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夏问过后,走到桌边坐下,拿起茶壶给自己和慕二各添了一杯茶,等着他的答复。
慕二的脸上再次呈现出纠结不解的表情,眉头微微皱着,半响呆呆道:“解毒,昏迷。”
她倒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抬头问道:“你是说,他的毒已经解了,却还昏迷?”
慕二的脑袋轻轻的点了一下,眼珠落在方方添满的茶盏上,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已经配合出高度默契的冷夏,将茶盏递给他,塞进他手里。
慕大神医终于满意了,僵直的喝了一口,继续发呆。
冷夏抱着茶盏却没有喝,暗暗思忖了一番,再问:“原先中的是什么毒?有何症状?何时解的?应该是有人给他解了毒,究竟是什么人?此时昏迷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有没有可能是多种毒素掺杂在一起?若非毒素会不会是装的?还有如果是装的,那现在这个局势莫不是他推动的结果?”
冷夏问着问着,不自觉的把一些猜测都加入了其中,这一连串的问题稀里哗啦扣在了慕二的头上,砸了他一个脑子发懵,原本就呆呆的脸上,写满了一个个大大的问号。
他眨眨眼,再眨眨眼,半响后将浅淡的琉璃般的眼珠转向了冷夏,其中含着赤裸裸的鄙夷:我只是个大夫。
言外之意,老子不是神!
冷夏也眨眨眼,真心觉得自己和他混久了,无形中被传染上了一定程度的呆,叹气道:“唔,你只要回答一个问题就好了,既然毒已经解了,那么现在的昏迷,是什么原因?”
这次,慕二的反应直接而迅速,摇头。
“你也不知道?”冷夏大奇,自遇见慕二以来,还从未见过对于医毒有不解的问题。
冷夏敢对天发誓,这话不过是表达了几分对于此事的惊讶罢了,听到了慕大神医的耳朵里,却变成了巨大的耻辱,他青着脸,瞪视了她足有一炷香的时间。
撇头,生气。
杯盏中热气腾腾的茶水在这一炷香的瞪视后,已经变得冰凉冰凉,冷夏仰头一饮而尽,还是决定让这呆子生会儿闷气自己恢复得了。
她放下杯子,在某人悄悄瞄过来的眼尾中,选择无视,悠然离去。
出了房间,她沿着慕容哲的府邸随处晃悠着。
府内面积极大,装潢却并不奢靡,摆设极少,此时正是黄昏,热辣辣的太阳落了山,空气中再次弥漫上了几分冷意,更显得这空旷的府邸内有些冷清,
慕容哲本身并非是一个懂得收敛的人,这只能说明,卫王独断专行并且疑心极重,就连慕容哲也不得不摆出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力求不将卫王的猜忌惹上身。
一路上遇见的丫鬟小厮,俱都恭敬的行礼问好,想来那副将早已经给这府内上上下下都交代了个遍。
远处一阵脚步声传来,冷夏转头看去,说曹操曹操到。
副将恭敬的行了一礼,眼中含着几丝兴奋,禀报道:“公主,末将收到消息,东方润打下了那七座城池,竟然不知道怎么到了烈王的手里,如今北燕除了东南方六座城池外,已经完全被大秦吃下了!”
原本副将还为着他们原本的七座城,到了东方润的手里而愤懑,没想到这才刚过了十几日,一转手变成了大秦地盘,这下可就好了,公主是烈王妃,又和他们坐的同一条船,大秦越是强盛,给予三皇子的支持就越大。
冷夏挑了挑眉,问道:“烈王呢,何时回大秦?”
副将朝着她眨眨眼,一副暧昧表情,说道:“听说烈王已经出发了,公主放心,有神医在此相信三皇子很快可以复原,到时公主也可以放心回去大秦,和烈王团聚了。”
冷夏翻了个白眼,她就那么像个盼夫归家的怨妇么?
