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景象与其他山谷没什么两样,无非是空中不时飞着或一只或一片艳红蝴蝶。
蝴蝶轻薄蝶翼透过阳光照拂,越发浓郁艳丽,似乎轻轻一碰,便能滴出血来。
步生花比较积极,张口吐出团仙火朝嗜血蝶喷去。
可这嗜血蝶似乎完全不怕火,穿过烧得正旺的真火,欢快得抖抖触角呼朋引伴颇具规模地向步生花飞来。
步生花一边后退得很有规律一边喊:“凫苍啊,想看我跳脱衣舞私下跳给你看,关键时刻,搭把手啊,这扑棱蛾子难伺候的很,连我的真火都烤不熟它们。你瞪着眼干嘛,快点劈个狂风掌出来。”
凫苍咬着牙根,捂着鼻子欣赏了好一会同伴被浪蝶围追得风采,后劈出个掌风。顿时天地变色飞沙走石,连谷口的巨石险些被狂风掀翻,可嗜血蝶丝毫不被狂风骚扰,依然翩翩起舞围着步生花转得如梦似幻。
山谷深处不断涌出大片大片蝴蝶,将这翠色山峦染得一片血红。
这烧不死吹不跑的小蝴蝶很待见我们光鲜的脑门,争先恐后围着我们的脑门转悠。于是我们两仙一妖一鬼又很统一的做出同样的姿势——抱着脑袋逃窜。
步生花一只手捂着脑门,令一只手捂着鼻子,含糊不清的抱怨:“想我堂堂一上仙,居然被一群扑棱蛾子追着满山跑,说出去简直笑话。大家都捂严实了啊,别让扑棱蛾子钻了空子飞脑袋里去,变成白痴本上仙可不负责啊。”
我实在很佩服步生花,此浓郁恶臭正是从嗜血蝶身上释放出的,他居然还敢张嘴说话,我反正已经快吐了,蝴蝶散发的恶臭腥臭骚臭恨不得逼人把心肝脾胃肾吐个干净。
关键时刻,土地公公隆重登场。五短三粗的土地公脑袋包扎得里三层外三层跟个肉粽似的,小短手在鼻子前扇了几下,大喊:“嗜血蝶唯一怕的是眼泪,大家赶紧哭啊。”
围着山谷跑圈的我们当时就懵了,嗜血蝶的克星居然是眼泪,可我们不是戏班子出身,不是想哭就能哭出来的。唯一一个生的伟大死的凄凉的木槿儿已经变成鬼,鬼是没有眼泪的。这真是难为我们。
步生花深感无奈,跑得很狂野笑得也很狂野,“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本仙哭不出来怎么办。”
土地公捏着鼻子喊得话很考验听者听力:“大大,鹅折酒娶斑鸠饼,蹭猪啊。”
由于我的听力好一些悟性也高一些,顺便给他们翻译了下土地公的话:等等,我这就去般救兵,撑住啊。
再大家捂着脑袋捂着鼻子跑得筋疲力尽时,包裹的好似西方僵尸的土地公公终于带着几个刚死了丈夫的新寡,哭天喊地号啕而来。
我比较震撼,只因那几个寡妇哭得太过凄惨。张着大嘴拍着大腿一步一哀嚎,眼泪一串一串流得特欢腾。
成群的嗜血蝶似乎很受不了眼泪的味道,纷纷卷起触角避开。步生花最激灵,噌的一箭步蹿到一位身着素缟头裹白被单的寡妇身后。
谁知这位寡妇转身见到步生花那张桃花俊脸时,立刻止住了哭声,一张脸憋得通红,满眼的红星星。
步生花使劲晃着寡妇的肩膀:“笑什么笑,赶紧哭啊,扑棱蛾子又过来了。”
