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潮妈边吃边“嘶嘶”的顺着牙缝儿往进吸着凉气,空着位置的牙缝间距越来越大,松动的牙齿常常令他对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有些力不从心,好在他对吃并不讲究,能饱就满足了,对吃什么,基本不挑。
兰姨见刘潮妈只顾着眼前的盘子里夹菜,其他盘碟里却并不下手,端起空碗举着一双没有用过的筷子给刘潮妈扒拉了好几样,半真半假的玩笑道:“你这吃东西也是挑食啊”
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刘潮妈,脸上的笑容伴着春风就吹过来了,“怎么跟我小孙女似的,还得享受熊猫的待遇啊专门得有饲养员给你搭配饮食”
刘潮妈接过兰姨递过来的堆得满满叠叠的一碗菜,嘴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脸上堆满笑容益发觉得不好意思。
不经意的抬头,看见对面镜框上插着叶寻妈妈的照片正冲着她微笑,昏花的老眼虽然看不清具体的容颜,但那都已经深深的刻在了脑海里,无论何时想起都那样的清晰,鲜活的样子就像她从未离开过一样。
端着这一碗满是翠绿的菜,刘潮妈反倒不急着吃,手里握着筷子仔细端详。眼睛里闪耀出略带苦涩却很是甜蜜的光芒。
“唉,这人啊,一辈子就那么几年能像个孩子似的活,无忧无虑的。”刘潮妈裂开大嘴笑着,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眼眸里闪耀着盈盈的波光。
“叶寻她妈在的时候啊,家里日子其实挺苦的,不能说缺吃少穿吧,总是过得紧紧巴巴的,一个月那么几块钱总得算计来算计去的。”刘潮妈苦笑了一下,似乎是回忆起来幸福却并不甜蜜的过往让他难以自持的有些激动,身子扭动,椅子“吱吱呀呀”的响了几下。
“唉,我是个穷教书的,山里孩子考出来也是个泥腿子,哪能有什么大出息”刘潮妈摇摇头,仿佛站在三十年前那个毛头小伙子面前,嘲笑着稚嫩却极其自负的自己。
“她妈跟了我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人家都是夫妻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可我却觉得她跟着我许是几世积攒的罪业。”端起杯子来,刘潮妈情不自禁的又一口干进了嘴里,辛辣伴着略微的苦涩和着眼泪咽进了肚子里。
发黄的老照片时常会让长时间盯着它看的人,产生一种恍惚的感觉。照片中的人脸慢慢的褪去岁月的痕迹,变得鲜活生动起来。仿佛那一刻被定格的时间,浓墨重彩的抹上了厚重粘稠的柏油,鼻腔内隐隐都会飘进些许油墨的香味儿,刺激的思绪更加肆意的无边际的飞翔。
灰岩土瓦的老房子前,不知道已经几转轮回的大槐树倒是没有丝毫的衰败,还是那么郁郁葱葱的长着。几乎要被挤出镜头的古井辘辘上悠闲地站着几只不知名的小鸟,灰黑的尾巴一翘一翘的,跳着两只细长的脚爪沿着井台子蹦跳着。
极瘦却白净的刘潮妈显得很精神,随意的蹲着,一脸轻松惬意的享受着树荫下细碎的阳光。干瘦的胳膊随意的搭在膝盖上,着的臂膀很紧实的样子,隐隐有些条状的肌肉,但也只是微微有些隆起,实在称不起是强壮的样子。
靠近槐树的一边站着一个眉眼清秀的女人,这女人约莫二十来岁,枯瘦。女人胳膊在身后搭在一起,两腿站的很直。
淡紫色的碎花棉布小褂子剪裁的很合身,衬托的腰身格外的纤细。虽然是手工缝制的老旧款式,但穿在这女人身上却显出一种独特的味道。
女人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依稀可以看出是传统式样的髻的模样,额前轻轻摆动的几缕碎发,被风吹的略微有些卷曲的打着弯,为故意瞪大眼睛一本正经的表情倒添加了一丝俏皮。嘴角隐约显出一对儿浅浅的梨涡,细碎的小白牙很是整齐。
轻轻抚摸着照片上的秀美脸庞,已然枯干到不再皮肤满是褶皱的老手将视线拉回到现在,刘潮妈昏花的老眼里隐隐闪烁着点点的泪光,他的酒量本就很有限,一口闷干更是将心头的愁绪牵扯了出来。
“嫂子还是挺漂亮的”兰姨微笑着看刘潮妈手中的照片,由衷的赞叹。
“唉”刘潮妈嘴角拉出一道弧线,勉强的拽出一个笑,却是难掩心中无限的失落和哀伤。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却从未从刘潮妈的心中走出过,西方人常说的天使,对刘潮妈来说,小舒就是他此生唯一的天使,一直在他头顶上盘绕,庇佑着他和他们的孩子。