她算了算日子,唔,其实说起来,二十日没见,倒是真的有些想他。
就在这时,之前为她引路的门房一溜小跑的到了跟前,喘着气恭敬道:“公主,您方才在古墨斋订的画,已经送来了。”
冷夏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中,一个墨绿色的竹质画筒,其上自然雕饰了浅浅的纹路,筒端篆刻了三个小字“古墨斋”,极是清雅。
副将也瞧了瞧画筒,叹道:“公主,你和烈王果真是伉俪情深,古墨斋的画可都是大家手笔,贵重的很。”
在他看来,冷夏在西卫的时候,一直独居于冷宫,过的窘迫不已,自然是不可能有银子的,古墨斋作为西卫最大的一家画斋,其内的名画动辄上万两银子,花的肯定是战北烈的钱。
冷夏凤眸一闪,伸手接过了画筒,不动声色笑了笑,吩咐道:“下去吧,好好照看着三哥,神医说他没个几日应该就能清醒了。”
果然这话转移了副将的注意力,神色振奋的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冷夏掂了掂手中的画筒,唇角一勾,朝着厢房走去。
房间内慕二依旧气鼓鼓的,见她进门不闻不问,本就扭着的脑袋更是再朝着墙面侧了侧,摆出一副誓死不搭理的坚决态度。
冷夏悠然走到桌案前坐下,将画筒开封,取出了里面卷的厚厚的一叠叠册子。
翻开一看,凤眸中闪过丝清亮的光,如她所料,果然是钟银送来的东西。
册子里一页页记载了西卫上到皇子公主,下到九品小官,每一个人的详细资料,更是标注了各个皇子的党羽阵营,和之间的利益关系,清清楚楚滴水不漏。
慕二等了老长的时间,耳尖微微抖动着,只听后方桌案上一下一下快速翻书的声音,沙沙作响,腮帮子又鼓了鼓,脸上的青色更加浓郁了。
片刻后,慕大神医转过身子,直勾勾的视线盯住冷夏,务必让这女人在这充满了谴责的目光中,自动自觉的生出愧疚。
奈何冷大杀手,有身手,有计谋,有手段,就是没有良心!
顶着这一千二百瓦的探照灯般“突突”射来的光,悠然自得的翻着册子,这一翻就足足翻了有一个多时辰。
外面的天色完全的暗了下来,透过窗子看出去,月影横斜,华灯初上,为这荒凉的凉都城点缀出几丝奢靡。
慕大神医眨了眨酸涩的眼,怨念深深,青袍一浮,大袖一挥,走人。
冷夏望着那人怨气缭绕的背影,柳眉斜斜一挑,好笑的摇了摇头,继续研究册子。
之后的几日里,只要闲下来的时候她就会翻出册子来凝神思考一番,偶尔执起狼毫圈圈点点,勾出她认为可以利用的信息。
她预料的不错,在得知了她和慕容哲同一阵营之后,果然有人坐不住了。
毕竟她的身份可不只是个废物那么简单,更多的是代表了战北烈,在他们的眼里,她的意思就极有可能是战北烈的意思,得到了她的支持,也就是得到了大秦的支持!
只是这坐不住的人,倒是出乎冷夏的意料之外。
第一个来三皇子府拜会的,是六皇子慕容齐。
提起这个人,冷夏在看了册子得知了他这一段的作为之后,哑然失笑着摇了摇头。
西卫当朝丞相原本位列慕容哲的阵营,其独女更是慕容哲未娶进门的正妃,而慕容齐却在他出兵北燕之时,不知施展了什么手段,将那姑娘忽悠的五迷三道,愣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招都使出来了,口口声声非君不嫁。
丞相只这爱女一人,从小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再加慕容哲被战事拖在了北燕,极有可能老皇帝死了他都赶不及回来,这么多的皇子眼睁睁的瞅着那张龙椅,即便慕容哲阵营再强,一旦不在凉都失了先机,到时别说是皇位了,就是吃屎都赶不上个热乎的!
