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若猛的勒住烈风,然就在视线未曾清晰的那一刻,突然一阵极快的刀光自自己眼前亮起,幸好云若早有准备,蓦地抽出将军剑挡住了激烈的一袭,可却被这极快的攻击从烈风身上生生推下。
当烟尘散去,云若看清眼前之人时,双眸蓦地一动,却一点笑不出来播。
只见几乎将自己完全压住的那人用着一缕复杂的神情正望着她,刀刃斜指向下,在离她几寸之处,一字一定的咬牙狠语:“慕云若!”
云若紧紧咬住牙,几乎用双手才能抵住这股力道,“拓跋……泽!”
狂风四起,吹得风沙凌乱。眼前的他,神情已不再是过去那般随意,而是真真正正地看入云若眼底,真正的正视这个能将他逼至如此的敌人。
云若轻眯了下眸,忽然旋身斜剑将这股力道错开,然后以最快速度反立于他身后拄剑而站。抬眸看向他,也同样一点都不会感到轻松。
这股压迫感,绝对不会是任何一个将领能够带给她的,西陵的拓跋泽,若是认真起来,绝对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对手。
半晌,拓跋泽挥了下舞空的刀,缓缓回身看向云若,平静的脸上带着一种几近残酷的冷漠,而双眸中,亦是如方才云若所见,有着一种异常复杂的幽光。
“云啊……”拓跋泽开口,正视着云若,喃喃的说着,“……东卫果然还是缺了能征善战的武将。你一人带兵前往中路,胆子不小……”他冷冷哼笑一声,有些哀愁的说,“也是,你是知道的,皇甫骁遇到本王,会死,徐家的那个女人遇到本王,也会死,泰清会死,乐绅会死,魏杰会死……所有东卫的将军都会死……只有现在的你,姑且能与本王一战……可是你别忘了,他们任何人遇到夏侯靖,也会死无葬身之地。除非,你想以一敌二,嗯?……不愧是本王看上的女人。”
拓跋泽森冷说着,言语中却没有任何的情绪,忽而压低了双目,一字一定道:“不过,本王现在心情很不好……再是疼你,也要好好的惩罚你。跫”
一语落下,拓跋泽的长刀忽而一转,刀尖直指云若,一阵杀气顿时袭来。
云若静静凝视着拓跋泽。他的话,确是说对了一大半,若让其他将领对上拓跋泽或者靖,绝对只有送死的份,目前来看,也就只能有她拼一拼。
半晌,云若莞尔一笑,道:“拓跋大殿下的惩罚,云若可真的承受不住呢。”她亦指尖一转,将将军剑横过做攻击式,然后凝眸接道,“不过,云若可还没打算被大殿下抓着呢。”
两军之首相遇,向来振奋人心,慕云若与拓跋泽身后的大军纷纷高喊,等待那一瞬的厮杀。
然这时拓跋泽却突然扬手止住一切呼喊,双目微眯,看向云若问道:“与两王厮杀,你几乎不可能活着走出沙场。本王始终未能明白,东卫,值得你这么做吗?”
云若轻笑,回道:“自是值得。”
“你这么爱夏侯靖吗?你若愿当王后,本王亦是王,还是控制了夏侯靖的王,为何你不选,本王究竟哪里输给了夏侯靖!”拓跋泽再问,声音中已然多了些躁动,“而且,你已拿到龙凤之印,凭你才学,完全可以独揽东卫,你为甚不做!”
那一瞬,云若略有失神,可接下来,她却从容不迫的以右手贴在自己心口,字字清晰地答道:“我慕云若深爱的,不是凌驾天下的夏侯靖,而是那个心怀天下的夏侯靖。他是我认定的王,便永远是我慕云若的王。一生追随于王,难道不对吗?”说到此,云若凝了眸,道,“君王之道,得人心者得天下。夏侯靖这个皇帝,做到了。”
得人心者得天下?!
拓跋泽似是想起西陵王的话,一阵激烈的焦躁自心底升起,他突然狰狞着对云若嘶喊:“一个一个的都谈人心,我西陵有西陵蛊,不需要人心!什么得人心者得天下,本王听不懂!胜了就是胜了,败了就是败了!你别忘了,夏侯靖现在是我西陵的王,他已经彻底变成了西陵人,你所谓的光辉已然不再,本王轻而易举就将他改变了,不是吗?”
云若闻言,淡漠一笑,“究竟改变的是夏侯靖,还是拓跋泽?大殿下与靖相处三年,真的没动摇过吗?真的没有因他而想过,民心君心为何物吗?”
拓跋泽突然一怔,心里莫名一紧,似是往日许多事情在脑中浮现,当然,还有西陵王最后的话,他倏而退了半步,又是一阵癫狂的笑,“慕云若,动摇人心的手段,可是越来越高明了。只可惜,本王唯一的信条,是‘胜者为王败者寇’!既然话不投机,本王就不多说了,待擒了你,本王再慢慢调教,直到你臣服本王为止!”
“胜者为王败者寇?我也同意。只是,慕云若还不一定败呢。”云若笑道,而后握紧了剑柄,准备迎上拓跋泽即将发起的攻势。
两军大战终于要一触即发!
然而就在慕云若与拓跋泽要双双交战的瞬间,一阵如寒冰般的狂风自旁边卷来,几乎透骨,众将微微遮面,感觉身子都有些僵硬。
异样的感觉,似有何
人将至。
云若感觉到了,拓跋泽也感觉到了,两人皆是摆出守势,谨慎为主。
这时两军副将自后方分别驰马上前在云若与拓跋泽耳畔低语了什么,两人皆是一惊,扬声说道:“突然入境的兵马?”
不知是敌是友。
云若与拓跋泽四目相接,一瞬皆是摆出备战之姿。
但见一身雪白突然间现出,一声极其清脆的刀剑相触的声音突然响起。云若一时怔住,定睛向前方狂沙处看去,发现拓跋泽竟是被狠狠推到后方,若非他身法极好,早被这突然出现的攻击刺伤,同一时间周围忽而传来一阵兵马疾至的声音,竟是南雪山的兵马!
