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祯五年,晋朝持续了七年的内乱刚刚平定,叛王韩永瑛为二皇子嘉所斩获,但民力疲惫,亟待休养生息;北夏国雄踞北方,七年蓄精养锐,兵精马壮;楚郢国虽乃小国,但两雄相争之时,旁观者的力量,哪怕是一个弱势的旁观者的支持力是两雄不敢忽略的,其国主贪图安乐,依旧附属于晋朝,天下风云,变幻瞬息间,牵一发可动全局。
与此同时,江湖之远,也发生了一起轩然大波:三个月内,被武林人士视为□□首领的黑水教在剑南郡、大名府、河西郡等地的几个堂口陆续被一个神秘高手所挑,武林正道人士无不抚额称庆,道是此人为武林除害。
虎丘最有名最豪华的酒楼——太白楼今日客来如云,嘈声喧天。
仔细一看,都是一些行迹豪迈的江湖汉子,他们有的腰带中鼓囊囊的,有明显的暗器兵刃的形状凸出来,有的干脆将刀剑摆在桌上,毫无禁忌。
大堂东角显眼处一个桌上,一个虬须大汉和一个紫膛壮汉正在对饮,那虬须大汉长得甚是魁梧,声若洪钟:“听说黑水□□在扬州的一个堂口又被那人挑了,嘿嘿,已经是第九个了,真是合我‘混天龙’魏武的脾性,要是老魏我也有那么高的功夫,一定将黑水□□铲平,要那群龟孙子跪在地上叫我一声爷爷!”
紫膛壮汉哈哈一笑:“老魏,江湖上谁不知你一双百斤铁锤横扫关东,你若出手必定叫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哭爹喊娘了,哈哈!”
酒楼本就嘈杂,加上这两人也并不突出,二人的互相吹捧也没有多数人注意,注意了也不过一笑了之。
江湖,本就是个多姿多彩、龙蛇混杂、刀光血影的地方,偶尔听人吹吹牛,也无伤大雅,更何况他俩讲的还是最近江湖上风头最劲的神秘人。
据说,这个神秘人横空出世,独来独往,没有人知道他是男是女,也没有人知道他师承何处,只知道他胆子比一般人要大,竟然一出道就找上了黑水教的麻烦,只知道他的武功也恰巧比较高,不然早已成为一个死人。
另一桌上的人却道:“兄弟,你消息太不灵通啦,最近京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早盖过了黑水教的事。”
“哦?恕在下孤陋寡闻,请问这位兄台是何事啊?”
“从京城里传来,说是皇宫宝库失窃了一件大为重要的物事,不知是何物,但那里向由两百多个御林军轮流值守,日夜不歇,就算是只蚊子也飞不进去,况且宝库十二道门锁着三十八把由当年的神匠鲁大师亲手打造的玉龙千丝锁,听说那钥匙啊只有当今的监国二皇子和皇上才有,真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能在皇宫大内来去自如,妙手空空。”
说话的这人说着一口官话,一身团花锦袍,面白无须,笑眯眯的一双小眼,细看却是蕴藏锐利。
“哟,我说,这二位说的都不如我说的这事热闹,诸位可知道江湖上最有名的美人是哪几位?”一个手摇折扇公子哥儿模样的人摇头晃脑的发问。
“孟兄,这谁不知道啊?不就是大名府浣花剑派苏老庄主的掌珠‘红衣罗刹’苏蝶起,镇南王府小郡主‘素手神医’沈慧心和我们虎丘秋刀堂的二弟子‘落英刀’奚流红嘛。”他身畔的绿衣公子哥儿简直对这些有名的美女如数家珍,恐怕他这辈子就连记武功招式也没这么认真过。
“可是这跟最近发生的事有什么关系?”
折扇孟兄道:“平常这三位仙子,我们常人是难得一睹芳容,可是如果她们一下子全聚到虎丘来……各位,这难道不是大新闻?”
他话音一落,顿时酒楼里更热闹了,江湖上的三位大美人的确是难得一见,现在全部聚到虎丘,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是,她们干嘛来虎丘?”虬须大汉奇怪道。
“问得好,如果不是因为一朵花,她们恐怕这辈子也聚不到一块儿来。”摇扇孟兄故作神秘。
“什么?一朵花?”
“到底是什么东西,别卖关子了!”