丞相左思量右思量,一咬牙一跺脚,当下就投敌叛变,转到了慕容齐的阵营去。
不论这手段是否光明,冷夏却不能不说,慕容齐这一招釜底抽薪,的确是给了慕容哲一个重大的打击,等到那人清醒过来得知这消息,指不定就要再晕个一次。
此时,慕容齐翘着二郎腿,捧着杯茶一口口的浅啜着,脸上挂着阴柔的笑意,凉凉道:“怎么样九妹,三哥已经不行了,考虑考虑到六哥的阵营来,这等大事若是下错了注,可不是区区一点银子的问题了。”
冷夏斜斜的倚着,笑道:“六哥也说了,这等大事,九妹怎敢轻易下注。”
慕容齐眼眸一亮,忖度道:“九妹的意思是……直到现在,还没想好买大买小?”
冷夏却只是笑了笑,并不回话,任他自己猜测。
而这幅表情落在慕容齐的眼里,无疑就是默认了!
他将翘着的腿放下,坐直了身子,胸有成竹道:“那九妹可就要好好掂量掂量了,买小的呼声明显已经盖过了大,连续开了几把,想来那大就是醒了过来,也翻不出什么浪。”
冷夏端起茶盏,轻轻吹去其上漂浮着的茶梗,啜了一口,才摇摇头道:“六哥可能还没弄明白,如今这赌局可并不是买大小这么简单……”
“不是开大就是开小?”在慕容齐狐疑的目光中,冷夏嗤笑一声,轻启朱唇:“六哥又将四哥放到了哪里?”
审视的目光紧紧的锁着她,慕容齐眉峰皱起,缓慢而危险的问:“你的属意是老四?”
冷夏再次恢复了沉默,只专注的一口一口喝着茶,不置可否。
慕容齐攥了攥拳头,笑的阴鸷非常,在衣袍上拂了拂,一边起身一边信心满满的说道:“那我就让你看看,最后那把椅子,究竟鹿死谁手!”
他大步朝外离去,突然在门口顿住,阴冷的嗓音缓缓传来:“九妹,莫说六哥没提醒你,想来你在大秦也并非多么得意,否则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回来,一旦下错了注,到时反而失去了烈王的信任,可就得不偿失了!”
待慕容齐走了,冷夏一转头正看到了从另一个厢房走出的慕二,呆板的眸子里清清楚楚的写着嫌弃。
一根筋的慕大神医,对这些弯弯绕绕勾心斗角,简直嫌弃到了极点。
冷夏上前两步,在他肩上拍了拍,叹气:“你就这么呆下去吧,挺好。”
慕二皱了皱眉,懵懵懂懂,却总觉得这人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好像是无形中……
他也被嫌弃了?
瞪了冷夏一阵子,慕二抬手,伸出一根手指,万分不客气的将她的手从肩上拨下去,转身,走人。
冷夏望天,什么时候这愣子,也能听出别人的话中有话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匆匆来报:“公主,大公主来了!”
冷夏一愣,蹙起了眉,实在没想到第二个来的竟然是大公主,她思忖着边吩咐小厮:“迎去会客厅。”
这凉都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一帮皇子争的头破血流,这个时候连公主都沉不住气了,就是不知道这女人到底是为了夫家而来,为了兄弟做说客,还是……
冷夏一边朝会客厅走,一边将这个女人的资料在脑中过了一遍。
大公主慕容冷娴,今年已经二十有六,当今皇后的长女,下有一胞弟八皇子,十六岁嫁于当朝忠勇大将军,至今十年竟未有子嗣,而姐妹却是已经整整一后院,想来这夫妻生活也并不和谐,又是一桩政治婚姻罢了。
思考间,会客厅已经近在眼前,门前素雅的女子端庄而立,神色娴静,下巴微抬,处处彰显着公主的威仪。
冷夏唇角一勾,这个女人当初欺负慕容冷夏倒是极少,应该是年龄所致,等到慕容冷夏的亲生母何秀过世,没多久慕容冷娴也出嫁了,所以一直以来,倒是没有任何的交集。
可这女人的位置摆在那里,皇家嫡长女,竟然走出了会客厅迎她区区一个“废物”?