云若瞠目,而那一面的拓跋泽也是咬牙切齿的喊道:“夏侯伊!!”
一声撕裂之声响起,拓跋泽蓦地旋身攻去,将来自夏侯伊的攻势绕开,然后用力喘息着看向面前从容不迫站回原处的夏侯伊。
且见他依旧如安静的雪那般,抬开半阖的双眸,用着无温而又高贵的声音道:“若是慕云若被你教坏了,本王,可是会很头疼的。”
见到夏侯伊,云若先是惊喜,即刻却多了丝凝重。
可是没等她开口,夏侯伊却先静默的侧了眸子看向她,淡淡道:“方才对夏侯靖的爱,你表达的很深刻……但,这也不能成为你将本王灌醉的理由……”
无声无息中,忽而闪过了一缕威慑。
云若身子蓦地一僵,眨了两下眼,似这才想起昨夜之事,她抿抿唇,一笑,试图含混过去,可当她抬头对上夏侯伊那完全不转移视线的金眸后,云若终于妥协,小心向后错了半步,道:“此行,唯王爷不能涉险。”
夏侯伊笑,“竟然让本王闲着,那还不如把那张纸收回去。本王宁可来战场。”
两人一言一语,一旁忽而传来拓跋泽的一声轻咳,“闲话家常还是晚点说得好。不然,本王也要加入了!”一声邪笑传开,云与伊相互对视了一下,而后一同看向一旁悠闲地立于远处,却又一下又一下紧捏刀柄的拓跋泽。
夏侯伊轻笑一声,几步走到了拓跋泽的面前,然后侧眸对云若道:“中线东侧,龙炎殿所在。”
几个字一出,云若眸子顿时一动,她又看了眼拓跋泽,随后跃上烈风,离开前对夏侯伊道:“伊,一切以东卫优先。”
夏侯伊轻吸口气,仅轻应了一声。
随后云若带着己方人马向东而去,终将这战场留给了夏侯伊与拓跋泽。
可即使如此,夏侯伊的视线却仍旧停留在云若的身上,看她渐行渐远,金眸中略微漾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拓跋泽亦然,竟也看了很久,然后轻语:“看来,我们两人都被这女人抛弃了。”
“或许,从一开始,她的心就没有动摇过。”伊低喃,“不过幸好,在她心里,本王比你重要。”
拓跋泽右眉微抬,露出一丝不悦,而后不再玩笑,凝眸说道:“如此,南雪是要干预东卫西陵之事吗?”
夏侯伊闻言,并不愉悦的说道:“很不巧,半日之前,离家出走的游子,被迫归了家。家里的事,又如何能放任不管?”
拓跋泽一时没明白,忽而惊醒,这一次却多了一丝凝重,“东卫,帝位……”
慕云若竟然在出征前,将帝位授予了夏侯伊?!
这件事着实有些在意料之外,若是如此,若是如此……南雪参战顺理成章。
这一次,拓跋泽也有些笑不出来了,看看天色,似乎已经容不得半点耽搁,他沉默半晌,有些寂寞的说:“是吗。慕云若是抱着这样的决心来战场的……既然如此,我若是夺你性命,或许能提早结束这场争斗。”说着,他便重新拿好长刀。
夏侯伊哼笑,优雅地将外袍脱去,留下了一身紧束的战袍,微微扬了唇,指尖撩过有些凌乱的发,“彼此,彼此。如此,我们两个被那丫头抛弃的男人,可以好好发泄一下了。而且,我记得,我们……似乎也有一笔烂账没清,今日,刚好一并做个了结。”
这一句,让拓跋泽一下回忆起多年之前东卫西陵被迫中断的那场,微愣,而后露出一抹狠利的笑,脚尖以踏陷土地,一字一顿道:“说的是呢。”
四字一落,他倏然嘶喊一声向夏侯伊攻去,犹如瞬间疯狂的野兽,夏侯伊亦是挥剑与他交锋,同时夏侯伊所带来的南雪兵马亦与西陵之人开始交战,三十万对三十万大军,霎时间激起一阵王与王的较量角逐!
身后喊杀声俨然破天,云若骑着烈风仍在向前狂奔,身后众将士亦是片刻不停的跟着她前行,一路人马向着东侧横切过去。
伊,终究还是进入到了这场战事。
临行前,她将最后的圣旨留给到伊,因为这场大战,无论是她还是靖,都有可能死去。她作为帝后的唯一之责,便是要替东卫、替靖选择可以撑起东卫之天的帝王。
三年相处,伊虽身在南雪,但他对东卫之情,却没有一天消失过。对伊来说,
再大的仇恨,也无法抹去血液里刻下的东卫印记,他是真心爱着东卫,爱着这里的一切的。
这个帝王之责,他当得。
所以这一刻,她是自由的,靖让她做的,她都已经尽己所能的做完了,只剩最后一件事,最后一道圣旨。
双手紧握缰绳,倾城的脸上浮现一种极为复杂的心情。
靖,靖——!
你的云,如约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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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线东侧,其实早已经相遇,声势浩大的龙炎殿对上东卫的两名小将及几万兵马,实力悬殊明显。一旦交战,东卫兵将们就会被吞得尸骨不剩。
小将遇见龙炎殿五王,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尤其是当视线落在身骑战马,立于最前的靖时,更是被他的王者气魄惊得一动不敢动,坐在马上不知该进该退。
然而眼前明明是轻而易举就能除掉的敌人,西陵这方却没有立即冲杀过去。
与那些躁动的西陵兵士不同,此时的靖却安静的出奇,仅是身下战马偶尔动一动,却将他的威严,显得更加的不可冲撞。
琦阳不解,骑马上前几步问道:“靖,时候差不多了,不用你动手应该很快就能结束。”
靖缓慢地睁开眼睛,深眸里透着黯然,视线扫过那几名小将,将他们吓得浑身一抖。靖若有似无看向了他处,半晌,终于闭眼点了头。
得了令的琦阳兴奋不已,即刻召集了其他人,嘶喊着就要去将那几名小将的首级取下。
她抽出弯刀,厉声而喝,用力夹马向前狂奔。
谁料才刚刚跑了三步,靖却突然睁开眼,大喝一声:“琦阳!”
