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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七,春暖中原。万里行军,胜利班帅的天诛军第一整编师,终于押解着金国战犯及被俘宗室,回到了东京。
尽管天枢行政中心在长安而不在东京,但将公审大典定在东京,却是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让当年蹂躏这座城市的侵略者,跪倒在这里,接受历史的审判,岂不快哉!
大军刚渡过黄河,东京留守张立,携开封府尹宗颖,便率军民万人,箪食壶浆,前出十里迎候。
吴乞买以下三十四名一级战犯,在过黄河之前,还提供车马乘载,但一过黄河,立即取消所有优待,尽数装入囚车——用狄烈的话说,之前的优待,是怕万里艰程,这些战犯身体撑不住。现在已经到了地头,又是万物复苏的季候,再不装入囚车展览示众,你们是来当俘虏还是当老爷的?
按照狄烈的命令,每一辆囚车上,都钉上一块大牌子,上面写明囚犯身份,曾经犯过什么罪行(攻打过中原哪座城池,或下达过什么侵略指令),便于让东京百姓扔臭鸡蛋或白菜邦子。
只是狄烈未免将东京百姓想得太过于良善,或者说是生活水准太高了——东京百姓一见囚车,立马忽啦啦围上去,也不管囚车上是何人(事实上没几个人认字),但见得是髡发金环的女真人,一个个愤怒咒骂,捡起道旁的土坷垃或小石块,劈头夹脑,雨点般砸过来。
三十多名昔日的金国重臣,瞬间被打得满面桃花开,妈妈认不得。
护卫的郭大石一见不妙。这般下去,只怕未入东京,囚犯就全交待了。当下急令军兵将囚车的箍颈打开,让三十四名战犯的脑袋得以缩入囚车内。这样一来,纵有飞石土块,大半也只能打在囚车的粗大木栅上,少许从栅缝中钻入击中囚犯。多半也只打在身体而非脑袋上。多亏郭大石采取紧急措施,吴乞买等战犯才剩半条命而入东京城。
许多百姓直到囚车队进入东京城,听得前方鸣锣开道,大声喧讲的开封府衙役通报囚犯身份,才知道之前自己用石块泥土往死里招呼的敌囚,竟是金国国主、国相、太傅、侍中、皇子、将军……这一连串有着吓人名头的大人物。这经历。当真如做梦一般。
这一日,“土石袭金主”,成为流传甚广的佳话。而有幸参与此盛举的东京百姓,则津津乐道数十年,许多百姓的家族世谱里,都添加上了这一笔先祖逸事……
这一日,北伐凯旋。大军入京,万民夹道,锣鼓喧天。
为了这一刻,狄烈做足了功夫。在万众瞩目之下,天枢华王,一身黄金龙鳞甲,飞凤焰耳金盔,火红大麾。宝剑玉印,高居于驷马拉拽的井阑之上。头顶阳光普照,金甲耀目;脚下万民争睹,欢呼膜拜;前方是东京留守与开封府尹双双开道;左右则是一干师旅大将环卫扈从,如众星拱月——这一刻,虽不是帝王,胜似帝王。
如果说。狄烈刻意营造出的帝王之姿,令东京百姓匍匐膜拜的话,当第一整编师的百战雄兵入城之时,更是引爆全城。
首先是整齐的轻甲步兵(刀牌兵)方阵。令东京百姓啧啧称赞;当源源不断的重甲步兵方阵出现时,那久违的步人甲具装,更令东京百姓激动不已;而荷枪实弹的火枪兵方阵,所透出的不明武器的肃杀之气,则令人惊喜;最后出现的军队,令整个东京城的上空都沸腾了——铁甲具装的铁骑兵!在普通百姓的心目中,骑兵就是这个时代的最强战力,三千盔明甲亮的铁骑,足以使百姓疯狂。
第一整编师足有上万人马,当然不可能驻扎在城内,他们只是代表六万天诛北伐军,向东京百姓夸功耀武,展现军威。按照预定路线,全军将由南薰门入城,沿御道游行,至朱雀门折向东,从太平坊往北而行,从大相国寺前穿过;最后从陈桥门出东京,直奔刘家寺军营驻营。
东京本是百万人口的大都会,屡遭金人蹂躏之后,人口锐减,十不存一。好在东京没有发生过大规模攻掠战,城内建筑什么的并未遭到明显破坏,只要重聚人口,生气自然会慢慢恢复。在这方面,颇得人望的宗颖干得不错,点个赞。
除了东京百姓,许多应邀而来或不请自到的的各国使者,包括南宋、西夏、吐蕃、大理、安南、高丽……等等诸国使臣,都在御道两侧的御廓上,亲眼目睹了这震慑人心的一幕,华王之姿与天诛之威,着实令这些国使颤栗失语。
南宋正使康王赵构与副使御史中丞秦桧,就夹杂在各国使节中。论起南宋的实力与军力,绝对是以上各边边角角国家中最强的,天诛军那整肃的军容或许不足以吓倒他们,但那一辆辆囚车里,一个个昔日在这对狼狈组合的君臣面前,高高在上、骄横不可一世的敌酋,竟全成了任人折辱的阶下囚……这巨大的反差,才真正让赵构与秦桧落胆。
纵然屡屡听闻金国已灭,敌酋成擒,但百闻不如一见,直到此时,赵构才算彻底信服。
“开封府传信,三日后,要献俘神社。王爷,华王之心,不难揣测啊。”现场实在太吵,以至于说这样的诛心之言,秦桧也不得不附在赵构耳边,扯着嗓子叫唤。
赵构脸上犹存震怖之色,闻言目光闪动,倏地一笑:“华王若存此心,自是最好,本王必助其一臂之力。”
秦桧捻须笑道:“王爷高明,此番若能顺利解决那桩大事,首要之务,便是此事。相信如此一来,华王必会投桃报李,我朝无忧矣……”
赵构轻咳一声,瞥了秦桧一眼,后者立即打住话头。恭立不言。
赵构再将目光移向御道上那排长长的囚车队,若有所思:“这华王倒也聪明,不拜太庙,却弄出一个神社来……”
自古以来,中原王朝大军灭国,凯旋而还,最重要的一项仪式。就是献俘太庙。纵然天枢势力顶着个渊圣皇后的名头,却断然不会献俘宋室的宗庙,否则就是为他人做嫁了。
当然,这并不表示天枢势力就无庙可祭,早在年前金国无条件投降之时,狄烈就已经晓喻开封府。正式筹建天诛军纪念神社——汉魂堂!