她远远露出了一个得体的微笑,虽然不算热络,但是换了别人也该受宠若惊才是。
可是她注定要失望了,冷夏依旧迈着悠然的步子,不快一分,不慢一分,甚至连面上都没有分毫的波澜。
慕容冷娴的眼中一丝怒意划过,很快消失不见,再优雅的迎出了两步,微笑道:“九妹,当日出嫁大姐身体微恙,生怕给你传去了晦气,没去送你,可莫要怪罪才好。”
冷夏唇角一勾,淡淡道:“不敢。”
两人进了殿内,双双落座,慕容冷娴也不着急,只静静的喝着茶,挑了些无关痛痒的事和冷夏聊着。
在她看来,冷夏不过是一个废物而已,必定按捺不住,先挑起话头,到时她就占了主动权,谁料到,这废物竟也不急不躁,甚至比之她更是淡定,头不抬眼不睁,不论她说了什么,就淡淡的应一声,专心喝茶。
自然了,她是绝对不会认为冷夏这是沉得住气,自动归咎到了呆头木脑上。
废物就是废物,一丁点的眼力价都没有!
过了良久,慕容冷娴慢慢将话头牵引过来,她轻轻转着手腕上一只名贵的镯子,笑语陈述:“九妹这次回来,可不只是探望父皇那么简单吧。”
虽是问句,语气却肯定,冷夏抬起眼皮,反问:“那是为何?”
这一问,反倒把慕容冷娴给问懵了,她设想过两种可能,或者应承下来,老老实实交代了,或者死不承认,顾左右而言他,不论哪一种,她都有办法应对,却偏偏没想到会是这一种!
慕容冷娴的笑僵在了嘴角,父皇还未驾崩,本宫若是说出了为何,岂不是大逆不道?
冷夏冷冷一笑,淡淡道:“大皇姐,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早在你之前,就已经有人来过了。”
慕容冷娴柳眉一蹙,手上转着镯子的动作一顿,怪不得这废物一副清楚明白的模样,原来是早就有人捷足先登,将一切都讲开了!
“是谁?”她急忙问道,却见冷夏摇了摇头,一副坚决不会说的模样。
既然如此,她也不再迟疑,直接说道:“本宫要你助我!”
“助……”冷夏缓缓抬起头,这次才开始正视这个女人,慢慢吐出:“你?”
慕容冷娴似是早料到她的这个反应,也不介意,一点点挺直了腰板,那张娴雅而矜持的脸上,竟生出了几分不输男儿的英气,自信道:“不错,是我!”
冷夏的柳眉意外的一挑,不论别的,光这份勇气,就值得浮一大白。
可惜,这个女人的身上,除了勇气和自视甚高之外,冷夏看不出其他任何一点,适合做那个位子的潜质。
慕容冷娴却是不知她心中所想,直视着冷夏的双眼,言辞恳切:“九妹,你也是女人,你应该明白咱们女人,即便是贵为公主又如何,依旧是以男人为天的,大皇姐不为别的,只想为咱们女人出一口气,一旦我坐上了那个位置,还有谁敢小瞧女人?到时候……”
慕容冷娴将手腕上那名贵非凡的镯子取下,塞进了冷夏的手里,笑着说:“到时候,有大皇姐作为你的后盾,即便是烈王也不敢小瞧你半分!”
冷夏把玩着手中的镯子,珠光水滑,质地上乘,一圈一圈的在手中转动着,在慕容冷娴紧张的眼色中,缓缓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