如果我有办法让傅旭恒亲口承认是他强逼的蓝琴,您会怎么样?会不会亲自还蓝琴一个公道?”

老太夫人内心深处其实早已有几分相信傅旭恒是对蓝琴用了强,孔琉玥的话她可以不信,傅城恒的话她却不能不信,从小到大,傅城恒就没在她面前说过哪怕一句假话!

但她相信傅城恒的同时,也并非就不相信傅旭恒了,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自己看着长大,品性至善的孙儿傅旭恒会作出那般禽兽的事;最重要的是,此事一旦传了出去,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是定然会彻底扫地的,她绝不能容忍那样的事情发生,因此才会出言让孔琉玥大事化小,想将事情混过去的。

谁知道孔琉玥却不依不饶,定要她给个异于方才说法的旁的说法,——而她方才的一应说法,都是建立在傅旭恒没有对蓝琴用强的基础上的。如果这个基础被推翻后,她不给个另外的说法,别说孔琉玥,就连她自己都会过不了自己那一关,要知道她治家这么多年,信奉的无非是“公平公正、不偏不倚”八个字,在一些小的问题上她做不到也就罢了,若是在这样大是大非的大问题面前,她也做不到的话,这个家就真的要乱了!

况老大可还站在一旁呢,虽然他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但他站在那里,任由他媳妇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甚至想动手就动手,本身就已是对他媳妇无声的支持和维护了,她若是再一味的偏袒老三,想将事情混过去,只怕老大也不会答应!

于是点头应道:“如果你真能证明,我自然还她一个公道!”

此话一出,孔琉玥笑了,傅旭恒却急了,叫道:“祖母您不知道,才您还没来时,大哥便提出要重赏敢于站出来作证的人千两银子,并为其全家脱籍,保其全家后半辈子的平安,这样情况下那些奴才说的话,又如何信得?您可千万不要被迷惑了!”

孔琉玥不待老太夫人发话,已先冷冷说道:“你放心,我不会用那些手段的,也免得你钻空子,我自有旁的法子让你口服心服!”

正说着,梁妈妈已回来了,行礼后不着痕迹朝孔琉玥点了点头,便低眉顺眼的站到了她身后去。

孔琉玥就趁众人都不注意之时,借宽大衣袖的遮掩,自梁妈妈手里接过了韩青瑶当初给的小竹管。

彼时傅旭恒还在叫嚣,“我做过的事,我已承认了,我没做过的,谁都别想强迫我承认,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让我口服心服……”

孔琉玥前行几步走到他面前,同样借衣袖的遮掩,小心翼翼将那个小竹筒打开了。

就见一阵极淡的、凭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黄烟,缓缓飘向了傅旭恒的面门,飘向了他的鼻中,他方才还带着几分慌乱几分得意的双眼,立刻变得直直的。

孔琉玥几分惊喜几分忐忑,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傅旭恒……”

傅旭恒便呆呆的应道:“是,主人……”显然已被那阵黄烟控制了心绪。

孔琉玥心下大喜,暗想华灵素制作的这个“古代测谎仪”果真有用之余,忙问道:“我问你,是你欺负了蓝琴的吗?你是不是对她用了强?”

傅旭恒呆呆的回道:“是,是我欺负的那个丫头。我昨儿个闲在书房无事可做,忽然听见外面院子里有喧哗声,于是走了出去,就看见那个丫头正与我们院里的丫头婆子说话。她柳眉倒竖的样子可真是漂亮,比之前几次我见到她时还要漂亮,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丫头,于是忍不住上前将其他人都屏退了,然后拉了她就往书房走去。谁知道她竟然不从我,我只得叫了德宝来帮忙,将她拖到了书房里,然后强上了她。”

此话一出,满屋皆惊,当然,各人惊讶的原因都不尽相同,傅城恒和太夫人三夫人等早已知道傅旭恒必对蓝琴用了强的,惊讶的是孔琉玥到底用的什么办法,竟然让傅旭恒这般老老实实的便说了实话;而对傅旭恒还有几分信任,相信他不会做出那样事的老太夫人,则是惊讶的他竟然真做出了那样的事!

老太夫人吃惊之余,心下还满满都是气愤、懊丧和失望,她没有想到,傅旭恒竟然对着她也没有一句实话,枉费她方才还那么信任他,维护他,他简直就是在利用她待他的一片疼爱之心,简直就是在当众扇她这个祖母的耳光呢!

大受打击的老太夫人禁不住倒退了两步,还是在卢嬷嬷的搀扶下,才勉强稳住了身形,但整个人却已气得直打哆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彼时傅旭恒还是呆呆的,没有恢复神智。华灵素的小竹筒控制人心神的时间虽有限,却也能持续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且还能让被控制之人根本无所察觉,只当自己的生命里根本没有那一刻钟。

但傅旭恒虽呆呆的,太夫人和三夫人却是清醒着的,一见老太夫人那满脸的生气和失望,婆媳两个就知道坏事了。

当下三夫人是忙抢上前摇晃起傅旭恒来:“三爷,你醒醒,你醒醒!你怎么胡说八道起来……”又怒目看向孔琉玥,“你到底对三爷施了什么妖法,让他迷了心窍?”

太夫人则是扑到老太夫人面前又哭了起来,“娘,一定是孔氏对旭儿施了什么妖法,控制了他的心窍,您看他的样子,只怕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娘,旭儿他被施了妖法了,您救救他啊,您救救他啊……”

面对太夫人婆媳二人指责自己对傅旭恒施了妖法的指控,孔琉玥根本不予理睬,反正在众人眼里,她什么都没做,她们的话纯属无稽之谈。

她只是看向一脸大受打击的老太夫人,淡淡问道:“祖母,您老人家才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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