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结局

绢册在空中划道利落的长弧, 翻滚着,散乱的书页呼啦啦掀起似只扑楞着翅膀的鸟儿义无反顾的向着山下栽去!

意料中事!韩嘉绷紧的神经一触即发,马上振臂急掠, 朝着绢册的方向追赶。

他一动, 顾如兰也动。

就在韩嘉竭力伸手触到那薄簿册子边角一瞬间, 顾如兰云袖翻绞, 如矫龙骖翔, 凛凛破空。

他赌韩嘉的贪,韩嘉也果然没能抵抗住诱惑,明知是陷阱, 却仗着铁桶般的布署和随从武艺高强的贲龙卫决心一搏。

他奋身追书,难以分心兼顾周遭其他事, 直到凝聚了顾如兰毕生真气的云袖撞上胸口时才惊觉喉头一阵腥甜。

不过韩嘉到底机变也非凡, 当即侧身运劲, 卸去大部分力量,顺势展臂挥掌, 将先前手中满扣的暗器悉数打向顾如兰。

暴雨梨花,漫天狂卷。

顾如兰长啸一声,鹤鸣缈峰,不退反迎,云袖去势忽的暴增, 暗器凭空消失, 但那身不沾纤尘的飘逸深衣已猩红点点, 迅速蔓延成大片, 远看去, 像极了一株曼珠沙华,地狱之花。

韩嘉早已在顾如兰发难之前掌中扣下了数十小巧的暗器, 盘算着凭一瞬的威力缓解片刻,但他低估了顾如兰的疯狂,这一伤反而激发了他骨子里潜藏的悍煞杀机,立志玉石俱焚。

“蓬”一声,韩嘉被云袖蕴藏的巨大真气所逼,弹向崖下!这时贲龙卫中响起惊呼,虽然其中不乏高手,但相比一流高手差得太多,兼距离太远援救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半空骤现两条飞影,一前一后,接踵而至,凌厉破空之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道黑影去势如电——射日箭。

箭头激荡起气浪的回响绕乱了人的心神,众人眼前一花,只闻得“铛”一声,火星四射,将《玄天秘录》钉在了离谢逸之不远的山石上,箭杆穿过绢册深深没入石壁,只留一簇箭翎微微颤动。

一直低调盘膝疗伤的谢逸之悄无声息张眸,流光一转,便看到石壁上钉着的绢册,他顺着箭的来处看去——一个窈隽的天水青身影,面上掠过一丝忧色,沉吟片刻,就撑着站起来,扶着山石快步向箭杆处走去,伸手轻松拔下了箭杆。

《玄天秘笈》落在谢逸之手中,众目睽睽下无一人阻挡。

变数太快,贲龙卫群龙无首,顾如兰和韩嘉则自顾不暇。

而另一道白影则优游迟缓得多,如飞虹横空,轻巧、准确地缠上韩嘉的腰,白影微颤,已将他从崖边拉回了地面,待他站稳,那白影又倏地抽了回去。

韩嘉挥退贲龙卫,立定,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

场中局势已发生微妙变化。

当看到那一道青影从高处峰岭翩然疾滑时,韩嘉心中一跳,眼底复杂的波澜都消弭了,他淡淡道:“看来破舟失职了。”

发出射日箭、关键时刻救韩嘉的人正是匿伏的顾无忧,乘底下众人打得正热闹,她悄悄地潜到秦破舟身后点了他的穴,夺下射日箭,解了困局。

衣袂翻飞,联娟扫眉,她轻轻地落在谢逸之身旁,二人互握双手,相视而笑。

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相爱的人执子之手。

“很好,人都来齐了”,顾如兰忽然开口,手执九曜仪杖快速的在地面重重敲击三次。

祭台的地面是一幅神秘精美的图腾刻雕,姿态各异面目狰狞的巨大神兽栩栩如生,尤其中间最大的那只主兽的双目,真是幽光凛凛,看久了仿佛会被吸进去。

顾如兰那几下刚好敲在那只兽的左目上。

从地下传来细微的“咔嗒、咔嗒”机械转动的声音,像索命的梆子声,一下一下,清晰的钉入了祭台上每个人的耳朵。

没有谁比韩嘉更了解顾如兰的疯狂,饶是镇静如他也不由冷汗涔涔,他目光如电,扫向顾如兰:“你做了什么?”

