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个月在悬崖峭壁上的艰苦生活让木松源脸上的稚气尽脱,俨然有了一丝成熟的气质,此刻夜幕如遮,满天繁星,他走在下山的小路上,想起去年端阳与爹爹妈妈一起登高时的情景,不自禁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旋即却又想起此刻自己孤身一人,再不复昔日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不由悲从中来,可奇怪的是,这一次,尽管心痛如绞,木松源却没有再哭,没有再流一滴眼泪。
眼前划过爹爹妈妈和小五还有镖局众家叔叔伯伯的脸庞,木松源握紧了手中的玄铁枪,在心中发誓,自己一定要活下去,将那些杀了自己亲人的人全部揪出来,让他们血债血偿。
下山的路不长,木松源却走了好久,双腿如灌铅般沉重,好不容易回到了祖宅,却见祖宅大门洞开,朱漆大门上的漆竟已有少许剥落,看上去斑斑驳驳的,仿佛历尽风雨,缓缓走将进去,院子里狼藉一片,隐约还可以看见地上残留有黑色的血迹,以及兵器的碎片。
穿过前院,木松源正打算去后院,却忽然听到后院隐约传来人声,心中一惊,双足一点便跃上房檐趴在房顶上望向后院,却见两名穿着青色劲装的汉子正在后院中翻找,其中一人道:“侯师兄,你说师傅让我们找的那东西到底在不在这里啊?我们这里里外外已经找了不下三遍,就差掘地三尺了,却没看到那什么玉珠的影子啊!”
另一人似乎是这人的师兄,正在检查院中的水池,闻听师弟的话,豁然抬头沉声道:“洛师弟,不要废话了,快点找吧!师傅既然让我们来找,便是已经确定那蟠龙玉珠定然在这里无疑了,就是掘地三尺,咱们也要找到!”
木松源在房顶听的分明,心中惊讶,“蟠龙玉珠?!莫不是爹爹偷偷塞给我的那颗玉珠!!”伸手进怀中摸了摸那日父亲偷偷塞给自己的那颗珠子。
正寻思间,两名劲装汉子已经进了后院的宗祠,似乎在说些什么,可惜隔得太远,木松源并未听清,皱眉看了一眼见两人正背对院子,当下便不再犹豫,双足一点,身形如大鹏一般,滑向宗祠的房顶,轻盈的落在屋顶,轻手轻脚的俯下身掀起一块屋瓦,向屋中窥视,只见两人正在宗祠之中翻找。
姓洛的一边扒拉着香炉中的香灰,一边对姓侯的说道:“师兄,师傅可真够偏心的,把我们派到这没什么油水的祖宅,搜了这么老半天,我就找到一对玉狮子,想来那些去了其他镖局分局的师兄弟们恐怕早已弄的盆满钵满了!”
“别废话,赶紧找,只要找到蟠龙玉珠交给师傅,我们就可以立一个大功!”
姓侯的似乎对自己这个多舌的师弟颇有些不满,以一种训斥的口吻说道:“你实在目光短浅,只要我们找到蟠龙玉珠,师傅便可在那个人面前立功,只要师傅得到赏赐,又怎么会忘了我们!到时候我们一直想学的师傅的绝技,说不定师傅一高兴就全都传给我们了!”
“是了!还是侯师兄英明!不过说起来咱们的师傅还真是有些惧怕那个弹琴的人,不知道是为什么!”
姓洛的拍着马匹,姓侯的转头斜了他一眼,寒声道:“废话恁多!那人的武功之高,即便是师傅都无可奈何,那日在这木家祖宅中,那人一出手,便夺去了八条人命,而且是一招毙命!”
木松源听到此,身体一颤,直觉血气往脑门冲,恨不能马上冲进去将这两人抓起来,审问清楚那个一出手便夺去八位镖头性命的弹琴人究竟是谁!但他却强自忍住了,继续听了下去。
只听姓洛的冷哼一声,一脚踩碎落在地上木家先祖的牌位,道:“哼!怕什么!咱们巨鲸帮高手如云,我就不信还奈何不了那人!”
岂料此话刚一出口,姓侯便暴喝一声,怒道:“住口!你这话现在说说还可以,要是让师傅知道,定饶不了你!别废话了,快找东西吧!!”
宗祠内两人的对话,木松源听的一清二楚,心中暗想‘原来此二人竟是巨鲸帮的!爹爹曾说过巨鲸帮乃是东南一带鼎鼎有名的帮派,并且帮中高手云集,却没想到此次灭门事件中竟有这些人的掺合!’
木松源趴在屋顶继续监视着屋内二人的行动,低声自语道:“不过听他二人的对话,似乎这背后还有令巨鲸帮都害怕的人参与此事,而且那人当日曾在祖宅出手夺取八位叔叔的性命!不知那人究竟是谁!好在如今已经得知了巨鲸帮曾参与灭我木家满门,那便可顺藤摸瓜,我且看下去,跟着他们或许就有机会查出罪魁祸首!”