随着这一声,一阵巨大的响动传来,且见一匹疯了一样的马向着这边狂冲而来,马蹄卷起的泥土四处飞溅,轰隆一片几乎将整个沙场都陷入了一种狂动之中。不仅如此,随之而来的,还有数十万兵马的脚步声,阵势之大,几乎连大地都在颤动。
且听那先行之人一声高喊,却从琦阳面前直直冲过,在快要撞上一块岩石之际,骏马方才拼命收住步子,斜身迅速绕过这才向着这方赶回,终于嘶喊一声,于琦阳面前踏停。
双蹄并起,撩起了一阵泥泞,险些甩了琦阳一身,幸好琦阳身手敏捷,即刻扯马向后躲去,这才避开了这突然冲出之人带出的泥块。
这时那马已然站稳,傲然立于众小将之前,更是带领数十万兵马一同融入身后队伍。
小将们霎时如得了救一样,一同高喊:“慕将军!”
只见骑马立于众人之前的云若莞尔一笑,却下意识地打了下那马头,保持着笑,唇齿未动,却压低声音说道:“劣马,害我丢人现眼!”
烈风摇摇头,又嘶鸣了一声。
云若不再理会它,而是将清亮的双眸缓缓抬起,当对上那久违的、却又思念的漆黑之时,唇角不由一动,道:“龙炎殿今日的对手,是我。”
靖默默看了云若许久,方才冲入时的每一个身姿,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看在眼里,不经意动了下唇,而后竟忍不住出声笑起,笑得爽朗。
琦阳难以置信,因为和他们在一起的靖,已经几乎三年没有笑过了,而这才刚刚与慕云若相见,便如此愉悦。
忽而恍然大悟,明白了靖方才其实一直在等的人,就是慕云若。
他,一直在等着她,且相信她会来。
过了好一会儿,靖才收了笑,凝视着面前不悦看着他的云若,说道:“抱歉。”
这一声,不自觉压低了声音,轻柔,也透了些不经意的宠溺。
云若也安静下来,深吸口气,昂首看向面前的他。
这一眼,就好像回到了许久许久之前。那时的她,也这样倔强地站在他的对面,不允他的靠近。
只是那时,无论是她与他,都不曾想过,会有真正为敌的一天。
这一次,大概是她与他最后一次直面相对了。
云若微微扬动唇角,忽而将脖颈上挂着的玉璃拉下,然后洒脱地抬手扔给靖,“这个,是我最重要的人送给我的,可以先替我保管吗。若我擒了你,你便还给我,若你杀了我,便是你的。”
靖扬手接住,攥在掌心,沉默,而后又再度看向云若。
似乎已经不再需要任何的言语,那一瞬的眼神,还有玉璃上传来的淡淡的温暖,足以表达任何的心情。
靖无声抻开了玉璃的链子,就这样系在了自己的脖颈上。指尖拂过,落下一缕久违的怀念。
他轻笑,半阖的双眸那样平静,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他看着她,望入她的眼底,许久之后,终于缓缓抬起了右手,是即将出兵的手势。
云若亦也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便是在这一刻,岚、初月、细雨、莫语也在一阵风沙之后,全部聚集在了云若的身后,云若好似早已知道,仅是动了动唇
角。
四将对四将,一帅对一帅,势均力敌。
终于,随着云若与靖一瞬间同时扬唇,右手蓦地压下。那一霎,两军顿时犹如狂风骤雨般向前冲去。
云若挽上缰绳,突然喝了一声冲向靖,靖亦毫无顾忌的向她而来。
雪剑与王者剑突然交锋,一声尖锐的兵刃相接的声音霎时撕破了天际,一阵火光擦过,她与他双双交臂,那一瞬她与他的视线同样交错而过,沁了一缕无名的愉悦,仿佛这一刻,周围真的再也没有了任何人。
东卫西陵,自这一刻起全部主将皆已交锋,一场血雨腥风顿时在东卫掀起。
悲鸣、嘶喊、哀嚎、哭泣、疯狂、恐惧……
沙场能给予的一切痛苦,都使得这场战事化为人间炼狱。
而她与他,也在这持续不断的三日里,一次又一次的交锋,就像是许多年前在宫里时一样,他依旧无法让她臣服,而她也依旧无法紧握他离去的手。
可是在这三日里,无论是他还是她,都好像是在尽自己的所能,将彼此的一切记在脑海。
她笑着,他也很温柔,眼中的彼此,纵是在这残酷的沙场,也无法抹除分毫,仿佛此时此刻,才是他们彼此可以放纵心中所爱的唯一机会。
只是这样的温柔,这样的笑容中,又夹杂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沉重,而又痛苦。
缠在他们彼此身上的锁链,不允许他们有片刻忘记自己是谁,除非走到生命的终结。
岁月,终是会流逝,时间,也终究会无情地丢下众人独自离开。
昼夜交替,星辰骤变,战事已不知持续了几个日日夜夜。各自的百万大军,几天下来,已不知还剩下多少。鲜血将东卫的雪染成了艳红,卷在寒霜之中,犹如地狱之花。
众将疲惫,每每自血泊中抬起手挥舞长剑,都极为困难。脸上连恐惧似乎都消失,只剩下“活下来”的木讷。