见这个寡妇完全笑傻了,步生花又激灵地蹿到另一个寡妇身边。结果是,无论他蹿到哪个寡妇身边,寡妇皆停了山崩地裂的哭声,冲着她一个劲的傻笑。
只剩最后一位紧闭着眼睛的寡妇哭得毫不含糊,我同凫苍还有木槿儿躲在这位寡妇身后很安全。
步生花刚要一个箭步蹿过来,我们三个同时伸出胳膊大大方方阻止,“步生花你行行好,就剩这一个了,你看她闭着眼睛哭得多动情,你好意思打扰她么,万一她睁眼看见你,我们就全玩完了。”我掏心掏肺地说。
步生花可怜兮兮地望一眼哭得肝肠寸断的寡妇,一咬牙一跺脚往另一边跑去……嗜血蝶又开始围着步生花狂追。
我由衷得感叹,“步生花果真是无敌桃花杀手。”
“无敌寡妇杀手。”凫苍鼻孔哼了一声。
寡妇杀手好歹也是杀手。听着也挺拉风的。
那些患了花痴病的寡妇们被嗜血蝶纷纷钻了脑袋,瞬间互相观望互相询问自己是谁你又是谁这是哪里,那位在蝴蝶间跳舞的美男是不是她们家的相公。
寡妇们虽失忆,但彪悍不减,由于众寡妇一致认为,与蝴蝶嬉戏得很风流的美男子是自家相公,于是便凶猛地互相掐起来。
紧闭着眼嚎哭的寡妇一点不受感染,嗓子都哭哑了,脸上的泪水依然如河水泛滥连绵不绝倾泻直下……
望着被嗜血蝶追得快断气的步生花仙人,我们三个一致认为,这上仙的命挺苦的。
我们三个推着哭得风生水起的寡妇往深谷中走去。由于寡妇给力,一路上眼泪都没断过,我们很快找到那间隐在翠竹间的竹屋。
寡妇很听话,按我们的指示伸手推开竹屋的木门。骤然,一股强大的冲击力自屋舍内弹出,寡妇立刻被弹出三丈远,弹到一颗竹子上顺着竹竿直挺挺坠下来,由于脑袋先着地,毫无意外,吐了舌头晕死过去。
凫苍飞过去探了探寡妇的鼻息,“还好,只是晕过去,这竹屋被设了结界。”他的话刚落音,大群嗜血蝶华丽丽朝我们席卷过来。
最后一个脑袋长得很结实的寡妇也晕了,难不成我们真的要被蝴蝶吸了记忆变白痴。我感叹着,倘若我忘记了回画壁灵山的路,婆婆你老人家一定要下山来找我啊。我应该很好认出来,只要你打听有没有见过一个长得虽不能倾城但能哭倒围城,爱美食爱美男不爱洗碗的美少女,这个人就是我没错了。我想即便我失去了记忆,本性这种东西应该很难改的。
我平日不轻易哭,只要哭起来,那是山崩地裂海枯石烂,那是任何人都拦不住的。那年我刚二百五十岁,红狐狸二姐抢走婆婆刚为我做的新衣裳,我那时打不过她,就跑去她们狐狸土豪宅张着大嘴嚎丧。路过的喜鹊惊叹着跟我打招呼,说我整整哭了两天一夜嗓子一点都不哑,要不要加入它们喜鹊合唱团。我根本没鸟那只鸟,一直兢兢业业堵在狐狸宽阔的大宅门口呜呼哀哉地报丧……再我哭得天昏地暗头晕眼花之时,狐狸二姐家宏伟壮观的围墙轰得一声倒塌了。从那时起,毫无存在感的我才被大家慢慢熟识。
当我想起小时候那些壮举,酝酿了下情绪,刚要努力挤出几滴眼泪来,凫苍劈了狂风掌出来,啪地一声,竹舍的结界被撞出个大窟窿,我刚酝酿的情绪被生生震回去。
“你快去找那只塤,这里我顶着。”凫苍一边捏着鼻子冲我吼,一边使劲掐自个胳膊,争取掐出点眼泪来。木槿儿也在蝴蝶群间挥着宽大的绣袍舞得很卖力。
