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斋出来,宋铮依然糊涂。六部之中,礼部虽然居首,但实际权限却远不如吏部和户部。吏部不用说,管着官帽子。后世称吏部尚书为天官,可见分量之重。户部则管着钱袋子,油水自然很足。礼部则是科举和典礼,再加外交,兼管宗教事务。看似管得挺多,却没有多少实打实的东西。小皇帝把自己放在礼部,的确有些怪异。
宋铮纳闷的是,自己和小皇帝关系已经极为亲密,连净尘的事也是自己给他办的,在这种情况下,小皇帝仍然没有透露其中的原因,可见小皇帝的任务有多重要了。
从皇城出来,宋铮骑上马,心中又隐隐有些兴奋,如果黄娇那边能同意自己出任右司监正,自己要用一切手段,将暗鹰整饬清楚。最好能挖出当年黄元度的一些隐秘,给自己手中增加一点砝码,为将来掀翻黄元度做准备。
当然,能否出任此职,还要看黄娇的意思。这次净尘之死,黄娇极为震怒,命禁军副都统佟炳从江宁府把案子接过来,亲查此事。不过,所查的对像是那些负责护卫净尘的禁军。他们已经被关进了大牢,失职之罪,需要用几颗脑袋去填的。
让宋铮奇怪的是,胡强还告诉他,净尘的身上有多处鞭伤,虽然都是皮肉伤,却也触目惊心。宋铮不相信浑道人会无聊地抽净尘鞭子,也没那个时间去虐待他。看来,净尘身上的鞭伤定是在太后宫弄的。
黄娇有如此雅好,倒也令人刮目相看。这净尘活得也够苦的,黄娇的面首不是那么好当的。宋铮有些邪恶地想,那个涤非老秃驴会不会是因为不堪黄娇的虐待,所以举净尘以自代。
净尘被杀,黄娇令禁军重新加派人手,看护宏觉寺,还派太医去为病倒的涤非老秃驴诊治。宋铮虽然不清楚涤非是不是真的伤心过度,一病不起,但除掉了净尘,就等于斩断了涤非的一条臂膀,倒也大快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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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铮在腹诽涤非的时候,涤非正坐在宏觉寺的卧房床边,把玩着手里一块儿黑乎乎的东西,那东西摸上去硬硬的,却有一丝滑腻之感。
涤非没有穿僧袍,只着一身白色内衣,面色无喜无悲,虽不是一贯的红润模样,却远不如外面传的那样卧床不起。
在他对面,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正坐在椅子上,若无其事的喝着茶水。老者身着太医官服,相貌清矍,颇有些仙风道骨。
涤非将手中的东西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一股特殊的味道钻进鼻子。端详了一会儿后,涤非缓缓道,“习太医,你冒险前来,就是为了送这块阿芙蓉?”
老者轻声一笑,“大法师果然知道此物。国公爷闻你病重,特命我带来一块上好的阿芙蓉,供你享用。此物祛风除湿,安神静心,妙用无穷。这可是国公爷费了好大力气才弄到的,法师莫要辜负了国公爷的一片心意。至于说冒险,法师何需多虑,外人均知你忧伤过度,我这个太医来此走一趟,哪会有人怀疑什么。”
涤非将手中的鸦片重新包好,放在了床边,“繁请习太医回去回禀国公爷,老衲感谢他的厚意。”
“看到法师脸色尚佳,看来这个东西是用不上喽。”习太医不紧不慢地又呷了一口茶水。
涤非面显讽刺之色,“怎么?国公爷还会心疼一块儿阿芙蓉?”
“那倒没有。这阿芙蓉虽然是好东西,贵比黄金,但比起在下与大法师的情谊来,又算得了什么!”习太医摆了摆手,“这一块儿就放在法师这边吧,接下来也许会得上。”
涤非眼睛一眯,旋即冷笑道,“老衲修行多年,亦通雌黄之术,这阿芙蓉虽然是好东西,却也能害人。”
习太医脸色一变,“法师这是何意?难道是说老夫想害你不成?”