终于迫入了极限,无论是东卫,还是西陵。
自己的喘息声萦绕耳畔,听得格外清晰,眼前的画面摇摇晃晃,分不清谁生谁死。
云若单手撑着剑单膝跪地,用力地喘息,视线几乎已被眼角的血红与汗水模糊,她用力晃了晃头,尽可能保持清醒,然后对着面前同样在恢复的靖道:“看起来,我确实……比三年前要强了些,至少……三日,还未死。”
靖也有些疲惫,撑着长剑起身,稍稍晃了一下,而后稳稳站好,道:“但,这还不够。”
云若抿唇,看向眼前的靖,大战三日,他虽也有些疲惫,但确实如他所言,身上毫发无损。
靖,果然是靖,并非她修习三年便可轻易战胜之人。
云若哼声笑起,用雪白的袖口擦拭了额上的血,晃了晃身子,扶剑站好重新面对他。
周围的嘶喊声,已经不像刚开始时那般震天动地,只剩下不停蔓延的血腥味,如氤氲般缱绻在他们之间。
“我大概,只能再攻一次了吧。”云若忽而笑开,爽朗中,悄然透了些落寞。外面的号角声时而吹起,明显是其他战线已经渐渐有了分晓。
谁生,谁死,她在乎的人,又是否还能再次绽开笑颜。
云若再次从容笑起,却发现唇角沉重到无法动弹,于是她也不再勉强,竭尽所能的抬头看向他,道:“靖,在最后一击之前,云不知以后是否还有机会,所以……至少想先说出来。”
靖微怔,缓缓放下长剑,凝眸看着她,眼神复杂,而又温柔。
云若长舒口气,将剑撑在身前,双手用力的撑着,然后看向靖,“慕云若本是一个悲哀的女人。是一生只是没有自我的棋子,连爱情都是虚假的。慕云若死过一次,也活过一次,然后在这一世,遇到了一个很坏很坏的男人。”说到这里,云若倏而笑了,如怀念般侧过眸子,“这个人是我见过最不怜香惜玉的家伙,总是欺负我,还时常做一些在我伤口上撒盐的事。不仅如此,这个人,还是个总将‘臣服、臣服、臣服’放在嘴边的一个很烦人的男人。就是连想睡个安稳觉,他也会突然出现,非要让我疲惫不堪,他才会笑着离开。那时我就觉得,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逃得远远的,逃到让这个烦人的家伙,找寻不到的地方……可是,慢慢的我又发现,这个男人,其实会笑,也会哭,会发脾气,也会寂寞,甚至会流泪悲伤……莫名的放不下他,莫名的想要紧紧拥着他,告诉他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叫慕云若的女人……我想,那个时候,这个人好像就已经走进慕云若的心里了。而且,你知道吗?他竟然还会送我拨浪鼓……真是一个,傻到透顶的家伙。”云若笑起,眼中却透着甜蜜。
可是下一刻,笑脸却转为了一缕不经意的悲伤,半阖双目,用着淡淡的语气说道:“对他,慕云若却有着一生最大的遗憾……”云若沉默了半晌,紧咬唇,“当他拼尽全力,拼尽所有,执着的对慕云若说‘爱’这个字的时候,慕云若却将他狠心丢下,丢在了冰冷的皇城中,而
且,还欠下了明明答应给他的答案。”
说到这里,忽然有炙热的泪水顺颊滑下,云若有些讶异,紧忙低下头用手背擦掉,尴尬的说:“明明答应过不再哭……要笑的。”云若用力的吸了下鼻子,深吸口气,勉强将笑容扬出,可在抬眸再次看到靖的时候,却怔了一下。
靖,静静的听着,在那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却也流下了一滴眼泪,无声地握住了剑柄。
云若笑了,长长吸口气,重新振作看向靖大喊道:“所以,现在我慕云若,要一字一字的清晰的回答了。”
靖微怔,蓦然抬起双眸看向云若。
云若苦涩一笑,将将军剑拔出的瞬间,一字一字的喊着:“慕云若,爱夏侯靖,爱到无法自拔,爱到天荒地老,爱到岁月消失,三生三世,慕云若都承诺给这个男人,慕云若,再也不会负他,再也不会松开他的手,生死共赴,永世不悔!”
当最后四字说完的时候,云若已经将长剑扬起,剑尖指向面前的他,“对他最后的一个承诺,一定会实现了。云……也累了。”
靖右手抚在心口处,忽而像是明白了什么,而后轻笑了下,亦将长剑拿起,对向云若,“嗯,最后一次了。”
“宏嘉……”云若轻喃着这个名字。
而靖亦是温柔一笑,“云。”
便是在这两个名字落下的瞬间,云若突然间向着靖做了最后一击,靖也突然上前给予这最后的一瞬。
当那交锋的瞬间,所有的人似乎都停下了对峙,所有人都在喊着心中的那个名字。
鲜血,突然间染在了白雪之上。
那一瞬的交错,已出了结果。
“云若——!!”南雪的众人皆是大喊一声,当视线落在那已经将云若纤薄的身体穿透的长剑时,更是溢出了止不住的痛苦。
“傻女人……”靖忽而开口,声音带了颤,“我不是教过你……不要与我直击吗?”