顾如兰听着愈演愈急促的机关声响,挂着诡异的笑,他眼角春风,如水眸光流转一一扫过韩嘉、贲龙卫、谢逸之,最后停留在顾无忧脸上,语音有一种疯狂后的平静:“祭台下的机槽内埋了□□……一炷香时间,你们只一炷香时间”。

“宣帝陛下、天机宫主、还有你”,他凝视着那张酷似谢风华的脸,却又不忍多看似的,轻轻略过顾无忧的面庞,缓缓道:“连同贲龙卫一起,与我陪葬吧!”

此语一出,贲龙卫片刻喧哗后又归于平静,似大海中偶尔一个小小浪潮,韩嘉猛然回头向两千多贲龙卫下令:“贲龙卫听令,找到秦统领,全军迅速下山!”不料贲龙卫却不愿领命,齐声吼道:“誓死护卫!”

韩嘉心知今天乃是生死系于一线,王图霸业,顿如浮云,他“呛”地抽出腰间软剑扬声道:“嘉师从先生多年,从未跟您真正交过手,今天就完此心愿!”说罢,手腕翻动,动作愈来愈快,幻出剑花万千,猱身扑向顾如兰,寒光缭乱,二人混战一起,反倒把谢逸之和顾无忧搁在一边凉快。

这厢,却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怪事。

如标杆一样林立的齐齐整整的贲龙卫队中走出一个人来。

他疾步朝韩顾二人走去,一边抬手掀开了头上的盔帽黑巾。

顾无忧见了那人,浑身一震,露出来的竟是一张熟悉的脸,不禁诧异失声:“云翼?你们……赶快住手!”

听到“云翼”两个字,顾如兰蓦得抬头,锐利的目光直射向这个走来的年轻人,似要将那层贲龙卫的黑夹看穿,透过软甲直看到这个自己前些时候一直在找却一直找不到人——心里去。

顾如兰挥袖荡开韩嘉,暂时收了攻势,冷冷问他:“你来做什么?”

云翼径直走到顾如兰,似下了很大决心,突然一屈膝,跪倒在他面前,低哑的声音唤道:“父亲。”

顾如兰一震,脚下松动,不由自主退了一步,盯着跪在面前的这个年青人,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听到这一声“父亲”时的感觉,是震撼、激动、奇怪、欣喜、还是失望。

“哈哈哈……”他蓦地仰头大笑起来,不能自抑,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激烈的山风将他的宽袖衣袂吹得翻飞,倜傥狂放的身姿隐在渐渐蔓延的岚雾中犹如谪仙。

韩嘉抽身后就退到贲龙卫之中,谕令队伍迅速下山以避火药覆顶之灾,一时间尘土飞扬,靴鞥攘攘,他听不清这位新晋错情侯到底对着顾如兰说了什么引发了顾如兰的狂态。

谢逸之和顾无忧离得较近,却是听得清楚,两人交换眼神,心中明亮如镜:云翼想阻止他。

若顾如兰还顾念一点父子血缘,就应该罢手,只是不知道这火药点着引线了,究竟还有没有法子令它停下来。

只有一炷香时间,脚下这块地方随时可能爆炸……一想到这里,寒意袭上每个人心头,指尖冰凉,只觉得每一弹指都像放在火上烤。

顾如兰骤然收笑,目光如刀,貌若冰霜,指着云翼厉声道:“你这算是要挟我?”

云翼自知此举对不起顾如兰,只好垂头默然,而他的表情,算是默认。

“好!好!……”顾如兰身形一晃,颓然闭上眼睛,手中九曜权杖握得指节发白。

突然,他大步走到祭台地面上浮雕的那只巨大神兽旁,将九曜权杖的底端小心地按在神兽右目中,丝严缝合,慢慢地运上内力往下插,熟悉的“咔嗒”之声又响起,九曜竟生生插了一尺多长进去。

顾如兰慢慢起身走到云翼身旁,吐了口气,一字一句道:“火药已经顺着直槽滑下山腹,对这个祭台起不到作用了。”

仿佛是为了证实他方才的行为,山底下不远处传来几声闷闷的“轰隆”之声,众人脚下踏的地方剧烈摇晃起来,尘土甚嚣,应是火药落入山腹之中爆炸传感上来的余威,引发一场小小的地震。

天地自然遭到破坏,饶是这些身负绝学的武林人也被震得东倒西歪。

慌乱之中顾无忧站立不稳向后倒去,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回头,看见素来爱洁的谢逸之的额上鬓边沾染了些许烟尘,不禁伸手帮他擦去,手被握住,一抬眼对上他温润的目光,嘴角莞尔,心下安定。

偏是有一道冷冷的目光投射过来,沉浸在爱意中的二人却浑然不觉。

“啊!——”悲恸的喊声打破他们的片刻温馨迷梦,谢逸之和顾无忧同时一惊,回头望去,隔着层层烟尘迷雾看到云翼踉跄扑到崖边,朝下呼喊着什么。

“师父,云翼他……”顾无忧心里一突,找不到顾如兰的身影了。

谢逸之摇头,眉梢凝重,“恐怕是顾如兰。”

顾无忧不掩讶异,“他竟跳崖了?!”