“习太医何必明知故问。阿芙蓉的真正效用虽然在中原地区鲜有耳闻,但对老纳来说,却不是什么新鲜事儿。阿芙蓉如果时常用之,则会成瘾,容易精神恍惚,受人控制。”
见习太医脸色难看,涤非略有得色,“阿芙蓉原来种植在极西之地的另一片大陆,当地人称之为忘忧药。后经波斯、大食向东传,当年汉朝武帝时,张骞通西域,便曾带回阿芙蓉。三国神医华陀亦曾以之治病。不过,此物在中原种植很少,故不为人知。有唐之时,大食人亦曾携此物来中原,当时取名为阿芙蓉。前朝宋时,将此物更名为罂粟粟,以为珍品。”
涤非多说一句,习太医的脸色便难看一分,涤非却丝毫没有住口之意。
“历代以来,阿芙蓉均为珍贵药材。当年在我大辽时,亦是如此。不过,老衲是天祚帝嫡系后裔,自幼生长在西北之地的虎思斡耳朵,也就是你们口中的西辽。那里与西边联系多,对阿芙蓉的了解也多。虽然那里干旱少雨,难以大量种植此物,但其效用却了解得很透彻。这阿芙蓉的确是治病的圣药,但也算得上一个毒物。中原有句话,叫‘是药三分毒’,就是这个意思。”
涤非用手指在那块儿阿芙蓉上敲了敲,“此物的诡异之处在于,能让人不知不觉成瘾,最后难以自拔。当意识到这一点时,往往就晚了。譬如砒霜,虽然也能入药,但分量一多,必会致人非命。这阿芙蓉只是一种慢性的砒霜而已。”
说到这里,涤非突然站起来,将目光转向习太医,阴狠地瞪着他,厉声道,“国公爷让你携此物前来,是否对老衲有什么不满?”
习太医被唬得连忙摆手,“大法师哪里话!国公爷绝无此意!只是怕法师忧伤过度,来与你安神定气之用的。”
涤非冷笑一声,目光灼灼。
习太医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站起身子,缓声道,“法师且勿多心。我中原历代药典,均以此物为治病良药,并无有毒的说法。法师也知道,此物在我大齐也很少,从未听说其为一****。”
涤非不作声,直盯着习太医看,把习太医看得额头冒汗。
半晌之后,涤非忽笑道,“习太医莫要惊慌,吾亦知国公爷一片好心。还烦请习太医回去禀告国公爷,这位心意老衲领了。”
习太医既尴尬又懊恼,涤非显然看清楚了自己的意思。若自己真的不知阿芙蓉的毒性,应该表现出惊讶的样子,而非像现在这样惊慌失措。只是这阿芙蓉有毒的事太过重大,一旦暴露背后的那件事来,灭九族亦不为过。
涤非重新坐在床上,盘起了双腿,闭着眼睛,暗诵起佛经来。习太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时竟然愣在了那里。
“习太医,坐下吧。国公爷派你亲自过来,不单单是送这么一块儿东西吧?”
涤非转换了话题,习太医暗舒了一口气,神色恭敬地道,“净尘法师不幸遭受意外,疑点颇多。国公爷让我来问问,大法师对此事可有眉目?”
“眉目?”涤非冷笑道,“净尘为人所害,老衲已确认无疑。那老道士于急驰的马车中,将功夫不俗的净尘脖子扭断,还不留一丝痕迹,能做到这一点的老道士能有几人?恐怕除了那位扬名武林的浑道人,便再无他人。”
习太医愕然,“浑道人?那是谁?”
“习太医久在宫城和国公府,难怪不知此人。就算是国公爷,恐怕对武林的事也了解得不多。此人出身全真教,功夫超绝,名列天下五大高手之一。他好饮酒,四处浪迹,看似浑浑噩噩,却是五大高手中最为深不可测的一位。”
习太医不解地道,“他为何会对净尘法师出手?难道是你掌管理教院,得罪了全真教?”
“吾亦不知,我并未让人着重对付全真教。”涤非摇了摇头,“这两年全真教大行于金国,兴许是受雇于金国的的皇室,来找老衲晦气的。宏觉寺守卫森严,他们便拿净尘下手。”
“那大法师打算如何为净尘报仇,对付全真教?”
“习太医觉得我现在有能力做此事吗?”涤非冷哼道,“理教院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吾不过是借名义训练一批僧兵而已。别说没有证实那人就是浑道人,就算证实了,我在理教院备受掣肘,也难以对全真教下手。再说,太后也不会容许此事。你看她,虽然震怒,却也断定此事是意外,只追查那些禁军护卫,并未下令严查那老道。不但如此,她还快速下令将净尘入土,就是怕人知道净尘身上的鞭伤,那些伤口恐怕难以用跌撞来解释。”
习太医无奈地道,“净尘法师是受了一些苦,但太后那边不过刚刚露出一些苗头,还未完全被控制住。没了净尘,恐怕再影响太后就难了。除非……”
“除非什么?”
习太医微微顿了一下,“除非大法师与太后更紧密一些。”
涤非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道,“这就是国公爷给老衲出的主意?”
“国公爷也知道,这样做让大法师为难了一些,不过,这的确上策。当然,国公爷也找了两个巨阴之人,还算伶俐。国公爷已经让其在别的寺院剃度了,并学习佛经。大法师也可将其收入门下,以代净尘。”
涤非思量了一会儿,很快面色舒展,“黄娇非赵姬(秦始皇之母),亦非宠信张易之三兄弟的武则天,而且我们时间无多,满打满算不过两年。所以,需要双管齐下!”
“哦?如何双管齐下?”
“这两天你就把国公爷找的两个人送来吧,这是其一。其二嘛,便落在了它身上。”说到这里,涤非冲着那块阿芙蓉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