那把被瞬间斩断的雪剑,渐渐的自云若手上落下,云若靠在靖的身上,没有喊,没有叫,突然呕出了血红,染过了靖的衣衫,她用力地喘息着,眼神却已见迷离,可是在下一刻,她却悲伤地扬起左手,紧紧地抱着那身前的靖,“可是,至少现在,我终于可以抱紧你了。”
云若用着虚弱的声音说着,无力地将脸安静的埋在他的颈窝,“云……不会再放开你了。不会……”在说着这两个字的时候,云若轻颤着右手,缓缓抽出了那把精美而细长的、从未用过的剑,她缓慢而颤抖的在靖的身后扬起,“靖……不要再悲伤了,云……为你封住这把剑……”
一句话,令靖的双瞳猛的缩住,然后用着几近悲伤的声音念着这两个字,“云……若……”
云若却是依旧面带笑颜,温柔的靠近,如过去每一次他唤她时一样,轻声接道:“云,在呢。”
云若缓慢而艰难的扬起剑,靖明明很轻松就可以躲开,但是他却好似早已在等候着这一刻那般,倏而轻柔的笑了下,渐渐闭上了双眼,也松开了执剑的手。
“靖,靖——!!”琦阳惊慌,推开所有人向着靖冲去。
外面的声音,已经变得隐隐约约。此时的云若,好似只感受到靖的气息,于是拥得更紧,最后道了一句:“下一世……我们一定……好好地……在一起……”
“……朕,答应你。”
熟悉的言语,让云若微怔,随后轻柔的笑了,闭上眼睛,用尽最后的力气突然将长剑刺入靖的身体。
那一霎,长剑刺穿了他的身体,也刺过了她的心口。
琦阳猛的止住步子,缓缓跪地,而岚他们亦撇过头,陷入了无声的沉默。
靖用力的吸口气,下一刻也血染了唇角。他也用力地拥着云若,眼中隐约透出的蓝,似乎也消失不见,漆黑的双眸中,印满了着苍茫的天地。
“云……”靖轻喃,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靖费力的挪动身子,任着那刀刃割伤了自己的血肉,然后用右手珍惜的捧住了云若已经低垂的脸庞。她就如他初次见到时那样,安静到几乎可以和这漫天的白雪相容,他凝视着她,眼神充满里迷恋与疼惜,然后微微一笑,扬起指尖,像过去那样轻轻的点过云若的额头,然后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染上了炙热的红色。
似乎是感觉自己也已经快要承受不了多久,他倾下唇,最后在云若那依旧弯起的唇上落下了一吻,而后将她珍惜的揽入怀中,紧紧地。
视线,渐渐模糊了,隐约看到眼前飘下零星的雪。
他拥着她,微怔,而后轻缓的扬起手,接住了那纤细且转瞬即逝的雪。
“东卫……的雪,好美。朕的云啊,再一起……跳一支舞,可好?”
恍惚间,好似看见了许多年前的除夕夜,倾国倾城的慕云若所舞的那支寒冰雪舞。
那一刻,注定了他再也忘不了这个女人。
脸上渐渐扬出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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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他懂了,懂得那日云若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无论是西陵的靖,还是东卫的夏侯靖,当他们爱着慕云若的时候……根本就只是一个人。
因为爱着慕云若的夏侯靖,从来都没变过。
接住雪的手,渐渐落下。
他在云若身畔无声无息的安静了下来,脸上,终是留下了一世的满足。
脖上的玉璃,此时忽而自靖的脖上掉下,滚在了云若的手边,沁入雪中,隐隐散发着幽亮的光。
在这一瞬,似乎这里的人已经都没有了战意,纷纷放下刀剑看向紧紧相拥的两个人,哭泣,沉默,还有悲伤成了唯一的声音。
东卫,下雪了。
身在东卫的所有人,都被这场无声的雪引去了注意。
伊停下了手,泽也仰起头看去,皇甫骁也感受到了那一瞬的心痛,还有拓跋睿。
心里好像突然空出了一块,睿不顾腰间那正流着血的伤口,跨骑上马向着中线之处奔去。
副将想要去追,却是被皇甫骁横手拦住。
“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的战意。”
言罢,皇甫骁闭上眼,沉默了许久,抬头看向那坠下的雪。
拓跋睿发了疯一样骑马向前奔去,终于赶到了中线,当那紧拥着的身影落入他双眼的时候,他蓦地从马上跌下,而后抚着正不停沁着血的伤,踉跄地向着他们赶去。俊脸上再也看不到任何的从容,本就已经腐烂的心,好似在这一刻被彻底地撕碎。
他拼尽全力向着这方跑来,到了最后一步,还被地上的尸体绊倒,他一阵痛苦蜷缩,仍是咬牙一点一点地向着云若与靖爬去,直到来到他们的面前,看到那双双刺入的长剑,看到那几乎染满了鲜血的白。
睿伸出手想要触碰他们,但是却无比颤抖,甚至又害怕,害怕着若是他真的碰到他们,他们会就这样突然消失。
“小靖,小云……靖,云!!!”睿嘶喊,声音几乎变得沙哑,他浑身都在颤抖,终于还是上了前,将他们一同拥入怀中,“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该死,不该死——!!该死的是我……是我……”
积压了已久的痛苦终于在这一瞬迸出,泪水与血红混作了一团。抽泣到几乎听不见他的话语,只是那几近绝望的神情,几乎让苍天流泪。
这时一个东卫的士兵,因为看到慕将军的死去,悲愤不已,于是在看到拓跋睿紧拥他们的时候,怒不可遏,大喊着:“你们这些该死的西陵狗!!你们这些该下地狱的混蛋!!”
他扬起长剑,突然间从睿的身后刺去。
“二殿下——!”
“二殿下!!!快躲开!!”
明明也是可以闪躲,但是这一次,睿却一动不动的在那里,依旧是紧紧抱着靖与云,直到那长剑亦穿过了他的身体,他才终于止住了哭声,安静地流下了最后的泪水,然后一遍一遍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北凡……对不起你们……”
最后一次,他还是以宁北凡的名字道出了心中早已想说的话。
兵士嘶喊一声,将长剑狠狠抽出,也将睿的身体向后抻开。
睿侧倒在雪中,看着自己身体中蔓延出的血红,视线却还是用力地放在云若与夏侯靖的身上,回忆起了过去十五年在东卫经历的一切,俊脸上竟在这时候平静了下来。
左手勉强地扬着,似想将他们二人抓住,可是紧握时,却成了空。
便在同一时间,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似乎也逼入了西陵的边界。
百里邵河亲自带军前往,温如玉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抬头望了眼一如既往寂静的天,他苦涩而又温柔的轻笑,“丫头,你竟真的改变了天下的局势。这一次,也轮到孤王报你的救命之恩了。”
越合,终于要入境了。
当副将奔至中线将这个消息告诉拓跋泽的时候,原本正在与夏侯伊死战的他突然一愣,这才注意到新的一日朝阳已起。
一切都来不及了,越合……已经去了西陵。
“大殿下,我们撤兵吧!!再不撤就来不及了!!”一个副将终于忍不住大喊,拓跋泽几近疯癫,大喊,“本王不撤,本王绝对不撤!!本王就算死也不会再向东卫低头,而且拓跋陵还在,只要他还在,只要西陵的王还在!!只要我父王——!”