谢逸之微叹口气,“他没算到云翼会混进来,放弃了同归于尽,这人虽诡谲险恶,却也是极为重情之人,由此才为情魔所困,生了魔障,终陨于此。”

一盏茶时间过去,尘埃落定,方圆十丈之内视线清清楚楚,大部分贲龙卫散去,只留约四五百精锐仍旧守住下山道口。

云翼半跪在崖边,发丝散乱下来恰巧遮住了他的表情,旁人只能从他掌下被鲜血染红的岩石猜测他与顾如兰的关系。

这次认父是有心机的要挟和赌博。他来之前也想过顾如兰到底会不会顾虑他而放弃,不论他是声名显赫的黑水教教主还是久已湮埋的的摘星山庄大公子,对于他而言,只是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他赌对了,顾如兰成全了他,自己跳下山崖。

无人能形容云翼此刻的心情。

他怔了良久,突然跳起来向山下冲去。

刚刚还在生死边缘,一连串转折来得太突然,急转直下,几番变故。

韩嘉稳了稳心绪,就将目光移到面前并肩而立的璧人身上,这二人携手而立,衣带当风,青裙白袍,宛若神仙眷侣,落在眼中,犹如芒尖,韩嘉的瞳孔缩了缩,几番欲启口,最终忍住。

这人最细微的表情都落在谢逸的眼里,心中有了计较,他放开顾无忧的手,临水御风地踏前一步,如玉的手中执起《玄天密笈》摇了摇,道:“你来,不仅仅是为了这一部书。”他侧首,看了看身旁的人,眼角眉梢溢出点点温柔,转向韩嘉时却变得暗含锐利,一贯冷清的声音削冰切玉:“我问你三件事。”

“你我不是一母所生,我自入京,待你如何?”

“反之,你待我又如何?”

“既然请我除去顾如兰,为何又亲自带贲龙卫围了黑水崖?”

谢逸之毫不留情劈头盖脸的质问一石激起千层浪,韩嘉心中骇浪翻天,他心中仅存的一丝清明和欲望在反复交战,一瞬间竟迷茫起来:难道他真的无意与我争什么,如要争,又有谁肯将唾手可得的至尊的位子让出来?世上真的有这种人,不屑万世流芳的功业?京城里的一切事情他都是在在暗中帮我么?

以他今时今日尊贵无比的身份、此刻胜券在握的优势本该睥睨自信挥斥方遒,不知为何,只要一对上谢逸之幽深如海的眼眸,一国之君的气势怎么也使不出来。加之这一席话如当头棒喝,平时那些刻意回避不愿承认的念头都浮出水面,不论谢逸之之前对他态度如何古怪终究是在为他上位铺路,他不论如何施恩安抚软语相求,心里头却总是防着谢逸之,若要说来自古君王善疑,这样做也不是不对,可为什么总觉得理亏?

想到这里,韩嘉做了一个让他之后后悔万分的决定。

他转身命令贲龙卫,“朕与雍王切磋武艺,任何人不得帮手!”转向谢逸之时,因为已放开心胸,反倒多了几分自信,“我承认之前的确对你起过杀机,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也无甚好说,不如我们一战,我功力不及你,但你受伤在前,算是扯平,如果……”他看着顾无忧的目光胶着在谢逸之身上,两人之间仿佛有根看不见斩不断的无形的线连着,心中黯然又忿忿,继续道:“如果你赢,我便放你们下山,如果我赢,书和人你都必须留下。”

感觉手上的覆盖的柔荑一紧,谢逸之转头对上顾无忧饱含紧张不安的眸子,嘴角弯起,漫天星光仿佛都在他眼中:“这是男人间的事情,你放心,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岛上去了。”

