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还是八旗兵吗?训练的时候好好的,现在怎么就.”
大观镇,骑马站在一处高地上观战的安亲王岳乐的手剧烈地抖动着,在心底无声地呐喊。
当双方的骑兵发动冲击的时候,站在高处观阵的岳乐马上就知道不对了。他的八旗马队刚冲起来,队伍居然就散开了,还散了一个稀稀拉拉!
有些八旗兵冲得头脑发热,一上来就开了个全速,完全不考虑战马也会累。有些八旗兵明显在偷奸耍滑,长枪挥动得挺虎,胯下的战马却是在北京城里遛弯的速度。还有一些,则老老实实按照训练时候的办法来,驱着马儿先快走,再小跑,最后加速.但是这么一来,队伍马上就跑散了。
本来应该有点密集的骑兵阵,一下就跑成了一大摊,明明有数量优势,可冲在最前头首先去和吴军枪骑兵碰得只有一二百骑。
人家是七百骑组成的“十四堵墙”,虽然跑了一段距离后开始散了,但是这密度,这队列,这股子兄弟同心,义无反顾的气势,那可比散成一摊的八旗兵强出太多了。
两下一碰,根本就没有悬念。冲在最前头的那一二百骑中至少有一百五十骑被长长的竹枪给捅下马去了!在战场上被敌人捅落马下可没什么好,就算他们的布面铁甲够结实,能挡住对方的枪头,那也还有重重一摔和马蹄践踏这两个鬼门关。
不死也得落个重伤!
瞧见冲在前头的同袍都给打落马下了,那些故意落在后头的滑头货那可就更没有快马加鞭的劲头了,都有人开始打马调头,准备跑路了。
而与此同时,吴兵的冲击还在继续。
在刚才的第一次碰撞中,吴军骑兵的“两堵墙”中的第一堵已经散掉了,但是第二堵还都完好无损。
于是完成了冲击吴军骑兵都向两边散去,将冲锋的通道让给了身后的第二堵“墙”,让他们再给已经陷入混乱的清军八旗马队以沉重一击!
那亲所在的位置那是极好的,哪怕吴军骑兵的第二列也撞了上来,他的身体仍然完好无损,但他的精神却遭遇了极大的创伤。
因为他目睹了八旗天兵被敌人用竹竿轻而易举地从马背上捅下去,而且两拨就捅下去三四百.如果还有第三波,就该轮到他了。
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声:“吴三桂来了,快撤啊!”
那亲抬头一看,就见远处大概三五里开外,一面“吴”字帅旗,正引领着大队步军向自己这里开过来,而且速度很快,显然是在跑步前进。
这么热的天,还穿着不透气的甲,还要携带干粮、水袋、兵器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还要跑步.这必然是吴三桂活过来亲自督战啊!
不行了,还是先撤退吧!
想到这里那亲也不敢恋战了,赶忙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就往东面的山林撤退
这怎么可能八旗天兵怎么输得那么干脆?
在战场东南的大观镇(之前地形描述有误)上目睹了这场先锋战的安亲王岳乐,整个儿就呆若木鸡了。他当然知道吴三桂的兵很厉害,八旗兵这些年疏于训练,已经大不如前,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八旗兵最大的问题根本不是训练跟不上,而是怕死了.
如果这些和吴三桂的骑兵交战的八旗兵们再勇敢一些,承受两成最多三成的伤亡将敌人拖入肉搏,让双方的骑兵纠缠在一起,那岳乐还可以继续派出更多的八旗马甲加入进去。今儿他在大观镇一带拥有超过六千名骑兵,完全可以凭借数量优势压垮敌人!
实际上,隶属于八旗新军中军左翼的两千四百名骑兵这会儿也已经完成了集结,正在费扬古的带领下在大观镇北面待命——岳乐原计划是让先完成集结的右翼骑兵去控制大观镇西北面的荒野,让费扬古领着的左翼骑兵去骚扰正在步行开进的一万余人的吴军步兵。
不过这个计划是可以依据战场形势变化而变更的。
想到自己还有两千四百骑兵可用,岳乐就吼了一嗓子:“传令,让费副都统率骑兵出击!”
“嗻!”
一名早就骑在马上等着去传令的戈什哈大喊了一声,随即就飞马出了大观镇。
费扬古还是相当机敏的,当岳乐的命令传到他这里时,他早就已经将临时划归他指挥的两千四百骑兵根据旗色组成了八个集群,所以没有片刻耽搁,就领着他们向大观镇西北的野地冲去。
而这个时候,吴三桂麾下的大将马宝正在指挥他的竹枪骑兵追杀溃退的八旗兵,实际上他这个时候心里面和岳乐一样震惊——他怎么也没想到,仅仅一次冲锋,他派出的一千四百骑兵就把两千几百八旗兵马甲给揍得大败。
这赢得也太容易了吧?
这些是真八旗吗?岳乐是不是让家奴穿上八旗兵的布面甲在诱敌?