没等拓跋泽说完,西陵方向的各个城池皆是突然传来了丧钟之声,一下又一下的震入了东卫。
拓跋泽一怔,猛地回过头看了回去,“父王……”
西陵王,驾崩。
这时,另一个副将也从那方得了信,跑来大喊:“大殿下,二殿下他——!”
“睿……”拓跋泽整个人怔在原地,猛的跪地,脸几乎都扭曲,然后抱着自己的头疯狂嘶喊,“为什么!!为什么!!!”
夏侯伊半阖了双眸,缓缓将剑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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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死,兵临城下,内忧外患,且大军几乎灭亡。
西陵,即将亡国。
一切的一切,都在瞬间瓦解,崩溃。拓跋泽双手抱着头,痛苦的在地上挣扎,一下又一下的捶着冰冷的雪地。
这一场,西陵彻彻底底的输了,而他,也彻彻底底的输给了慕云若。
“大殿下,快撤兵吧!现在议和还有机会!!”副将在旁边用力劝谏,可刚要碰到拓跋泽的手却被拓跋泽狠狠挥开。
他癫狂的笑了,若有似无地说着:“撤兵……回西陵?呵呵呵……大军压境,那些贪生怕死的、又没有种下西陵蛊的人,早就已经丢下西陵,跑得一干二净了吧……”他自嘲的笑着,双目空洞。
然副将却拧眉大喊:“大殿下您说什么呢!西陵的百姓一个都没离开,全都在境边守着呢!!说是要与西陵共存亡!他们都在等着大殿下呢!!”
心上蓦地一紧,拓跋泽恍惚的侧头看向副将,“他们……在等……我?”
副将不解,用力点头,“都在等着大殿下呢!”
拓跋泽一时好像有些迷茫,撑着刀晃身而起,茫然的看着夏侯伊,茫然的看向副将,茫然的看着这东卫领土上死去的所有的人。
‘拓跋大殿下,你可有过想要珍惜的东西?’
‘泽,君王,要知王权与百姓……孰轻孰重。’
‘大殿下与靖相处三年,真的没动摇过吗?真的没有因他而想过,民心君心为何物吗?’
忽然间好像有些明白了,明白了慕云若当初所言,当拥有了眸中想要守护的东西,可以不惜放下尊严。
拓跋泽轻颤地抿了唇,然后恍惚地看向夏侯伊,“如……如果,如果我死……西陵……西陵灭,你们……你们会如何处置……处、处……处置西陵的人。”
拓跋泽像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蹩脚,却又焦急。
夏侯伊沉默半晌,道:“西陵人,皆有西陵蛊,不能与本国相容,也许只有斩草除根这一条路。”
“斩……斩草除根?”拓跋泽重复,脸上的神情极为复杂。
“大殿下,大殿下!!越合部队马上就入境了!!大殿下您快做决定吧!您绝对不能有事啊!这场征战不能再继续了啊!!”副将焦急的大喊。
拓跋泽紧握双拳,用力呼吸着,抬头看向夏侯伊,启唇,合上,想要说的话如此艰难。而后他突然无声的嘶喊了一下,终于咬着牙,一字一定的说:“议和!!西陵议和!!议和!!!!”
最后一声,几乎撕心裂肺。
三国曾有约定,征战一方喊议和,便要全部终止停战。
夏侯伊看着痛苦不已的拓跋泽,半晌,将长剑收回,“君王之道,在乎百姓。百姓在,君在,如此而已。……西陵议和,东卫全面收兵!”
说完这句话,夏侯伊便转身离开了中线,亦带走了剩下的所有东卫士兵。
拓跋泽恍然一惊,突然间起身向着中线东侧跑去:“睿……睿!!”
而在离开了西陵视野的一瞬,夏侯伊却突然抚住心口,呕出了一口血,副将紧忙上去搀扶,想来是这三日与拓跋泽的对决,也让他到了极限。
一种莫名的悲伤袭上,痛到无法呼吸。
转头间,看到了已经向着这方走来的岚,他脸上那沉痛而悲伤的神情,足以说明了一切。
夏侯伊缓缓合上了双眸,痛苦地呐喊出声,终于……也流下了悲伤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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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卫与西陵的这场大战,终于在西陵的议和下结束了。
这场战争之惨烈,几乎无论是西陵还是东卫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痛彻心扉。
东卫的大将损失不少,皇甫骁重伤,士兵们找到子盈的时候,她也几乎已经没了意识,看样子是胜了,可是据去找人的兵士说,却并没有在那里发现女将军的尸体,只是在地上看到了许多的血渍。
西陵那方,龙炎殿的王在与西陵的对战下,最后只剩下了包括琦阳在内的两人,再返回西陵的时候,琦阳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偶尔会看向东卫的雪,像着过去每年靖会做的那样,将落雪接住,许是在这一刻,她明白了,其实无论过了多少年,靖都从来没有离开过东卫,蛊,终究是控制不了人心的。
关于慕云若与夏侯靖的身体,好像在那一日突然消失了。东卫认为是西陵带走了,西陵也觉得是东卫的人带走了两人。可是关于他们究竟身在何处,在这场战事里,却成了一个谁也无法知晓的谜。
战后的那天,他们双双离去的消息,很快便在东卫传开,东卫之人悲伤不已,军营中将慕将军过去最喜欢的酒还有桂花糕全部集齐,慕将军出征前的莞尔一笑,犹在心中,永远不会忘记。
西陵亦是如出奇迹一般,过去从没有任何情感的龙炎殿中人,也在得知靖离去的消息后,哀默了