众人七嘴八舌起来,太白楼里像是炸开了锅。
“诸位,如今江湖白道以谁马首是瞻?”折扇孟兄继续吊众人胃口。
“摘星山庄自顾如竹顾老庄主逝后声威已大不如前,七年来当然是以虎丘秋刀堂势力发展最快,弟子最多,面子最广了,不说堂主秋万雄的赤霞神功威力巨大,其堂下弟子佼佼者如错情刀云翼、落英刀奚流红、虎啸刀戚凡在江湖上都是武功排名很靠前的人物,况且秋刀堂处世坦荡磊落,行侠仗义,秋堂主德仁兼备,大公无私,道上的朋友对他非常敬佩,现在也只有他们还有实力与黑水教对抗。”座中有一人插嘴。
“不错,”折扇孟兄娓娓道来,“如今武林中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势力渐渐坐大,所以秋刀堂堂主秋万雄决定联络八大门派于下月初二在虎丘试剑台召开武林大会,推选出一位武林盟主来统领群雄,对抗邪魔外道。当然这盟主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各门派不论掌门弟子均可参加比武,轮番筛选,胜负由八大门派的掌门一致裁定,最后的胜出者不仅可以荣登盟主宝座,而且还有彩头,这彩头就是上古圣药——‘沙尸毗花’。这沙尸毗花能医白骨,活死人,无病之人服后能增加一甲子功力,而且据说还是驻颜圣物,可保持青春不败,诸位,这样神奇的花,三位美人谁不想占为己有?就算她们不来,江湖上那么多仰慕她们的青年侠士难道不想借花博美人一笑?”
忽然,太白楼的大门口立了一个满身透着风霜尘迹年青男子,朗声问:“那花如今在何处?”
他身上随随便便裹着宽大而污渍斑斑的袍子,揉得残旧不堪,随便就塞进了腰带里,已经看不出来原有的颜色,只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灰色,像是经年不洗的样子,脚上一双黑靴倒是上好手工的牛皮靴,可惜磨损得破了几个洞,他发髻凌乱,略脱形迹,但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只不过他的面貌倒生得平庸的紧。
他一出现,众人都觉得那男子身上浓重的风霜扑面而来,沁入了原本热闹非凡的酒楼,沁入了自己的心里,众人都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倦。
从心底诱发的倦,厌了江湖,想起故人,思念故园的倦,使得看到他的人眉一蹙、心一黯、情一伤,觉得江湖真是个风刀霜剑催人老的地方。
他一出现,二楼久未动静的雅座的纱帘微微挑了一下,复又放下。
众人回过神来,这满面风霜的年青男子已不知何时来到了折扇孟兄的跟前,又问了一遍:“那花现在何处?”
奇怪的是,酒楼大堂内那么多高手低手,竟没有一人看清楚他的身法,他是怎么进来的,怎么走到这姓孟的跟前。
折扇孟兄估计是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身法,吓了一跳,不由自主道:“在秋刀堂里。”
说完又觉得懊恼,怎么一个陌生人问啥他就说啥,太没有面子了。
那男子微微一笑,拱手道:“多谢。”
随即很正常地走到一个不起眼且背对大门的桌子独自坐下,叫了几样小菜和一壶酒,自顾自的吃起来。
这段小插曲过后,众人撇开他,又各自聚成几处海阔天空的神侃起江湖轶事来。
此时太白楼二楼鱼贯走下了三个身着黑衣的客人。
为首一瘦高个中年男子,眼神阴鹜,太阳穴隆起,显然是内家高手,寒声道:“方才是哪位英雄出言侮辱我黑水教?”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有胆大的叫道:“黑水□□的人,竟然敢公然挑衅白道!”
瘦高个冷冷道:“我们与诸位井水不犯河水,刚才却听到有人出言不逊,如果不给他点教训,岂非显得我黑水教怕了诸位白道英雄?”
说完,他目光一转,已经锁定了刚才大放厥词的虬须大汉——“混天龙”魏武。
众目睽睽之下,魏武虽然心里没底,也不能在江湖兄弟面前掉了面子,勉强笑道:“方才就是我说的,那又如何?你们黑水教本就是白道公敌,人人得而……得而诛之。”
最后几个字,魏武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但明显底气不足。
酒楼众人中虽也有好手,但不愿惹上黑水教这令人头疼的□□老大,有人虽想帮忙,但自忖功力不够,怕于事无补,偌大的酒楼登时掉根针都听得见。
瘦高个阴沉着一步一步走向魏武,他走过的地方竟生生陷下去两三寸深,像铁铸的脚印。
他阴森森看着魏武,那目光像猫看到了老鼠一般地笃定,所以他并不急。
他不急,魏武急,听着一步一步沉重的脚步声,他的心都快蹦出来了。
他放在桌下的一双手紧紧握住了一对铜锤,手里全是汗,他知道今天在劫难逃,索性拼死一战。
瘦高个满意地看着紧张得淌汗的魏武,他出手了,十指瘦如鹰爪弯曲,竟是黑色的,快如闪电扼向魏武的脖子。
“九阴鬼爪!”有识货的人失声惊叫。
无论是谁,被这淬了毒的十指轻轻一划,就会毒发身亡,更何况在瘦高个七成功力一击之下,必定无活口,众人中刚才想帮忙的人不禁暗暗庆幸自己没有贸贸然出手相助,不然就枉然丢了小命了。
忽然,淡淡的影子一闪,众人眼前一花,还未清楚,就看见一个人重重摔了出去,当场塌毁了一张桌子,两张凳子,半天爬不起来。
众人心中哀叹,魏武这下可是完了,不料定睛一看,却惊异:原来摔出去的不是魏武,是瘦高个!