马宝心里头正忐忑的时候,费扬古率领的两千四百骑兵就开上来了。而这个时候黄昏已深,天色昏暗,战场上的能见度很差,所以马宝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八旗兵上来了,只见远处大观镇方向尘土飞扬,于是连忙下令鸣金,把撒出去追敌的枪骑兵收了回来。
而费扬古则一边收拢溃败的八旗兵,命令他们寻找旗色相同的队伍投靠,一边率部不急不徐地跟在马宝背后。
这个大观镇其实是一座依着一条东北——西南走向的山林而建的镇子,在镇子的西北,是一片开阔地带,而在这片开阔地带的北面,地形又迅速收窄到不足五里。
不过岳乐并没有把自己的部队摆在那块狭窄地带上堵路,而是沿着山势,从大观镇开始向东北方向展开,拉出了一个六七里宽的正面,就面对着大观镇(指镇子本身)西北的开阔地。
这么列阵不仅可以占据有利地形,而且可以确保后路不会轻易被从南溪镇开过来的一万几千吴兵给抄了。
但岳乐并不打算让对手舒舒服服在这片空地上把阵给布好了,所以费扬古率领的骑兵就跟随着后撤的马宝部,也进入了这片开阔地带。
与此同时,急行军而来的一标吴军步兵,也进入了这片开阔地带。带队的是吴三桂麾下的总兵高得捷,他看见马宝的骑兵正在后退,似乎正在被八旗兵追赶,便毫不犹豫命令所部一标四营两千人展开了一个大型空心方阵。
以空心方阵迎击骑兵并不是西方军队特有的,在中国这边也挺流行的,步兵用长枪、弓箭、鸟枪、小炮四边一守,当中的空心就能放辎重车辆和中军了。
但和西方的空心阵不同的是,中国式的空心阵的四个角上还有四个“门”,也就是这部分阵列可以随时开合,打开的时候,就会有一条可供骑兵进出的通道出现了。
不过马宝并没有选择退入方阵,而是从方阵的右侧绕行,向西南方向撤退——他手下半数左右的骑兵已经用完了竹枪,得退回去补充。而费扬古麾下的几个骑兵参领却以为自己这边打赢了,又立功心切,居然自说自话地就带着手底下的骑兵追着马宝的骑兵,也要从高得捷的方阵右侧绕过。
这样的神奇操作,可把久经沙场的高得捷给看傻了——因为马宝的骑兵是贴着高得捷的步兵方阵绕行的,他们是自己人,高得捷的人不会拿枪炮轰友军的。可是这伙八旗兵怎么也傻乎乎跟来了?他们会打仗吗?这手艺是谁教的?
“右翼.发炮!”
高得捷也没傻多久,立即就反应了过来,大声下达了命令。
“轰!轰!”
架在高得捷所在的方阵右翼的两门几百斤重的“红衣小炮”早就装好了铁砂弹,得到命令后立即就对准正追敌追得很起劲儿的八旗兵放了两炮。漫天的铁砂喷出了炮口,一下就扫进了五百来个正红旗骑兵组成的马队,虽然这个马队也不是非常密集,但还是有十个八个八旗兵给铁砂打了个血肉模糊,惨叫着从马背上跌了下去。他们的战马要么被打死,要么被铁砂弹打伤,发出了凄厉的惨叫。这一阵八旗马队,顿时就是人哭马嘶,乱成了一团。
“嘭、嘭、嘭”
炮声响过之后,鸟枪又跟着开打了!
吴兵的鸟枪配备比例没有八旗兵那么高,但三四成还是有的,高得捷手下的四个营都各自都有二百支鸟枪,现在同时打响的就是摆在右侧一营的二百支鸟枪。
二百支鸟枪虽然不多,但吴军鸟枪兵都是老手,枪法比较准,而且双方离得也近,一阵鸟枪射过去,又撂倒了好三十四人!
这个由五百来骑兵组成的正红旗马队先挨了两炮(铁砂弹),接着又被鸟枪扫了一波,差不多一成的战士就这样没了!
这下两边的战士们都震惊了,这可是好几十如假包换“真建夷”啊!
搁在大明崇祯朝那会儿,如果一场战役能割下几十个“真建夷”的脑袋,都能吹成大捷了。现在怎么那么容易?高得捷和他的手下都有点不敢相信了——难道是自己这些年一直在云南“交流造反经验、精进造反技术”,所以变厉害了?
不行,得再试试!
“快,快装药装弹,继续打!”
高得捷马上大呼了起来,而那些鸟枪手、炮手都是老手,震惊归震惊,装药装弹的手可没停。所以高得捷的喊声刚落,炮声、枪声就又一次响了起来。
而那群“真建夷”的儿孙们却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就又挨了一阵枪炮,照例又有几十人中弹落马。这下剩下的人终于知道不对了,不知道谁带头惊呼了一声“跑”啊,四百余骑就做鸟兽散一般,四散奔逃,还丢下了一地的尸体——保命要紧,同袍的尸体扔了就扔了吧!