“可是你的内伤……”顾无忧方才探了谢逸之的脉门,知他功力反噬,内伤甚重,能不能动用真气还两说。

谢逸之微微摇头,一手“呛”地拔起插在地上的摇光剑,一手将绢册交到她手中,顺便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替我掠阵。”

秦破舟悠悠醒转时只觉口中腥甜,手脚尚露在外,其他部位全被碎石和泥土掩盖,扯了扯,疼痛难当,他掀开压着的泥土碎石,一骨碌爬起来,头有些晕,额上的筋也隐隐跳动,用手一抹,满眼血珠子,走了两步,脚下一滑,低头,射日箭和弓散落在一旁。“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差点被活埋了?”他努力回忆晕倒前一刻,似乎有人从背后偷袭了他,然后就晕过去了。

“铮铮叮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惊醒了他,他猛地想起埋伏在这里的唯一任务,急忙俯身拨开遮挡视线的树枝向底下看去,待他看清祭台上的那一幕,从头凉到了脚,大惊失色,低呼出声。

“糟了!陛下!”

后颈一凉、迎面对上顾无忧浅浅漾开的微笑时,韩嘉心知已败。

他方才与顾如兰动手时觉得相差不多,同是走火入魔后损伤经脉,怎么谢逸之还能轻轻松松把剑架在他脖子上?这个大哥的武功太高深莫测了,也许没有那一箭,谢逸之应该可以胜过顾如兰。

摇光剑贴颈而过,隔着单衣纨领仍觉得寒气砭骨。

有寒意,无杀气。

顾无忧踩着轻快的步子与他擦肩而过,韩嘉阖目,轻叹了口气,只觉心中一片空虚落寞。

只听得身后谢逸之道:“我们走——”

“啊!当心!”

惊叫声一起,紧接是剧烈推攮声。

韩嘉觉得颈边凉意骤失,立马回头,堪堪瞥见远空疾飞来一团黑影,“咻”地一声——穿透了顾无忧的胸口。她站在谢逸之方才的位置。那一箭是从背后射向谢逸之的,她正好迎面看见,情急之下推开谢逸之自己挡下这箭。

山腰处,那始作俑者似也愣住,垂弓往这边望来,鹰纹金绣黑甲黑袍,不是贲龙卫首领秦破舟是谁。

韩嘉发现那一箭是秦破舟射的,心中一沉,眼前一黑,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回旋:“完了,完了,是射日箭!”

谢逸之跪坐在地上一手托了顾无忧后背拥在怀中,一只手微微发抖但不失迅速准确地为她点穴止血,又取出宫中灵药在伤口上撒上。怎奈射日箭是神兵,威力开山裂石都可,射入血肉之躯破坏性可想而知,光凭点穴根本无济于事,那血流得太急,药末只要一撒上就被冲走,只片刻功夫她的胸口的青纱已层层染红。

谢逸之心中悲恚之极,脸色煞白,不顾自己经脉皆重伤,强行运起灵犀赋真气贴着她背心缓缓输入。

这一箭恐怕伤了心肺,顾无忧从中箭到现在就陷入了昏迷,双目阖起,秀眉紧皱,时不时痛得轻哼出声,每一声无意识的轻哼都化作钢刺狠狠戳在谢逸之心上。

谢逸之蓦地喷出一口鲜血,手无力垂下来,强行运功引发了新一轮的反噬,比之前走火入魔更要严重,但是无论他输多少真气进她体内都犹落入汪洋大海,毫无踪迹。

他渐渐有无力感,只觉得怀中所拥之人越来越轻,仿佛随时会飞走。

沉默片刻,他抱起顾无忧,茫然望向远方,青峰隐隐,烟云缥缈,一片虚空,那些陈年旧事一幕幕回放在眼前,他后悔了,后悔莫及。为什么不早点带她走?为什么要蹉跎这些年?人生的际遇真太难预料了,非要等到繁华落尽空余悔恨么。

秦破舟已在短短时间内厘清了来龙去脉,知道谢逸之根本无心伤害韩嘉,是自己太过性急鲁莽了。这个命悬一线的女子他也曾欣赏过,也知道她在韩嘉心中的分量和对谢逸之的意义。

“陛下和和雍王本来就有些心结,若因此怨结得越来越深,倒真麻烦了,自己不过罪臣之后,倒不如……”思及此,他毫不含糊“唰”地抽出腰刀,单膝跪在谢逸之面前,双手递了上去,请罪之意昭然。

