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能管伤员的死啦死啦并没浪费时间,他是在与毒气拉开一个安全距离后重组防线。那道几乎在山沿边草草重组的防线为我们留出了一个缺口,瘸子拖着伤员往那里挣命。
迷龙在防线最前沿,仍是以豆饼为枪架在打卧姿射击,他把整匣子弹呈扇面扫进了烟墙里,瘸子看着滚烫的弹壳在豆饼身上蹦跳,在百忙中冲他们嚷嚷:“豆饼都烤糊啦!”
迷龙个不要脸的用河南话替豆饼回答:“末事末事!”
他打光一匣子弹,也看不出什么成效,换弹匣的时候忍无可忍的豆饼从枪下挣了出来,炽热的弹壳被他从衣服里抖出来掉得满地都是。
他大叫:“起泡啦!”
迷龙喝道:“枪架子趴下!”
豆饼压根听不见,耳朵早被震得就剩嗡嗡了。迷龙也不废话,一脚把豆饼踹倒了架上机枪就打,豆饼只能死死捂着自己的耳朵。
瘸子也懒得理这对儿活宝,剩下不多的体力也就够我把伤员拖进江松留下的豁口,瘸子的同僚们蹲踞在地上,能有防毒面具戴的还不到半数,多数人只能像迷龙和豆饼那样用湿布包住了口鼻,他们子弹上膛,装了刺刀,以及放在跟前不多几枚拉了弦的刺刀。瘸子不知道江松做过什么,但现在大伙已经沉静下来,打算用那些陈旧的武器击退那场看似无形的烟墙。
一片死寂,除了从烟墙里偶尔爆发出被刺死者的尖叫声。
瘸子尽可能把伤员拖离这即将爆发恶战的地方,那只能是防线的后方。他身后的伤员拖拉扶携的,不是精疲力竭,而是半死不活地跟着瘸子。
将那个半拖半背过来的伤员放在地上,他自己也几乎倒了下来。瘸子听着自己在面具里粗重地喘气,汗水涩着眼睛,他根本没有看周围的力气。
在江松拉出的那条单薄的防线前方,迷龙和豆饼正涕泪横流地飞跑回防线,烟墙已经逼到他们跟前了。江松已经在指挥人开枪,战争似乎打回了十八世纪,在这么一个古怪的环境下他们像燧发枪手一样放排枪以求效果。
瘸子木木然摸了摸,枪还肩在背上,他摇摇晃晃往那边去,身后的一个家伙正咳得天翻地覆,一边放下他拖过来的伤员。瘸子撞在他身上,那家伙个头儿不小,又正由下而上地站起,他被他撞得趔趄着往后摔去。他一把拉住了瘸子,然后瘸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康丫。
“康丫?你…怎么还在拖人啊?”
康丫咳着,过一会才把面具后的瘸子认出来,“啥事?”
瘸子只好瞪着他的伤,他也瞪着瘸子。
“你…没事了?”瘸子问。
康丫过一会儿才摸了摸肺部缠得乱七八糟的绷带和破布,露出一头如梦方醒却发现大祸临头的表情,“…是啊…老子要归位了还背啥伤员…你们有良心的没?”
想起自己的伤来也就让他彻底衰竭了,他一头冲我栽了过来,瘸子抱住那具瘫软的躯体扒拉开面具大叫:“兽医!”
他突然觉得背后生凉,瘸子抱着康丫,转身看了眼一直没去看的身后,他忽然觉得掉进了无底深渊,并非形容,瘸子正站在他们由此攻上的峭壁边,就这个七十多度的坡底,刚才无论是瘸子或康丫都会一滚到底掉进怒江,对一个活人来说这与无底洞并没有什么区别。
在放过几阵排枪后,也不知道烟墙后的日军倒下了多少,他们开始投弹,也许是心理作用,手榴弹的爆炸声在烟雾中听起来很闷,而且刚投出两批,烟墙就已经将他们最后防线的一部分吞噬。
毒气的扩张终有其限,将众人逼至山崖边沿时它已经近乎停滞。于是他们看起来像在与上古洪荒的妖物拼刺,手上的刺刀看起来小得可怜,连失近弹的爆炸也并不显得惊人。
毒气让众人和日军都沉默着,也都晕头转向着,都忘了世界上还有闪避这种战术动作,他们只是攒刺,刺中或者没有刺中,敌军刺回,刺中或者没有刺中。有时一个被刺中的同僚栽进了烟雾,有时一个被刺中的日军摔出烟雾,有时一个被毒气熏得发狂的人扔了枪惨叫,然后迅速被几支枪刺同时命中。
瘸子在刺刀形成的防线外走动着,开枪,力求击中烟雾中鬼影一样闪现的敌军。江松、迷龙和不辣好些人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但烟雾把大部分被杀死的日军都掩藏了,看起来好像源源不断,毫无损失,众人的整条防线被一步步逼往山崖边。
江松叫着:“撤退!放下伤员!撤退!”
瘸子愕然地看着他,瘸子不知道他说的是撤往哪里,而且是放弃伤员,再退两步他们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一路滚进怒江,其他人像瘸子一样愕然。
看起来那家伙是早有预谋的,他滑下而不是跳下那道摔断人每一根骨头的陡坡,下滑几米后他抓住了锋利如刀的茅草,他用他的毛瑟枪射击,一个中弹的日军从烟雾里摔出来,自他身边滚下山坡。
众人迅速开始学习这套不要命的把戏,滑下去,用任何可能的方法固定住自己,也不乏一直滑进黑暗里踪影不见的倒霉蛋,最后你只能听见他的躯体在山石上的撞击声,众人开始从一个近似仰射的角度上进行射击,一直铜墙铁壁一样的日军终于失去了还手之力,即使他们能在烟雾中完成装弹也很难做俯身的瞄准,那样站立于山崖之边的人实在是盲射也能打中的目标,一些在烟雾中没看清地形的日军干脆是从我们中间摔滚下去一路到底。
众人完全凭着本能在开枪,也无从瞄准,当从放两三枪就滚下来一个日军,变成要几个人打十几枪才滚下来一个日军时,我们开始明白一件事,这次该死的进攻又被众人挡住了,所以往下江松的振臂一呼也在我们意料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