正当木松源暗自计较的时候,宗祠内的两人却是罢了手,靠着门边坐下休息,姓洛的说道:“师兄,我看我们还是走吧!回去让师傅再审审那姓木的老家伙,或许能够得知这蟠龙玉珠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闻听此言,木松源一阵心惊,双手颤抖,险些连玄铁枪都拿不住,心中惊呼:“姓木的老家伙!!!难道是爹爹!!爹爹还活着!太好了!!”
“嗯,也好,我们在这找了这么久,就连机关暗格也都找了,却并未找到那蟠龙玉珠,想来那东西并不在此处!”
姓侯的点头应道,起身便往门外走去。房顶上木松源眼见二人欲走,心中一急,手一颤捏在手中的瓦片便脱手落下,砸在屋顶上发出‘咔’的一声。
姓侯甚为机敏,听到有动静,当即拔刀在手,暴喝一声,“谁人在屋顶!!”冲出屋外,说话间便提气纵身跃上房顶,刚一上房顶却见一道黑影直扑面门,带着强烈的撕风之声,心中惊慌,大呼一声‘唉哟’一脚踢在房檐上,身形如同大鹏一般向着院中落去。怎奈,那黑影却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紧随而至,直到此刻姓侯的才看清楚那竟是一杆乌黑铮亮的长枪,枪尖锋利闪烁着寒芒,当下心中慌乱不已,想要避开长枪,却无奈身在空中无法借力,长枪来势又急,只能眼睁睁看着长枪刺来,猛地喉间一痛,姓洛的大叫一声‘啊’仰面摔了下去,倒在院中,双手捂着喉咙在地上挣扎着,片刻后便一动不动了。
眼见师兄惨死,姓洛的大吼道:“你是谁!!还我师兄命来!!”挺刀扑了上去,一刀毫无花俏的砍向木松源颈间,欲要一刀取了木松源的性命。
木松源看着长刀来势凶恶,眼神微冷,身子一缩,玄铁枪一抖刺出一朵枪花,七十二地煞枪法中的一招背星抱月便使了出来,玄铁枪如出水蛟龙般刺出,在空中画了一个圈,猛地一刺便穿透姓洛的手腕,长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姓洛的惨呼一声,却被木松源一脚踢在当胸,倒飞出去撞在门柱上,直接晕了过去。
木松源枪指地面,慢慢走了过去,鲜血顺着枪尖落下,在地上留下一条血线,俯下身看了一眼,却发现姓洛的嘴眼紧闭确实昏了过去,当下嗤笑一声,玄铁枪交到左手,右手对着姓洛的面皮便抽了下去,‘啪啪’响亮的耳光声在院中响起。
一连抽了近十个耳光,直将姓洛的打的口鼻出血,姓洛的才悠悠转醒,睁眼却见一双冰冷的眸子正盯着自己,当即身子一缩‘啊哟’惊叫一声,双腿乱蹬,向宗祠内退去。
林墨锋跟了上去,一脚踏在他的胸口,犹自滴着鲜血的玄铁枪停在他的喉间,寒声问道:“我现在问你问题,你若老实回答,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是!是!少侠尽管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姓洛的满脸恐惧连连应道,刚刚被木松源一枪刺穿手腕,此刻手腕疼痛难忍,令他满头大汗,再感受着停在喉间枪锋的冰冷,他就不寒而栗,死亡的恐惧在心中蔓延,仿佛已经嗅到死亡的气息。
木松源厌恶的看了他一眼,寒声问道:“说,你刚刚说的姓木的那个人关在哪?”
姓洛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面色冰冷的木松源,却正迎上后者冰冷的目光,当即浑身一颤,胆怯的道:“姓木的是被我师父抓走的,不知道被关在哪…….”
“嗯!!”
木松源听得此话,不由怒火中烧,手臂用力,玄铁枪就要刺进姓洛的咽喉,却忽而想起,自己需得留个活口,让自己好顺藤摸瓜,当即又住了手,强压心头火气,怒声道:“那你师傅是谁!!”
姓洛听出木松源的不耐与火气,连忙应道:“我师父是巨鲸帮的长老,叫莫英天……”
“莫英天?莫不是爹爹曾说过的巨鲸帮夺命四凶刀之一的莫修罗?”
木松源迅速在脑中搜索着关于莫英天的信息,想起爹爹曾经给他说过巨鲸帮有四把凶刀,杀人不眨眼,为首的便是这莫英天,一套修罗刀使的出神入化。当下面色变的阴沉,踩在姓洛胸口的脚不由自主加重了力道,顿时那家伙竟忍不住痛哼一声,想来是被他踩到刚刚挨了一脚的地方。
问出了爹爹被谁抓走,木松源继续问道:“那日灭木家满门的还有哪些人?还有木家那些人的尸体都弄到哪里去了?”
