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婿二人互看一眼,没想到对方大大方方不遮不掩,直接进入核心主题。如此简单粗暴,甚至反而让二人产生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焦明略作沉吟,内心恐惧中又带着点渴望,却是率先开口软性批驳:“永生可不见得是好事吧?若是一个人永远活着,对自己,对周围,都可能产生难以预料的影响。”
玛希扎大主教抬抬眼皮,虽不着恼却也懒得回答,只是看向鳄鱼公爵。当然客观来说,实力差距加之文化背景如此,这种反应也算正常。
“这也是我的疑惑。”鳄鱼公爵说着,狠狠瞪了焦明一眼,以免让人怀疑二人关系密切,再横生枝节。
同样的疑惑,不同的人问出来,重视程度自然不同。玛希扎大主教稍稍组织语言,从另一方面说起。
“所谓永生,显然是一种状态的描述。既然如此,便需要有一个状态的主体。那么请您仔细想想,如果将您的血脉作为一个主体,‘它’是不是已经‘永生’了呢?当然这种永生的脆弱的,若您没有留下子嗣,这份从生命体出现便延续至今不知多少时间的‘永生’,便会断绝。”
焦明一愣,心中泛起波澜,仿佛打开了一扇大门。恍惚间,甚至想起了鳄鱼领长藤镇的命名因由。鳄鱼公爵却是皱眉,排除隐性威胁的可能后,这才开始思考更深层次的含义。
“由此推而广之,我们身边的万事万物,只要是活的,在‘种群’意义上都是已经获得了一种永生。二位觉得呢?”
“似乎有点道理。”鳄鱼公爵轻声回答,其实有点晕。毕竟这这种漫谈性质的东西,与格斗修炼或治理一方皆是完全不同东西。焦明却是大概理解了对方试图阐释的道理,只是苦于身份,没有发言权,也便无法确证。
玛希扎大主教呵呵一笑,“是我扯远了。我们回到最初,那便是以‘个人’为对象的‘永生’。那么这其中显然涉及两方面问题。
首先便是对‘个人’的定义。我们可能很简单的说出‘我’就是‘我’这样的回答,但事实上,一个人不论从身体物质构成层面,还是灵魂或者说思维层面,都是在不断变化的。而且两者之间,还存在十分复杂的互相作用的关系。
就比如说您。回忆您少年时候的那些想法与行为,换做今日必然有所改变。甚至与,在您晋升九环之上的之前与之后,说话做事都会有所改变。而这种程度的变化,您觉得‘您还是您’吗?
你或许觉得这没什么。但当这种变化堆积百年,在旁人看来,很可能已经是彻彻底底的另一个人。甚至您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这样的问题就大了。”
“您说的有点复杂。我觉得……不如确认永生存在,再考虑这些。”鳄鱼公爵试探着转移话题,心中对于‘我非我’的论述,本能的感到抵触。
玛希扎大主教再次呵呵一笑,表情突然整肃,双眼炯炯有神的盯着鳄鱼公爵,缓缓道:“永生当然存在,而且这种东西,也没那么难。事实上,阁下已经是一条腿跨过了这个门槛。能获得守护者之邀便是证明,那东西背后的势力,可很少做赔本的买卖。”
说到最后,玛希扎大主教瞟了一眼任务终端的残破碎片。焦明扭头盯着自家岳父,脑子里嗡嗡乱响,一时分不出余力思考对方说法的真假。鳄鱼公爵则皱眉不语,丝毫不因这似乎是喜讯的消息而表情变化。
“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说得详细点。”
“所谓永生,也便是永远‘存在’,而永生主体总是要‘存在’于一个环境之中。但这个环境,却又是在不断变化着的。根据对于环境的适应能力,我们试着将‘永生’分为诸多模糊层次。
首先一个,便是只适应基础环境。就比如您,若再稍加修炼,后放下凡尘俗世,寻一处僻静山谷,每日简单饮食按时作息,更不与人动手比斗。如此尽可能减少环境变化,便可以永远活下去,直到魔法纪元结束。反过来又比如我们刚刚聊过的‘物种永生’,当气候剧烈变化,或是其他巨大影响出现,便会有不适应新环境的物种灭绝,亦是同样的道理。”
鳄鱼公爵缓缓点头,焦明却是实在憋不下去,弱弱的举起手。
“小家伙有何疑问,但说无妨。”
“关于物种灭绝的这些,您是从何得知?”焦明先抛出最简单的一个作为试探。
“教内秘密典籍。”
“可是那位‘首席圣徒’所留?”
