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莲被卖到了“天香夜染衣”。那里离菲虹山庄, 是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卖她的老鸨叫一线红。夜染衣的妈妈叫天香。两个人为了价钱,争执了半天。
晓莲那天一身素淡,宽袖, 曳地的裙裾。她清妆淡扫, 清明浅笑。手如柔荑, 目横秋水。亭亭静立, 温润如玉。
一线红叹气, “瞧瞧这神仙似的人,哪个大家闺秀也比不上,沦落风尘, 可惜了!”
天香看了半晌没说话,当场测试晓莲的诗词歌舞。晓莲自幼在菲虹山庄, 陪着李若萱不知道送走了多少老师。李若萱不成器, 她却是有心人, 师傅教的都暗暗记诵。天香给的评价是,精通诗词, 初擅歌舞。
其后测试琴棋书画。李若萱好动,把教她棋画的老师不出一个月就赶走了,晓莲学得不多,但也有几分模样。她一抚琴,顿时震惊四座, 在场的人皆齐齐地看, 连天香也有几分变色, 问她的琴传自何人。
她说传自如今楚狂的夫人, 沈姑娘。
天香左右思量, 以晓莲清雅不妖娆为名,只给四百两。
一线红冷笑道, “我们都是这条道上的,来这里的爷都是寻开心要新鲜。我们青楼女子,妖娆最是正常,端庄秀雅才是出彩出众。她可还是个雏儿,这半推半就欲拒还羞才是风情。她这一身白璧,出淤泥而不染,别当我不知道,这可是能卖个大价钱!既然天香楼主你吝啬那一百两银子,那这人我领走,我还就不卖了,我只是疼惜这姑娘放我那儿掉了身价,既然楼主也是个不识货的,那我们走,我那个小地方,也养得起这棵摇钱树!”
说着领着晓莲就下楼,楼下到一半,天香满脸含笑地上去拉住,唤人来奉香茶,提银子。
一线红临别很是怜惜地对晓莲道,“妹妹呀,姐姐这平白无故地拿了这白花花的银子。姐姐要走了,可还是要劝你,到了我们这步田地,龙在浅滩,虎落平阳,走一步算一步,我们没有回天之力,也只能与世沉浮。这死呀活的,没人在乎,你这青春正盛,没准碰到什么富商公子真的喜欢,就娶了去,干我们这行的,这种事虽然少,可也不是没有。姐姐劝你,以后在这里不管如意还是不如意,都得断了那服毒自尽的念头。这就先祝你,能碰到个知冷知热的有情人让你从了良,早日修成正果吧。”
晓莲笑着应了。一线红叹气道,“以后日子,我们就各自珍重吧,怕是,不能再见了!”
天香远远地看着,见一线红出去,遂对晓莲道,“看不出她对你还有几分情意。只是,那服毒自尽是怎么回事,我花了五百两,可不想买来一具尸体。”
晓莲笑道,“妈妈放心,那是没有的事,我要服毒,早就服了,还用得着被人卖来卖去。”
天香倚着栏杆望着晓莲叹气道,“我这开青楼做买卖这么多年,如今看你才是真正的妖精。我楼里这百十来号的姑娘,哪一个不是天香国色能歌善舞。可是你,初看上去不过是顺眼,仔细一看,真是能媚到人骨子里,能吸了人骨髓去。这女人的媚啊,有妖媚,有妩媚,有清媚。妖媚最为低下,一般人做到妩媚,就是很难得了。可是你呢,我说丫头,不是妈妈我夸你,你那可是我青楼里百年不一见的清媚。要说清高,烈性的女子到处都是,我这天香楼每年都出几具尸首。可你不同啊,轻轻淡淡的,温温润润的,端庄秀雅,不是不会使性子,你是不屑使性子。你这身上的温柔气,书卷气,灵透气,当真是不得了啊,不要说是男人,就是女人,好好看看你,和你说说话,也忍不住交了心扒了肺好好疼惜。”天香说着,拉过晓莲的手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道,“要说我们这青楼里,有人以为长得好,会放荡就是极品!要我说错了,这青楼女子,她也是女子,要做极品,就得是所有女人中的极品。比那招蜂引蝶卖欢求笑的青楼女子要强,比那大家闺秀诰命夫人也得强!这呀,才叫极品。”
晓莲的心微微一动,这天香夜染衣的妈妈,果真见解与众不同。
天香笑道,“这做女人,甭管是高门大户,还是小门小院,还是我们这秦楼楚馆,这首先就要勘破一个情字。落花有意终凋落,流水无情处处情。这男人,没有几个真正重情义,被拘禁在深门大院,庭院深深深几许,又能得几日怜惜?凭什么我们女人就得被关在屋子里等男人怜惜,等着男人三心二意啊!我跟你说,在我们天香楼,在夜染衣,我们从来不做不情愿的生意。男人花钱寻开心,我们也收钱找欢爱。这女人的极品啊,就是你无心,男人有意,被各种各样优秀的男人捧着爱着,到死都恋着,记着,想着,念着。不能把你娶到家,就以你所在的地方为家。我们处处欢爱,让他们吃醋去,幽怨去,撕心裂肺寻死觅活去!”
晓莲展颜而笑,天香看了,说道,“姑娘你笑了,我就知道你孺子可教了。看你第一眼,妈妈我就知道了,你这丫头,把这世间事,看了个玲珑剔透。这男欢女爱,破罐子破摔,放荡恣肆的,都好说。能像你这样,这么淡定,这么沉静,举重若轻,就是难得了。你虽是一身白璧,可你这心啊,早不是小女孩的心了,怕是没有男人,能伤着你了。”
晓莲暗暗叹息,是啊,少爷死了,还有哪个男人来伤自己。便是少爷还活着,他也是,不能伤了吧。
晓莲笑道,“妈妈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自愿委身青楼,偏偏选你的天香夜染衣吗?”
天香道,“哦?为何?”
晓莲笑道,“一线红妈妈那里,都是些什么客人啊,不出两年,就被折磨殆尽了。良禽择木而栖,我不是男人,不能挥手之间经天纬地,但我是女人,一定要嫣然一笑,令众生颠倒啊。”
天香拍手一笑,“姑娘好志向!”上楼拉晓莲坐下,问道,“却不知姑娘,何时能挂牌啊,我看姑娘你啊,不出三个月,怕就能挂头牌!”
晓莲道,“我卖身于妈妈,但凭妈妈吩咐。”
天香一笑道,“还不知姑娘你要唤何名字?”
晓莲道,“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奴家就随妈妈姓叶,唤小怜吧。”
天香重复了下诗句,大笑说好,当下命人收拾房屋,剪裁衣裳,买办胭脂水粉。晓莲一边感谢一边道,“妈妈,有件事和您商量。这最初几个月,我们卖艺不卖身吧。”
天香闻听,颇有几分兴致望着她,晓莲道,“咱们开门做生意,不能不考虑利润。我一开始卖艺不卖身,等过了三两个月,聚积了些名气,吊足人的胃口,等到破瓜之夜,还怕赚不到钱吗?”
天香哈哈大笑,说道,“真是老天爷给我派来这么个精致的人儿,正合我意,正合我意啊!”
晓莲浅浅地笑。最多三两个月,再久怕是不能再拖了。凭一己之力,她根本逃不出林玉章的囹圄,现在她虽然身在青楼,但楚狂最痴迷音律,对青楼也最为熟悉,夜染衣声名甚大,他应该能得到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