真是不容易,这些个扑棱蛾子比那些妖魔鬼怪要难缠很多。我趁机连飞带撞地冲进竹舍,余光瞥了一眼,凫苍应该是没掐出眼泪来,眼下正用真气抵挡嗜血蝶的进攻。
竹屋内干净整洁纤尘不染,保存相当新鲜的余尘道长的尸身闭眼盘坐在竹席上,双手间捧着一张颜色灿烂一看就能买上好价钱的豹皮。竹席一角静静躺着那只镶嵌红豆的陶塤。
时光荏苒,陶塤上的红豆鲜艳饱满,一如当年景灏亲手交到木槿儿手中时,那般夺目如初。
我将这相思之物揣进怀里,顺手捅了下余尘道长鲜鲜的尸身,岂料,当我手指触碰到尸身那一瞬,鲜嫩尸身如流沙般碎裂,最后如烟雾般消散,不消片刻竟什么都没留下。
这什么邪术,如此环保。朝廷可以大力推行一下,省去土葬火葬和水葬,节约土地资源和劳动力还能净化空气。
只是,余尘道长我不是故意毁你尸体,我赔不起你也不要来找我,思虑到这一层,我踉踉跄跄奔出竹舍。
臭气熏天的竹院间,凫苍以及木槿儿依旧同大群嗜血蝶纠缠得热闹,只是木槿儿身边多了一只巨型乌鸦。
想必那只乌鸦挣掉了凫苍的仙绳,从马厩里钻出来,再拼出个风火轮的速度赶来助木槿儿。
谁能想到,这只乌鸦生前是一位凌驾于人间的傲娇帝王,思及此,我眼里浮出点水花,这让翩翩冲过来的嗜血蝶很郁闷,堪堪停在我面前,头上的须须扭得很纠结。
这时,捂着鼻子捂着脑门的步生花一瘸一拐地跑过来,他头顶依然盘旋着壮观的蝴蝶大军,我瞬间感觉空中的臭味又浓郁了好几层。
“呀,我转了好几个山头才将你们找到,得手了没?”步生花围着院子跑得很颓废,“这样长久下去,我们不被累死也要被熏死,凫苍你行行好,挤出点眼泪来救大家。”
凫苍抓紧时间瞥了步生花一眼,道一句,“我心情好,哭不出来。”
危难关头,这两位大仙居然如此聊天,我差点笑哭了,同时也感悟到什么叫正牌大仙,瞧人家的心态足够我修行好几个轮回了。
我掏出那只红豆塤,奋斗在蝴蝶群中的木槿儿好似受到感应般转过眸来。
木槿儿闪过来的速度着实惊了我一下,她小心翼翼拿起这只塤捧在掌心,痴痴凝视,目光怆然。
如果鬼魂可以流泪,我想这满山谷的嗜血蝶一定会她被淹得灭了种。
她盯着红豆塤看得缠绵,身后的乌鸦展着翅膀为她支撑起一小片安宁。
无魂无魄的傀儡自然吸引不到嗜血蝶的兴趣。我想,此时便是这只傀儡乌鸦作为傀儡生涯中最欣慰的时刻,即使身为傀儡,依然可以用自己的傀儡之躯默默保护着心爱之人。
身体开始渐渐发飘,我知道乌顶寒的毒性又发作了,强撑了这些日子,我似乎快撑不下去了。
就在我摇摇欲坠时,西边天际闪出一道蓝色霞光。须臾间,冰蓝雾光逼近嗜蝶谷,一位仙气缭绕的男子萦着漫天蓝莲花款款落在竹院间。
青色软衫旖旎垂地,无一丝装饰却纯净高贵到极致。男子脚下的蓝莲花落地而逝,瞬间,莲花的清雅香气将竹舍院中杂交混合型浓郁臭气驱逐得一丝不剩。
当我看清楚这位天外飞仙的尊容时,立刻傻眼了。本该晕倒的身子坚持不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