而他们这一跑,又跟后头的镶蓝旗的几百八旗兵撞在了一起,八九百名八旗天兵就这样乱成了一团。
之前已经跑过一次的那亲这个时候又得准备“二跑”了他的“一跑”没跑好,让费扬古带领的骑兵给堵住,不过也没有杀头,而是被编入了同样旗色的隶属于八旗新军中军左翼的镶蓝旗骑兵队当中。不过他又过之前一次失败的经验,现在就更加小心了,一直跟在队伍后面,听见前面枪炮声大作,就勒停了战马,准备再次跑路。但只是准备,没有马上跑,因为费扬古亲率的正白旗骑兵就在他身后。
他可不想被那个大块头爵爷当临阵脱逃的典型砍了脑袋
就在他要跑没跑的时候,那熟悉的喊声又来了!
“清天已死,周天当立,均田分地,天下大安”
那亲赶紧在踩着马镫站了起来,伸长脖子向着口号声传来的地方一阵张望,这个时候天色更加昏暗了,能见度极低,只能隐约看见一群骑兵正往自己这边靠近。
“吴三桂来了,快跑啊!”
也不知道是哪个?又来了一嗓子!
结果本来就慌得不行的八九百骑兵就跟发疯一样调头就跑,而在他们身后,吴兵的枪骑兵也同时发起了冲击!
在吴军竹枪骑兵的驱赶下,这些慌乱的八旗兵疯了一样就撞向了费扬古亲率的正白旗骑兵。
这下费扬古也没辙了,就算他愿意死战,他手底下的正白旗骑兵也不干啊,全都随了大流,大家一起向东边的山林撤退。
“败了,败了,怎么又败了.总镇,不好了,那帮八旗兵向咱们这而来了!”
磨家坟山脚下,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摇着扇子和戴梓两个人一块儿喝小酒、吃晚饭的王忠孝忽然就听见了手底下的挂了镇标参将衔的王雷勇的咋呼声。
戴梓本来就有点心神不宁,现在更是一脸慌张地看着王忠孝。
王忠孝倒是一点不慌,大声嚷嚷道:“备战,备战别吃了,要打仗了,都把鸟枪、长枪给老子架起来!”
“嗻!”
他手底下的人也挺震惊的,都大声喊着“嗻”,然后再低头扒拉两口晚饭,才慢悠悠抄起长枪、鸟枪上了阵地。
王忠孝今儿的任务就是守着戴梓和那十几尊威远将军炮,而为了“保炮制敌”,他特意选了个易守难攻的山坳布炮,还命人在山坳入口处设置了拒马阵,摆放了旁牌,守得那叫一严实。
至于炮兵阵地距离战场太远那没关系,只要能听个响就行了!
再说了,那些威远将军炮重得要死,只能用来攻城和轰击不喜欢运动的敌人,比如那个喜欢布驼城的噶尔丹.吴三桂那是什么人?“吴跑跑”,特别喜欢运动,威远将军炮怎么打得着他?
而且,炮阵如果太靠前,吴军骑兵一冲,大炮可就让人抢去了。那些威远将军炮都是曲射炮,不能放霰弹,如果遇上直接朝自己冲来的敌人,那只有干瞪眼。
还别说,戴梓是个听劝的“好孩子”,听王忠孝这么一说就不冒进了,安安心心跟着他一块儿缩在山坳里面吃吃喝喝,还是挺快活的。
但是王忠孝再能躲,也架不住那群慌不择路的八旗兵把吴三桂的骑兵引过来啊!
听见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和呐喊声,戴梓已经急坏了,不住地用绍兴话喊着:“世凯救我,世凯救我”
“不怕,不怕,文开兄不怕.”王忠孝一边说话,一边就把自己的燧发手枪摸出来开始装子弹了——回头真不行了,他就用这把枪把戴梓给枪毙了!
戴梓看见王忠孝只是拿着把小手枪在摆弄,也有点奇怪:“世凯兄,你这一把短枪能管什么用?”
枪毙你足够了王忠孝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改口道:“文开兄,你还愣着干嘛?快去开炮啊!”
“开,开炮?往哪儿打?”戴梓一愣,他的威远将军炮威力不小,但是用起来可不大方便,打打固定目标还行,要打移动目标就得先埋伏,再等敌人自己往上凑或是被引过来才好开火。现在也没个目标,这胡乱一开炮不是暴露了吗?
“往远处打.”王忠孝吩咐道,“能打多远打多远!当然了,得往反贼过来的地方打!”
“这不是乱打吗?”戴梓这个时候还没忘记自己的职责,怪不得历史上去了宁古塔。
“怎么是乱打?”王忠孝瞪了戴梓一眼,“这叫虚张声势.有大炮必有主力!只要反贼不往咱们这而来,咱们不就安全了?现在这个时候,保命要紧!”
“可是没多少开花弹啊!”戴梓说,“要都打没了,王爷要咱们炮击敌营的时候怎么办?”
王忠孝皱了皱眉头,“文开啊,想什么呢?现在这状况,好像咱们也不像是要赢啊!哪儿还有机会炮击敌营?伱有这心思,还是好好想想待会儿怎么跑吧!”
“啊”戴梓一惊,“这就要打败了?”
王忠孝挥挥手:“快去,快去,别让那群八旗兵把反贼引到咱们这里来!要不然咱俩回头就是忠烈了!”
“好好,我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