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濯心再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全黑了,眼前是一片昏暗。她听到锦灵在对什么人说话:“太医说她是急火攻心,虽然并无大碍,但是也需静养几日才好。你既然心里在乎她,这时候就别勉强了。反正那些宾客都是去看热闹的,晚几天再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你可不要让她觉得为你丢了人,就更加伤心了。”
越晨曦的声音柔柔像水:“我怎么会怪她?我只是没想到,裘千夜会到宫里来闹事,忘了提前嘱咐太子防范。”
锦灵又道:“他也不算闹事,你自己横刀夺爱,还要让人家心平气和地接受吗?”
静默了许久,才听到越晨曦又说道:“我现在进去看看她,应该可以吧?”
童濯心忙合上眼,不敢再睁开。听到越晨曦的足音来到屋内,停在她身边。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放在她的额头上。她知道自己的额头上肯定都是冷汗,因为她全身都在出冷汗。
良久,那只手移开,又握住她的手,轻轻地,像是怕惊扰到她似的。
“濯心,虽然还未举行正式的仪式,但是在我心中,你已经是我的妻子,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怪你。事实上,你不怪我恨我已经是对我的恩典了……早点好起来,我等着你。”他温情低语,就像是个最体贴备至的丈夫在对妻子说着悄悄话。但童濯心的眼睛却紧紧闭着,依旧不敢张开。
她还是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对他。这样一场盛大的婚礼,因她昏倒而夭折,他该如何向越府里的宾客和亲朋解释?如何面对越夫人失望惆怅的眼神?她本不想给他添麻烦的,可是……却给他添了最天大的麻烦。
也不知过了多久,越晨曦离开。她听到锦灵带着宫女在她身边进进出出,她心中觉得过意不去,睁开眼,轻声叫了一句:“可不可以,给我杯水?”
锦灵惊喜地回头看她:“呀!你醒了!”
她跑到床边,一边吩咐着宫女去倒水,一边说道:“你这一睡可睡了差不多十个时辰了。太医虽然说你没大碍,但是终究让人担心啊。你现在还有哪儿不舒服的?要不要再传太医给你看看?”
童濯心感激地看着她:“真是给你添麻烦了。我……我还是先回家去吧。”
“你要回哪个家?”锦灵问道。
童濯心胸口一疼,是啊,回哪个家?回童府?应该有不少从外地赶来要观礼的远亲还在童府中住着没有离开。她若是回去,势必要被集体盘问。可也不能去越府吧?以什么样的身份和脸面去见越夫人和越家的所有人?
锦灵看她有些怔怔地,便说道:“你先留在这儿吧,这里清静,若是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太医总是随叫随到的。”
童濯心轻叹道:“锦灵,我是上辈子修了什么福,才能有你这样的好朋友?”
锦灵听她这样说,也不禁眼眶发红,双眸盈泪,“快别这么说,我才能为你做些什么?我甚至还觉得你这婚事有一半是我害的……”
童濯心紧紧抓住她的手,“你可千万不要这么想,各人有各人的命,这件事从头至尾和你没关系……”
锦灵低低啜泣道:“可我看你今天和裘千夜的样子……真是替你们俩伤心。他也真是可怜,在金碧只有你一个人算是他的亲人,可他如今连这一个人都守不住了。”她看着童濯心眼角流下的泪,急忙用袖子去擦,“哎呀,都是我不会说话,说这种话来刺你的心干嘛?你快别难过了,太医说你这几天要好好静养休息,不能再操劳伤神,否则如果损及心脉,就要生大病了。”
这时有宫女悄悄进来,问道:“公主,胡将军在殿外等候呢,要见他吗?”
“当然,否则我大晚上叫他入宫来做什么?”锦灵不耐烦地说。
胡锦旗进来时神色有些尴尬,第一句先带着责备之意:“哪有这么晚叫外臣入内宫的?明天礼部的人不找我说话,太后就要先责骂我一顿了。”
锦灵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身边还有童濯心,然后推着他走出屋子,小声问道:“我让你去看着裘千夜,小心他别做出傻事来,人呢?现在如何?”
胡锦旗说道:“喝得烂醉如泥,倒在祈年宫睡大觉。我已经吩咐他手下人时刻不离在他左右了。要不是你派人叫我,今晚我本来想在祈年宫里陪他一夜的。”
锦灵红了脸:“还怪我咯?”
胡锦旗尴尬地说:“上次太后把我骂得那么惨,你在旁边是看见的。我这大晚上又跑到宫里来见你,传到她耳朵里去该怎么想?你要是真想嫁我,就老实些吧,也避避嫌。”
锦灵忽然倒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对,我就是要嫁你。我看到童濯心现在这个样子就替她难过。可是前不久像她这样难过的人是我啊。我拼死才换来今日之局面,说什么也不能放手了。木头,你可不许变心,咱们俩人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分开。”
胡锦旗在表达感情上从来没有她热烈主动,每每面对她炽热的表白就有些手足无措。但是今日,亲眼目睹越晨曦在越府苦苦等待后得到童濯心因昏倒而不能举行婚礼的消息时那沉郁森冷的表情,又看到裘千夜强行灌醉自己时的悲伤绝望,他也不禁去想:倘若易地而处,今日成亲的是锦灵和越晨曦,自己是会强颜欢笑,还是也烂醉如泥呢?