“大哥!”韩嘉清醒过来,拦在了谢逸之秦破舟身前,“若要怪就怪我,是我下的令,若见有人威胁到我的性命他必定出手,刚才我们都以为破舟被无忧制住了,却不知道山石落下撞开了他的穴道!”他眼中是货真价实的愧疚、也有悔恨,他也恨秦破舟贸然出手致使顾无忧生死未卜,但无论什么原因,不论顾无忧是生是死,他都不可能杀秦破舟为她报仇,少时玩伴、国之大将、他之心腹。

况且秦破舟之所以射出那一箭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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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哪个忠心耿耿的臣子能眼看着一柄利剑架在主上的脖子上而无动于衷。

谢逸之深深看了韩嘉一眼,目光如两柄利刃,真气鼓荡着袍袖,杀机一浪盖过一浪,这时的谢逸之简直是变作一尊玉面修罗,韩嘉冷汗涔涔却不愿让步,直视他双目,差点就抵挡不住这压顶的气势。

就在韩嘉认为自己和秦破舟命已休矣、贲龙卫纷纷拔刀严阵以待的时候,他却冷冷吐出两个字。

“走开!”

冷漠的声音响起,语中的寒意堪比万年玄冰。

韩嘉觉得那声音比方才搁在自己颈边的剑锋还要冷。

今日恐怕是他最后一次唤他“大哥”了,以后……不知还有没有以后。

为他通身的气势所憾,数百贲龙卫无一人敢阻拦他,眼看着那衣摆溅着点点殷红的白袍男子的孤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群峰间……

------------------------尾声-------------------------------

四年后,嫏嬛岛。

海浪如雪,天蓝如水,海天相接之际缓缓驶来一艘外观不甚起眼的船,漆黑如镜的板、洁白的帆,船头隐约立着一双人。

岛边立着两名白衣女子,那侍女模样的恭敬问询旁边披着斗篷的女子道:“剑尊,是他们到了?”

剑尊眼看着愈来愈近的海船,待看清船头立着的人时,眼中映出点点欣喜,颔首道:“嗯,传令吧。”

白衣侍女退后一步,一扬手,一道碧烟“嗖”地冲上天,在空中幻化出两朵绿萼梅的形状。

此刻,海岛花木掩映的宫室深处,碧水潺潺围绕的一道轩廊边,负袖玉立的男子也看到了那花型烟火信号。他顿了顿,回身翩然朝内室步去,绕过一扇重影蝉纱屏风,又走了数十步,穿过层层如烟似雾的垂纱方来到房中央一张寒气四溢的白玉塌前,虽然称作塌,其实只是一方巨大的白玉。这房中甚空旷,四周轻纱遮掩,单单只有这张塌,他望着榻上沉睡不醒的人,无奈地轻叹,握住她的手,像是自言自语道:“希望这一次,慧心的女儿能带来好运……小忧,已经四年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够醒来?这方镇魂寒晶难道要陪伴你一生吗?”

“娘亲,你们要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学武功吗?”

海岛中心的花园里一行三人,似对路径非常熟悉,一身华贵如雪似玉的小女孩儿伏在母亲怀中黑葡萄似的眼睛骨溜溜睁得老大,左看看,右看看,完全没有一般小孩子离开父母时的依依不舍,反倒满是兴奋和向往。

沈慧心苦笑,自己这女儿和龙凤胎的弟弟完全不是一个性子,精灵古怪,胆子贼大,才三岁就看得出绝对不是个怕事的主儿。

她向身旁英贵不凡的男子嗔道:“你看她这性子到底像谁?”

原皓南快步走过她,倨傲沉静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是该磨磨她的爪子了,如不是……我倒舍不得将她放在谢逸之门下”,走了两步仿佛又想起什么,慢慢停步道:“她昏迷也有四年了。”一说到至今昏迷不醒的顾无忧,沈慧心敛了欣色道:“唔这四年来我一年来给她瞧一次,没有扎根的大问题,就是当年损伤太重,精气难以回返,也许今天就会醒,也许……”原皓南接口道:“也许永远不会醒,是不是?”沈慧心叹口气没往下接,转念间妙目一转盈盈投向原皓南,低声道:“我知道你一直很挂住这件事。”“不要误会,我对她……”原皓南知她在想什么,于是扶住她的肩将她和孩子一起半搂入怀中,轻声道:“那些已经是过去了。”她知道他心里始终有另一个影子存在,但他对她一直很好,温柔体贴,尊敬有加,北夏后宫中进献的各国美女如云,他看都不看一眼,但这样直接的温柔从来没有过,沈慧心眼眶一热,赶紧伸手胡乱抹了去生怕他看到,推开他正色道:“希望这次找来的‘梦幻空花’真的如传说中那样有效。”