“我对不起她,”好半天,刘潮妈才低哑着嗓音一字一顿的说出来,“年轻的时候只想着追逐所谓的梦想,寻求书中描述的不切实际的自由。”
刘潮妈的眼神中满是迷茫和悔恨,回想起来,他和小舒还是有过那么一段最初的男耕女织无忧无虑的时光的,虽然出生农家,但刘潮妈年轻时候还是很有才情的,常常在劳动的间隙蹲在田间地头上,吟诵几句很后现代的诗句,引得邻居小伙姑娘们哄笑打趣,也常竖着拇指给他加盖个秀才的称号。
陶渊明式的田园生活是他最理想的状态,贫寒却精神富足。
但是生活总是无情的拉低人们对精神的渴求而更趋向于物质,任你满腹才学也抵不过命运轻轻的一次挑拌,一个简单的胃病说起来不算是什么大事儿,可在当时的社会里,解决温饱是勉强了,可看病还是一座顶在人头顶上的一座巨山,不是看不好,而是看不起。
一开始小舒也只是吃东西没什么胃口,偶尔会有些身上懒怠动,刘潮妈也每当回事,老实的他一向对叶寻很是娇宠,虽然没有什么好的条件,可也尽量满足妻子的要求。家里地里的活儿都是抢着干,有点好吃的也是紧着孩子和媳妇儿先吃,自己只要有书看就满足了。
慢慢的小舒常背着他偷偷跑到角落里呕吐,还推着躲着不让他知道,终于有一次吃饭的时候实在没忍住,居然“哇”的一口喷出一大滩血来,当时就把他给吓坏了,托人送到医院居然已经是重度的胃溃疡了,这晴天霹雳震得刘潮妈险些栽倒。
看着瘦弱的只剩一把骨头的爱人,刘潮妈发誓就是把自己身上的血肉榨干卖了,也要救回小舒的命
可筹钱谈何容易,市场经济刚刚开始的中国,先富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的人还仅仅只能解决温饱问题,手里紧巴巴的攥着的几个钱还要思谋着应对未来的风险,东家央告西家磕头求来的散碎数目,还不够手术费用的零头。
七尺男儿铮铮铁骨硬生生的被憋在钱的面前,走投无路的刘潮妈终于经不住同乡的劝说,铤而走险做出了令他后悔终身的决定。
当双手被鲜血染红腥臭的味道刺激着鼻腔的脆弱时,大脑极度的缺氧让他几欲窒息。他不明白为什么命运如此不公,造化的轮回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让他和他的爱人要承受如此的痛楚。
兰姨静静的听着,灰白的发梢轻轻的搭在光洁的额头上,已不再舒展的眉目隐约还能看见年轻时的俊秀,微微眯缝的眼眸似乎并不适应被冲出云雾,而轻柔洒在窗棂上的阳光直射,听着刘潮妈的诉述不时的发出唏嘘和感叹。
叶寻穿一套蓝白相间的宽大沙滩裙平躺在海边露场的休闲椅上,微眯着双眼享受夏日海风的惬意和舒爽。不远处刘潮带着女儿静竹正在卖力的堆着沙堡,肉呼呼的静竹撅着小屁股,吃力的吭哧吭哧的挖着沙土,一阵小浪拍打着涌过来,堆好的沙堆被迅速的冲垮。
静竹沮丧的撇起嘴,哼哼唧唧的就要哭闹,刘潮赶紧趴下鼓励儿子,手里挥舞着塑料的彩色小铲子帮着孩子继续奋战。
旅游业发达的马尔代夫位于赤道附近,全年三百六十五天,基本上都是阳光明媚,降水量丰富的气候特点几乎是全世界热衷于旅游的人们外出的首选。叶寻结婚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度的蜜月,不过那时候的心情和现在是截然不同了。
顺手抄起放在一边的鲜榨椰子汁,叶寻就着吸管饮了一口,连头都不待往起抬的。这里属于热带国家,水果盛产,汁多味美,特别得叶寻的心意。有人说天堂最美,此刻沉浸叶寻觉得曾经的那个文艺青年似乎又回到了她身上,锅碗瓢盆鸡毛蒜皮的世俗小妇人暂时告别了她的意念,搁置在遥远东方那个思念眷恋却又无可奈何的家里。
这一刻,她不需要再强迫自己长大,强迫自己按照成熟的功利的头脑来思考,放空身心,尽情的让脑袋里沉甸甸的负荷全部丢掉,神经得到极大的舒展和放松。
“妈妈妈妈”女儿静竹稚嫩的声音喊来,叶寻眯着眼睛坐起来,双肘支撑着身子微笑着看着他,只见沙滩的空地上堆砌了一座好大的沙堡,儿子得意的挥舞着手中的绿色小铲子,不住向着妈妈喊叫着。
坐在一边的刘潮咧着大嘴看着儿子笑,堆砌这么个东西可是把他累坏了,这种小玩意看似简单要真弄起来还真是费劲呢,权且不说沙土没有粘性容易散,就是这隔一会儿一个浪冲过来也受不了,爷俩吭哧吭哧的返工好几回了,挪地儿都挪了得有五六次,这次终于成功了,真是太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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