姓洛的满嘴苦涩,恐惧的看了一眼架在喉间的墨枪,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颤声道:“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我们巨鲸帮和千机门负责擒住木长风,至于攻打威远镖局总局的是哪些人我并不知道……..木家人的尸体被我们抬去了乱葬岗埋了……”
话未说完便连连求饶,“这位少侠!你就饶了我吧!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黄口小儿,你就放过我吧!!”
木松源厌恶的看了他一眼,收回了右脚,玄铁枪自其喉间移开,寒声道:“滚吧!”
“是是!多谢少侠饶命!我这就滚!”
姓洛的连滚带爬的奔出门外,抱着鲜血如注的右手飞奔而去。
嗖!
一杆墨枪自宗祠中飞出,噗的一声从姓洛的后心钻入,穿胸而过,咄的一声钉在回廊柱上,枪杆兀自颤动着,黏稠的血液顺着枪杆缓缓滴落,在地面上开出一朵朵暗红的花朵。
噗通,姓洛的仆倒在地,满脸不可置信,怀里藏着的一个木盒摔了出来,盒盖吧嗒一声翻开,露出盒中一对寒玉雕琢的狮子,兀自在这春日的夜晚冒着丝丝寒气。
“你的眼神我记得,当日在那一群人中,就有你!”
木松源面色淡漠的从姓洛的尸身上跨过,俯身拾起木盒,仔细的扣好盒盖,揣进了怀里,收起玄铁枪,向前院厢房走去,在其中寻了一套下人的青布短衫穿在身上,而后去爹爹妈妈住的房间寻了一些金银细软和玉狮子一起用一块蓝布打了包袱,背在肩上提枪离去。
就在木松源离开祖宅后,一道身影从房顶上跃下,头戴斗笠遮住了面容,身上披着一件黑色披风看不清身形,但见步履轻盈,落地无声,显然身具高深武功。来人走到廊柱前,俯身看着扑倒在廊柱前姓洛的尸身,啧啧赞叹道:“杀伐果断,心性确实不错!”
随即又走到姓侯的尸身旁,仔细的看了看后者喉间的伤口,却是仿佛受惊了一般,猛地倒退一步,惊奇的低声道:“玄铁枪?!难道那小家伙是乘风的后辈?!”
片刻后,来人缓缓直起了身,长叹一声,“唉….罢了….终究是我害了你,还累及你的大哥!有生之年,我定为你和你的家人报仇雪恨!”
话说完,来人一脚一个将姓侯的和姓洛的尸体踢进了宗祠之中,而后放火点燃了宗祠,看着宗祠起火,火势渐盛,这才转身离去,只余一声叹息,“唉,终究是少年人,做事不能顾及所有……罢了….老夫便为你善后吧……..”
当夜,泉州名门木家祖宅起火,大火烧了整整一晚上,烧红了半边天。
第二日,江湖传言,巨鲸帮泉州分舵一百零五口于一夜之间被杀个干净,分舵舵主更是身中一百零八枪,浑身仿如一张渔网,被割去了头颅,死状甚为凄惨,现场还留下了‘血债血偿’四个大字。
清晨,泉州府在雨中静默,城外五里处的乱葬岗,一道略显瘦弱的身影缓缓走在上岗的小路上,正是木松源,身上的青色短衫被鲜血染成暗青色,身后背着那杆玄铁枪,一脚深一脚浅的向岗上走去,在他手里提着一个麻布包裹,被鲜血染成恶心的暗红色,不时有被雨水冲淡的鲜血滴落。
一株歪脖柳树孤零零的长在岗上,有乌鸦瑟缩着藏在树叶密集处避雨,间或发出一两声阴森的叫声。一座巨大的新坟在无数隆起的无名坟冢间特别显眼,木松源走上前去,双膝一软跪在泥水间,嘶声喊道:“妈妈,众家叔叔,松源来祭奠你们了!”
说话间,木松源将手中提着的麻布包裹打开放在坟前,赫然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躬身深深叩拜,他高声喊道:“妈妈,众家叔叔!大家来收债了!这是第一笔,这些人欠木家的血债,我将一笔笔讨还!”
在坟前跪了许久,木松源这才起身,在雨中换了一身干净青衫,披上蓑衣,便即转身向岗下走去,步履坚定。
细雨绵密,略带寒意,木松源满脸雨水,眉宇间那一抹戾气在经过一夜的杀戮后更加的重了,而在他挽起袖子露出的那两截嫩白手臂上,有一道道血红纹路,从手掌中蔓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