玛希扎大主教稍稍一顿,瞥了眼晕过去的西蒙克,这才笑道:“看来西蒙克应该和你们说过一些。事实上,不仅于此,包括这整套有关永生的说法,都是其所留。”
“那么他永生了吗?”焦明追问。
玛希扎大主教显然早料到有此一问,只是淡然摇头。“抱歉,这一部分就超限了,无可奉告。不过可以告诉二位的是,这个问题牵扯甚广。若是莽撞踩进来,后果难料。相信二位不想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那个小东西上面。”
翁婿二人起初还不明白,但很快理解最后这一句所隐隐威胁的内容。万一知道某些隐秘信息,任务终端的背后势力为了灭口,发布出来一个刺杀任务,岂不是死的冤枉。
鳄鱼公爵也是笑笑,淡定道:“您的名字都没出现在任务终端上,我们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从属于一个强大的团体,互相扶持。您呢?”玛希扎大主教摆出一个莫测高深的表情,然后将话题拉回之前。“随着对环境的越发适应性,永生的更多层次划分也不必多做描述,反正只是模糊猜测而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了改动。但可以确定的是,至高一种,便是可以跨过末法时代,于新的魔法纪元复苏,并如此往复。”
焦明再次举手,获准后问道:“末法时代和魔法纪元又是怎么回事?”
“这只是我们教内的说法,你们可以信也可以不信。简单概括,我们教义认为,一件事情的发生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不可能只有一次。而几百年前魔法纪元开启这件事,亦服从于这一规律。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魔法纪元无数的开启,又无数次的结束。
换句话说,几百年前便是末法时代,现在是魔法纪元,不知多久之后,会再次进入末法时代。如此交替往复,永无休止直至时间尽头。”
“有趣的说法。”鳄鱼公爵点点头。焦明却是心神巨震,一时竟是无法消化这个信息,毕竟这猜想足够逼真。
玛希扎大主教点点头。“您觉得有趣就最好不过了。我们给灰石城城主的好处,便是这种永生的初步法门。当然对您来说,便只有后一半的价值了。若您觉得还可以的话,就谈谈合作条件吧。”
“容我们商量商量。”
“自然。”
鳄鱼公爵切换鳄鱼领本地话,先要了一个锚拴杆坐标,这才问道:“你觉得靠谱吗?”
