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床上的男人眉头舒展开,笑得像个孩子,太医们纷纷别开了脸,只有清歌默然地端坐着。
大口喘息着,清歌像是用尽了平生所有的力气,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但是她不能倒下。
书里说,当一个人要死的时候,若是有什么大的执念,只要那执念没有消失,那他就可以再活久一些。从前清歌对这些说法嗤之以鼻,甚至认为医术里不该出现这些不清不楚的说法。
可是如今轮到她体会的时候,她才明白,很多时候只要在乎的人能多活那么几天,她都愿意用尽全力去达成。她很害怕孤单,她不知道如何正常地面对外祖父,可是她知道如何能在父皇的照料下安心生活。
这些天来,清歌考虑过很多,若是她真的嫁出去了,父皇指不定都强撑不知那口气,一直陪在她身边。
她承认自己很自私,即便是父皇日日夜夜都承受着头颅裂开的痛苦,她也希望父皇不会死去,而是或者,无论身体如何都要活着。
“长乐?”
床上的男人动了动锦被,清歌赶紧凑近了,柔声道:“父皇方才突然晕倒了,太医瞧过了,并无大碍,但是您不能再操劳了。”她说得很小心,斟酌着如何将话说得更圆满。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你不必瞒我。”床上的男人褪去了往日的威严和慈爱,明黄色的里衣非但没有让他看着容光焕发,反而衬得他死气沉沉,非常狼狈。
清歌忍不住别开了眼睛,不动声色地擦干了眼泪:“父皇,方才您在叫长乐娘亲的小名。”她说着,递了一只梨花簪子去,“娘亲临去的时候,才紧紧抓着这根簪子,千叮万嘱地告诉我,这东西一定不能丢了。”
也许当初,他们所有人的缘分就已经注定好了,只不过走到最后的时候,恍如隔世,再往回看一眼物是人非,哪里有什么变化不变化的说法。
皇上抚摸着那发簪,这簪子并非最漂亮的,玉质也绝非上乘,可是这东西是他亲手所做。
他曾经很天真,以为自己亲手做很多东西留在心爱的女人身边,那个人就会和自己在一起,可是一直到最后才发现人生中最多的还是生不由己,什么情爱什么是非都会被世俗的洪流冲刷不见了。
“你先出去,朕一个人坐会儿。”
清歌瞧了瞧皇上的脸色,从袖中拿出一只小瓷瓶搁在一边:“父皇若是头疼或者晕眩,可以服用一颗,一
日切忌服用超过三颗。”她没有敢说,这是续命丸,这东西极为难做,更要命的是,一颗可以吊着人的半年的命,可若是人的身子不好,这东西极为容易补死人。
她想赌一把,所幸皇上点了点头,就低头继续瞧那发簪了。
流光溢彩,当年佳人犹在青梅树下轻笑,飞舞妖娆纵然不好看,也只有他一人独有,只可惜造化弄人。已经十多年没有落泪的皇上竟然是痛苦流涕,就像被打骂了的孩子一样委屈。
清歌听得分明,那是皇上压抑的哭声,可是她除了大步离开,其余的什么都做不了。
“夜深了,不回去歇着,就一起走走吗?”一件狐裘盖在了她的肩膀上,欧阳少卿熟悉的药草味扑入清歌鼻间的瞬间,她就不小心落了泪。
欧阳少卿赶紧将人拉走了,到了四徒无人的地方,欧阳少卿才小心翼翼地怀抱着清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低声安慰着。
“听说丞相近来被上了很多折子检举,从前做过的很多不干净的事情都被一一列举了出来,如今人就关在宗人府的死囚牢里。只不过父皇怕你忧思,便不许任何人和你说。”
清歌大吃一惊,但随即也就释然了,笑道:“不过是个命短的,你那么在意又是做什么?”
可等他们不知不觉到了宗人府囚牢外的时候,清歌才明白为何欧阳少卿今日和她说这些,那就是为了让她再见云青山一面。
当然,这对清歌来说是个机会,抛弃过去的机会,她要破茧成蝶却还是经历这种伤痛。但是她很清楚,在听说云青山要被斩首的时候,她的心根本就没有感觉。
毫无阻碍的进了死囚中,随着灯盏一盏盏亮点,一路上腐烂恶臭的气味根本没有让她眉色动摇半分,她只是慢慢走近最深处的囚牢,那里有无止尽的痛苦呐喊声。
前世她就死在了这里,没有任何人同情她,也许最后她连裹尸布都没有,她都开始想云玲珑了,当真将她带过来看看云青山如今的模样,好瞧瞧她的面色是否痛不欲生。
但想来这种事情不会出现,清歌微微一笑,踮起脚尖越过长长弯弯的血水,走到最后一件囚牢里。
“咔哒”一声,锁落下的时候,清歌才看清囚牢里血迹斑斑,一个男人正仰躺在枯草堆上,面色狰狞,嘴角却是得意的笑容,仿佛这天地间的美事都被他碰上了。
“云相,这等滋味如何?”清歌摒弃
了左右后,就随欧阳少卿挨了过去。
突然,云青山面上的笑意完全没有了,抱着一个巴掌大的木偶摇摇欲坠,哭声大叫:“不要过来,都被过来,她是我的!是我的!就算这辈子下了地狱,还是我的!”
真是疯了!
欧阳少卿与清歌对视了一眼,他抽出剑鞘重重拍在了云青山的脑袋上,末了活动活动了手腕,怒声道:“别在这里装聋作哑,疯疯癫癫的!谁是你的,你又是谁,你还能清醒地明白么?
清歌诧异地瞧了欧阳少卿一眼,从未见他如此动怒过,不由得笑道:“不必和他置气,你先出去吧,我还有话要和他说。”
欧阳少卿没有作声,抿着唇检查了锁住云青山的搭扣,最终点了点就走远了。
清歌这才冷下脸,一把夺过那酷似秦婉的木偶,那上面血迹斑斑,还刻着很多奇怪的文字,最可怕的是鞋子上还有一根铁钉,看着很像是棺材钉。
“云青山,实话告诉你,你已经要死了,这会儿在挣扎也没有用。”清歌冷哼一声,继续道:“就算你死了,黄泉路上也不会遇上我娘亲!”
云青山只是冷笑不语,似乎眼前的女子对他半分影响也没有。
清歌轻轻拔出铁钉扔开,笑道:“多亏了刘氏,要不是她将我娘亲的排位灵位给移送到了小寺庙里,我也没办法将那些东西运进宫里来。要知道,就算你死了,你也只是葬在你云家的墓里,可是我娘亲却不会和你安葬在一起了!”
似乎嫌弃云青山面色的神色不够生动,清歌一把烧干净了木偶又道:“行巫蛊之术你不如我,就不要在这里丢人了。忘了告诉你,刘氏死前是很孟浪的,不过也好在尸体还算剩了点残肢,到时候就将你们葬在同一穴里,你们来时还能凑一对!”
云青山疯狂地冲上来,那一脸的痛苦和疯狂叫人心颤,只可惜那铁链很结实,任由他怎么晃动就是不能奈何清歌半分,只能瞧他一直看不起的女儿竟然一步步将他送进了地狱,万劫不复。
“为什么!”
听得云青山的话,清歌冷笑一声,转过身:“你问我为什么?我还没有问你为何将我娘亲那样残忍地杀害,就连皇上都不知道你最后做了什么!若非是担心父皇动怒伤身,我早就如实说了,你啊,就等着千刀万剐吧!”
“可惜,我后来想到了一个更绝妙的法子!”清歌眯着眼睛,笑得很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