天枢城原本有一座纪念碑及烈士陵园,但天枢城已是军事重地,且又在太行深处,很不方便让天下人前往祭奠。故此,狄烈化繁为简,以神社灵牌取代大型陵园,天下各州置一社祠。供奉牌位,雕刻塑像,供百姓祭奠。
相比较后世各地的烈士陵园冷冷清清,小庙神社却香火旺盛,这样做的好处不言而喻——什么神啊灵啊,老百姓就信这个,以神话的烈士英灵,取代那些莫明其妙的佛道乱七八糟的神仙。岂不是好?
东京汉魂堂,就建在昔日徽宗的洞天福地“艮岳”遗址之上,利用这个废弃皇家园林的地基与材料,不费多大功夫,一座庄严肃穆、简洁朴素的殿堂便拔地而起。
殿堂内基本没有什么摆设,除了八根立柱,黑漆木板铺地。地上一排排蒲团,最显眼的,就是高低十层,布满四壁。密密麻麻的灵牌。每一块牌子,代表一名天诛战亡英灵。这,就是献俘大典所在。
对于华王以战亡将士的神位,取代太庙的做法,武将们自是力挺,而文官虽持异议,但开元之主却无宗庙可祭,以汉魂堂暂代,似乎也是个办法,故此也没反对。但是,当华王提出,将仿效女真人,行“牵羊大礼”时,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发了文武激烈争执。
此时,为了参加此盛典,天枢势力内各州府官员,凡是能抽身的全来了,一干要员如陈规、张角、赵偲、马扩、张孝纯、宇文虚中、侯方镜、王友植,甚至连远在河东的徐徽言、折可求都来了。
文官中以张孝纯、宇文虚中为首,表示反对使用蛮夷之礼;武官中晋宁军经略使徐徽言也认为,天枢乃胜利者,岂有以失败者之仪,敬奉神社之理?
马扩则委婉表示,女真人此习俗太过惊世骇俗,实不宜在礼仪之邦实施。
倒是一帮当初天枢草创时的老人们,极力赞成。尤其是赵偲与赵忠,忆起当年初闻金人对北宋宗室行此兽行之情形,涕泪泗下,怒斥众臣:“昔君父受辱,宗室蒙羞,可曾有谁斥北虏蛮夷?古有以德报怨,然何以报德?”
杨折冲更是以一句大白话直斥其非:“别人做得了初一,俺们便做不得十五么?”
最后,是身遭其辱的老肃王与新近被解救的诸皇子,声泪俱下,向群臣讲述了宗室坦胸露乳,牵羊叩拜的奇耻大辱一幕。
在座诸臣中,有些是当年略有耳闻,有些则前所未闻,但无论是听过还是没听过的,此时从受辱者口中听闻,无不震惊悲声。
赵梃红眼绾袖啮臂,吼道:“如此禽兽,岂配人礼!”
狄烈一锤定音:“尔以文明待我,我以文明敬之;尔以野蛮辱我,我以野蛮报之。”
……
三月二十二,献俘大典,正式开始。
就在汉魂堂前,天枢文武,自华王以下,一身冕服,华冠高屐,向自建炎元年以来,在历次抗金战斗中英勇牺牲的英灵,行参拜大礼。各国使臣,亦附翼庄严随礼。
以金主吴乞买为首的金国皇室成员、战犯近三百人,俱裸上身,腰围着一条羊裘,每人手持一根毡条,站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承受着四面八方的唾弃目光,人人羞愤欲死,偏偏却还不敢死——他们连死的权利,都掌控在那个“凶灵”的手上。
在典礼官阿术的引导下,吴乞买与皇后唐括氏俱裸上身,接过两只公羊,帝妃二人手牵一只,缓缓进入神社内。紧随其后的,是三十四名战犯及二百余女真主要皇室成员,一一向神社灵堂包括天骄营在内的英灵神位跪拜叩首。
随后,华王狄烈从吴乞买与皇后唐括氏手中牵过两只羊,亲自抽刀宰杀后,供奉于汉魂堂主祭灵位前。
看到这“原汁原味”的牵羊大礼,赵构眼前仿佛幻现出父母妻女、兄弟姊妹在靖康年间所蒙受的耻辱,那时的情形,也如眼下这般!也如眼下这般!
赵构浑身发抖,脸色阵青阵白,以袖掩口,不停咳嗽,越咳越剧,身体象虾一样弓着,倏地喷出一口鲜血,栽倒在地。
吐血的,岂止赵九一人。强撑残躯完成牵羊礼,达成了敌人的要求,换得阖族生存的金主吴乞买,在身心极度的煎熬、羞愤、耻辱、绝望之下,油尽灯枯,生机断绝,猛然仰首向灼目的烈日喷出一蓬怒血,直挺挺倒下……
正所谓:人亏天不亏,世道轮转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