“我……我不知道。”焦明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
“你家乡没有这方面的研究?那些个教育啊,企业啊,工业发展什么的,不是都挺先进的。”
焦明扯扯嘴角,挤出一个苦笑。“我家乡几千年的信史记载中,从没有人获得永生。即使是统一广大疆域的始皇帝,也是苦寻长生药而无果。即使是我来这边之前,医学发达的情况,一百二十岁也是个大坎儿,真真假假的老寿星中,几乎没有超过这个数字的。”
顿了顿,焦明继续道:“不过有关‘物种永生’的那部分,却是很符合我家乡的一门学科:生物演化论,但细细去想,参考意义也不大。”
留守的一位见众人没有带着箱子,也没有兴高采烈夸耀功绩,便明白大概,微微垂下眼皮继续祈祷功课,只当什么也没发生。
整个洞穴就此陷入寂静当中,虽然只有换气法阵传来的风声和隐隐的空间波动。矮人拉尔虽然心中烦乱不安,但基本的演技还是有的,稳住呼吸心跳,脑中做出种种盘算。
之后,便是又一次的大地震动,众人有所准备,浮在半空并在头顶拉起随机传送空间膜,便安然度过。
至于核心圣地内的情况,虽然隐隐感受到几次圣魔海的剧烈抽吸和振动。但区域内空间被锚固,气系魔法能力全废,进去就成了普通人,所以何必白操心。
如此过了不知多久,隐隐为首的气系九环之上突然拍拍手,吸引众人注意力。“有信号了,大家合力传送。”
随着一声‘愿神树光辉照耀你我’的齐声唱诵,一个略显狼狈的身影出现在场中,正是从鳄鱼公爵手中逃脱的水系九环之上。
“伦萨大人亲令,立刻将此求援信送给伦迪大主教。”
“伦迪?”众人惊呼,只以为这货脑子坏掉。但见信封上的笔迹和标记,便不再多话。稍作估量,便有三个承担跑腿儿送信的任务。
若是在地面上,送信也便是挥挥手的事情。即使考虑到面见其他派系的大人物,一个九环露下脸也足够。
但这里毕竟是地下世界,连呼吸都要靠法阵维持,各种意外状况更是难免,再加上需要回到神恩城下面的传送点返回地表世界,还是多加两道保险为妙。
待三人身影消失,这位略有狼狈的水系九环之上才将目光落在矮人拉尔身上。但见其他人没有多做表示,便也熄了询问的念头,只是在角落一屁股坐下开始自愈伤势。大家关系一般般,某些事情少打听为妙,也省的被拉垫背。眼下还是想想怎么把独自逃跑这件事兜圆了,这才当务之急。
大约两个小时左右,祈祷姿势的气系九环手腕一翻,手中多出一个金属筒,扭开抽出内中纸条阅读,脸色微微变化。
“诸位,有事情做了。配合传送。”
众人应声开始沟通气系魔法媒介,而随着一道道人影出现,脸色开始变得和气系九环一样。平时看着就不顺眼的家伙一个个出现在场中,而且有一种源源不断的趋势。‘要不要假借手滑干掉某人’的念头,几乎出现在所有人的脑海中。
但想想此处强敌环伺的情况,还有之后的内外清算,还是掐灭了内斗的想法。平时再怎样明争暗斗,也是教内‘兄弟姐妹’,总比那些异教徒和异族好多了。
如此好一番折腾再加上简单交流情况,新来的一伙人十六人总算搞清楚大概状况。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伦迪大主教居然对诸多说法毫无怀疑,直接决定进入核心圣地范围。
一众绿袍面面相觑,都有一种见了鬼的感觉。更有心思多的,已经开始怀疑两位大主教平时的针锋相对不过是表面演戏而已,暗地里有着坚定无比的友谊。
但紧接着,又将这个想法驱逐出脑海。一定是伦迪大主教从其他渠道得知了宝贝的消息,并暗暗召集人手,否则怎么可能这么快开来。
两个小时的时间,几乎只够来回赶路。换句话说,在接到求援信之前,这伙人已经召集人员,齐备装备和补给。
而顺带的,旁听的矮人拉尔也终于对整件事有了更清晰的轮廓,咬咬牙,做出毛遂自荐的决定。
自己的双系八环虽然很少见,但在这个层次,却也根本算不得什么。做出横向比较,唯一的优势却是对地下世界和地下异族的了解,以及语言精通。
在这个诸方乱斗的局面下,能够与其他势力语言沟通,必然可以用战术上的运用,也就是必然有用武之地。放过这次机会,难道要靠虔诚和祈祷,以此在伊扶森神权国里慢慢向上爬,能有所成果才是见了鬼。
“诸位大人,我是刚刚皈依贵教的拉尔,精通矮人语和地下异族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