不由得他也悄悄伸出双臂,将锦灵抱在怀里,斩钉截铁地答应:“好。”
这一双人在屋外彼此盟誓,屋内的童濯心却听得心境凄凉。曾几何时,她也这样和裘千夜彼此约定过,但是说出的誓言不到临死之时不能说是成真,因为人算终究敌不过天算。
在宫中休养了一日,锦灵怕童濯心在屋里闷坏了,就说带她去赏乐池边坐坐。刚到赏乐池畔,就见太后等一干后宫嫔妃也正往这边走。童濯心忙拉了一把锦灵,说道:“咱们换个地方躲躲吧。”
锦灵明白她的心思,太后向来喜欢越晨曦,不能让自己和越晨曦成婚成了太后的心病。而今童濯心的婚事也出了岔子,太后那张嘴肯定会把所有的罪过都压在童濯心的身上,还不如现在先躲个清静。
她拉着童濯心绕到旁边一处假山石的里面。这假山比较大,在里面藏上七八个人都没问题。
锦灵小声道:“小时候我常在这里和宫女太监玩捉迷藏,一般人是不会进来的。等她们走了,咱们再出去。”
童濯心点点头。
这时只听假山外有人说话:“要裘千夜死还不容易?但是要他死得无声无息,飞雁不来追究,还是要费点心思的。”
童濯心和锦灵同时一惊,互相对视一眼,黑暗之中,她们看到彼此震惊的眼神,也都听出那人的声音……太子南隐。
接着,南隐又笑道:“其实也不难。他身边的人虽然有不少是从飞雁带来的,但他一天到晚在外面闲逛,谁知道他会惹什么麻烦?若是招来杀身之祸,弄两个死囚去给飞雁皇帝交代也就行了。”
“不妥。他要是死,还是不要死在金碧的境内,否则无论怎么个死法,飞雁都会追问不休。”这清清冷冷的声音却是来自越晨曦。
童濯心不由得抓紧胸口前的衣服。怎么?晨曦哥哥要杀裘千夜?锦灵在旁边摸过来一只小手,抓住她的袖子,小声说:“你可千万别激动,他们……他们也许就是说说而已。”
但南隐又在说道:“对了,父皇不是有意派我到东诏边境去么?不如我向父皇请命,把他也带上。他们飞雁和东诏的关系倒是一向不错。就说他代表飞雁,三国坐下来谈判。在边境上若是出个什么岔子,让他被东诏人杀了,那东诏和飞雁就算是结了仇。让他们两边打在一起,我们金碧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了。”
“这倒是个好计。只是,他肯去么?依他的脾气,只怕……”越晨曦一边称赞,一边却在质疑。
南隐笑道:“他现在正是心碎神伤的时候,应该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否则难道还要再看着你们办一次婚事吗?趁这个时候拉他走,我让胡锦旗去劝他。胡锦旗和他这趟回来交情又深厚了些,他对胡锦旗不会有防范的。若是能拉着胡锦旗一起去,他就更不会起疑心了。”
“那……这件事可不能让胡锦旗知道。那个人心里藏不住话,对裘千夜是真心实意把他当朋友。若是让他知道了,肯定要反对……”
“那是自然。不过还是要先和父皇说一下,看他的意思……”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锦灵听得一身冷汗,连手心上都在出汗。她呆了半晌,才回过神儿来,小声对童濯心道:“他们两人……也许只是说说而已,不是当真的……你……你不用放在心上。”她说完了,自己也觉得说得不硬气。狠狠一顿足:“没想到太子哥哥是心这么狠的人!越晨曦也这么小肚鸡肠!”
许久,没有听到童濯心的声音。锦灵担心地去拉她的手……“濯心,你……”她握住的那一瞬呆住,她的手是冰的,冰到极点。
“必须去告诉裘千夜……必须有人去通知他,让他千万不要答应去东诏。”她急切地,坚定地,不顾一切地要往外冲。
锦灵拉住她,“你要自己去报讯么?你们俩现在已经闹得这么绝了,你再去见他,你,你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和他说话啊?”
童濯心咬唇:“生死面前,还谈什么立场?难道我明知道他有危险,还要顾及我那不值一文的面子吗?若是因为我今日明知他有危险却没有告诉他而导致他日后遭遇不测,我还有何面目苟活?”
锦灵不由得难过起来,轻声叹道:“但我看现在的情势,越晨曦和裘千夜已经势同水火,只怕到了最后,你只能保住一个。你已决定嫁给越晨曦,那就不能倒向裘千夜这边,否则,你怕的那个‘日后’只怕还是躲不过啊。”
童濯心惨然说道:“那又能怎么办?事在人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若这都是天意,那是天意要绝我,我是躲不开的。”
锦灵吓了一跳,忙说道:“你可别想不开,凡事总有个退路,什么绝不绝的……”
童濯心拉住锦灵的手:“我们现在就去祈年宫给他报讯去。我一个人去会引起那里人的注意。那祈年宫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你父皇至今还派人监视左右。而且如果越晨曦知道我去了,也一定会很生气。但若是我不去,他现在心情烦躁,肯定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我去了,或许还能劝他几句。”
锦灵无奈,也只得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