再看,发现刚才满身风霜的年青男子站在他们面前,正气定神闲的擦拭着竹筷,自言自语道:“夹了这人的爪子,这筷子可是用不成啦。”
而魏武却惊魂未定地站在他旁边,还不知道发生何事。
众人听闻更骇,这年青男子竟只用一双竹筷就将黑水教的高手摔了出去!
瘦高个此时已经站起来,狠狠揩去嘴边的血,道:“何人敢多管黑水教的闲事?”看来他摔得不像旁人想象得那样重,只是点皮肉之伤,不过这面子可是摔到了地上难以拾起来了。
年青男子本来侧着身,听闻此言转过身来道:“难道莫堂主这么快就忘了滁州一见?”
瘦高个与他打了个正照面,他一见这人的脸就如同见了鬼魅,怪声叫道:“是你……你竟然在这里?”
年青男子一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莫堂主,我劝你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不然马上就连虎丘的分堂也护你不住了。”
瘦高个恨声道:“你别得意,如不是圣教主闭关修炼的紧要时期,就凭你还不足以与整个黑水教为敌,小子你等着吧,教主出关之日就是你的死期来临之日!”说罢,率领部下匆匆离去。
众人瞠目结舌,原来这不拘小节的年青男子竟是最近闹得满城风雨,连挑黑水教分堂的神秘人。
魏武捡了一条命,感激抱拳道:“多谢这位兄弟救命之恩,敢问恩公高姓大名?”
年青男子笑了笑道:“不必了,贱名何足挂齿,举手之劳而已。”
黑水教的人一走,酒楼又恢复了太平,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只不过偷偷指点着年青男子背影的人多了起来。
这时,酒楼管事宣布:天下第一名妓,翠江阁的老板——方寂晚,将要登台献艺了,并会在在座好汉中邀请一位英雄入室倾谈。
楼中众人听了,不禁兴奋起来,议论纷纷,巴不得是自己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只有独据大堂一角的年青男子听了“方寂晚”这三个字,身体似乎僵了一下,片刻又恢复寻常。
大堂中间表演用的舞台罩着一层若隐若现的轻纱,一个曼妙的身影柔美凝住,此时大堂周围遍燃烛火,满堂通亮。
随着乐声,轻纱慢慢的升上去,一个绝色丽人身着羽缎舞衣,翩翩起舞,回旋弯腰,柔柔散开的裙裾荡漾像一朵盛极的蔷薇,玉臂轻舒,垂手摹兰,只见她轻轻一个回首,眼角春波无限,欲语还羞,艳光只照得满室生辉,座下客人见了不禁纷纷拍掌,大声叫好,不愧是天下第一名妓!
一舞既罢,方寂晚轻拢羽衣,步生莲花地走到那风霜浓重的年青男子身边站定。
她的手还是那么的无暇,轻轻在发间脱下一支玉簪,拈着放在他桌上,然后一双美目定定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年青男子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缓缓放下了筷子,叹道:“我知道你一定认得出我,这么多年不见,你一点都没变。”
方寂晚媚眼如丝:“这么多年不见,你倒是变了许多,变得我差点认不出你了,如果不是见识过你的身法,我还不敢肯定,顾公子,请吧。”说罢,伊人就翩然闪进了后堂。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而且年青男子又独处角落里,众人没有听到这番故人重逢的对话。
众人见美人留簪择客的对象是这个衣衫褴褛,面貌平凡的年青男子,不免有些失落,但也无话可说,美人不仅重英雄,也识英雄,这年青男子的确是顶尖高手,刚才还为素昧平生的魏武挺身而出,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得黑水教滁州分堂的堂主莫傲奇一行人落花流水,武功高得可怕且绝不炫技,论武功,论义气,论胆色,哪怕是秋刀堂的秋堂主亲到此地,他也不遑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