一家三口继续往园子深处走去,细甬白沙衍成的小径极为整洁干净,夹道是说不出名儿的奇花异果,它们被以某种奇妙的方式排列栽种,颜色鲜亮可爱,香气沁人心脾,低空中不时飞过一两只白鹤和拖着长长五色尾的锦鸡似的飞禽,清鸣似鸾。

三人且走且欣赏,不知不觉就来到一片被芙蓉花和溪流包围的垂纱水榭,宽阔的水面上用黑檀木铺就的岸台,一几、一炉、一壶及一应精致的茶具,谢逸之跪坐在几旁,持杯却不饮,仿佛入了神。

“表哥”,沈慧心许久不见他,一边略有些激动地唤着,一边放下女儿疾步向他走去。

谢逸之抬头,朝她身后的原皓南微微颔首后,将茶杯放下。

三人坐下,沈慧心离得最近,骤然发觉他清隽的面容旁居然染了霜色,一惊:“表哥你……也开始变老了吗?”

谢逸之神色如常,流水行云般点茶、布茶,直到每人面前倒了一杯才答道:“练了天魔大法之后渐渐发现的,虽然对内息有点损伤,不过这样也蛮好的”,自嘲一笑,“省得无忧醒来后一年年变老,我却一直不变。”他的语气那么平淡而自然,提起顾无忧时语气亲密地仿佛这些年她一直都跟他朝夕相处、仿佛下一秒那人就会笑盈盈的从身后的水榭走出来。

“我带来了‘梦幻空花’”,沈慧心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龙纹锦盒,道:“可惜传说只是传说,现世间仅此一株,连我师父雪鸿仙子也不知道怎么用,究竟有毒无毒、是起死回生还是置诸死地,也只是前人流传下来的,没有佐证,有人说它治百毒、有人说它奇毒无比、也有人说它招人精魄。”说着,就打开了锦盒,凑近一看,吃了一惊:“咦,怎么不见了?”她皱紧眉头,似想起了什么,左右一看发现女儿已不晓得什么时候不见了,不由面色发青,喃喃道:“糟糕了,准是这小魔星在船上乘我们不备时偷了去玩了!”她神色紧张地站起来向四周张望呼喊:“梦溪!梦溪!你去哪儿了,快出来!”连原皓南也脸色一沉,这小东西该管教管教了,这次居然拿“梦幻空花”开玩笑了。

相比二人的紧张,只有谢逸之依旧神情安然地品着茶。

不是不担心,而是这四年来几乎所有的灵丹妙药他都试过。

对“梦幻空花”而言他并没有抱额外的希望。

也许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娘亲,我在这里!”

原梦溪小姑娘从水廊一角的轻纱后冒出个头来,一把掀开垂纱,小孩子心性非常享受这种躲猫猫的感觉。

她笑嘻嘻连蹦带跳地奔了过来,胖胖的身子踩得岸台“咚咚”作响,丝毫不察觉她亲爱的母后和一贯冷脸的父皇正酝酿着怒气。

玉雪团儿也似的女孩儿一个猛子扎到母亲怀里撒娇,卖弄地举起一个明晃晃的东西给她看。

沈慧心正面色不虞,也没细看,刚要问她“梦幻空花”的事情,却听女儿兴奋得连珠炮似地说出一番话:“娘亲你看,我用你的那朵宝贝花跟里面那个姑姑换的,我乘她睡觉的时候偷偷插到她头发上去,好好玩跟打扮我的人偶娃娃一样,她就突然醒了,还把这个给了我。你看,父皇宫里的那些女人戴的都不如这个好看呢!”

原梦溪的话音刚落,突然听到“砰”地一声,什么东西打碎了,紧接着一阵轻风朝着水榭里面掠去。

待沈慧心回过神来,早已失了谢逸之的身影,水榭垂纱飘拂飞扬,而他方才坐的地方只余一地碎瓷片。

等她完全明白过来,不禁欣喜万分。

她紧紧抱住女儿,今天第二次流下了眼泪:“梦溪,太好了、太好了……”

原梦溪还莫名其妙地撅着小嘴,娘亲为什么哭了呢?

原皓南则微笑着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站起身来,抬眼望向远方,举杯遥遥一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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