许久。这让包括拓跋泽在内的所有人都感觉讶异,也让拓跋泽想起了慕云若那日的话。靖在西陵三年,不是他们去改变了靖,而是靖在无形中改变了他们。
不过唯一一点相同的是无论对于西陵还是东卫来说,靖与云,似乎都是一个传奇,一个无人可以打破的传奇。
此后,将不会有人忘记,忘记这两个名字。
说到战事,自那日之后,在越合的监督下,西陵东卫签订了一份和平协定,约定从今往后,不允再肆意侵犯。不过在这场协定中,似乎还有一样特别的约定,除了几位王之外,谁也不知道,是东卫给西陵定下的、取代割让土地的另一个条件。而关于这条秘密的协定,拓跋泽竟爽快的同意了。
不久后,西陵方便传来了拓跋泽登基的消息,他终于成为了西陵真正的王尊,而他下的第一条旨意,便是将所有人身上的西陵蛊全部摘除,从今往后,以人心治国。
刚开始众人不解,还有人为此而暴动,虽然过程有些艰辛,可是西陵大多数的人都对这西陵的新王刮目相看。
也是在同年,传来了龙炎殿解散的消息,似乎是第二王琦阳自己不愿做王首,而且也在没有承认过任何一位王。从此她专心习武,辅佐王尊,将王朝与龙炎殿合一,真正成为了一位武将。
关于新王的弟弟拓跋睿,据闻因着伤口没有伤及肺腑,终于还是救回了一条命,可是自那日起,他似乎就再也没有笑过。一个人就像死去一样,安安静静地望着东卫。众人都说,其实二殿下早便已经死了,就在东卫皇宫事变的那次,就已经随着“宁北凡”这个人死去了。
拓跋泽也会经常来探望睿,睿似乎是对这个哥哥还是稍微有些反应的,但是,也就仅限于有些反应而已。拓跋泽知道许多事还要慢慢来,他不去惊扰他,却又很珍惜他。或许在经历了这场生死离别,他才真的明白了一个人的心,血亲究竟是多么的重要,要比任何的东西,乃至强者尊严要重要千倍。
另一面,东卫当然也迎来了一场盛大的登基仪式,夏侯伊在经历了十多年的变革,终于登上了东卫帝王的宝座,他合并南雪,并将一度因战争而变成断壁残垣的东卫,重新恢复了繁华。其手下的几员大将,自是封了武将之位。
而在此番征战中立了大功的皇甫骁,也再度加官进爵,不过因为他实在已经官位很高,所以就在中山穆王的名号下,又填了块免死金牌。不过比起这些,更大的奖赏,是在夏侯伊登基后的一道赐婚圣旨,让他如愿以偿的抱得了美人归,明媒正娶地迎了户部尚书的千金姜凤贞。虽然姜凤贞当年是后宫女子,但其实大臣们皆知夏侯靖几乎不近女色,所以没人怀疑她的完璧,再加上在这场西陵东卫战役中,姜凤贞与百姓同吃苦,也立了不少功,更是封住了所有人的嘴,顺顺利利的成为了堂堂大将军夫人。
欧阳珏则是自然而然的被封为了左丞相,每日公事缠身,几乎连相女子的机会都没有,可他与这徐府徐将军那微秒的关切,不免也成为了朝廷里私下热议的话题,都在猜测什么时候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当然,提到徐家,不免还要再提一句徐家的大女儿,一道圣旨将她从后宫中解放出来后,她倒是一手撑起了徐家,其干练的样子,招来了许多偏偏男子的喜爱。不过人家徐大小姐却一点都不动容,只是一心操劳着家事,还有惦记着自家妹妹的婚事,而且是两个妹妹的婚事。
徐子盈倒是不用说了,徐夙瑛比较头疼的便是这第二个妹妹,文荣公主,自从大战之后,她便又回到了东陵一心守着皇陵,人倒是平和多了,就是当真变成了大门不出的女子。
其实大家心里也都清楚,在文荣心里,那块无法愈合的伤,兴许还要过许久才会淡化。
就这样,一晃又是三年。
过往的血腥,已经慢慢从东卫西陵的空气中散去,苍天清云犹在,时而鸟儿嘻戏,天下一派祥和。
西陵王都,似乎已经掀去了笼罩了多年的黑纱,任阳光洒入,将这冰冷的宫阙,铺上了一层暖意。
身上的伤已经复原的拓跋睿,今日安静的在房里抄着书,近日来,许是因为阳光大好,在他静默的脸上,终于稍稍绽放了些笑容。
这时一阵熟悉的气息卷入,拓跋睿停下了手上的笔看向来人,然后道了一声:“王兄。”
拓跋泽轻扬唇,突然间回身将大门关上,似在逃避着什么人,“嘘,睿,千万别出声,若是答吕晏齐进来,便说我不在!”
自从登基,答吕晏齐又恢复了丞相的职位,辅佐拓跋泽恢复朝政。只是或许是因为化解了心结,所以答吕晏齐又再度对拓跋泽严厉了起来,每每下朝都会追着他批折子,天知道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他多讨厌。所以每每这时,他都会来拓跋睿这里避难。
拓跋睿难得笑了下,“当一个好王,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有个麻烦的君主,可是会让臣下头疼的。”拓跋睿说道,眼神好似望去了回忆深处,淡淡一笑,又低头撰写自己的东西。
听到拓跋睿的话,拓跋泽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而后一把抽走他手上写的东西,道:“西陵的书够多了,不用抄了,答吕晏齐追着我,是想让我出宫去一个地方监工。可近来我实在是脱不开身,想来想去,还是只有你能代替我去。”
已经三年不问政的拓跋睿有些讶异,觉得拓跋泽这要求极为奇怪,可是也说不出究竟是哪里奇怪。兴许是想让他出去散心,所以扯出来的理由。
不过说起来,他还真的是三年没有离开王都了。
好像就是从……
睿垂下眸,不敢去想心中最痛之处。
终是不想负了拓跋泽的好意,拓跋睿终于长叹口气,点头应了,“地方在哪儿?”
听到睿的话,泽脸上稍显露了喜色,然后拿过一张地图,点点上面不曾记录的一块地方,“云城。”
云城?
闻所未闻。
“上次大战之后,还是有些百姓无家可归了,所以东卫西陵为表和平,在百里邵河的要求下建的,此处不属于东卫,也不属于西陵,许多府宅正在建造。替我去那里看看吧。”
睿微怔,接过了地图,终于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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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拓跋睿终于上了前往云城的马车。
一路上清风拂面,绿树成荫,将手伸出帘外,偶尔会有鸟儿围绕嘻戏。
睿笑得温柔,闭上眼睛感受那拂面清风,怡然响起,似是在这时会感觉到自己的心极为宁静。
渐渐地,一股有些发甜的清香顺风吹来,让他有种怀念,好像曾几何时在哪里闻到过。
未及多想,车夫便自上下来,说道:“二殿下,到云城了。”
仿佛还在留恋方才的宁静,拓跋睿有些不舍,停留了半晌,这才从马车下来。
仰头看去,虽叫“云城”,却并不是很大,倒是像一座小镇。
首先传入耳畔的,是孩童洪亮而清澈的歌谣声音。
睿不讨厌这个气氛,唇角微微扬了一丝弧度,他今日恰好一身简单的衣袍,并不扎眼,所以趁着这个机会进入云城,走在百姓中央。
慢慢的,他发现这里竟有种落叶归根的怀念感。
可才走三步,忽而有一个年约两岁的小娃儿,在睿的脚下拽了拽他的衣角。
睿微怔,倾头看去,然后蹲下身望着这双眼清澈,如一尊玻璃娃娃般极为漂亮的小女娃道:“你在叫叔叔?”
女娃笑起,用着稚嫩的声音道:“……叔叔,可不可以,带小云去找爹娘。”
小云……
睿的眸子微动,心中莫名有些悸动,然后怜惜的捏了捏她圆嘟嘟的脸颊,道:“告诉叔叔,爹娘在哪儿,叔叔带你去。”
拓跋睿说完,单手便将这叫小云的娃儿抱起,可当小云将右手抬起,准备为他指路的时候,腕子上一条冰蓝色是环镯突然映入了眼帘,拓跋睿突然一怔,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他向后退了半步,手足无措地看着云城,薄唇微启,有些颤抖。
东卫西陵……云城,小云,蓝镯……熟悉的感觉……
拓跋睿几乎不敢去想,突然将小云正面抱过来,当那精致而熟悉的脸庞映在他双瞳的一霎,睿似乎已经激动的快要喊叫,于是突然将小云抱过,焦急的说:“小云,小云!快告诉我你爹娘在哪!!”
小云被他弄得有些凌乱,但看他这般高兴,于是也咧嘴笑了笑,突然用肉肉的指尖戳了下睿的额心,“娘说,遇事要岿然不动,嘻嘻。”
小云甜美一笑,“今天城里书院要开张,爹娘被阿叔拉去帮着题字去了。”
睿点头,转头就向着前方跑去。
第一次感觉,前方的路,竟是如此之长。
睿紧咬着唇,围在书院前的人群渐渐出现,缓慢停了步子,睿喘息着看着踩在高板上题字的二人,一人提书院名,一人提对联。
熟悉的笔锋,熟悉的措辞,熟悉的一切!
他们的身影,这三年来,无数个日日夜夜徘徊心间。
泪水,逐渐模糊了视线,步子,也在若有似无的向前。
在睿怀里的小云突然感觉到了脸蛋沾上了湿润,她嘟嘟嘴,用小手替睿擦掉,说:“叔叔,别哭,爹娘说,要笑,笑了,才会开心,才会幸福。”
言罢,小云扭了扭身子,从睿身上下来,然后颠着小腿向着台上跑去,而后一把抱住了她爹爹的小腿,“爹爹,我刚才遇到了一个很帅很帅的叔叔,爹爹快看!”
这一拉,最后一笔突然就歪了点,一声严厉的大喝顿时响起:“你这丫头。”说着,他还是将小云抱起,然后对着正在写对联的她,道:“云,小云说见到了很帅的叔叔,让我们看看呢!”
那边的人刚好收了笔,正在欣赏自己的完美落款,轻吸口气,文雅的将
笔放下,走到了小云身边,“好啊,娘这辈子,尽是见了帅叔叔了,也帮小云鉴赏一下。”
“爹爹”脸色一沉。
随后两人相视一笑,转头看向人群之外。
他们也有了一瞬的讶异,眼中皆是晃过一丝轻柔,道了一声:“好久不见。”
睿紧咬唇,重重的点了下头,“真是……很久没见了呢。”
朝阳洒下,伴了暖风,昨日旧梦,似乎早已烟消云散。
谁是谁,过去又是谁,似乎已经不再那么重要。
只留那回眸一笑,也许比千年的拥有更重要。
便是在这时,云城里也有另一抹白衣身影,在看到那幸福的笑容后,金眸中也扬过一缕温柔。低眉轻笑,转身离去。
跟在他身边的另一人不禁问道:“皇上,不去打个招呼吗?”
那人摇头轻笑,“如此一眼,足够了。”
而另一面的西陵王都,一身王者尊袍的拓跋泽正在扯下自己房里的黑纱,阳光刚射入时,不免有些晃眼,适应后,便觉视线竟是那般美好。
而后他迎着清风,双手交叠趴在窗口,看着王都熙熙攘攘的街道,还有正在努力修建西陵的百姓,紧抿的唇,扬起了一缕笑意。
这抹笑,温暖无比。
原来,这就是君王。
“睿应该已经到云城了。”这时拓跋泽突然开口,“西陵的蛊术,原来可以用得让人如此舒心。”
正好进入房间的答吕晏齐,闻言也上前几步,道:“大殿下倒是舒心了,幸好当年到那时,他们还有一口气,否则是连蛊也救不了。不过,老夫以后可再不会用蛊术了。”
拓跋泽扬唇一笑,轻轻拍了下答吕晏齐的肩膀,“西陵已经再也不需要蛊了。西陵已经有了比蛊术更强大的东西。”
答吕晏齐讶异,而后安心的笑了。
这时西陵忽而飘下了零零星星的白,拓跋泽一怔,紧忙伸出手接住。
雪白安安静静的落下,精巧,却又美好。
这一年的冬,西陵,也终于下雪了呢……
——完——
新番外预告:云若与靖的唯一主番外,字数不会长,亲们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